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到了十月,盘岭就进入了一年中最为繁忙的时节,生产队的社员们起早睡晚忙着在田地里收割庄稼,生产队的两挂马车和两挂牛车穿梭着将收割的庄稼拉回场院。</p><p class="ql-block"> 场院就在生产队仓库的上坡,原是种菜的菜地,收了菜以后,就地平整浇水用石磙子压实而成。这个场院担负着全队高梁、谷子、大豆、小豆等粮食脱粒的重任。</p><p class="ql-block"> 住在盘岭这个三面环山交通闭塞的小山村里的人们,仍然过着原始的日子。之所以说原始,是说时间已经进入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与千百年前相比,并没有本质的改变,住着泥坯草房,纸糊窗户,点煤油灯,从水井挑水吃用,粮食脱壳用石碾子,磨面用石磨。因为没有电,与现代文明完全隔绝。</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平整出来的场院,就是为了高梁等庄稼脱粒用的,当然不是现在用,需入冬后再“打冻场”。开始,我们不明白为啥要“打冻场”,打听后明白了。</p> <p class="ql-block"> 入冬后,土地冻结实了,打场过程中就不会有沙土混入粮食,这也解释了,以前吃米饭为啥有时会吃出沙子,原来是打场时混入的。</p><p class="ql-block"> 从田里拉回来的庄稼,在场院靠近河套一侧,按品种堆码成圆柱形的庄稼垛,码垛是个技术活,一般人干不了,必须由资深的庄稼把式操作。其中一人是富农,这让我惊讶不已,在我的想象中,养尊处优的富农怎能与庄稼把式联系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忙碌,十一月初,全队七百多亩地的庄稼全都拉了回来,在场院上竖起了座座庄稼垛。望着这些庄稼垛,社员们喜笑颜开,都在心里踅摸着能打多少粮食,每人能分多少口粮。</p><p class="ql-block"> 据权威老农估算,今年年景不错,亩产二百斤总产十四万斤应该差不离。能产这么多粮食账就好算了,全队二百多口人每人分个三百斤口粮就有保障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除去交公粮和预留的种子、饲料粮,还有可观数量的粮食可以售卖给国家。</p><p class="ql-block"> 售卖粮食所得钱款、粮票是生产队的主要收入,这不仅使得生产队来年购买生产所需要的化肥、农药及农具等物资,有了款源保证,更让那些劳力多挣工分多的人家,领了口粮后剩余的工分,能够变成炫目的人民币实实在在地收入囊中。</p><p class="ql-block"> 场院上的座座庄稼垛,关乎生产队所有人未来一年的生计所需,在人们心中的地位要多重要就有多重要。因而,生产队的男女老少充满期待地关注它、内心喜悦地关注它,自然就不难理解了。</p><p class="ql-block"> 在漫长的“打冻场”季节,防火防盗防糟蹋,确保安全、确保颗粒归仓,就成了人们的共识。很荣幸,我被生产队长选中担当看守场院的任务。</p><p class="ql-block"> 我负责夜间值守场院,并领到一件武器——扎枪。扎抢在有的地区称梭标,又被称为红缨枪,我领到的红缨枪没有红缨,盘岭人就管它叫扎枪。</p> <p class="ql-block"> 盘岭沟冬天来得早去得晚。场院位于南岭的下稍,地势较为平坦,夜间人站其间冷风刺骨无遮无挡,谁也不能坚持太久。好在,生产队长安排人在场院的西南侧搭建了一个窝棚,还在窝棚里盘了个火炕,劈柴在炕洞中燃烧,火炕及小窝棚里时刻都是暖烘烘的,在外面绕着场院巡查一圈,不管多冷回到窝棚里,立马就缓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值守场院重点在下半夜,上半夜社员们忙于打场,人吼马叫场院上是热闹的。社员们从庄稼垛上拆下庄稼,在场院上铺成直径十几米长的环形圈,车伙手牵缰绳吆喝着牲口拉着石磙子,逆时针而行碾压庄稼,周围的社员手持木叉,及时对碾压过的庄稼进行翻掀。</p><p class="ql-block"> 经碾压若干遍后,周围社员挑起已脱粒的庄稼秸杆,将粮食收集在一起,腾出地方再次从庄稼垛拆下庄稼碾压。整个打场过程就是如此循环往复,机械而又单调。</p> <p class="ql-block"> 周围劳作的社员不断地活动,时忙时闲似可抗得住寒冷,而中间的车伙只是原地转圈,活动量小就有些够呛,所以,他们都是身着皮帽皮衣皮裤乌拉靴装备齐整,就这样还得定时换班。</p><p class="ql-block"> 过了午夜,人畜尽皆散去,场院归于一片寂静之中。除了那些庄稼垛,场上还堆起了一个粮食堆。我知道,确保这些粮垛粮堆的安全是我肩负的责任,我手持扎枪一遍又一遍地巡查场院的每一个角落,决不让任何歹徒或恶畜有可乘之机。</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当感到寒冷已经浸透肌肤,棉衣似乎失去御寒意义的时候,我便走进窝棚坐在火炕上。这一刻,心中充满了极度的幸福感,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当时的心情,那就是:爹亲娘亲真不如火亲呐!</p><p class="ql-block"> 我集中精力地巡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在这值守的第一夜,还真就发现了情况。我远远看见那个豆垛的底下有个黑影在晃动,感觉象只鹅,它似乎刚刚潜伏在豆垛底下,想象中它鹅口大开,正准备偷享大豆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 我急了,冲着那黑影大喝一声,那家伙听到我的吆喝声转身就逃,不能让它就这么跑掉,怎么也该让它长点记性。想着,我弯腰从地上捡起块小石头,朝着那黑影扔了过去。待我冲到豆垛底下,那家伙早已不见了踪影,这里紧挨着河套,它肯定是沿着河套跑了。</p><p class="ql-block"> 那一晚剩下的时间里,这个豆垛就成了我严防死守的对象,不过,直到天亮再也没有新的情况发生。</p><p class="ql-block"> 太阳升起来了,许多人家的烟囱飘起了袅袅炊烟。我看见一位五队社员沿着河套从下沟往上沟一路走来,见到人便问看到他家的鹅没有,他家的鹅昨夜里没有回窝。我心里合计,难不成昨晚我撵走的那只鹅是他家的?明明那只鹅是下了河套跑了呀,咋会不回窝!</p><p class="ql-block"> 那位五队社员走到场院近旁,忽然急步奔向河中央,从冰面上捡起一样东西,仔细望去,不是一只白鹅还能是啥!</p> <p class="ql-block"> 那只鹅已经死去多时,他用手握着那鹅的脖子,那鹅的身子垂下去晃晃荡荡的,鹅的头顶有一块鲜红的颜色十分醒目,象极了丹顶鹤。</p><p class="ql-block"> 亊已至此,一切尽在不言中。那位五队社员看了看那只死鹅,痛惜之情溢于言表,接着又望向我,恨恨地说道:你真行啊!便转身拎着死鹅悻悻而去。</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昨晚,在场院上我离那只鹅起码有十几米远,而且,我并未清晰看到是什么,在黑暗中只是凭感觉认为那是一只鹅。我隔着十几米远朝那黑影扔了一块小石头,只是为了撵它走,哪里想到竟会这么寸,石头正中鹅头却是要了它的小命。</p><p class="ql-block"> 很快,一个说法在盘岭村不胫而走:六队那个看场院的知青,下手真狠呐,一只鹅撵走就得了呗,为啥偏要给打死!对此,我没法解释,因为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解释。</p> <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从北大山升起的月亮照亮了山峦上的森林,照亮了田野上的皑皑白雪,照亮了沿着西山脚一字排开的沉睡了的村庄。场院上的座座庄稼垛及堆在场院中央待收儲的粮食堆,一切的一切清晰地映现在我的眼前。</p><p class="ql-block"> 我想,每晚几乎都有不知谁家饲养的畜禽来场院寻觅夜食,在亮如白昼的今夜该不会来了吧,这么想着思想就有了些放松。在巡查后我只不过在窝掤里稍微多待了一小会儿,具体说,往常我只是坐在炕沿上休息,这回我干脆躺在火炕上烙烙后背。</p><p class="ql-block"> 时间当然不会太长,当我感到后背略微有些发烫的时候,便爬了起来,拿着扎枪走出窝棚。待我第一眼望向场院中央的粮食堆时,便发现了异常,只见一头黑毛猪,是一头约有七、八十斤重半大的黑毛猪,鬼鬼祟崇地奔着粮食堆而来。</p><p class="ql-block"> 我向着那头黑毛猪大声吆喝,只见它闻声掉转头,匆匆落荒而逃,瞬时间跃下河套踪影皆无。</p> <p class="ql-block"> 我追到河套边,望着河道亮晃晃的的冰面,心想,这猪速度也太快了吧,我甚至看不到它是跑向上沟还是跑向下沟,亦无从判断是谁家的猪。</p><p class="ql-block"> 我料想受到比番惊吓,这头猪不敢再来了,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它。它竟然是我值守场院以来遇到的最有韧劲、最为狡猾的对手。那一晚,只要我前脚走进窝棚,它必会出现在场院逼近粮食堆,我刚从窝棚钻出,它便及时撤退逃之夭夭。</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它并未走远,就隐藏在场院周围的某个角落,时刻窥视我的一举一动,抓住机会果断出击。我不再进入窝棚,就在场院里看着,只要我在场院,那头猪便不会再出现,彼此相安无事。</p><p class="ql-block"> 不 知僵持了多少时间,我冻得浑身瑟瑟发抖。这头与我缠斗几乎半宿的黑毛猪,直恨得我牙根痒痒。苦思良久心生一计,我唱着歌走向窝棚,在窝棚门一开一关之间,我并未走进窝掤,而是迅速趴在地上藏在土坎后面向场院观望。</p> <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那头黑毛猪出现了,它先是试探地小步慢行,感觉没有威胁便快速冲向中央的粮食堆。哪能让它得逞,我先是悄悄贴地爬行,接着蹲着向前靠近,待离它六七米远时再无屏障可蔽,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起身来果断出手。</p><p class="ql-block"> 那头黑毛猪见我突然出现在身后,显然毫无准备,呆楞片刻后,掉头就跑。它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更让它没有料到的是,此刻我已改变了策略,它再也不会享受将其撵走了事的优惠待遇了,我下定决心要将其就地正法,永绝后患。</p><p class="ql-block"> 那头黑毛猪刚一启动逃跑程序,我手中的扎枪就朝它掷了过去,但听“嗷——”的一声,只见一个黑影玩命似地窜向远方,再也不回头。我知道刺中了它,它是死是活我顾不上想那么多,因为积压在我心中的怒火并未因此而消散。</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晨,一位知青点的女同学找到我,问我有没有消炎粉。</p> <p class="ql-block"> 当地缺医少药,下乡时我随身带了些常用药,同学及社员们遇到头疼脑热的都会找我求药。我问:是谁咋了?女同学说:是我们借住的房东孙老师家的猪受伤了,后胯上有个半尺长的伤口。我取出所有的消炎粉交给女同学,因那伤口太大,药少了不管用。</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去孙老师家,尽管我们平时关系很好。我笃定地相信孙老师家的猪身上的伤就是我扎的,他肯定也知道是我扎的,彼此间心照不宣就好,见面难免尴尬。</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是一九六八年,是我下乡的第一年。当年,生产队最终核实的粮食产量是十四万斤,与预估完全相符,史上处于中上水平。全队二百余名社员每人分得口粮(毛粮)三百二十斤,此后一年之内,过上温饱日子绝无问题。劳力多的人家还能领回或多或少的现钱。</p><p class="ql-block"> 我们知青点的十七名同学都没有领到现钱,成为彻底的无产者。原因是我们将应该领的钱,都毫无保留地磨给了人口多劳力少的困难户,帮助他们将口粮领回家。</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图源网络</p><p class="ql-block"> 。 2025.9.1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