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莼鲈之思》

芦田

洛阳的秋风又起了，穿过宫阙的重重帘幕，竟带来一丝江南水汽的清甜。我张翰推开案头堆积的文书，任墨迹在竹简上渐渐干涸。窗外梧桐叶落，恍若吴中采莼女划破太湖水面的轻桨。

昨日朝堂之上，又见齐王怒斥谏臣。玉笏落地之声清脆，却掩不住刀兵将起的铮鸣。他们都说我张季鹰纵放不拘，有阮籍之风。殊不知这“江东步兵”的狂名底下，藏着的不过是颗思归的心。

昨夜梦回松江，见四鳃鲈鱼跃出水面，鳞片上沾着故乡的月华。醒来时，官袍上的熏香竟化作莼菜羹的清气。忽然明白，那莼菜须得太湖水养着才嫩，鲈鱼定要秋霜打过才肥，人又何尝不是？离了故土，便如离水的莼菜，纵有高官厚禄，终究失了真味。

同僚问我：“卿不为身后名耶？”我笑而不答。他们怎懂得，在乱世之中，最大的智慧不是争，而是退；不是求千秋名，而是得一时适意。你看那齐王府前的车马，今日喧阗，明日安在？倒不如松江上的一叶扁舟，载得动莼香鲈脍，载得动明月清风。

他们说我借口思乡，是急流勇退的托词。却不知这莼鲈之思，实在是最真不过的情愫。昨日收到家书，说太湖莼正嫩，松江鲈正肥。字里行间漾开的水纹，竟比朝堂上的玉笏更见庄严。

今晨终于上书请辞。笔墨落处，忽然想起少年时在吴江读书，曾见渔人剖鲈作脍。那鱼脍薄如蝉翼，映得出天光云影。当时不解：何以要费这般功夫？如今方知，人生在世，亦当如脍鲈，取舍之间，唯留真味。

秋风更紧了，吹动我未系好的衣带。不必再看洛阳花，不必再饮官场酒。且归去，归到莼菜初生的湖畔，归到鲈鱼正肥的江边。让太湖水洗去朝堂尘嚣，让松江月照见本来面目。

于是我提笔写下了这首《秋风歌》：

秋风起兮佳景时，

吴江水兮鲈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

恨难得兮仰天悲。

人生贵得适意耳，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这莼鲈之思，不是乡愁，是觉醒；不是退避，是进取；不是舍弃，是回归。

舟子已在渡口等候。此去江南，秋水共长天一色，莼羹与鲈脍同香。千年后若有人问起，便说那张翰，原是赶着秋风，回去吃一碗莼菜羹了。

顾金荣2025.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