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的美篇

风和日丽

<p class="ql-block"> <b>槐树下的等待</b></p><p class="ql-block"> 文/风和日丽</p><p class="ql-block"> 老槐树的叶子又落了一层,风卷着碎叶擦过窗棂时,我总想起小时候的教室——粉笔灰混着晒热的泥土味,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像刚揉开的栀子花似的香。那香是小芳带进来的,她一进教室,满屋子的光好像都往她身上拢。</p><p class="ql-block"> 她总穿得比我们鲜亮:春天是浅绿碎花衫,领口别着朵布做的小桃花;秋天是藏蓝卡其裤,裤脚烫得笔直。红苹果似的脸蛋上,黑葡萄般的眼睛总转得飞快,薄薄的嘴唇翘着,铜铃般的声音,像有说不完的话。我们都知道她擦了雪花膏,是装在印着绿雀儿的小铁盒里的“百雀羚”——她偶尔会把铁盒掏出来,用指尖刮一点乳白的膏体,轻轻抹在女同学的脸颊上。膏体遇热就化,混着她身上的香,我们摸着发烫的脸,连笑都不敢大声,只敢用眼角偷偷瞅彼此,像偷了糖的孩子。</p> <p class="ql-block">  自习课上,老师总敲着黑板喊:“小芳!你的话匣子就不能关会儿?”她吐吐舌头,乖乖坐好,可没过三分钟,又会跟旁边的同学咬耳朵,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班上大些的男同学都爱跟她闹,钢柱最甚,总抢她的橡皮、揪她的辫子。有回两人扭着胳膊抢一块花橡皮,钢柱脸憋得通红,手却突然松了——小芳“哎哟”一声摔进教室后墙的麦草堆里,麦草粘了满衣襟。我们女生拍着手喊“小芳赢啦”,她爬起来拍掉草屑,嘴角都笑到耳根了,眼里闪着光,像被一群孩子追着的花蝴蝶,连头发丝都透着欢喜。</p><p class="ql-block"> 五年级的夏天来得早,蝉鸣刚起,小芳就要转学了。她要去镇上的学校,那是全县唯一有砖瓦房、篮球架的“大学校”。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在村口送她,她背着新书包,书包带儿上挂着个小红灯笼,是她娘用红布缝的,风一吹就晃,像颗跳动的小太阳。“等我放假回来,给你们带水果糖!”她说话时眼睛闪亮亮的,仿佛已经看见砖瓦房的教室,看见篮球架下奔跑的同学。</p><p class="ql-block"> 后来听镇上的同学说,小芳在新学校很招人喜欢,还有个叫C君的老师总护着她。C君是她姐夫的侄子,戴副眼镜,穿白衬衫,骑车上下班时总带着她,车铃叮铃响着,从镇上的石子路穿过。村里人见了就嚼舌根,说他俩好上了,可这话没传多久,小芳初中毕业回了村,那点闲言碎语也就散了。</p> <p class="ql-block">  回村的小芳还是那样惹眼。淡绿上衣配白裤子,阳光照在上面,亮得晃眼,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芙蓉。她常路过我家,有时会进来跟我娘聊天,手里还攥着块面团——她帮我娘擀饺子皮,擀得又快又圆,一个人能供三个人包。我娘总说:“小芳这闺女,手巧嘴也巧,眼睛都会说话。”</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小芳去了东源镇的木材厂上班。那年冬天雪下得大,大年初一,她约了七八个女同学去她家拜年。她屋里的炕上堆着瓜子、水果糖,我们坐着嗑瓜子,果皮堆了一地。我要扫地,她却拦住:“初一不扫地,扫了就把财气扫走啦!”我们都笑,说她懂得多,该当我们的“老大姐”。</p><p class="ql-block"> 可第二年春节,小芳就带了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回来,她叫她“苗”,像小尾巴似的跟着她。村里人又开始议论,说小芳跟木材厂的B君好上了——B君是厂主任,中年男人,有两个儿子和苗这个闺女。那时小芳的爹娘正给她找上门女婿。很快就寻了个蓝田山里的小伙,叫D君,白白净净的,跟小芳站在一起,人人都说“天造地设”的一对。</p><p class="ql-block"> 谁料没过多久,小芳就怀了B君的孩子。80年代的改革之风刚吹遍村子,可没人敢像小芳这样,敢为了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赌上自己的一辈子。她跟我和玲说,D君是“男人里的D等”,软弱没本事;可B君不一样,他强悍、会说话,能让她看见不一样的日子。我们劝她,说D君老实本分,会疼人,可她眼里只有B君,像着了魔。</p><p class="ql-block"> 孩子生下来没几个月,一个傍晚,槐树叶沙沙响着,小芳找到我和玲。“我要跟B君走,去外头过好日子。”她抱着孩子,眼神亮得吓人,“等我安顿好,就给你们写信。”我们拉着她的手劝,说她会后悔,可她挣开我们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p><p class="ql-block"> 那之后,小芳就没了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的爹娘在悲痛里熬了几年,也相继走了。D君回了山里,凭着一双手开了农家乐,后来听说子孙绕膝,日子过得红火——当年被小芳瞧不上的“D等男人”,倒成了真真正正的“A等”人。</p> <p class="ql-block">  半个世纪过去了,我还是常坐在老槐树下。风一吹,叶子就沙沙响,像小芳当年的笑声,又像在问:她当年是真的爱B君,还是只是想逃离小村子?她是活着,还是早已不在人世?</p><p class="ql-block"> 旧时光像蒙了薄尘的玻璃,我擦了又擦,却始终看不清答案。只有老槐树还在,陪着我,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消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