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芝麻

暠本淡定

芝麻，又名脂麻、胡麻，素有“八谷之冠”的美誉，不仅是重要的油料作物，其榨出的香油更以醇厚芬芳著称。在传统文化中，芝麻象征着兴旺与富足，因其籽粒繁多，寓意五谷丰登、财源滚滚；佛教中亦将其奉为“五谷顶戴财神”之一，寄托吉祥安康之愿。民间更有“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吉语，寓意事业兴旺、家运昌隆，清香满堂，步步登高。

在我所种过的诸多作物中，独爱芝麻。故乡团坪山的三级“辽田”曾多年荒芜，今岁响应政策重垦复耕。暑假返乡，我亲执机具翻土分畦，开沟洒播，悉心栽种。未料芝麻香气引得麻雀、斑鸠、野鸽纷至沓来，啄食不止，甚至卧窝栖息。幸而种子破土，苗色青翠，几场夏雨过后，芝麻拔节而起，茎秆挺秀，花开如雪，由绿转白，层层叠叠，清丽脱俗。绿白相映间，宛如仙境，有人叹为“冠绝古今”，团坪山也因此添了一道动人的田园画卷。

时至八月下旬，田埂上的稻穗早已低垂，风过处，新米清香弥漫四野。团坪山那两片芝麻地，也悄然换上了秋装。昔日满目苍翠，如今被秋意染成斑驳金黄。芝麻秆依旧笔直挺立，如守土的哨兵，一节节托举着沉甸甸的果实。那些芝麻荚，由青转黄，明黄浅褐，密密匝匝挂满枝头，随风轻晃，仿佛碎金洒落绿浪，又似星子缀于夜幕，细碎却熠熠生辉。

正午阳光倾泻，穿过层层叶隙，洒在饱满的荚果上。细看之下，荚壳微裂，隐约可见内里籽粒凸起的纹路，仿佛轻轻一碰，便能听见芝麻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蹲身轻触，指尖传来外壳的坚韧与内里的丰盈——那是整个夏日阳光雨露的凝结，是土地对时光最诚实的回应。这一田金黄，始于一粒微小种子，历经风雨，终熬出岁月的甘甜，静待一场倾心的倾倒。

烈日当空，气温逼近四十度。白露刚过，周末清晨便动身收割芝麻。这活计辛苦而讲究：芝麻成熟不齐，须逐株挑选，费时费力。我铺好蓬布，摆上大盘，一手执镰，一手托杆，割下熟株后头朝下轻磕镰刀，抖动茎秆，芝麻便如雨点般簌簌落入盘中，故名“倒芝麻”。一株接一株，割、抖、收，循环往复。割完后将芝麻抱至蓬布上，再经叠捂、捆绑、竖立成丛、翻晒、敲杆、筛选、晾晒等工序，方得粒粒归仓。此时才真正体味“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深意。

从六月初播种、施肥、除草、间苗，每一程都倾注心力。每个周末必往田埂走一遭，见草即拔，遇倒即扶，细心守护。近百日的守候，历经酷暑曝晒，终迎收获时节。一亩多地的芝麻，若论经济账，成本远超收益。然我甘之如饴，不计得失，只为在农事中涤荡心神，在挥汗如雨中寻回初心。种的是芝麻，收的是心境；倒出的是籽粒，倾注的是对土地最本真的敬意与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