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不归路

天成乐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暮色四合时,天边的云霞像被谁揉碎了,洒在马小河的水面上,泛起一层层金红的涟漪。河水不急不缓地流,仿佛从远古流来,又向永恒流去。岸边的老槐树影斜斜地铺在地上,枝杈间漏下几缕残光,像极了童年里母亲缝补衣裳时穿针引线的细线。土墙灰瓦的老屋静默着,墙皮剥落处,露出岁月啃噬的齿痕;屋檐下,燕子年年归来,却不知旧巢中住着的,早已不是当年那家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那时节,日子是按节气过的。春耕时,父亲赤脚踩进泥田,犁铧翻开沉睡的泥土,草籽在湿气里悄然萌动;夏夜里,我们躺在竹床上数星,萤火虫提着灯笼在院角游荡,蛙声如鼓,织成一张温柔的网,把整个村庄轻轻罩住。秋天是喜悦的,稻穗低垂,像大地写给天空的信,一字一句都沉甸甸的。冬雪落下来,屋顶一片素白,炊烟却从每户人家的烟囱里倔强地升起,弯弯曲曲,像是写给远方游子的信,却从未寄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少年时,我总爱坐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上,望着西边山梁。夕阳熔金,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仿佛一不小心就能跨过山去,走到外面的世界。那时不懂什么叫远方,只觉得城里是亮的,是响的,是课本上印着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我梦想着有一天,背上行囊,穿着笔挺的西装,踩着锃亮的皮鞋,风风光光地回来——让母亲眼里的疲惫化作骄傲,让父亲佝偻的背脊挺直几分。我以为,那便是“出息”,便是“光宗耀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古人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我信了。信得虔诚,信得滚烫。于是离家那天,天还没亮,我提着一只旧皮箱,踏过田埂,走过石桥,没敢回头。身后,是母亲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块没吃完的馍,风把她的白发吹得零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这一走,便是半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城市果然如梦中所见:霓虹闪烁,人潮汹涌,地铁如地底巨兽,吞吐着无数疲惫的灵魂。我在格子间里熬过无数个通宵,在出租屋里煮一碗泡面当作年夜饭,在陌生的街头迷路,在电话里对父母说“一切都好”。我学会了在会议室里侃侃而谈,学会了在酒桌上谈笑风生,也学会了把委屈咽进胃里,发酵成沉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也曾风光回乡。开着租来的车,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宴请邻里。人们围上来,笑着,说着“有出息了”“真体面”,眼神里有羡慕,也有疏离。我坐在酒席上,听着熟悉的乡音,却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那些曾与我掏鸟窝、捉泥鳅的玩伴,有的早已远走他乡杳无音信,有的在工地摔断了腿,有的在牌桌上输光了积蓄。我们坐在一起,却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我说着KPI、房贷、学区房,他们听着,点头,笑,却不知如何接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再后来,我渐渐不再刻意回乡。不是不想,而是怕。怕看见老屋坍塌,怕看见村口那棵老槐树被砍了修路,怕看见母亲坐在门槛上等我,眼神从期盼到落寞。柏油路铺进了村子,炊烟却越来越稀。年轻人走了,老人也一个个走了。偶尔回去,熟悉的门牌换了主人,儿时的水塘填了建房,连马小河的水也浑了,不再映得出星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我站在老屋前,钥匙在手中,却迟迟不敢插入锁孔。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堂屋的八仙桌还在,只是蒙了厚厚一层灰。墙上贴着的奖状早已泛黄,那是我小学时拿的“三好学生”,如今字迹模糊,像一段被时间抹去的记忆。我忽然明白,故乡从未拒绝我归来,只是它早已不再等我。它用沉默告诉我:你走的路太长,回来的,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半生漂泊,千山踏遍,才懂得乡愁不是一条归途,而是一种心境。它不在某片土地,而在某一个瞬间——是你闻到灶火味时鼻尖的酸涩,是你听见乡音时心头的微颤,是你在城市深夜独坐时,忽然想起母亲喊你吃饭的声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原来,真正的归宿,不是回到哪一方故土,而是心能安处。岭南风恶?瘴气弥漫?可若心安,便是吾乡。城市再拥挤,只要有一盏灯为你而亮,有一张床容你躺下,那便是新的故乡。不必强求富贵还乡,不必执着衣锦还乡。那些在异乡默默奋斗的人,你们不必成为村里的传说。你们的尊严,不在于别人眼中的“出息”,而在于你是否对得起自己的跋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老家的炊烟,或许早已不再升起,但它一直在我心里燃着。它不指引归途,只照亮来路。它告诉我:你从哪里来,你为何出发,你为何在风雨中不曾倒下。它不催你回来,也不责你离去,它只是静静地,像一盏不灭的灯,悬在记忆的夜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人到中年,心渐柔软。走过那么多路,见过那么多世态炎凉,才终于明白:故乡不是地图上的一个点,而是灵魂深处的一缕光。它不因你离开而消失,也不因你归来而圆满。它只是存在,像呼吸一样自然,像血脉一样恒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所以,漂泊在外的人啊,不必愧疚于久未归乡。城市的灯火里,也有你的根须在生长。只要心中还存着那缕炊烟,故乡便从未走远。你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回家的路。</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炊烟不归路,心安即归途。</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