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病房里的月光</p><p class="ql-block"> 雪 容</p><p class="ql-block">窗外的银杏叶又黄了,一片片打着旋儿落在病房的玻璃上。八十三岁的林教授倚在床头,指尖摩挲着那本泛黄的相册——扉页是三十年前两个女儿在剑桥的合影,背后用钢笔写着“致最爱的妈妈”。床头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极了她丈夫生前用怀表校准时间的声响。</p><p class="ql-block">一年零三个月前,老周走了。那个因中风而半身不遂的男人,曾握着她的手在病榻上背诵济慈的诗句,直到呼吸化作一缕轻烟。她总说他是“被文字压垮的诗人”,自己却默默接过了所有重担:校对论文、筹措药费、甚至替他擦拭瘫痪的躯体。邻居们都说她像棵老松,可只有她知道,那些深夜里独自缝合记忆裂痕的针脚,早已扎破了血肉。</p><p class="ql-block">直到那天清晨,护士掀开窗帘时惊呼:“林老师,您女儿们到了!”</p><p class="ql-block">大女儿周雯从波士顿赶来,皮鞋上还沾着未化的雪;小女儿周蕊从苏黎世出发,围巾上缠着阿尔卑斯山的风。她们带着跨越十二小时的时差与行李箱里未拆封的止痛贴,却带不回父亲临终前反复摩挲的那枚银杏叶书签。</p><p class="ql-block">“妈,我们回来晚了。”周雯的声音碎在监护仪的杂音里。她跪在床边,握住母亲枯枝般的手,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年的雨夜——父亲冒雨送伞,自己却躲在图书馆翻译《神曲》,直到他湿透的背影消失在路灯下。小女儿周蕊颤抖着打开手机相册,照片里母亲佝偻着背整理父亲的手稿,白发在台灯下泛着银光,像极了但丁笔下“被时光啃噬的阶梯”。</p><p class="ql-block">林教授望着女儿们眼角的细纹,忽然想起老周弥留之际的呓语。那时他已说不清话,却用手指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圈,一圈,两圈,像在丈量女儿们离家的年轮。她轻轻拭去女儿肩头的泪,恍惚间又看见两个扎羊角辫的小人儿,踮脚往她公文包里塞橘子糖:“妈妈,甜不甜?”</p><p class="ql-block">床头的百合开了第七朵时,周蕊从包里掏出一沓信封。牛皮纸信封上印着剑桥的邮戳,最上面那封的日期是1997年3月4日。林教授的手抖得几乎捏不住信纸,泛黄的墨迹洇开一行小楷:“爸爸今天又发烧了,但他说等春天来了,要带我们去北海道看雪……”</p><p class="ql-block">监护仪的滴答声忽然急促起来。周雯慌乱中碰翻了水杯,水流漫过老周的相框,浸湿了那张他们三人在书房的全家福。林教授却笑了,她摸索着捡起湿透的照片,对着女儿们喃喃道:“你们爸总说,这屋子里的书比儿女更亲……可他临走前,眼睛一直盯着咱们的合影。”</p><p class="ql-block">月光爬上窗台时,三双手叠在泛黄的相册上。周雯的指尖抚过剑桥的银杏叶,周蕊的泪滴在北海道的雪景上。林教授忽然想起什么,从枕头下摸出个铁盒——里面躺着两枚银杏叶书签,一片写着“致雯”,一片写着“致蕊”。</p><p class="ql-block">“傻孩子,”她把书签分给女儿,“你们爸每年都做新的,说等你们回来……”</p><p class="ql-block">监护仪的滴答声渐渐轻了,像老周当年哄睡女儿时哼的摇篮曲。月光漫过相册的边角,把三个女人的影子融成一片温柔的雪。</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