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古道

寨坡老任

走古道

一、 序曲

春日的雨，纵使偶有任性，亦属天赐甘霖。只因它应时而降——“当春乃发生”；只因它顺势而发——“润物细无声”；更因它弥足珍贵——“春雨贵如油”。这般好雨，自是与那恼人的雨霄壤之别。

老任独自爱雨，任它淋漓几时，心中自是一片霁月风光。老任的诗意是在听雨亭里酝酿，那怕阴雨绵绵老任心中总是阳光永远灿烂，云霭永不萦怀。然而今年前半载的持续干旱，无奈只能让老任在听雨亭里看骄阳。诗意有了，还缺远方。老任心中的远方真实可触，听雨亭里的远方却似长了翅膀，终究带着几分虚幻与缥缈，老任必须脚踏实地的去远方。

及至九月，学童归校，百工返岗。老任素来厌弃与人摩肩接踵，这秋高气爽的时节，正是出游的绝佳光景。老任轻点手机，借那“千里眼”逐日查勘，却见阴云竟霸占了整个九月。好不容易盼得有晴日但却只有三天，这恰如砍去了老任的半条腿，因此只能就近寻访那些曾被疏忽的景致。最终，陕南宁强县的草川子成了老任的心灵栖所。

从商州到宁强，这条路老任虽已跋涉十余回，却总是匆匆过客。此番专程前往，若走高速未免太过寻常，人常说风景在路上。他略一沉吟，便决意走沉睡千年的秦蜀古道。

自秦入蜀有五条险峻要道：从东往西，依次为子午道之幽邃、傥骆道之崎岖、褒斜道之险峻、陈仓道之迂回，以及祁山道之绵长。待越汉中而入巴蜀，仅余金牛道之雄奇与米仓道之苍茫以及荔枝道的遥远。

李白曾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老任虽未启程，已在筹谋时领略了这份艰险。原计划是傥骆道进，褒斜道返，谁知连日阴雨竟让傥骆道断了行踪。只得临时改道：陈仓道南下，褒斜道北归。

陈仓道自宝鸡溯清姜河谷而上，穿秦岭、越凤县、经两当徽县，抵略阳而终至勉县，蜿蜒三百五十余里。因北扼散关，故又名散关道；又循嘉陵江故道水而行，秦时设故道县，亦称故道。这条至少商周已有的古道，在秦末汉初已成通衢，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传奇便在此上演。而褒斜道则沿褒水斜水河谷开凿，南起汉中褒城，北至眉县斜峪关，作为秦岭诸道中最早开通、最常使用的险径，其栈道遗迹至今犹存，默默诉说着古人交通智慧的卓绝。这两条古道，既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南北文化交融的纽带。

加满油，行程表归零一路高歌开启穿越旅程。

导航虽为老任提供了莫大便利，却也常与老任开着玩笑。当老任沿关中环线行至眉县时，那导航竟指引他渡过渭河，在北岸白白耗费了两块钱的高速费后，又折回南岸继续西行至宝鸡。

陈仓古道的起点在宝鸡陈仓区的益门镇，然后逆清姜河而上。但导航在益门镇让老任实实的转了两圈才踏上征途。

二、过三关

关口，亦作隘口，自古多设于古道要冲。那些巍峨雄关恰似铁铸的屏嶂，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磅礴气势横扼山川。大散关、七盘关与剑门关，这古道上的关口便成了老任心中必访的雄奇之地。

踏入古道后，群峰便笼上了一层缥缈的纱衣——时而云霭氤氲如太虚幻境，时而霁光初现若琉璃世界。老任这老顽童倒也随性，索性披着这漫天霞雾当起了闲云野鹤。可到底凡胎肉骨难脱俗骨，哪能及那些踏云乘风的真仙？这不，才摆开逍遥游的架势，大散关便横亘在前，硬生生截断了他的登天路。

大散关，又名散关、崤谷关，雄踞陈仓道要津。作为古代关中四关之西陲锁钥（东函谷、西大散、南武关、北萧关），此关控扼秦岭南北通衢，乃联结中原与巴蜀的咽喉要道。战国烽烟里秦人筑关戍边，汉唐丝路上商旅络绎不绝，至南宋更成宋金鏖兵的前哨。但见两山如擘，峡路盘纡，李白笔下"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的险绝景象，正是此间地貌的生动写照。残存的关城雉堞间，犹可窥见当年森严的军事格局，堪称研习中国古代军事地理与丝路交通的活化石。

过了大散关雾就更大了，老任的坐骑倏忽间变成了展翅的鲲鹏，瞬间到了山顶，定眼一看却是嘉陵江源头。

七盘关坐落于川陕交界的朝天区与宁强县接壤处，乃金牛道上赫赫有名的险隘。其名源自迂回七折的山道，盘旋于危崖之间若游龙。这"西秦第一关"既是川陕锁钥，亦是兵家必争之地：峭壁如削的关城依山而筑，潜溪河在深谷中奔涌如练，与对峙的峰峦共成天堑。杜子美曾叹"七盘虽云险，山色佳有余"，徐霞客亦在游记中详录其险要形胜。现存明代城垣基址与古栈道凿痕，皆为探究古代交通与防御体系的珍贵遗珍，二〇〇六年荣膺国保单位之誉。

剑门关雄峙广元剑阁，乃蜀道上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雄关"。两列峭壁如青铜剑刃对劈，形成亘古不移的天然屏障，自古为兵家必争的死生之地。遥想三国烽火，诸葛武侯设关戍蜀，姜伯约曾凭三万锐卒阻十万魏师于关前。今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绝气象，犹见古栈道斑驳的木痕、巍峨的关楼飞檐，以及姜维祠中斑驳的碑碣，皆是触摸蜀道灵魂的密钥。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当车轮碾过广元的街巷，同行者惊觉剑门关已浸透市井烟火气——那些后设的游乐设施，竟将雄关千年的厚重湮没在喧嚣里。老任凝望这被商业浪潮冲刷的关隘，蓦然转身，向着更契合心绪的远方踽踽独行。

三、色的诱惑

老任好色却与性无关。老任眼中的色是上天给他的礼物，因老任重视这个礼物，大自然就在四季轮回中变着花样给老任惊喜。赤橙黄绿青蓝紫老任样样不拒，因为老任喜爱这单一颜色的纯粹。即就是把这调色盘打翻老任一样照单全收，因为老任更喜欢五颜六色的灿烂。但这七彩之中老任还是有所钟情—那就是一抹热烈的红。

老任初至草川子，不过是在手机屏幕里偶然瞥见几帧酷似七彩丹霞的石林影像。谁曾想，这方嶙峋的天地，不过是草川子惊艳世人的惊鸿一瞥。

九鼎山的石，因着天工造化赋予的斑斓色彩，自有一番遗世独立的韵致。那墨色巨岩静卧山巅，如沉思的哲人般以庄重之姿变幻着形态，在岁月长河中沉淀出令人心安的力量。正是这份沉稳的气韵，化作无形的鞭策，引得老任拾级而上，向着云雾缭绕的险峰勇敢攀登。

养生谷中，树木葱茏，流水潺潺。赤色纹路如天赐的朱砂，在河底嶙峋怪石间勾勒出灵动的钱币图腾。这些赤色印记仿佛为谷中清泉注入了生命的脉搏，让奔腾的小溪焕发出盎然生机。行至谷间中途，石林的轮廓已隐约可辨——这恰似揭开神秘面纱前的序曲，让跋涉者躁动的心绪渐渐沉淀，最终归于山岚般的宁静。

而那幅天然的水墨石林画卷，终是在穿越最后一片密林后豁然呈现。它不似刻意雕琢的艺术品，倒像一位顺时而生的精灵，在恰当的时刻跃入眼帘。无需惊叹的呼喊，不必激动的颤栗，只觉一切都是时光最好的安排。当真正置身于这石的迷宫，震撼与喟叹便如潮水般涌来——每一道岩缝都在诉说亘古的故事，每一块怪石都是岁月留下的印章。此刻方知，这一程山水的奔赴，原是命运馈赠的最美际遇。

水墨石林的诞生，始于几亿年前的奥陶纪。那时的这里，还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汪洋大海。海洋生物的遗骸与泥沙在漫长的岁月里，经过不断地碰撞、沉积，逐渐形成了多层叠加、厚重无比的石灰岩。后来，剧烈的地壳运动让这片曾经的海洋底部缓缓隆起，成为了陆地的一部分。在后续的时光里，大自然的力量持续雕琢着这片石灰岩。地下水和地表水的长期溶蚀，如同温柔又坚韧的刻刀，一点点侵蚀着岩石；而热胀冷缩等因素，则像无形的大手，让岩石产生裂缝。最终，在这些力量的共同作用下，山体岩石出现了大范围的裂缝，形成了溶沟、溶纹和溶窝等复杂的地质形态，集中连片的石柱型山体拔地而起，水墨石林由此诞生。

草川子的石林有张掖七彩绚烂夺目的美艳，也有云南石林的雄伟挺拔。它不是丹霞地貌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石林布局密集，巷道通畅，纵横分明，排列有序，形状有别。石林的颜色以红白两种颜色为主兼有其他颜色，远看就是一幅水墨画。这时老任才想起在景区门口工作人员说的话“这石林原本叫墨龙石林，后改为水墨石林。”这名字改的巧改的妙。由于登了九鼎山顶，老任的腿这时明显的感觉有点力不从心，这石林也只能是走马观花了，但出了石林之后老任仍感到有遗憾之处，那就是水墨石林规模有点小，小如袖珍状。

三日小游，转瞬即逝；驻车回望，里程不过一千五百。憾事一桩：北归褒斜古道依然难行，只得取道高速。高速虽快却失了初衷，恰如友人笑言“此行较满意”——原是打了及格的六十分。但六十分又何妨？须知满分之路，从来都留有向上的余地。

任宏力 2025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