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公的高光时刻

平安老爹

《古文观止》读书笔记之十 篇目《齐桓公伐楚盟屈完》 《齐桓下拜受胙》 《古文观止》中收了《左传》中两篇有关齐桓公的篇章，《齐桓公伐楚盟屈完》，叙述齐桓公率八国联军阻止了楚国北上扩张。《齐桓下拜受胙》，记录齐桓公最后一次会盟诸侯，周天子对他的褒奖。 齐桓公是春秋时的第一位霸主。 春秋初期分封了一百多个诸侯国，以姬姓的居多，基本上都在黄河流域。不论国之大小，人口多寡，都有共同的国家认同、民族认同及文化认同。民族上，承认炎、黄为共同始祖；国家上，共认是“诸夏国”，或称“华夏〞，——有服饰之美为华，有礼仪之美为夏。就是说，所有的诸侯国都是一个祖先共同民族和共同文化的文明礼仪之邦。 少数民族呢，东边的叫夷，南边的叫蛮，西边的叫戎，北面的叫狄。文明程度很低，生存方式不同，服饰不同，饮食不同。特别是狄戎这些游牧民族，动不动就跑来杀人放火抢东西，打下一个地方，把成年男人杀了，女人和工匠抢去做奴隶，所过之处一片荒野。西周就是亡于戎，首都镐京变成一片废墟。 进入东周情况更甚。敌人的威胁未减，新增的不安定因素就是诸侯国的内乱和兼并。州吁搞政变杀他哥哥抢位置，臣弑君、子弒父多起来了。诸侯国之间天天互相厮打，周王室力量衰微，别说等诸侯上供，王室的粮食被抢，土地被瓜分，自己养活自己都成了问题，怎么管得了诸侯？说话都没人听。更惨的是，有一年被游牧民族山戎打到洛邑附近，逼得周王弃城逃跑。要是跑的慢点儿，弄不好就成了山戎的俘虏了。华夏之地，“礼崩乐坏”，原先的政治秩序没有了，弄不好华夏之地会变成膻腥之地。时代需要一种力量来维持华夏诸国的秩序，进而推动相关国家之间的团结，共同抵御游牧民族的侵袭。这就是春秋霸主产生的背景。齐桓公最先应运而生。齐桓公不像郑庄公那样怼天怼地怼周王，他聪明多了，采纳了管仲的建议，举起了周王朝的破旗，政治口号叫〝尊王攘夷”。用白话就说：我们华夏各国要尊崇周王室，他还是我们共同的大老板，要紧紧团结在周王室的旗帜下，共同去收拾那些野蛮的落后民族，维持我们繁荣稳定的大好局面。公元前680年，齐桓公并吞了谭、遂、彰等小国，在鄄会盟诸侯成为盟主之后，几次帮助燕、邢等国，扺御了游牧民族的进攻。在华夏诸国内，几次会盟，召开诸侯峰会，订立盟约，约定各国的行为规范。当然齐桓公也很“双标”，和大国讲友好，讲平衡，对小国不顺眼的找个借口就灭了。不管怎么说吧，总是维持了一个基本稳定的局面。抑制住了北方游牧民族南侵的势头，大国之间维持了一个斗而不破的局面，没有打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过些年呢，和楚国的矛盾就突出了。楚国对于到中原称霸非常执着，每一代楚王都想尝试一下？趁着齐桓公忙着在中原搞统一战线，对付敌人，楚在南边，灭了几个小国，打开了通中原的通道，又拉拢陈和蔡国派军队进攻郑国，包围魏国，直接威逼王室。再不压制一下楚，如果楚灭了卫国，就在中原打下了个楔子，局面会变得很糟糕。公元前656年，齐桓公召集了八个诸侯国的军队，发起一场阻止楚势力北上扩张的军事行动。《齐桓公伐楚盟屈完》开篇即称：“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 《左传》的这个篇目在这之前还有一段话，《古文观止》选编者没有选入。我感觉连起来读比较有意思。“齐侯与蔡姬乘舟于囿，荡公。公惧变色，禁之，不可。公怒，归之，未之绝也。蔡人嫁之。” 说是齐桓公从蔡国娶了蔡侯的妹妹，两个人高高兴兴地在后花园的水池里荡小舟。蔡姬，青春美少女，性格跳脱，活泼可爱。小船飘呀飘，嫌不过瘾，就左右使劲儿晃动。齐桓公一个中年油腻大叔，挺个大油肚，还要保持威仪，讲究风度气质，穿的人五人六的，哪里受得了小船摇晃，血压上来了，脸色也变了。蔡姬见桓公手忙脚乱，水珠溅到头发上、衣服上，很是狼狈，越发开心，加劲晃动小船。大叔生气了，后果很严重。把青春美少女送给娘家，让她反省一下。蔡姬也不高兴，一跺脚，她哥哥把她嫁给了楚王。初读到这一段，以为这是桓公伐楚的原因，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其实不然。诸侯的婚姻多有政治考量。 蔡姬嫁齐桓公时，蔡已经偏向楚。齐桓公不过是用荡舟一事做个借口，把蔡姬送回蔡国，并没有断绝关系，“未之绝也”。转而嫁楚，便是摆明了蔡国的政治立场要靠拢楚了。齐桓公率八国联军先攻蔡，此时楚正围郑。攻蔡是要逼从楚从郑国退兵，也是打掉楚的一个支撑点。 蔡国马上溃败，联军转而攻楚。楚王派了使者来谈判，齐国出面谈判的是管仲。楚使说：“齐君住北边，我们住南边，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为什么到这边来呢？”比喻很新奇。一说公马母马相诱为风，风马牛不相及，则是说牛马不同种类，请勿相诱。又一说，风指放逸，齐楚地相离盛远，牛马丢失，都不会跑到对方的疆域。问话也很外交。出兵，讲究正当理由，所谓师出有名。你们为何而来呀？管仲更能扯：“西周初，召康公就授权给我们姜太公了，不管多高的爵位，不管住在哪里的诸侯，我们都有权利征讨。”接着说具体理由：“你们应该进贡的包茅没有进贡，周王祭祀时没法缩酒，这个事，要问罪。另外，当年周昭王南巡，到了你们的地盘就没有回去，你们也要给个交代。”两个罪名很牵强。楚对周王室的贡品，其中一项叫箐茅，产于楚地的一种茅草，用来滤酒的。春秋时的酒杂质多，要过滤后才能喝。周王室祭祀时，用箐茅裹成站立形，称为包茅。祭神的酒倒在包茅上，称为缩酒，表示神已经享用了。楚使回答说：“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供给？昭王之不復，君其问诸水滨。”没贡箐茅这个错，楚使认了。周王淹死在汉水里，这个锅坚决不背，你们去问汉水吧。楚国自从熊通称王，就不按时上贡，己经三代王，现在认错，是重新承认诸侯对周的朝贡制度，是很大的让步了。双方没有谈拢。楚使回去了，齐桓公率大军驻到了楚的边境地区陉。双方都不急于动手，在评估形势，一拖就几个月。夏天时，楚王派大夫屈完来谈判。齐桓公也做了和解姿势，让军队后退到召陵，然后弄了个阅兵式，军队排列成阵，旗帜鲜明，剑戟林立，十分威武。齐桓公和屈完同乘一辆战车，检阅军队。齐桓公说：“这些诸侯到这里来，是为了我继承我们先辈一直以来的友好关系，你们也同我们建立友好关系怎么样？”典型的外交辞令，你可以理解为齐桓公表达愿意和楚国友好相处的愿望，也可以理解为齐桓公这是开出了谈和的筹码，让楚国承认齐桓公的霸主地位，跟着当个小弟。屈完回答说：“ 你愿意为我们的国家祈福，还愿意收留我们国君，正是我们国君的愿望啊！”这也是个典型的外交辞令：发展友好关系正是我们的愿望啊。好像回应很热忱，又好像虚情假意。熊通时开始称王，想和周天子平起平坐，到现在第三代了，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屈尊去给齐桓公当小弟？齐桓公换成了威胁：“你看这军队多么强大，派出去作战，谁能够抵挡？派出去攻城。什么样的城攻不下？”屈完不吃这一套：“你要是以德服人，谁不顺服你？如果想动武，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你的人马再多也没有什么用。”方城并不是一座城，而是若干座方形城堡，互相用城墙连接，位于楚国边境的一条防线。后世史学家考察称之为楚长城，至今仍有遗痕。汉水也名汉江，至今仍同名。有方城为防线，有滔滔汉水为护城河，楚有拼死一战的决心。 双方最终签订了和平条约，史称“召陵之盟”。齐桓公先前那么强硬，怎么突然又怂了呢？又不打了呢？这正是齐桓公的聪明之处。 召陵谈判时，楚军已经从卫、郑撤军，齐桓公要逼楚退军、撤出中原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齐桓公喜欢的是武力逼迫、外交谈判解决问题，不喜欢纯靠武力解决问题。后世曹操称他这种做法是“为霸之道，不以兵车”。还有一条重要的是，楚国同意向周王室纳贡。齐桓公让楚国回归到了周的政治体系当中。“ 召陵之盟”使齐桓公的声望上了一个高度。《齐桓公伐楚盟屈完》是《左传》中描写外交谈判的出色篇章，故事完整，跌宕起伏。特别是外交谈判中常见的手段，都可以从这篇文章中看到，诸如强加罪名、先声夺人、互相试探、虚以委蛇、软硬兼施等等。而活跃于谈判过程中的管仲、屈完和齐桓公是很鲜明的文学形象。 公元前652年，齐桓公扶持周襄王登上天子位。第二年夏天，齐桓公在葵丘召开了诸侯峰会，是齐桓公最后一次盟会诸侯，是他一生中最后的高光时刻，也是他霸业的最高峰。“葵丘会盟”在历史上意义很大，包含了各个诸侯国共同协调发展的内容。周襄王派宰孔代表自己送来了一条祭祀用的肉，说：“天子忙着祭祀文王武王，派我来，赐伯舅一块祭肉。”周天子见诸侯，称呼还是很谦虚的。凡姬姓的诸侯，不论爵位高低，封地大小，一律称伯叔。异姓的诸侯，一律称伯舅。这块祭肉政治意义很重大。周王时对异性诸侯一般不“赐胙”，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夏的后代，即是大禹的后代；二是商王的后代，是表达对前两代王的尊重。赐胙是给齐桓公提高了政治待遇，是对齐桓公几十年来“尊王”的肯定，是一个很高的政治荣誉了。齐桓公一见周襄王这么给面子，马上就要下拜。按照礼仪的规定，天子有赐，诸侯须下台阶拜，再登台受赐。 “等等，”姓孔的这位宰又说，“后面还有命令呢。天子命令我告诉你说，伯舅年纪大了，加上还有功劳，提高一级待遇，而且不必下阶拜谢。”齐桓公答谢说：“天子的威严离我不过咫尺。小白我岂敢贪受天子之命而不下拜。真那样做，只怕会垮台，使天子也蒙受羞耻。”然后下台阶、拜谢、再登台、受赏。乍一看，说了一通没营养的话，做了个没实际意义的动作。其实是周天子和齐桓公共同表演的一场政治秀。齐桓公为盟主三十年，于周王室功劳不可谓不大，周王室又穷，拿不出实际赏赐，赏条五花肉，提高点政治待遇，算是树了个“尊王积极分子”的典型。把会盟大会搞成了表彰大会，号召诸侯向他学习。齐桓公做足了姿势，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给予了周天子充分的尊重。虽然有周王的特别恩准，接五花肉时那些夸张的话语和一丝不苟的下拜，丝毫不敢违背礼仪规定，把“尊王”的表演进行到底，也是想借王室的名义继续霸业。齐桓公还是谢幕了。之后霸主换成了晋文公，后来又有好几位诸侯登台扮演。兼并争霸是春秋时期的主旋律。《史记》称，春秋时“政由方伯”，是说霸主实际掌握了春秋时的话语权，确定春秋时的政治秩序。春秋的霸主称“春秋五霸”，也称“春秋五伯”。霸，非后世恶霸之意，霸即伯，指方伯，统辖边远地区小诸侯和酋长的诸侯，周文王就曾被商封为西方伯。“春秋五霸”有几个版本，《史记》版、荀子版，入选霸主的人物有差异，齐桓、晋文、秦穆公、宋襄公、楚庄王、吳王阖闾、越王勾践等，不一一分析。 曹操很欣赏齐桓公，认为齐桓公的功劳是寻找出为霸之道，那就是“尊王攘夷”。曹操自己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完全可以看成是“尊王攘夷”的2.0升级版。 为汉语贡献的成语和经典词汇 风马牛不相及五侯九伯 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 天威咫尺陨越赐胙 夹辅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