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我的高考

函谷关外--

牡丹江农垦师范学校 1977年10月21日，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划时代的日子。记得那天是在连队回场部的路上，天已经很凉了。我肩上扛着刨河泥土的大镐，听到广播喇叭里播放关于恢复高考的消息。我屏气驻足静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好了!石破惊天，多少年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中国一代青年的福音!中国的福音!中国有救了!我有希望了!高兴之余我一路奔跑，半小时就跑到了家。急急忙忙找出我的所有初高中残缺不全的课本，我终于可以参加高考了。1977年12月23号和24号全国高考，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冬季高考，也是各省自主命题。我所在的高考场是在农场中学的土坯房里。数九寒天考场的炉火带死不拉活的，也许是冷，我握笔的手不时微微颤抖。政治无外乎是那一套，我不感兴趣也背不下来。数学题一道题也不会，历史地理，能够答上的题也是屈指可数。语文看上去有点感觉，第一题是汉语拼音，比较简单其他题也都是基础知识。可一动笔就不行了，眼高手低，力不从心了。有些古文句子从来没见过。仓促上阵，惨淡收场。初试就这样败下阵来。像我这样1964年入学1975年农场中学高中毕业的所谓高中生。真实水平连小学生的水平也没有。何谈面对那高深莫测的数学，根本是一窍不通。不是自我开脱，历史地理我几乎没有学过，想高考，谈何容易？仅凭哪点小学水平的语文，去参加高考除了勇气可嘉外，余下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了。 后来听说东明农场那边的一位哈尔滨知青考上北航。让我羡慕不已，既然有榜样我为什么不努力学习呢？我下决心要一考到底，一定要上大学。一定要证明自己。一定要用上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1977年高考全国录取率是5%。除了有基础有准备的人外，想撞大运的人无一例外都碰了壁。 1978年4月教育部决定当年高考，在上一年各省命题的基础上，实行全国统一命题。为了指导各类考生复习应考，教育部还专门组织编写了《一九七八年全国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复习大纲》。全国统一高考的时间定于:7月20-22日。文科:政治，语文，数学，历史，地理。理科:政治，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全国600多万来自不同行业的年轻人参加了高考。 我一边工作一边复习，准确的说，是从头开始学习那些陌生的历史，地理以及语文。数学既然一窍不通又没有老师指导，也只好束之高阁。 天天上班，白天没有时间看书，偶尔在车间看看报纸，工厂的各级领导都会对我不屑的看上几眼。大家都在抓革命促生产，你在一边看报纸，不是装相就是偷懒，简直是大逆不道!每天下班还要开会，读报纸，领导训话，俨然的讨论，信口开河的胡说八道。肉麻的阿谀奉承，几个小时的垃圾时间，折磨得你精疲力尽无可奈何。晚上下班在我那不足5平方米的卧室里，挑灯苦读。万籁俱寂知识的海洋浩瀚无垠，我如同一片孤舟在惊涛骇浪里四处漂泊……农场经常停电，几乎三天两头要借助蜡烛或煤油灯看书。鼻孔里被黑烟灌满，眼睛被熏得流泪。数九寒天屋里温度在零下几度，冷的不得不带上棉帽子。一个个不眠之夜；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一个又一个酷暑。我在漫无边际的学习中学的基础知识，几乎每天要到午夜后才去休息睡觉。 农场修配厂和我的洗床 经过第一年的高考，城里所有家长猛醒了。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将自己的孩子送进各式各样的补习班。有条件的人还不惜重金，聘请名师到家里为孩子单独辅导。朋友穗良的父母就曾经请实验中学最优秀的物理张老师，到家为他和弟弟单独辅导。78年其弟弟果然考上了一表本科大学。城里的各种高考辅导班如同雨后春笋般应运而生。各种各样实用的高考复习资料，也成了各个学校会战高考的秘密武器。我手里没有任何复习资料。更没有去城里听老师讲课的条件。还是一个人下班后自己漫无边际胡乱的学习。看范文栾编写的中国通史，看世界简史。看地图册，看辩证唯物主义等。茫无头绪，不得要领。 五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天我去500米开外的井台担水。引水没够就在我无可奈何茫然四顾之际，月亮妹妹从天而降。她带来了引水，邂逅相遇大概是缘分吧。不光有了水，我们还建立了高考复习，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月亮妹妹漂亮聪明，应高中届毕业，她文化基础比我好。她的姐姐在城里为她找来，几册历史地理语文复习资料颇为实用。她慷慨大方与我一起分享这些资料。从此，我的高考学习焕然一新，知道了如何多快好省。如何抓考试的重点难点，学会了关注考点，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弯路。 78年的那个夏天还挺热，高考分初试和全国统一考试。 初试我们都通过了考试。复试既全国统一考试前一个月，我请假在家里专心复习。上午我自己去苗圃的树林里看书。下午月亮来家里我们一起学习探究。演练历史地理的那些重点与考点。文科需要背大量的东西，真的好难好苦。文言语法自己查查词典工具书还稍微好些。我们复习的形式有默写，口述，问答。往往月亮都是捷足先登。那时我开始认识到，我机械记忆能力竟然是那般的差，历史地理知识几乎是零。全怪十几年根本没正经八百的读过书。上学从来没有严格地考过试，即便考试题也格外简单。每每还是开卷考试，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会。数理化一窍不通，每次考试能抄点就抄点，或者干脆交白卷。语文也学得马马虎虎，许许多多名篇都没有听说过。从小学到高中毕业，整个玩了十一年，混了十一年。如今不同了，要真刀真枪的去高考，高考需要真才实学。要丁是丁卯是卯，每一个知识点都要丝毫不差。没有循序渐进扎扎实实的基础，要想高考简直是异想天开。哎，不学无术急煞人啊!《南京条约》、《辛丑条约》、《北京条约》约等等竟是那般的陌生。 先前闻所未闻，真佩服月亮她对这些条约，了如指掌倒背如流，让我人瞠目结舌。眼睁睁的差距，我必须要竭尽全力去追赶。每每急出一头汗来，日久天长慢慢开始入门了。每天都有收获，越来越自信，越来越喜欢学习。闲暇时间我们忙里偷，闲畅想一下未来的大学。神秘遥远校园让我们心驰神往，目标就是学习的动力，我们更加努力的学习了。 学生证 考试的日期一天天迫近。紧张忙碌劳累，终于在忐忑不安中迎来了复试。我还是报考文科，水涨船高，自然而然各科的难度比去年有了较大的提高。还是功力不够，考题的内容虽然有些曾经复习过。但提起笔来就不知道该怎么答了。书到用时方恨少，船到江心补漏时。抬头看那些胸有成竹考生，奋笔疾书的样子自己干着急没办法。好些题不得不空白，考试的多半时间都是在苦苦思索中度过。语文1978的作文是“缩写”——《速度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体裁的作文，自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胡乱缩写了一气，煎熬的考试，汗流浃背，抓耳饶腮苦不堪言。一个月后成绩下来了，比去年有点进步。但距离录取分数线还是相差甚远，我再次与大学无缘。78年的录取率是7％，农场及第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考生都名落孙山了。即便是两次落第。我依然是痴心不改。月亮也是不甘示弱，于是我们重整旗鼓又开始准备79年的高考复习。 我还是天天到工厂正常上班，三天两头出黑板报。还经常打夜班，有时去工地拉砖，装石头，风雨冰雪苦累危险都经历了。回到家马上开始看书，一心一意要上大学，是我复习的动力。 月亮已经参加工作，在学校教书。学习条件相对好些，我们每个星期日交流一次，互相帮鼓励，互通有无，相得益彰。1979年姗姗而至，春节后。机缘巧合认识了哈尔滨知青世国，他有俄语特长，世国志存高远，不甘平凡。他也在备战高考。我们渴望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想法一样，相识恨晚一见如故。高考复习之路我多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高考前夕的傍晚，我们每每一起在农场的沙石路上漫步。夏风吹来略有些清凉，林荫道凉爽惬意。宁静的农场天高云淡，我们一起讨论历史地理的一些考试要点，交流彼此的复习体会。一起憧憬未来，遐想大学校园的模样。年轻不羁的心，早已经飞入了大学那令年轻人心驰神往的神圣殿堂。月亮世国我们都通过了农场局组织的初试，取得了参加全国统一高考的资格。 我又请了一个月的假在家复习。还是天天去苗圃的树林里看书。夏风吹得树叶撒拉拉的响。鸟儿在枝头无忧无虑的歌唱，我端坐在小凳上心无旁骛，根本没时间留意身边的景象。天天苦读不敢偷懒，一如既往。月亮天天通勤上班，星期日才能够和我一起分享一下学习成果。她每周都有明显的进步，而我越学越感到不会的知识太多了。焦虑茫然与日俱增但已经没有退路了，咬紧牙坚持，再苦再累也要继续努力，再努力。 1979年复试的前十几天我再也看不下去书了。 不知道为什么，新的东西什么也记不住，天天几乎是颗粒无收。 如同一块质量不过关的电池，无论如何再也充不进去电了。 月亮没再报大学，她直接报考护校。后来看来，她相当务实。1979年全国高考首次统一在7月7—9日三天进行，全国共有468.5万人参加高考，录取了28.4万人，录取率为6%。我继续报考文科，考六门（语文、数学、历史、地理、政治、英语），其中英语作为参考分，同时大学专科中师（中专）可以一起兼报。 录取通知书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直到午夜后才昏昏沉沉入睡。前半夜一直反复设想着考试的情景，幻想能够压上几道题。心里无数次重复着几篇自己准备的作文。7月7日我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妈妈为我烙了发面饼，西红柿炒鸡蛋，鱼罐头，餐罢喝足了水，就去了考场。 考场设在农场中学。学校已经般到我家附近，是两排砖瓦房。我在考场外等了一个小时左右方进入考场。我们考场不分文理科，农场大概有三个考场。第一科考试，一个扎小辫子的小姑娘，迟到了十几分钟，真佩服她的不慌不忙。后来在学校遇见了她，她上的是化学班，也是我唯一老乡——林妹妹。试题发到我的手里了，紧张的手还有些僵硬。第一科考过后感觉好了许多不再紧张了。历史自我感觉还可以，有一个外国起义女领袖的名字比较偏，但我却答上了，是在世界简史上学到的，当时心里十分得意。地理有些难，复习那些重点都没有。唯有一道时区计算题，由于自己数学低能还算错了。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目别具一格，自己准备的作文根本不搭边。作文是改写《陈伊玲的故事》。这种类型的作文我先前闻所未闻更无从练习了。读懂了文章后开始打了一份草稿，待我誊写完最后一个字考试结束的铃声响了。 考试一结束便我穿上工作服上班了。单位的人怀着不同的目的询问着，“怎么样，这次应该能行了吧？“ “考得不好，谢谢!“ “没关系麻，明年再考，有志者事竟成!”“大康就别自找苦吃了，考大学那会这么容易，今年的录取率也一定是百分之几啊，百里挑一太难了!当个铣工多好啊，风吹不着，雨打不着……“那段时间与其说是慢长的等待，不如说是忐忑的煎熬。 夜深人静的时候，时时记起志愿表上那些金光闪闪的名校。让你喜欢更让你痛苦，自己半斤八两自己知道，不敢深想，越想越感到感到绝望。一二表不过是自己美梦一场，务实我在志愿填报上写上服从分配的字样。 世国在场部生产科工作，有方便条件打电话。他第一时间知道了他自己的总分。不负众望果然考取了高分远超了本科录取分数线；月亮的姐姐在农场局她也知道了她的总分数，分数也很高，护校录取已成定局；穗良分数也达到本科录取线。所有人皆大欢喜都在弹冠相庆。唯有我还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那天下午天格外的热，我到世国办公室。请他帮我打电话问农场局招生办我的分数。电话打了十几分钟对方一直忙，终于接通了。结果我的分数让我彻底绝望了。数学7分，语文不及格，政治不及格，历史地理统统不及格，我沮丧到了极点。 那一夜我失眠了。夜里恍恍惚惚见世国，月亮，穗良与我一一挥手道别。目送他们纷纷扬长而去，我欲哭无泪茫然无措。科举之路一片暗淡。雪上加霜的是，那场没有开始就结束了的青涩懵懂之恋随着月亮，的远走高飞也彻底湮灭了。我的未来在哪里？天晓得。 1981年毕业后 看着及第的朋友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为他们高兴为他们祝福。他们善意的安慰，让我更加焦虑痛苦。自己问自己，还有勇气和力量明年再继续考吗？彷徨失落，度日如年，痛苦，迷茫，何去何从？路在哪里，路在何？ 三年了，每次考试结束的时候，爸爸妈妈默默地看着我。他们从来不主动问我考试如何。每次我高考失败他们没有半句的责备，他们从来不干涉我的选择。平日我要钱买书妈妈鼎力支持，我要5元，妈妈会给10元。多少次午夜妈妈起夜看我还在伏案学习，妈妈总是那句，“天晚了，赶紧休息，来日方长!”父母无声的鼓励默默的支持，是我不懈努力的最重要的力量源泉。但考这点分数自己都无地自容。 恰逢妈妈去哈尔滨办调转工作。妈妈同时在哈尔滨特地为我找到了复习吃住的地方。我准备破釜沉舟再考第四次了。 1979年9月我一个一个，分别送走了一起复习高考的朋友们。失落，空前的失落，茫然，前所未有的茫然。每天上班无精打采失魂落魄。再也无心继续上班了，暗自准备去哈尔滨复习一年。那是9月下旬的一个下午。我去农场邮局取我的世界文学。张局长神秘的对我说:“好事来了，瞧，还是挂号信呢。“是一封嫩江农场局寄来的挂号信，原以为是我的那首火炬颂的稿费呢。打开一看原来是，牡丹江农垦师范学校英语专业的入学通知书。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叹不已，那一刻我却格外的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是中师不是大学，一点高兴的理由没有。回到车间对林师傅和小国说，“我的通知书下来了。”她们以为我在开玩笑，我将通知书递给了她们。她们一起惊呼了起来，车间所有人都为我高兴，大家劝我高兴起来，一定要上这个中师。考上大专的同学雨也来信劝我，“中师也是人才。“ 我权衡再三，英语是我梦寐以求的学科。既然喜欢英语管他什么学历呢，先学会再说吧。于是我毅然决然地去富裕县公安局，启了户口，办了去虎林的边防证。1997年10月那个秋高气爽的金秋，我开启了牡丹江农垦师范学校学习英语之路。 往事如烟，40多年斗转星移，金秋十月又到人间。 1977年10月21日全国恢复高考到今天，已经整整41周年了。回想我的高考之路，感慨万千，如果没有恢复高考中国现在的样子难以想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事实再次证明邓小平的英明伟大。 当年那些金榜题名的青年才俊，经过高等教育如虎添翼，他们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他们懂得愚昧时代的黑暗，他们奋发图强刻苦读书。他们不负历史使命，改革开放几十年，他们在各行各业大显身手，成为专家学者领袖。他们将人民給他们的知识奉献给祖国。他们是中国腾飞的引行，他们是中国神话的创造者。他们无愧于中华民族的翘楚精英!中华的崛起，他们劳苦功高首功一件。 毕业证自己的愚钝，没有考上大学，上了中等师范学校是我一生的遗憾。然而，我亲力亲为，荣幸参加了中国恢复高考后的前三次永载史册的高考。我是那个特殊年代的见证者与践行者。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们那批受益于高考的中师毕业生，在中国教育青黄不接的紧要关头。是我们挺身而出用我们单薄的脊梁挑起了中国教育复兴的大梁。我们几十年如一日披星戴月。辛勤耕耘甘当人梯无私奉献。培养出一批批各种祖国需要的建设人才。 为人民的教育事业“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如今中国后继有人，人才源源不断。祖国今非昔比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祖国的繁荣富强我们这代人功不可没。我们将青春献给了祖国的教育事业。我们没有让人民失望。我们培养出的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们代我们圆了我们的大学梦。我们既是恢复高考的受益者，也是拯救中国教育的默默无闻的尖兵。 致敬匡扶正义的邓小平 !致敬我慈爱宽厚的父母!致敬和我一起风雨同舟备战高考的朋友!致敬如梦如幻的1997!致敬火如荼的1978!致敬激情澎湃的1979!2016年6月10日哈尔滨市32中高考口语考场 2016年6月10日哈尔滨市32中高考口语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