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中元节祭祖这天,父母亲备了一大桌祭品。大圆桌上,每个座位上摆放上碗筷酒盅。每个座位上写着每位祖先的名字:曾祖父母、祖父祖母、外公外婆,还有伯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伯公是我外祖父的哥哥,伯公一辈子没有子嗣,所以每年的中元节,家里祭祀祖先,伯公也在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伯公去世也有三十年了。印象中,伯公是头光得发亮,声音宏亮,和蔼可亲,留着长胡须的老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外祖父和伯公是政和县杨源乡人。杨源乡地处洞宫山与鹫峰山脉一线的东南坡,是高海拔山区。外公年轻时就离开家乡,凭着理发手艺在现居地扎根定居,解放后,进入供销社单位。伯公则在政和、屏南的城关给人帮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据母亲说,伯公年轻时勇猛好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旧社会,旧军队抓壮丁,大家躲开都来不及,而伯公却反而迎之。拿到几块银元,在旧军队里混上一段时间,找个机会,逃出去。在伯公的履历上,有两次这样的经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伯公第一次来到外公家时,我那时很小,外婆说,伯公刚从内蒙古农场回来,在内蒙古劳改了很多年。那时候,“劳改”一词对小孩子的我来讲,还是一个不光彩的词语。看到伯公虽然头光得油亮,但是面容慈祥,和蔼可亲地拿出很多好吃的食物给我们吃,我们就是不理解伯公怎么也不像是个“劳改”释放人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直到我上学读书,了解了旧社会历史。母亲又对我讲起伯公年轻时赚壮丁钱的往事,最后真正被抓壮丁成了国民党军队的士兵,听说还成了个小军官。在解放战争中,被解放军俘虏,在内蒙古农场接受改造。我对伯公的带有传奇色彩的经历,充满了好奇与敬佩。母亲说,伯公本来可以留在农场工作,可忘不了家乡,眷恋家乡的亲人,带着农场发放的抚洫费,回到了家乡。这一回来,就是几十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换了人间,也变了容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伯公从内蒙古回来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虽然年老,可伯公还像个壮年大汉,有使不完的力气。只要是伯公从杨源老家过来,伯公就拉上板车,腰上系上柴刀,到几公里外的山上砍一板车的柴火,回到家里把柴火劈好。外公外婆家的柴火间里,总是码上高高的柴火。</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伯公同我母亲去给我父亲工作的几十里外的山村供销社拉货时,已近古稀之年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拉货是个卖力气的活,伯公和我母亲推着空板车到供销社仓库里把货装上车,用粗麻绳把货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一板车的货物有近三百公斤。半夜三更,吃完早饭,再带上午饭,就拉上沉重的货物出发了。伯公和我母亲披星戴月往我父亲的山区供销社的路上,一步步,车轮滚滚,挥洒汗水,他们你拉我推,相互替换,到了中午,才到达目的地。拉货的辛苦滋味,直到我上了初中,利用星期天帮母亲拉货,才体会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伯公每次拉货回来,总要买上好吃的食品给我们兄妹们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伯公虽然年老,可还有那点年轻时的倔强和耿直。在外公家呆久了,有时会和外婆拌嘴,外婆就会跟我讲伯公的气话“还是那个臭脾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伯公和外公的老家杨源,我有去过一回,那是读初中时的一个暑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外婆也很老了,外公也已逝去了。她要去杨源老家看伯公,也去看看老家,让我陪她一同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班车从政和车站出发,车内挤满了人,外婆坐在靠窗边,我紧紧抓住座位的边沿。挤满乘客的班车像耕耘的老牛,一路颠簸在黄土路上,一路向上爬坡,车后,扬起一路尘土,就像老牛劳作时喘的粗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第一次出门坐班车,我好奇地望着车窗外,行人家禽牲畜田畴溪流树木花草扑面而来,又急急忙忙退向车后,卷起的尘土,弥漫了视野。班车载着我和外婆,摇摇晃晃,使人昏昏欲睡,感到路途漫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到了杨源乡,我揉揉眼,背起行李,搀扶着外婆走下班车,又萌生一种矛盾的感觉:怎么到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伯公的家是木结构土墙老宅。走进家里,黑漆漆的泥地面,踩在上面黏黏的;斑驳漆黑的木柱、房樑,就像是很久没有洗漱的老人的臂膀,历经沧桑;灰黑的瓦片层层叠叠挤压着檐粱,阳光透过瓦隙,洒下细碎的光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伯公见到我们既高兴又意外,抓些茶叶到搪瓷杯里,放一块冰糖,从暖壶中倒入开水到杯中,递给我和外婆。伯公一个孤寡老人,一个人过日子,随随便便,家中陈列简单:一张床,几扇旧家具,一口锅,一张饭桌几把木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伯公买来溪鱼,从菜地里摘来蔬菜,用猪瘦肉和香菇煮面条招待我们。那顿饭虽然简单,但伯公那皲裂的手做出的饭菜却是浓浓亲情。那一夜,我和伯公躺在一张床上,看着窗外满天星星,不知何时入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兄妹们渐渐长大了,伯公也渐渐地更显老态龙钟了。那一年,我谈恋爱了,把女朋友带回家了。伯公从老家过来看我们,他风尘仆仆地从杨源翻山越岭,背着行李走过一佰多里山路。伯公看到外孙媳妇,非常高兴,给了1佰元的红包给未来的外孙媳妇,那可是大红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女朋友(今天的妻子),给他织了一件很合身的毛衣。伯公穿着新毛衣,笑得合不拢嘴。看到伯公历经沧桑的脸颊,步履微显蹒跚,身体大不如前的状态,一种难以言状的凄凉涌上心头。伯公那次回来,住在外婆家,玩了很多天,也是历次最多的一次,却也是最后的一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结婚时,母亲和外婆为伯公健康着想,没有让伯公知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伯公那次回杨源后,身体也不如从前了,伯公没有吃上我们的喜酒。不久,伯公也去世了。伯公年轻时,走南闯北,没有成家,回家时,已是耄耋之年。据杨源的亲戚讲,伯公的身后事是亲戚料理。外婆和舅舅,以及我们家人是在伯公入土安葬后才知道。当我和老婆知道伯公去世后,心情极为悲痛,也极为后悔没有让伯公出席我们的婚礼,让我们敬上一杯喜酒,后悔没有给伯公奉献一片孝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如今,伯公已离开了我们三十年了。伯公的名字和音容笑貌,我依然记得:李万益,一个和蔼可亲,声音宏亮,头光得发亮,留着长须的慈祥老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伯公,一个历经不同时代,饱经风霜的老人,也是千千万万个平凡人的人生缩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0px;">王光福</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