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八翁的讲台春秋——记我的舅舅邓仰清

陈金霞

阳春三月，天气依旧乍暖还寒。我正与几位好友在家中惬意玩耍，尽情享受着退休生活里难得的闲适与放松。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我们的欢声笑语。来电显示是舅舅，他热忱地邀请我前往曹元乐龄学堂担任代课老师。我以生活繁忙为借口，毫不犹豫地婉拒了他。未曾想，舅舅极为执着，电话接二连三地打来，我被烦扰得不胜其烦，索性关掉了手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晚饭后，我正打算继续和朋友们玩乐，那熟悉的电话铃声再度响起。听筒里传来舅舅疲惫却坚定的声音，他说此刻已在我家楼下。我匆忙下楼，只见舅舅抱着一摞厚厚的教材。原来，他为了准备乐龄学堂的课程，在复印店忙到现在才回家。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年轻人别总想着打牌玩乐，应当做些有意义的事。”接着，他详细讲述了曹元乐龄学堂师资匮乏的困境。听着舅舅的谆谆教导，我羞愧不已，默默接过了他手中的教材。目送舅舅骑着电动车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3月8日凌晨，天刚破晓我便起床了。怀着满心愧疚，我匆匆吃完早餐，步行至水南凤凰山公交站与舅舅会合，准备搭乘5路公交车前往麦元。快七点，我焦急地四处张望。突然，一位头戴安全帽的老人骑着电动车稳稳地停在我面前。摘下头盔，我才认出是舅舅。说时迟那时快，5路公交车缓缓进站，车门开了，舅舅拉着扶手，使了使劲才吃力地爬上车。途中，舅舅从包里掏出一块年糕充饥。询问后我才得知，他每天都要先照顾95岁高龄的舅母洗漱、准备早餐，自己却常常顾不上吃饭。98岁的老人如此悉心照料老伴，这份深情令人动容。望着眼前这位可敬的长辈，我不禁肃然起敬。舅舅吃完年糕，擦了擦嘴，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纸递给我：“这是我昨天写的诗，你看看。”诗作《年九八感赋》字字精妙：“年九八未期颐，量力趋前觉适宜……”我细细品读着这首饱含深情的诗作，同时聆听舅舅述说他创办曹元乐龄学堂艰辛历程。

到了学堂，舅舅简单介绍后便去忙其他事务了。

第二节课时，他悄悄坐在教室后排，和学员们一起听我讲课。课后，舅舅欣慰地笑了，称赞我板书工整，讲课生动有趣，尤其是用当地方言讲解的部分，让每位学员都听得兴致盎然。

十点半放学后，舅舅又忙着叮嘱学员注意安全，整理教室，最后仔细锁好大门才放心离去。

春日的天气变幻莫测，转眼间就下起了小雨。我们撑着伞走在湿滑的水泥路上，这时我才发现舅舅步履蹒跚，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他每走几步就要回头张望，试图拦下过往车辆，可惜没有一辆车愿意停下。舅舅打趣道：“哈哈，今天有你陪着，车子都不停了。”我接过话茬：“有人帮您拎包，司机当然不停啦！”说着抢过舅舅的公文包，陪着他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五里路才到南阳路口搭上返程的公交车。

3月13日，考虑到舅舅行动不便，我特意陪他乘坐直达麦元小学的班车。车上，舅舅动情地回忆创办乐龄学堂的点点滴滴，语重心长地告诫我要远离牌桌赌局，多读书多写作，活到老学到老。我则劝他要服老，学会享受晚年生活。

3月20日，舅舅说要去走访企业，让我独自去学堂。我以为他今天不会来了，没想到第一节课还没结束，他就悄悄坐在了教室后排。

下课后，他健步走上讲台发言，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舅舅不仅是学员，更是曹元乐龄学堂的校长兼主讲老师，每月都要为两个班的学员举办专题讲座。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3月25日，我突然接到谭书记电话，说我舅舅骑电动车时遭遇车祸。我急忙赶往医院，看到病床上的舅舅眉头紧锁，腰腿都受了伤。问他疼不疼，他坚强地说：“疼是疼，但还能忍。最着急的是下个月还有讲座……”我立即表示：“您安心养伤，讲座我来顶上。”听到这话，舅舅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从此，每到乐龄学堂上课的日子，我都会抽空去看望舅舅。可每次见面，都觉得他比上次更加消瘦。深深凹陷的眼窝，耷拉着的眼睑，布满褐色老年斑的脸庞，骨瘦如柴的四肢，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

我和表舅将他从床上扶起来，喂他吃扁肉，吃不了几个他就摇头；端来豆腐脑，他又说没有胃口。可一谈起讲座稿件，他立刻精神焕发。我赶紧拿出纸笔记录，他一气呵成地口述完《健康保健的生活方式》演讲稿，我记录纲要，他连举例说明都要我详细记录。我从凌晨到了晌午，赶车、赶路、上课，批改作业，跟学员活动等，饿得我饥肠辘辘，累得手腕发酸，但看到舅舅专注的神情，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4月9日，传来舅母去世的噩耗。祭拜舅母后，我又去医院探望舅舅，怕他悲痛欲绝，没想到他平静地说：“你舅母趁我不在家时走了。”我安慰道：“舅母很有福气，是在睡梦中安详离世的。”他反而避开这个话题，急切地询问演讲稿的进展，他更关心学堂的事务。

4月13日，舅母出殡当天，刚刚出院的舅舅坚持拖着虚弱的身体，在两个女儿的搀扶下，亲自到宾客席间敬酒。我把完成的演讲稿交给他，得到了他的赞许。几天后，舅舅来电说稿子已经打印好，要我陪他去麦元村，他要亲自演讲。我自然义不容辞，能够分担他的重担，我感到无比欣慰。

4月20日，舅舅再次打来电话，让我去取演讲稿。他语重心长地说要把这个重任托付给我，因为子女们都反对他继续操劳，没有人送他去。这次我知道，只要他还有一丝力气，就一定会坚持站在乐龄学堂的讲台上，因为那里是他毕生的心血所在，是他永远放不下的牵挂。

五一长假过后的一天，清晨时分，我的大哥突然来电，劝我不要前往曹元乐龄学堂上课，理由是表哥骂我。我觉得纳闷。

经过打听才知道，表哥邓明灯昨天傍晚送饭父亲吃，发现父亲不见了，直到夜幕降临，才终于回家。他怪我去曹元乐龄学堂上课才造成的。

那天上午，孟清仙主任来找我商讨五月份乐龄学堂的演讲稿的事。我猜想邓仰清舅舅或许正在府前印刷演讲稿，他打算亲自登台演讲呢。随后，我带着孟主任来到府前广场的印刷店，果然看到舅舅在小儿子的陪同下，正在等待印刷演讲稿纸。

孟主任比我激动，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眶湿润了，说:“您得好好休息！让我们年轻人干！”这便是“九八翁”邓仰清用生命诠释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含义。

舅舅邓仰清颤抖的手指书写着对教育的赤诚。如今，他诗稿《年九八感赋》里的那份“量力趋前觉适宜”的执着，正化作学堂门前的那株老樟树，在春风中向每一位来访者讲述着一位九旬老人的讲台人生。而我，从最初那个逃避责任的人，早已在舅舅的言传身教中读懂了责任与坚守。如今每次走进乐龄学堂，我都会轻轻拂去讲台上的粉笔灰，仿佛看到他倾听我上课的身影。我知道，这不仅是一份代课工作，更是舅舅托付的使命——让更多老人在知识的阳光下快乐安度晚年。这份“量力趋前”的信念，终将在我手中继续传递，成为照亮更多人晚年的烛光。

图片是舅舅康复后的近照，感谢表弟的支持，特地为我为舅舅拍照。

感谢美友观赏，你们的鼓励是我走上乐龄学堂大道的动力。

祝您平安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