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经纬春秋》（16）

黄山黄河

三十年前，学长郑建华自完成上海绢纺织厂志书编写后，利用业余时间撰写了小说《经纬春秋》，重点讲述了上海某原日资丝织厂演变过程中的历史故事。整部小说共20多万字，根据时段分为三部六十章，第一部写抗战胜利后中国人接收到迎接解放时期，第二部写解放后恢复生产时期，第三部写历次政治运动中的失误和折腾。下面，是该小说的第二部第三十二、第三十三章，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喜欢。 三十二 季善工打开了他所熟悉的厂长室的门，但没有进去，他闪在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张涛鸣、阎国光和张土根依次进去以后，才最后一个走进去。 厂长大办公桌后面的座位空着，谁也没有坐。四个人坐在一排沙发上。张涛鸣先开了腔： “季厂长和土根师傅是我的老朋友了，小阎是我的新朋友，我相信你们会很好合作的。现在，我们面临的任务是迅速恢复生产，稳定人心，巩固后方，支援前线。建设一个城市要比拿下一个城市困难百倍。季厂长，您还记得吗，当初我们从日本人手里接管这家工厂时，是下决心化三个月的时间让烟囱冒烟，那个小日本叫什么来着，就是不相信我们能那么快恢复生产。” “叫石坂谦三，他倒还懂点技术。”季善工明白这是张涛鸣故意给他一个插话的机会，使他不至于坐着无话可说。 “那个日本小伙子，就是不相信我们中国人的能力，不过到头来他还是服输了。这次军管会的意见是要尽最大努力尽快恢复生产，季厂长，您看需要多少时间？” “这要看工厂保护的情况，把宪兵队赶走，避免了不少损失，但设备没有得到保养、原料没有作好准备等问题还有不少，依我看，能够在十天半月内恢复正常生产，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具体需要多少时间，由你们仔细研究吧。”张涛鸣看了看表，“这两天我实在太忙，没法再同你们一起研究了，晚上也回不了家。季厂长，哪天您看见我家的灯亮了，再请过来聊聊嘛。” “张书记，不好意思再打搅了。” “朋友之间谈谈心，对你我都有好处，季厂长没有想到吧，你居然会交了那么许多共产党朋友。好了，我没有时间陪你们了，小阎，你们拿个主观意见出来，晚上打电话给我。” 张涛鸣匆匆走了，厂长室里剩下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闷了好一会儿。 　　季善工请张涛鸣、阎国光和张土根进入厂长办公室 　　季善工不再说话的原因是他刚才已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依他看，能够在十天半月之内恢复生产已是非常大胆的承诺了。这几天，他是在护厂队里度过的，车间里的情况他不太清楚，据他的经验，纺织厂一旦在没有做好设备维护的情况下突然停了工，即使设备没受到破坏，单是维修试车和前期准备也要化费好几天的时间。 张土根对工厂的全局自然没有季善工清楚，但有一点他是相当有把握的，就是工人们在停车之前，都做好了例行的设备维护工作，该上油的部位都上了油，该清洗的管道都已经清洗干净了，需要预先投放的原料也按生产周期作了安排，这些都是在张涛鸣关照下，由他通过护厂队精心组织的，为尽快恢复生产打好了基础。他明白，季善工提出要十天半月，这显然是有点保守的，也许季善工对工厂的现状并不一定很清楚，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不便正面提出不同意见，团结季善工一道工作，这是张涛鸣特意关照他的，再说他在迎接解放，保护工厂的最关键时刻，也确实了解了季善工的为人。 阎国光刚到工厂，自然不便马上发表意见，虽然他年轻，但毕竟已经是资格不浅的指挥员了，况且又在一个全新的战场上，他很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可他们两个谁都不说话。要是张涛鸣在，也许能提出点什么来，打破这个僵局，可他偏偏又走了。这时，阎国光感到这副担子确实是沉甸甸的。 “季厂长，张师傅，我刚来，对生产上的事，我说不上什么，至于什么时候恢复生产，当然是越快越好。早一天恢复生产，就能早一天安定人心，巩固后方，支援前线，这些张书记都已经说过了，到底怎么个快法，我现在也说不上什么，想请两位带我到车间去走一走，看一看。” 阎国光的话，很合张土根的心意，他想告诉季善工，工人们是怎样保护工厂的，可以促使季善工下更大的决心。阎国光的提议，也使季善工感到很吃惊，四年前，当自己深入车间去看设备时，总觉得自己是很能够体察下情的，可没想到共产党派来的军代表第一个动作就是下车间，他不能不对此深感佩服。 三个人默默地走出了厂长室，沿着木楼梯走下了那座日本式的办公楼。 在工厂中巡逻的人民保安队 三十三 厂区一片寂静，失去噪音的厂区总让人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季善工和张土根强烈地感觉到了这一点。阎国光却由此想起了另一个场景：一年前，部队还在苏北战场上，一场恶战之后，尸横遍野，也曾有过这样的寂静。 车间门口，戴着人民保安队红袖章的护厂队员们站着岗，厂区大道上，不时有护厂队员们来回巡逻，工厂内秩序井然。 季善工带领他们先来到原料堆场，一股有机物腐烂的恶臭味扑面而来，熏得人透不过气来。待用的原料浸在水池里，水已经发黑，一团团蛆在水池边蠕动着，成群的苍蝇在上面飞来飞去，叫人一阵阵恶心。让原料在腐烂发臭过程中脱胶，是绢丝生产的传统工序，但这种恶劣的生产条件既不文明又不卫生，极大地损害了工人们的健康。季善工也知道厂里有这么个地方，但通常是不到这里来的，今天之所以来，一是要看看有没有足够的原料投放，这关系到开工的准备周期，二是要让阎国光看看这里的生产环境，季善工接收工厂以后，也曾向中纺公司提出过改善劳动条件，结果一直被搪塞着，直到国民党离开这所城市也没有人来过问过这件事，季善工倒反而在背地里被人称为不识时务的书呆子，共产党能不能解决这个难题呢，他也想来一个先入为主。阎国光被这臭气熏得阵阵恶心，这种气味又使他联想起清理战场时所闻到的尸体腐烂时发出的臭气。 “季厂长，这么臭，是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军代表，这是正常的工艺要求，原料必须要经过这样的腐烂才能脱胶，才能进入下一道工序。” “工人们成天都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操作吗？”阎国光问。 “是的。身上有臭味就是我们丝厂工人的标志，原料间的工人连电车都不敢乘，生怕被人家赶下来。”张土根回答说。 “季厂长，这种生产环境实在太恶劣了，我们能不能想想办法改善一下呢？” “这件事恐怕不那么好办，我已经同总公司谈过多次了，谁来过问？要财力，要人力，谁出？军代表，在这件事上，我季某人也一言难尽啊。” “季厂长，想想办法，要是能在我们手里把这个臭味除掉，这倒也是办了一件对得起子孙的好事啊。” 季善工听了一阵高兴，心想共产党到底不一样，心里装着老百姓哩。 穿过原料间，季善工带着他们来到了梳绵间，虽然这里没有开照明灯，但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把车间照得很亮，十台高大的园梳机一字排开，地面上扫得干干净净，车面板上也没有半制品放着，看样子在停工前是有人有意识地安排好的，季善工凭经验觉察到，这个有意识地安排的人是有相当的技术水平和管理才能的。 　　季善工和阎国光、张土根一起查看工厂 　　季善工宣布即将复工，工人高兴回应。 　　阎国光第一次看到这种机器，不知道是派什么用场的，园梳机上旁边有架木梯子，他感到有点新奇。 “张师傅，这机器是自动的吗？” “不，要人上去这样操作的。” 张土根顺着小梯子上去，站到园梳机前的小平台上，上身趴在车板上，双手作了个操作的示范。 阎国光好奇地爬上小平台，学着张土根的样子，做了个操作的动作，然后问： “整天都是这样操作的吗？” “每天十个半钟头，都做这么个动作，肚子上都长出茧子来了。” “看来上海工人也不好当啊。”阎国光回过头来对季善工说：“季厂长，这工艺能不能改一改呢？” “军代表，刚才说的除臭，我倒是设想过的，要改变梳绵工艺，我可是连想也不敢想呀。” “时代不同了，要敢想敢做啊。”阎国光说完，又觉得自己扯得太远了，简直有点浪漫色彩，他又马上回到现实中来：“你们看，连开工问题都没有解决，都想到今后的事了，季厂长，还有几个车间啊，快去看看。” 季善工带着他们沿生产流程依次检查了前纺、后纺、准备，最后到了布机间。 三百台布机排列得整整齐齐，车龙头停在正中，季善工明白，没有懂技术的人的有力指挥，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因为车龙头停在一边的话，就会造成经丝开口，时间一长，织出的绸面上就会出现档子，造成无法挽回的次品。安排停工时，居然连这个因素没有忽略，季善工不能不感到佩服。 “张师傅，停工前的结束工作是谁安排的？”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没有想到，有谁在兵临城下的时候居然还想得这样周到，为今后恢复生产作了如此周密的准备，实在令人佩服。” “就是叫您保护好工厂，把工厂完整地交给人民的人。” “谁？” “一个同您朝夕相处的共产党员。” “张涛鸣？怪不得安排得这样周密，不但设备完好无损，连料都投下去了。” “季厂长，您看什么时候可以恢复生产？”阎国光问。 “就现在的情况看，明天作些准备工作，后天开工不成问题。”季善工很有把握地回答。 季善工他们走出车间的时候，一群护厂队员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军代表，什么时候可以开工啊？” 阎国光对大家说：“请季厂长给大家宣布吧。” 此时此刻，季善工又想到了四年前张土根他们在厂门口问他什么时候开工的情景，他清了清嗓子，充满自信地宣布： “工人弟兄们，明天大家作些准备工作，后天一定开工！”季善工的话，引来了一阵欢呼声。季善工觉得与四年前相比，自己的腰杆子硬多了。 张土根对季善工说：“季厂长，您也好几天没有回家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季善工点点头，又回过头来对阎国光说： “军代表，您的家眷带来了吗？” “还在苏北老区呢。”阎国光随口回答说。转发于2025年9月17日文中图片均由AI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