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熟鹿呜

罗杰

案头摊开一幅《葡熟鹿鸣图》，未及细品，目光先被藤间垂落的串串果实勾住了。紫葡萄如凝了夜露的紫玉，颗颗饱满得似要撑破薄皮，阳光似是从画外漫进来，在果皮上晕开半透明的光；黄葡萄则像浸了蜜的琥珀，泛着温润的暖，两种颜色错杂着垂在苍劲的枝干间，倒比秋日园子里真见着的更添几分灵气。

墨色的藤条是画师用浓淡兼施的笔锋扫出来的，粗处如老龙盘虬，带着几分苍劲，细处却又绕指般柔韧，将满架的热闹轻轻托起。浅墨叶片阔大，边缘晕着淡淡的水痕，像是刚经了一场晨雾，叶底还藏着几星未谢的碎花，用淡粉轻点，倒比盛放时多了几分含蓄的俏。最妙的是几只蜜蜂，并非工笔细描，只以赭石色轻点翅尖，再用墨线勾出纤细的足，可那振翅的姿态却活灵活现——似是刚从紫葡萄上吮了甜汁，正嗡嗡地绕着黄葡萄打转，连画外都仿佛飘着清甜的果香。

目光往下移，才见画面下半幅卧着两只梅花鹿。一只抬着头，鹿角分岔处还沾着几点墨色的“苔痕”，眼神温驯地望着藤上的葡萄，似在琢磨该如何够到那最紫的一串；另一只则蜷着前腿，脑袋轻轻搭在同伴肩上，耳尖微微颤动，许是在听蜜蜂的嗡鸣，又或是在嗅风中的果甜。鹿身以淡赭色晕染，绒毛的质感顺着笔触铺开，连蹄子边缘那圈浅白都透着柔软，全然没有寻常走兽的戾气，倒像是从山林里踱出来的闲客，正巧撞见这满架丰收，便索性停下来享这份清净。

画师在右上角题了“癸卯秋，拟青藤笔意写葡熟图”，字迹洒脱，与葡萄藤的豪放笔墨相映，末了钤一方朱红印章，红得似葡萄藤上最艳的那朵花。望着这幅画，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画中人——仿佛正站在一架葡萄藤下，鼻尖萦绕着果实的甜香，耳边是蜜蜂的低吟，还有小鹿轻踏落叶的细碎声响。原来好的画从不是定格的风景，而是能把观者拉进那片意境里，让秋的热闹、闲的自在，都顺着笔墨淌进心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