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 依旧是汉口人的汉口

美雯

一场秋雨三分凉。熬过漫长的夏季，九月的武汉，人们不再仰天长叹。

驱车行驶在改造后宽阔的沿江大道，五年前，受疫情与洪水叠加影响，江滩入口处，全线封闭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时，无处可去的我，回到老汉口的大街小巷，用手中书写的笔、指尖按动的快门，记录了抗疫战役中，依然居住在巷子里老街坊们的火热生活……

三伏天，武汉最酷热的日子，火炉的盛名，让外地人望而却步。

“都38度了，还敢出门”？

对武汉人而言，摄氏38度，是个硬指标。低于它，只要马路上的温度不烫脚，全城男女老少，门照出，街照逛，一分一秒都等不了。

超过摄氏40度，还敢出门的，那才是“硬”角儿。

白天，顶着似火的骄阳，在马路上匆匆行走，那是为了工作与生计；晚上在徐来的江风中压着马路，在江边戏水、绿道散步，那才是属于武汉人夏天惬意的生活。

尤其是汉口人，自从空调普及到千家万户，从此不再为抢地盘、摆竹床而烦恼。

晚饭后，碗筷一扔，男人们急不可待地挎着救生圈，涌向江边玩水；女人们清一色的不化妆，直奔江汉路。

男人们扑到江里，较劲的是谁先游到墩船，谁最先上岸；女人们走在大街上，比试的是摇曳的灯光下，谁的“条子”最正，谁才是“夜麦子”…

但是，对不起，今年的夏天，江滩、江汉路，一个都去不了！

聚在一起的武汉人，在自嘲中安慰彼此：只怪“秀梅” 不刹车！

不过，今年的封街、封堤，还真是与“秀梅”无关。只能怪不长眼的冠状病毒与不识相肆意的洪水瞎凑热闹。

从春节前熬到4月8日武汉防疫解禁，困在家中几个月的市民，还在酝酿着上街的冲动，政府宣布4月9日起江汉路封街改造。无缝隙的对接，令居民猝不及防。

江滩的傍晚，那个武汉老少皆宜的纳凉之处，市民来不及打湿赤脚，却被多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无情地挡在堤外。

没有了江汉路、江滩，一时间，汉口夏天的，失去了主旋律。

习惯于离家出走纳凉的汉口人，被打回了原形，闷闷不乐地返回了各自的巷子里。

汉口人，毕竟是汉口人，骨子里充盈着先辈商人的基因。

当坐在巷子口乘凉的街坊们，忽然发现曾经冷落的街道，被络绎不绝的人群挤压、占据，堵在家门口，端着饭碗让道的汉口人，在紧锁眉头、喋喋不休的抱怨中、悟出了难得的商机。

汉口的商圈，不是一天形成的，更不会轻易失去。这方面，在商圈中沉浮的汉口人，具有敏锐的商业嗅觉。

于是，一夜间，原本沉寂多年的保成路、江汉二路等街道，依托着江汉路商圈的脉络，在精明的汉口人审时度势的催生中，街摊如雨后春笋般的异军突起，迅速成为武汉最火爆的夜市。

保成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著名的武汉电子一条街，经营商品为奢华的进口电器，店主多为辞职或下岗职工。

如今鳞次栉比的摊位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新潮饰品与服装。模样气质俱佳的九零后摊主，无疑是商品销售的金字招牌。

傍晚，出摊的时刻，不需动员，每一条巷子都会忙碌起来。汉口商业繁荣的大河，离不开条条巷子里的涓涓细流。

从不落伍的保成路，直播的网红随处可见。

汉口女人在讨价还价中历练得直性、率真，天衣无缝地契合着与时俱进的销售新潮。

最佳的摊位，永远是道路的交界口。而摊主，常常是巷子里出落的靓女。

汉口的巷子多得数不清，每条巷子都会挑出一位美女。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为争夺美女的排序，巷子之间的男孩时常会吵得面红耳赤，甚至拳打脚踢。在他们的心里，美女是自己巷子里光鲜的荣耀，理所当然应该得到特殊的宠爱。

直到今天，这种巷子里产生的特殊情结，依稀可见。只是没有在巷子里成长经历的外人，对此浑然不知。

与父辈相比， 九零后的汉口小伙子太过含蓄。得宠的他们，更喜欢扎堆出摊，彼此壮胆，在怯怯生生的还价中历练自己。

迈出这一步，真不容易。

好吃的总会好吃！一街之隔的吉庆街，那是哄外地人的。真正好吃的，在它的旁边。

味道正不正，价格舒不舒服，食客一开口，老板就有数。

倒不是欺负外地人，没办法，在汉口，不管怎样，汉口的口音，就是吃香。

早先的汉口，巷子是最好约会的地方。晚饭后，洗过碗筷，趁着家长不注意，踮着脚小心翼翼下楼梯，躲在天井的后门，屏住呼吸，确定楼上没有反应，立刻一溜烟消失在另一个巷子里…

而今的恋爱，没有秘密，明亮的路灯下，还没走出巷子口，头都点酸了。

也难怪，街坊邻居哪一个不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哪一个都马虎不得。

点头是必要的礼节，笑容是关系的写照，关系的疏密全写在脸上。

汉口人不当演员，有点可惜。

退了休的发小，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梧桐树下的街边摊，来一盘凉拌毛豆，喝着冰镇啤酒，看着美女来来往往。这情景，与曾经在法国巴黎街头所见的帅哥，端着咖啡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过往的佳丽，简直是异曲同工。

“掉不尽的底子，玩不尽的味儿 ” 汉口人常常这样调侃自己。

比起站在黄鹤楼上放不下身段的武昌人，与生在鹦鹉洲徘徊长江、汉水间的汉阳人，长在充满人间烟火巷子里，尝遍左邻右舍家常菜，从小被街坊邻居盘大，耳濡目染成长于商圈的汉口人，活得更加有滋有味，活得更加爽快、透彻、明白。

日新月异的武汉，商业的版图，每天都在悄然变化。

历经沧桑的汉口，底蕴犹在，在历数不尽的百年里弄，一代又一代汉口人薪火相传，用勤劳与智慧续写着汉口商业的传奇，滋润着根深叶茂汉口商业的参天大树。

回望熙熙攘攘人群中的武汉夜色，此起彼伏的声浪中，地道的汉口吆喝声依然悦耳动听。那是曾经生长于巷子里的我，几十年不曾忘却的旋律。

晚风习习，走在老汉口的街道，在走街串巷的脚步里，在天井、过街楼的驻足中，沉浸其中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汉口 依然是汉口人的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