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七十二岁生辰

刘泽清

文、图/刘泽清

歌曲/《花开盛宴》

朗读《我的七十二岁生辰》

　　我的生日在农历七月，长沙的这时候，年年都是烈日炎炎。走在路上，汗水每每湿透衣裳，竟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然而今年却不知何故，整个早晨都看不见太阳，天色是灰白的，太阳躲在了云层后面，不肯露面。微风吹打路边的树叶沙沙地响，使人觉得老天今日格外的温柔。

今天我和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走在去公园的路上了。路边的树叶摇晃着，仿佛在向我打招呼。路上的行人不多，偶有一二，也是缓步而行，不似平日那般匆忙。秋风吹在脸上，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妻子每年这几天都在和儿子、儿媳策划我的生日怎么过。女儿在印尼参加国际艺术节，结束的当天就匆忙赶了回来，加入了策划的队伍，让我的生日过得更加有仪式感。

儿媳在网上找到了一个有点像农家乐的饭庄，在家群里征求意见，妻子看了儿媳发来的信息后，感觉不错，马上用手机确定了包厢。

儿子在电话里告诉他母亲，今天虽然是周六，孙子学校要上课，不能来参加爷爷的生日宴，儿媳上午要监考，结束后会和他一起打车来，要我们先去，在酒店旁边的小公园玩一会。

原也不必匆忙，但妻子还是约了的士。早晨十点多钟，我和妻子、女儿就上了车。

　　我坐在副驾的座位上，忽然想起小时候的生日。

农村的孩子不兴过生日，长辈们把这叫做过尾巴，自从我记事起，儿童时期的尾巴大多都是在牛背上度过的，骑在牛背上，牵着拴在牛鼻子上的缰绳，听着牛在田埂上或者山上吃草时发出嚓嚓嚓的声音。虽然没有任何仪式，起床的时候，母亲会拿着一根小木条轻轻的在我身上打几下，同时笑眯眯的说道：“打尾巴喽！”据说给小孩打尾巴，他就会顺利平安快快的长大。

　　的士开了半个多小时，到达目的地的提示音打断了我的回忆。只见一栋古色古香的两层小楼就在我们下车的路边。正面墙壁全用板栗色木板打造，两边各挂一串红色灯笼，中间几个红色的大字贴在墙壁上：“李久其家”。

原来这就是远近闻名的“李久其家饭庄”。2019年创办，至今在长沙就有六十多家连锁店。在湘菜领域中以‌食材优质‌、‌环境独特‌和‌服务细致‌著称。

　　走进饭庄，其庭院式环境和古朴装修风格立即吸引了我们，首先楼上楼下参观一遍后，妻子和女儿行使他们的职权开始点菜。一只三斤三两多的甲鱼，在一只装有半桶水的铁桶里游动着，友善的抬头看着周围的人。虽然它有背覆扁平坚硬的甲壳，如同天然的护盾，能有效抵御天敌的侵袭，可它这些本领无法抵御人类食欲的力量，很快被饭庄的服务员捞了出来，它惊恐万状的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是什么样的命运。

它想祈祷上天保佑，希望能被放进湘江去，那怕是放进湖里或者一条小河沟里都行。可它还来不及祈祷，就被放进了一个陶瓷罐里。服务员说，其它的菜等会再做，炖甲鱼需要时间，必须现在就开始炖。

为了我的寿宴，甲鱼付出了生命，妻子为此花费了五百多元，在甲鱼被捞出来之前，女儿为它拍了照片，边拍边歉疚的对甲鱼说道：“对不起了！”

　　点完菜，我们走出饭庄，走过大路对面，就是儿子说的那个小公园。

湖水如同一面澄澈的镜子，将岸边林立的现代高楼和跨湖桥梁的轮廓完美复刻，倒影清晰得仿佛水下藏着另一个对称的世界。一条粗粝的石块小径探入湖心，打破了水面的平整，却又为画面增添了引导视线的动态韵律。葱郁的绿树从画面两侧向中央聚拢，枝叶在顶端交错成拱形框架，既强化了景深，又像天然的画框将城市景观温柔包裹。

湖水的蔚蓝冷静沉郁，树木的翠绿生机盎然，二者在碰撞中达成奇妙的平衡。远处建筑的玻璃幕墙折射着天光，此时行人不多，没有机械轰鸣，只有凝固的宁静在粼粼波光中流淌，仿佛城市突然按下暂停键，让人得以窥见一处难得一见的诗意栖居。这个小公园，无疑是一处附近居民休闲晨练的好地方。

　　女儿以专业摄影艺术家的身份，全程拍摄着每一个画面，她要用摄像机为老寿星留下深刻难忘的记忆。

我和她妈妈自称是业余的摄影爱好者，还没有入流的摄影艺术家，于是也没有闲着，不停的摆弄着手中的手机。

　　十一点多钟回到酒店，儿子和儿媳还没有到，女儿提议我和她妈妈用陶笛吹奏一首歌。她妈妈早有准备，从包里拿出陶笛，我们一人一个拿在手上，女儿很快架起相机，把镜头对准我们。

大概是为了映衬今天的主题，妻子说：“我们吹一首《甜蜜蜜》吧！

妻坐在我身旁，鬓边银丝被灯光敷了层薄金。她低头试音时，一缕碎发垂落额前，竟还带着五十多年前我初见她时的弧度。《甜蜜蜜》的旋律从我们指间淌出，两个F陶笛十分默契的同时发出同样的旋律。

当吹到“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时，我们同时侧身相对，妻的眼尾皱起细密的波纹，而我看见她瞳孔里映着的我，同样满头霜雪。

女儿站在相机后面，两只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激动的不停鼓掌。

余韵未散之际，包厢门吱呀推开。儿子儿媳携着秋风闯入，恰好接住了旋律跌落的最后一个音符。

“爸爸生日快乐！”两人笑眯眯的一声道贺，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对门后的服务员叫了一声：“可以上菜了！”

　　我和老伴的酒杯里装满了儿子送的酒，儿女、媳妇不喝酒，杯子里装满了绿豆汁。儿子端着杯子先站起来，一家人同时举杯，齐声为我祝贺，我也激动的举杯，祝大家身体健康，永远快乐！

最终所有言语都化作了眼底的热意。我举起杯，任由那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如同荡漾着我七十二年的悲欢。一饮而尽时，尝到的不只是酒的醇厚，更是岁月酿就的甘美。

席间我提议给不能来的孙子带些他喜欢吃的，儿子儿媳说他没时间吃，最后只带了几个南瓜饼。

在回家的路上，我闭上眼睛想着，一串数字出现在眼前，距离八十还有八年，到那时，孙子应该大学毕业了，也许已经工作，也许正在读研，如果还有九十岁，我该有重孙了，只是那时候，不知能否还像今天这样坐在老伴身边？对于老人来说，一百是一个可怕的数字，我不想活那么久，到那时儿子正好是我今天的年龄，不想成为儿孙们的累赘。

然而数字终归是数字，而生活是晨起的一碗热粥，是相约的登山，是梳子上的落发，是相视而笑的瞬间。能否成为二十八年后的百岁老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端起清晨一碗温热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