最后的账单!

雲鬆書斋

<p class="ql-block"><b>死亡通知是在一个铅灰色的下午抵达的。</b></p><p class="ql-block"><b>男人拨通了那个久未联系的号码,声音平静得骇人:“明天,我就要走了。”电话那端是长久的沉默,他几乎能想象女儿蹙紧的眉头,和那双与他相似却盛满冰霜的眼睛。“给你转了二十万。”他又说,语气平常得像在谈论天气。没有温情脉脉的铺垫,没有痛彻心扉的忏悔,只有这串数字,成为父女之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连接。女儿最终只回了一个“嗯”,便挂断了电话。</b></p><p class="ql-block"><b>次日,他果真走了。监测仪的嘀声由起伏归为一条绝望的直线,冰冷,平坦,宣告一个生命的终结。病房里站着他寥寥几位朋友,头颅低垂,目光不知该落向何处,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失了魂灵的告别仪式。没有嚎哭,没有挣扎,连叹息也吝啬。他合上眼,神情竟有种挣扎止息后的安然,与他生前那泥泞不堪、布满裂痕的生活,形成一种刺目的对照。</b></p><p class="ql-block"><b>他曾是个活在邻人口舌上的男人。一个家庭的男主人,妻子还算温婉,小女儿刚学会攥着衣角问:“爸爸为什么晚上不回家呀?”那声音清脆,却能敲碎一屋子的寂静。家中的空气早已冷凝成霜,每一步都踩出无形的裂痕。妻子岂会不知?那另一个女人的存在,像公开的秘密,黏在街坊的指尖上,被反复戳点。她选择了缄默,将脸面当作最后一道屏障,生怕一撕扯,便彻底沦为人间笑柄。他穿梭于两个世界,成了两个女人的阴影,也成了自己生命的悖论。</b></p><p class="ql-block"><b>直至命运收起漫不经心的玩笑,递来一张晚期诊断书。女儿那时十二岁,正站在童年摇摇欲坠的边缘。家中的经济早已如同散沙,一吹即散。巨额的医疗费用是个无底深渊,妻子的心在先前的磨损中早已凉透,她不愿,亦无法陪他纵身一跃。争吵取代了对话,冰冷的对视是每日的例行公事。她未曾明言放弃,可那眼神里的寒意,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否决。</b></p><p class="ql-block"><b>最终,他们卖掉了共同筑巢的屋子,得来五十八万。分割的过程异常平静,近乎残酷的公平:一人二十九万。她说,她的那份,将用于拉扯女儿长大,绝不会填入他那个烧钱的坑里。而他那份,是死是活,随他心意。她甚至拒绝了三七分法的提议,那瞬间,或许有不忍掠过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快刀斩乱麻的决绝,要切断与这个男人的所有纠缠。</b></p><p class="ql-block"><b>散伙饭订在了一家普通餐馆。满桌的菜,像是为这段婚姻搭建的最后一座体面舞台。他和女儿埋头咀嚼,筷子不停,仿佛吞咽能填补那些无法言说的空洞。她坐在对面,目光钉在盘沿,眼泪无声无息地跌落,溅起细微的哀愁,她一口未动。宴席终会散场。领取离婚证那天,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瘫软在地,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的魂魄。</b></p><p class="ql-block"><b>之后,他们退回到各自租赁的方格子里,活成彼此陌路。他握着那二十九万,并未选择在医院耗尽所有。他只是买药,勉强吊着性命,清醒地感知着生命一寸寸溜走。多捱一日,不过是多承受一日的苦痛。期间,情人仍时常过来,端水送药,在深夜陪伴。她并非全无真心,笑声也曾真实地响起过。但她终究是影子般的存在,有自已的夫婿与孩子,她的探望必须隐秘,她的悲伤无法光明正大。</b></p><p class="ql-block"><b>两年时光,将他侵蚀得只剩一把枯骨。他唤来亲哥哥,气若游丝地交代:余下的钱,留给女儿。哥哥重重地点头,手微微发颤,终是一言未发。女儿起初抵死不愿相见,恨意根深蒂固——是他背叛了母亲,亲手拆散了家,让她们母女尝尽贫瘠与困顿。后来或许是母亲劝说,或许是那二十万带来了现实的重量,她终于现身病房。她冷着脸,接过那张储存着一切的卡片,仿佛完成一桩冰冷的交易,旋即转身离去。没有告别,没有眼泪,甚至没有回望一眼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b></p><p class="ql-block"><b>最后的日子里,情人依旧忙碌于病榻前。她付出了时间、照料,或许还有情感,但她始终被排除在他真正的世界之外,无法以正式的身份站立,陪伴他走完最后一程。在死亡的黑影彻底笼罩前,她俯身,低声哀求:“剩下的,给我吧,我不后悔爱过你。”他没有回应,眼皮沉重地阖上。两分钟后,心跳停滞。</b></p><p class="ql-block"><b>他走后,情人未曾得到一分一毫。她在背地里咒骂,说他无情无义,连畜生都不如,心寒彻骨。而最终为他操持后事的,仍是法律上早已分离的妻子和血缘上无法割断的女儿。葬礼简陋,风声掠过墓碑,呜咽着比任何悼词都更显空洞与苍凉。</b></p><p class="ql-block"><b>他这一生,就这样仓促落幕。感情与金钱,如同两根彼此缠绕又互相撕扯的绳索,贯穿始终。你以为的深情,内里或许盘踞着精明的计算;你以为的决绝恨意,深处可能藏着无法言说的无奈。他留下的,是一笔算不清的残账,和数个被其选择所伤的灵魂。他的故事,宛如一面镜子,映照出人世间多少模糊的影子?门当户对的考量,一见钟情的炽烈,最终在时间的洪流和现实的冰山下,还能剩下什么?</b></p><p class="ql-block"><b>或许,人到最后,能紧紧攥在手心的,不过就是那一点求真的意愿——关于自己究竟是谁,又真正在乎过谁的答案。</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