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舟载月归途明

秦淮云梦

客舟听雨，秋落雁翅，秦淮云梦又在心头叩响启程的钟——人间寄旅，不本是飘萍逐波么？我来时饮一瓢清露，去时撷几缕茶香，怎敢惊动檐角风铃，怎愿沾惹案上墨花？足尖轻点处，那流光也追不上的清狂，不正是我负笈远行的初心？

茅店鸡声剪破残梦，轻车轧碎晓风寒露时，我总问自己：这命带驿马的宿命，不恰是孤舟夜渡的羁旅？来时舀一瓢星辉，去时裹两袖霜华，滩头宿鹭未醒，堤畔芦花未老，我摇碎橹声，任岁月在身后撵着苍茫——难道年少时"竹杖追风千里走，芒鞋踏月一身闲"的意气，不就藏在这"一叶轻舟风把舵，满轮月影水行舟"的烟波里？

江湖夜雨十年灯，我终于懂了蒋捷听雨的歌哭。在"客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辗关山月"的驿馆独酌，将半生烟尘酿成烈酒——人间行客，本如飘絮沾衣，辗转间谁能不系舟楫？我来时裹一身晨雾，去时携满袖松风，篱边雏菊尚浅，陌上尘沙未起，屐痕漫过处，那流光追不上的潇洒，不正是"醉罢浮生书作枕，思归半世梦成云"的豁达？

朔风吹雁雪初晴，窗前双亲的月影牵痛客愁——俗世一程，应是孤云出岫，怎甘系于樊笼？我来时披一肩山影，去时揽两袖溪声，林里眠鹿未醒，阶前落英未扫，杖藜轻点处，那岁月锁不住的疏朗，怎敌得过"残桥冷月箫声咽，野渡寒舟客影孤"的怅惘？

如今"携杖云山从旧路"，见驿路春深花半落，山亭影瘦笛将残——浮生浪迹，当如倦客归林，何需系于尘网？我来时荷一锄月色，去时载满筐松声，巢中雏鸟未啼，陌上烟火未起，锄头起落处，那岁月撵不上的清欢，不正是陶公东篱下那盏菊酒的真意？

暮色四合，扁舟隐入水墨苍茫。遥隔云烟，静听牧笛，我忽然笑问江风：浮生一回，当如闲鹤掠空，谁又愿系于云霓？我来时驮一襟晓日，去时衔半袖松涛，巢中宿鸟未醒，涧底繁花未谢，羽翅拂过处，那时光追不上的自由，不早刻在"三千里烟波终有归处"的答案里？

原来所有漂泊，都是为了读懂归途的月光——那檐角风铃仍在，案上墨花未干，我撷来的茶香，正和着故园窗下的诗书，酿成了最清浅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