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醺:岁月沉淀的诗意与哲思

笃定前行

秋醺：岁月沉淀的诗意与哲思 文/劲草 清晨在闻喜涑水公园散步时，忽见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路边的长椅上，叶缘还带着夏末未褪尽的青边，叶心却已染上秋的金黄。这旋转飘落的姿态，恰似时光递来的请柬，告知夏天已悄然退场。驻足凝望间，杜牧的诗句自然浮上心头：“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虽无流萤可扑，但空气中确已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与澄明。 古人对于秋的感知总是格外敏锐。《淮南子》载：“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枚飘落的梧桐叶，不正是大自然寄给尘世的明信片？走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脚下沙沙作响，仿佛踩着时光的韵律。王勃在《滕王阁序》中赞叹：“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此刻虽无孤鹜落霞，但秋日的天空确实愈发高远，像被清水洗过的蓝宝石，让人心生敬畏。 秋日的午后，我喜欢泡一杯浓茶，坐在窗边读书。阳光透过纱帘，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然想起郁达夫在《故都的秋》中的描绘：“秋天的云，是一种如何的美丽呀！它像轻纱似的，被风拽着，慢慢地飘过西山。”这样的时刻，最适合重读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或是品味苏轼“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的豁达。 某个秋雨淅沥的上午，我驱车到文友家参加其母亲的90岁大寿的庆典活动，顺便造访某县城郊的古寺。雨丝如织，敲打着千年古刹的飞檐。站在廊下看雨，忽然理解为何古人常将秋雨与愁思相连。李商隐写“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此刻虽无枯荷，但雨打银杏的声响同样惹人幽思。住持为我斟上一杯自制的桂花茶，淡淡的花香在雨气中氤氲开来。我们谈起弘一法师的“悲欣交集”，谈起人生如四季的轮回。师父说：“秋之妙，在于它教人学会放下。你看枝头红叶，飘落时何等洒脱？” 深秋时节，我特地前往历山赏枫。满山红叶如霞似火，灼灼地燃烧着生命最后的辉煌。杜甫笔下“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的苍凉，在此刻化作一种壮美的告别。遇到一位写生的老画家，他的画板上既有“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豪迈，也有“枫叶荻花秋瑟瑟”的婉约。老人说每年都要来画秋，因为“秋色最诚实，从不掩饰岁月的痕迹”。 秋夜赏月又是另一番意境。李白“l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孤寂，苏轼“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旷达，都在清冷的月光中得到统一。记得去年中秋，与挚友登临江楼，但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我们谈起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其实秋月何尝不令人神驰？友人忽吟纳兰性德“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叹道秋月总映照着人间的聚散离合。 秋也是收获的季节。乡间的稻田金浪翻滚，果树上硕果累累。想起刘禹锡的“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确是如此。拜访郊区的农家，主人端出刚酿好的菊花酒，院子里晒着新收的南瓜子。老农笑呵呵地说：“春华秋实，天地最是不亏待人。”这话朴素，却道出了秋的慷慨。 然而秋终究是个矛盾的季节。它既有“稻花香里说丰年”的喜悦，也有″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感伤；既展现“晴空一鹤排云上”的昂扬，也流露“罗衾不耐五更寒”的凄清。正如蒋捷在《声声慢》中所写：“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这种复杂难言的心绪，或许正是秋最动人的魅力。 黄昏时分，常能看到候鸟南飞。它们排成人字形掠过天空，留下清越的鸣叫。想起《礼记·月令》中记载：“季秋之月，鸿雁来宾，雀入大水为蛤。”古人将物候变化记录得如此诗意。鸟群渐飞渐远，最终消失在天际线，仿佛把人的思绪也带往遥远的南方。 秋雨缠绵的日子，适合闭门读书。重读《红楼梦》中“秋爽斋偶结海棠社”的章节，众姐妹咏白海棠的雅趣，让人神往不已。又翻出鲁迅的《秋夜》，那句“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初读觉得拗口，如今却品出别样的孤寂意味。窗外雨声潺潺，室内茶香袅袅，这种围炉读书的安宁，正是秋赐予的馈赠。 有人说秋是走向衰亡的季节，我却觉得秋是生命的升华。就像银杏，飘落前非要绽放最绚烂的金黄；如同菊花，偏在霜降后展露最傲人的风骨。秋教会我们：成熟不是老去，而是学会优雅地告别；收获不是终结，而是为了下一次播种。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王阳明说“万物一体之仁”，在秋日体会尤深。 漫步在秋色浸染的森林里，踩着厚厚的落叶，忽然明白为何诗人将秋比作陈酿。它需要时间的沉淀，需要历经冬的蕴藏、春的萌发、夏的蓬勃，才能酿出这般的醇厚与深邃。秋的芬芳里，既有成长的甜蜜，也有逝去的忧伤；既有收获的满足，也有离别的不舍。这种复杂而协调的韵味，恰似一坛窖藏多年的美酒，入口甘冽，回味绵长。 夜幕降临时，秋月清辉洒满庭院。泡一壶普洱，任茶香与桂花香在空气中交融。想起这一年来的得失聚散，忽然释然——就像秋叶飘落是为了来年新芽，所有的告别都蕴含着新生的可能。在这秋的怀抱里，我愿如诗文所说“剪断牵挂，尘埃落定”，沉醉于时光的温柔梦乡。 我愿将这丰富的秋意收藏在心，在未来的岁月里慢慢回味，直到下一个轮回的秋，再度携着它的诗意与哲思，叩响我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