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小记》

上谷金山

　　 《牵牛小记》

上谷金山原创散文

秋阳和煦，河水泛着细碎的银光。岸边的牵牛花开得正酣，红、紫、蓝三色交错，朵朵小喇叭缀在石缝草间，不择水土，自带一段野趣。只见一脉绿蔓自在伸展，教人想起那些在夹缝中依然从容的生命——好比高架桥缝隙里钻出的绿意，又似凌晨五点穿梭街巷的外卖骑手，于系统算法的追逐中，仍存一份不慌不忙的韧性。晨露未晞时，偶有蜻蜓掠水，翅尖抖落浮光，更添几分静谧。这样的清晨，连时光也走得慢了，慢得像手机屏幕上终于静止的未读消息，像周末清晨掐断闹钟后翻身的酣眠。

牵牛花色，晨昏各异。正如杨万里所写“素罗笠顶碧罗檐，晚卸蓝裳著茜衫”——晨时青淡如烟，暮则转作深茜，仿佛被天光亲手调染。这颜色之变，亦如人心绪流转，朝起清朗，暮至沉静，一日光阴竟在一朵花上静静走过。我们活在信息奔涌的时代，情绪常被碎片消息重新调色，而牵牛依旧循着自然律从容变色。它仿佛提醒我们：在瞬息万变的推送之外，还有一种改变，叫做从容。

秋日牵牛，尤其清艳。正如陈曾寿诗言“冷翠光中晕淡霞”，其气韵柔中带冷，虽只绽放一晨，却以极盛之姿点亮深秋。这短暂而热烈的绽放，仿佛是对生命另一种注脚：人生之长不在岁月，而在真正清醒活过的每一个瞬间。犹如在短视频时代仍坚持书写长文的人，在即刻满足的潮流中守护延迟的深刻。它也承载着千年文心：林逋将它比作“天孙滴下相思泪”，与牛女传说相系，寄寓相思与贞情；苏轼笔下“碧花蔓牵牛”，则成了无数都市人心头那一抹不灭的田园梦——是咖啡馆突然出现的绿植墙，也是朋友圈里悄然转发的“逃离城市”的轻叹。

最令人动容的，是它那份顽强的生机。藤蔓纤细却坚韧，只要稍有凭依，便不断向上攀援——恰如苏轼所言“翩然飞上翠琼篸”，一心朝光而生。这姿态，多像平凡日子里努力生活的普通人：凌晨即起的摊主在晨光中支起第一个早点铺，年轻人在通勤地铁上手捧纸质书静读。虽无倚天之势，却始终向上而行。它无茉莉浓香，不似杜鹃灼目，只以质朴晨姿，赢得“勤娘子”之名。每日推窗，见它又绽新朵，心里便生出几分安稳——万物生长，原可如此安静而坚定，如同手机里那每日准时打卡的学习APP，无声无息，却累积意义。

它悄悄以绿蔓与花朵织就荫蔽，既自成风景，亦为虫蚁遮阳，默默连起人间与自然之间那道温柔的桥。于是我们在市声喧嚣的间隙——在电梯广告的尖叫和会议通知的弹窗之间——借一枝花窥见天地清明，借一缕秋凉照见本心澄净。就像突然收到一封手写信，就像暴雨后网络中断，却意外看见彩虹。

如此看来，牵牛虽小，却藏天地之大；花开虽短，竟有永恒之意。每日清晨与它相见，成了秋日里一件小而庄严、不肯错落的仪式——如同在这个被倍速播放的时代，我们依然需要一些慢放的时刻，需要一些不为什么而存在的纯粹。它让我们记得：生命不必总是被填满，却应当被点亮。

上谷金山于2025年9月15日随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