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之行二三事（1）

塞上瓷语

尘嚣之外，时光之内

——造访哈代笔下的巴特勒庄园

石墙巍巍，青藤蔓蔓，巴特勒庄园宛如从哈代书页中跃出的幻影，静立在英格兰绵延的丘陵间。恰如《远离尘嚣》所写：“那庄园的墙壁由当地石材砌成，经岁月打磨，在阳光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它稳稳矗立在山坡上，像沉默的守护者，俯瞰着庇荫下生生不息的土地。”

初秋晴日，我们一行中国人从伦敦出发，驱车三小时抵达此处。庄园的守护者凯瑟琳·巴特勒小姐，身姿高挑，步履轻盈，身披金色阳光从拱门洞走来，热情相迎。她引着我们走过碎石小径，推开书中那扇“由厚重橡木打造、钉着巨大铁钉”的大门，时光仿佛骤然倒流，哈代笔下的童话世界就此在眼前铺展。

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橡树静静伫立。我不禁遐想，当年哈代或许就坐在这树下，萌生了塑造芭丝谢芭的灵感——那位留着浓密胡须的作家，正是从这片风景里，提炼出了流淌于文字间的永恒。

导览途中，一条黑色卷毛犬始终紧紧跟在凯瑟琳小姐身旁（很抱歉未能知晓它的品种）。行至庄园后的缓坡草地，凯瑟琳小姐指着一栋建筑轻声说：“这便是哈代笔下《远离尘嚣》的原型宅邸。”话音未落，我们一行人不约而同发出“哇”的惊叹，纷纷驻足打卡。斑驳石墙镌刻着岁月的痕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金晖，袅袅炊烟从烟囱升起，与葱郁的树木、青翠的草地相融，恰似哈代笔下“宁静永恒的画卷”。在这里，文学与现实交织，过去与现在隔空对话。

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出生在一个小村庄，1867年在多塞特郡担任建筑师，并开始写作。1891年写了后来拍成电影的《德伯家的苔丝》。《远离尘嚣》写于1874年，里面的乡村，看似隔绝了城市喧嚣，却藏着炽热的人间戏剧。芭丝谢芭的独立与挣扎、奥克的忠诚与坚守、特洛伊的浮华与浅薄、博尔伍德的痴迷与毁灭——这些交织的情感与命运，都曾在这片宁静的田园中轮番上演。

踩在宽阔厚实的草地上，脚下柔软得仿佛跌进波斯地毯的怀抱。凯瑟琳小姐欢快地坐在一把颇具年代感的石椅上，怀抱着宠物犬，笑容明媚，宛如一幅鲜活的维多利亚时代乡村油画，美得令人心醉。远处的谷仓旁，如今种着西红柿等作物的自给菜地，想来正是书中农夫们议论收成、闲谈天气的烟火之地。

回到餐厅时，午后阳光斜斜射入，在古老的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时间不再是线性流淌的河流，而化作循环的漩涡，将哈代的时代、书中的世界与此刻的体验紧紧交融。

长桌上，八十年前的银制餐具熠熠生辉。透过哥特式拱窗，能望见“延展至天边的威塞克斯原野”，窗外景致与书中描述分毫不差：绿浪般的草场起伏绵延，远处错落着几棵恰到好处的橡树，蓝天里的云朵低垂，仿佛伸手可触。这时，湛蓝的天空忽然下起大雨——这可真“英国”，雨向来来得猝不及防。桌对面的凯瑟琳小姐，眼眸中透着与古老庄园相称的沉静与美好。席间，银餐具触碰瓷盘的轻响，在静谧的古老餐厅里格外清晰，叩击着时光的节拍。

午餐间隙，凯瑟琳小姐展示了父亲收藏的景德镇瓷器。这些东方珍品与英格兰乡村景致奇妙相融，她轻声说道：“家父常说，这些瓷器和这座庄园一样，都是时光的见证者。只不过一个由泥土烧制，一个用石头砌筑。我尽力保留庄园原貌，不只为怀旧，更是为延续与土地、先人的联结。而且每次贵客来，先父会‘显灵’，天上都会出现彩虹，我相信你们今天一定会看见漂亮的彩虹。”

餐叙结束，站在庄园门前，书中人物的身影仿佛在眼前浮现：芭丝谢芭或许曾在这片草地上策马驰骋，奥克可能在那个谷仓里悉心照料羊群，特洛伊也许在那个回廊下与人展开激烈决斗。

文学的奇妙之处，便在于让不同时空的人得以相遇。坐在这座孕育了文学经典的庄园里，与历史守护者的后代交谈，我竟觉得自己短暂地成为了那个永恒世界的一部分。

乘车前往巴特勒博物馆时，我们最后一次回望这座沐浴在夕阳下的庄园，石墙泛着蜂蜜色的温润光泽。它不只是石头与木材筑成的建筑，更是一个时代的记忆容器，一部立体的文学史诗。它从未真正远离尘嚣，而是将尘嚣酿成了流传不息的永恒故事。

哈代笔下那个既远离尘嚣、又饱含人间悲欢的世界，在此获得了永恒的具象。而我们的造访，不过是这漫长故事中又一个短暂的章节。时光流转，威塞克斯的魂灵，依旧在这石墙与绿草间生生不息 。

返程伦敦的路上，车左前方的雨后天际，忽然浮现出一道巨大的彩虹，全车人瞬间欢呼雀跃。

凯瑟琳·巴特勒女士，我们看见彩虹了，祝您吉祥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