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骤》张诗彬(素墨)

素墨(张诗彬)

<p class="ql-block">短篇小说《风雨骤》</p><p class="ql-block">素墨(张诗彬)</p><p class="ql-block">  “那一晚,天空特别清冷,旷野死一般沉寂,只有远处矿山的灯若隐若现……”我坐在吊脚楼上,听外婆讲述着那段血雨腥风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后丰岩家属宿舍一间小屋亮着微弱的灯光,一个瘦弱的身影映在西墙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伸一躬的晃动着。木质的搓衣板上发出欻欻的声响。</p><p class="ql-block"> 忽然,“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寂静的夜空。接着,狂风大作,煤油灯闪着火花,一阵雷鸣电闪后,大雨倾盆。</p><p class="ql-block"> “啪!啪!啪!”,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余大姐,余大姐……”“来了,来了”屋里回应的是我的外婆。此时,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内心慌乱!她一边在围裙上擦拭着手上的肥皂泡,一边小跑。“哐当,”门栓重重地拉开了。“小铜壶,什么事这么急?”“师傅,师傅他……”来人声音有些颤抖。外婆急切解下围裙,跑向里屋,见女儿正熟睡着,转身匆匆拉上门,立刻消失在了雨夜。</p><p class="ql-block"> 惊雷裹着倾盆大雨,像一道雨帘模糊了前行的路。那双小脚蹒跚着在满是碎石和泥泞的路上,晃晃悠悠的行进。她不敢想象小铜壶那吞吞吐吐的“师傅,师傅他……”到底怎么样了!让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的是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预感到,这一去凶多吉少。此时的她全身发麻,豆大的水珠顺着额头滴落,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汗水?小铜壶几次上前搀扶,她硬是拼了命的向前奔走。脑海里不断浮现清晨丈夫出门时给女儿的亲吻和他回头的那一丝微笑。</p><p class="ql-block"> 一个踉跄,小脚失去了平衡,“当心,大姐!”小铜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后丰岩煤矿乱成一团。在揪心的汽笛声中,紧急施救人员来来回回的忙碌着。救护车疾驶而过,白大褂的身影像疾风般奔跑着。惨叫和呻吟,令人窒息!呼喊声,哭泣声,一阵紧似一阵。浓烟中弥漫着致命的一氧化碳,恐慌像传染病一样蔓延。外婆踉踉跄跄紧随小铜壶穿过慌乱的人群来到礼堂。“大姐,您千万要冷静啊!”小铜壶一边稳稳搀扶着她的胳膊,一边压低声音安慰道。</p><p class="ql-block"> 礼堂会议桌上躺着一位血肉模糊的人,一个医生跪在旁边正做作人工呼吸。周围的人攥着拳,焦急等待着奇迹出现,人们悄悄抹着眼泪祈祷。外婆猛地扒开人群,在满是鲜血的脸上认出了自己的丈夫。“天哪,我的天哪!”此时的她,感到天旋地转。她扶着桌沿,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丈夫的名字:“翰霖,翰霖,我是小妹呀,你快醒醒啊!”。沉睡的人微微睁开了眼睛,嘴唇动了动,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道:“女儿,我们的女儿,要好好的!你也要……”话音未落,便永远闭上了双眼。那是刻进骨髓的、生命的最后告白。</p><p class="ql-block"> 那个带着遗憾离世的人,是我的外公。外公口里的“女儿”是我的母亲。那时,她不满四岁。</p><p class="ql-block"> 从此,母女俩的日子,像天塌了一样,失去了支撑。</p><p class="ql-block"> 外公是矿上有名的煤层勘探师,煤层在井下多少米,他了如指掌,人们称他“矿井通”。他做人低调,为人谦逊,受人尊敬,得人爱戴。早年毕业于英国商人和清政府联合创办的河南“焦作路矿学堂”,他是民国时期最早的路矿技术人才。</p><p class="ql-block"> “出事那天,我和师傅一同回家,路上他还高兴的说要给女儿买根头绳。刚走出矿区,突然一声巨响,师傅说:“不好,好像瓦斯爆炸”他一路飞奔赶到了出事现场,一头钻进井下,接连救出了好几个遇难工人。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救出最后一个年轻矿工时,轰的一声,井口塌陷了,粗大的木桩砸中了师傅的头,横梁压住他的身体。他再也没有起来!”小铜壶泣不成声地给矿长讲述着外公遇难的经过。</p><p class="ql-block"> 追悼大会礼堂上方,悬挂着“沉痛悼念李翰霖同志”的横幅。横幅两边挂着“英雄忠魂”“永垂不朽”的条幅。矿长声泪俱下:李翰霖同志,享年36岁……为了保卫国家利益和旷工们的生命安全,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会场哭声一片!人们以极其悲痛的心情寄托哀思。遇难家属和被救矿工跪在灵柩里的恩人前失声痛哭,久久不肯起来。那场面揪心又疼痛!</p><p class="ql-block"> “因公殉职”的挽旗在堂屋挂着,每一天都撕扯着外婆的心肺。极度的悲伤她病倒了。隔壁王妈守护了一天一夜,邻居们和矿难家属自发的照顾她的女儿。矿领导的慰问,好心的邻居给予她们许多帮助和支持。这些像春风一样温暖的关怀,给了她生活的勇气。她强忍丧夫之痛,扛起这个残缺的家。</p><p class="ql-block"> 不见爸爸的身影,女儿嚷嚷着要找爸爸。每到夜晚,总是追问:“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家?” “乖女儿,爸爸去了远方,要很久才能回来“”不,我要爸爸……”女儿的哭声让外婆肝肠寸断。她望向那条丈夫每天回家的路,内心空如荒野。家,像漂泊在汪洋中的一叶小舟,无岸可靠。</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农历六月十一,是母亲四岁的生日。她多想要一件花衣裳,却不敢跟妈妈开口。那天小铜壶送来了一根红头绳,跟母亲说是爸爸买的。母亲拉着小铜壶的手“我爸爸在哪里?你看见我爸爸吗?”外婆赶紧拿来用她结婚时的衣服改成的小花衣,细心的穿在女儿身上。</p><p class="ql-block"> 春节快到了,家属院里家家户户都在张罗着置办年货。看着妈妈在厨房细细碎碎的捣弄,她好奇地问:“妈妈,今天我们吃汤圆吗?”外婆苦笑道:“今天我们吃玉米粥,妈妈给你放点糖比汤圆好吃”。“不嘛,我想吃汤圆。”外婆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母女俩哭成一团。隔壁王奶奶送来一小块腊肉,看母女俩哭成泪人儿,心疼的对外婆说:“快给她煮上吧”外婆哽咽着不知说什么好。母亲乖巧地连声道谢!</p><p class="ql-block"> 日子一天天过去,母亲越发思念爸爸。一天母亲拿着爸爸戴过的安全帽拉着上班的叔叔,硬要他们给爸爸带去。“慧慧,快回家吃饭了”外婆赶紧把母亲叫了回来。晚上,母亲紧紧抱着爸爸的枕头,熟睡中还不停的叫着爸爸,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外婆心里疼如刀割!她多想她的女儿“好好的”呀!</p><p class="ql-block"> 可生活是现实的。丈夫用命换来的抚血金已所剩无几。女儿的裤子已短到了小腿,余下的几个铜板难以支撑一日三餐。以前经常关照她们的邻居因各自的困难,也很少上门了。看着蜷缩在怀里的女儿瘦弱的样子,想起丈夫临终前的嘱托:“女儿要好好的”那沉甸甸的六个字,压在她心头。</p><p class="ql-block"> 那一晚,她彻夜难眠,在心中酝酿着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料定结果的决定。她横下一条心决定投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母亲的舅舅。</p><p class="ql-block"> 临行时,她取下那面“因公殉职”的挽旗和丈夫的荣誉奖章,还有结婚时穿过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在包裹里,念念不舍的关上了那扇令她幸福又伤心的门。</p><p class="ql-block"> 山那边,潼南一个叫老场的地方,一幢白墙大院的双合门紧闭着。门上一副铺首发出铮亮的黄光,型如“椒图”,上面挂着一对大大的环,很是气派。</p><p class="ql-block"> “咚咚,咚咚”外婆小心翼翼地敲响了门,门环发出轻微的“哐哐”声。“谁呀?这麽早!”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好像睡梦初醒。“我,小妹”外婆回应道。“小妹?”一个男人的声音,只听“哒哒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吱嘎”,大门打开了。“小妹!”来人是外婆的哥哥,母亲从未蒙面的舅舅。舅舅打量着她们母女俩,诧异地问:“妹夫呢?怎么没来?”“哥!”外婆一头扑进哥哥怀里,眼泪唰唰直流。她本想大声痛哭,可这是哥哥的家,她紧紧的攥住哥哥的双臂,身体不住发抖。“不哭,妹妹,这不是见到哥哥了吗?”。可舅舅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妹妹经历了什么!这时,舅舅眼睛注意到了外婆身后的小姑娘“她应该是我的侄女吧?”外婆才回过神来拉过女儿说“是的,她叫慧慧。来,快叫舅舅。”母亲怯怯的躲在外婆身后。“慧慧来,舅舅抱”母亲依然向后躲闪。外婆赶紧解围道:“快去呀,这是你亲舅舅!”。母亲这才蹑蹑地向舅舅走去。</p><p class="ql-block"> 她们穿过天井,来到了堂屋。这是一间高达三米多的正堂。堂屋正中端挂着一幅肖像。那面容温和而儒雅,一副精致的圆框眼镜妥帖的架在鼻梁上,眼睛里透着智慧和慈祥。那淡然的笑意,只要你触碰上就会感到温暖。外婆仰头看见父亲,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流,唰唰流淌。她颤抖着,抽泣着,但她始终没有哭出声来,她压抑着情绪,任眼泪不住的垂落!她忽然想起身后的女儿:“慧慧,过来,快给外公磕头!”母女俩在父亲遗像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p><p class="ql-block"> 可她此时的委屈该向谁哭诉呀?她也曾经是眼前这位教书先生的宝贝女儿!“小妹”,这个称呼曾经是她的爸爸对她的昵称呀。</p> <p class="ql-block">“哟,是小妹?好久不见呢。”舅妈走了出来,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母女俩。“嫂嫂好!没跟你打招呼就来了!”“哪里话呀!长哥当父,长嫂当母嘛!”那声音娇嗔,还略带几分造作。外婆牵过女儿:“慧慧,快叫舅妈。”母亲依然躲闪着。“慧慧?好漂亮的名字”外婆拉着女儿的手暗示她大方一点。 “陈姐”。“哎,大小姐。”屋里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像是家里管事的。“西厢房还空着,安排她们临时住下吧。”“是,大小姐。”说着帮着外婆提过包裹,向西厢房走去。</p><p class="ql-block"> 舅妈望了望外婆的背影,说:“世杰,她们有没有说住多久呀?”母亲的舅妈迫不及待的追问。“谁知道呀?打小妹结婚就没有来过。怎么?你这是?”。舅妈话语一转:“我看家里也缺少人手,那就安排小妹洗衣做饭吧。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你这是……”舅舅一脸无奈。</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舅舅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但生性懦弱。鼻梁上那副圆框眼镜跟墙上父亲戴的一模一样。上过高等学堂,娶的大户人家的女儿,听说肚子里也喝了些墨水。母亲的外公在外婆五六岁时就早早离世了。外婆长到十六岁,外婆的姨妈和哥哥做主,把外婆嫁给了天府煤矿的工程师。可好景不长,命运总是给无辜的人开玩笑。</p><p class="ql-block"> 母亲有两个表哥,大表哥在外求学,小表哥比母亲大五岁。母亲的到来,让小表哥不再感到寂寞。那天外婆去了洗衣房,叮嘱母亲哪也别去。母亲趴在窗台,窗外一棵硕大的桂花树上小鸟欢快的飞来飞去。她不知道爸爸在哪里,眼泪不住的掉。“咚咚咚,慧慧在吗?”“哥哥”母亲喜出望外,赶紧把哥哥迎了进来。“妹妹,给”,哥哥从包里拿出一块糖递给妹妹。“谢谢!哥哥,你能教我写爸爸两个字吗?”好呀”。突然,门“叭”的一声开了,舅妈见两个小孩蹲在地上写画,她瞪了瞪母亲“没规矩!”说完气冲冲的拉起冬冬就往外走:“回书房去,做你该做的事”。母亲傻傻的站在那儿,眼泪不住的流。</p><p class="ql-block"> 晚饭时,陈姐引领外婆母女去吃饭。那是一个独立的餐室,一张红木的八仙桌泛着温润的亮光。母亲看着桌上的红烧肉,想去夹,她看了看妈妈,把筷子又缩了回来。小表哥夹了一块红烧肉想给表妹,还没放进母亲的碗里“叭”,被舅妈打落在桌子上。外婆赶紧夹了眼前的蔬菜给母亲。舅舅扶了扶眼镜,瞅了一眼舅妈,什么话也没说,微微的摇了摇头。</p><p class="ql-block"> 外婆到哥哥家第二天,就开始了洗衣做饭。嫂子一会说菜咸了,一会说菜淡了,百般刁难。如果衣服浆洗得不平整,还要看嫂子甩脸子。母亲虽小但她看得出妈妈心里的苦。她常常背着舅妈,悄悄去洗衣房帮妈妈搓洗轻薄的衣服。她看着妈妈手上冰裂的口子流出血来,心疼地从兜里摸出表哥给她的那块糖。外婆咬了一半给母亲,细细得咀嚼着口里的甜,她心里的酸楚这一刻减了许多。女儿的乖巧,给了她莫大的安慰。</p><p class="ql-block"> 母亲快五岁了。一天,舅妈冲着舅舅嚷嚷:“还不快找人给她缠脚!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只听舅舅唯唯诺诺的说:“等等吧,再大点……。”外婆听着哀求道:“可以不缠吗?她还不到五岁呀!“哼,来到这里就得依了我们的规矩!”接着恶狠狠地说:“我们也不能养她一辈子呀!”这话一出,外婆的心上像是插了一把刀子。她说什么也不愿意自己的宝贝闺女再受她的痛苦,她满眼期待地望着哥哥。舅舅终于说话了:“缓缓,再缓缓”。舅妈满脸不快的扬长而去。这事儿总算暂时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风携着寒凉袭来,母亲依然穿着那件小棉袄,体弱的她因受寒病了好几天。那天,她突然喊饿,外婆盛了半碗稀粥,母亲正大口大口喝着。突然,手里的粗陶碗被舅妈抢过狠狠地摔在地上“没教养”说完,便转身而去。外婆包住女儿,苦水往肚里吞。她强撑着身体的苦和心灵的伤,为了女儿,她无可奈何的忍受着这没有丈夫的,寄人篱下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听外婆说到这里,我气得手心都攥出了汗,吊脚楼的栏杆被我攥得咕咕响。那“舅妈”当初口里的“长嫂当母”是对这对母女的道德绑架,是在耍家长”的威风呀。她的虚伪一点一点的在摧残着这对柔弱的母女。</p><p class="ql-block"> 一天下午,小表哥偷偷溜进西厢房找母亲玩。外婆正在整理衣物,小表哥看到枕头上那面红色挽旗,好奇地问:“姑姑,这是什么?”外婆慌乱的赶紧收起来。“冬冬,去哪儿了?”话音刚落,舅妈已经走进了西厢房,她看见外婆紧张的样子,一把夺过挽旗,打开一看,惊叫起来“因公殉职!晦气!”说着,便狠狠的撕扯起来,“还我,还给我”外婆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紧紧护着丈夫用生命换来的这份尊严。“啪”外婆的脸上被重重的扇了一巴掌!“原来你们孤儿寡母,是来蹭我饭吃的呀!”“别打我妈妈!你好怀!”母亲拽着舅妈哭喊着。舅妈见势头不对,拉着儿子离开了西厢房。</p><p class="ql-block"> 外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紧紧抱着那面挽旗。一丝不安袭上心头,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下去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虽小,她看得出妈妈心里的苦。“妈妈,咋们走吧,咱们去找爸爸”。外婆搂住女儿,心里默语:“傻孩子,去哪里找爸爸呀”。</p><p class="ql-block"> 这一夜,外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这一年来所受的委屈和刁难!还有那一只粗陶碗砸碎的声响。她可以忍受一切苦难,但绝不能容忍嫂子对丈夫和女儿尊严的侮辱!她想起了满脸鲜血的丈夫,想起了他的临终嘱托,心中的酸涩和屈辱已化成决绝!</p><p class="ql-block"> 又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窗外的雷声像当年一样令人惊怵!可外婆没有慌乱,她看了看身后这幢青瓦白墙的大房子,紧紧的攥着女儿的手,毅然决然的,一步步走向茫茫夜色。</p><p class="ql-block"> 这一次,她们不是逃,是去寻找一条能好好活着的路。雨,重重地滴落在黑伞上,声声砸在她的心上……</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名张诗彬 ,又素墨,字清远,修远。号静莲居士。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作协子曰诗社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诗词学会会员、重庆市合川区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合川区诗词学会会员。</p><p class="ql-block">喜欢文子,钟爱于散文诗歌及古诗词。用墨笔点染生活,用诗情写意人生。</p><p class="ql-block">素心若简,墨香宜人。</p> <p class="ql-block">专家点评文中 “长哥当父,长嫂当母”道德绑架又极具虚伪的话:</p><p class="ql-block">素墨,你好!你的短篇小说《风雨骤》是一篇非常成功的优秀小说。从文章的标题,就开始震撼读者。通篇以二十世纪重庆煤矿发生的矿难背景为题材,讲述一位母亲在矿难丧夫后携女求生、挣脱封建束缚的故事。成功之处,小说注重了历史细节与情感深度描写,从多角度展现了乱世中女性对抗命运的坚韧与勇气。</p><p class="ql-block">你的这篇小说,与其说是一篇处女作,倒不如说是一篇对文字有极强的驾驭力的成功之作。<span style="font-size:18px;">非常戳心!非常感人的好文章。</span></p><p class="ql-block">我想对你文中“长哥当父,长嫂当母”这句话作解析。这句话 <span style="font-size:18px;">直指向中国家庭伦理中一个复杂而微妙的痛点。</span>这句话本身并不虚伪,但它确实常常成为一层华丽而沉重的道德面纱,掩盖了其下的权力结构、情感绑架和现实的不堪。</p><p class="ql-block">在您的故事中,舅妈说出这句话时,其虚伪性体现在以下几个层面。</p><p class="ql-block">1. 话语 行为的割裂:口号与行动的背道而驰</p><p class="ql-block">这是最直接的虚伪。这句话承载的是一种无私的奉献、庇护与关爱的责任。</p><p class="ql-block">应有的行为:真正践行此道的“长嫂”,会对外婆这位丧夫投靠的“小妹”给予物质上的支持和精神上的抚慰,会心疼侄女慧慧,会努力让这个破碎的小家庭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p><p class="ql-block">舅妈的实际行为:</p><p class="ql-block">挑剔打量:用“挑剔的目光”打量母女二人,这是审察而非欢迎。</p><p class="ql-block">划分界限:立即将她们定位为“缺少人手”的劳动力(“安排小妹洗衣做饭吧”)。</p><p class="ql-block">羞辱与虐待:抢夺锦旗、打落红烧肉、摔碗、逼迫缠足。</p><p class="ql-block">情感冷漠:从未在情感上给予任何支持,只有算计和厌弃。</p><p class="ql-block">她的行为与“为母”的慈爱完全相反,但她却用这句最高标准的口号来粉饰门面,这就构成了最直接的虚伪。</p><p class="ql-block">2. 权力 vs. 责任:索取权威,却逃避义务</p><p class="ql-block">这句话巧妙地将权力和 责任 捆绑在一起。但虚伪者往往只想索取前者,而逃避后者。</p><p class="ql-block"> “当父”、“当母”:这意味着获得了如同父母般的权威——对弟弟妹妹的生活有安排、指挥、教训的权力。舅妈毫不犹豫地使用了这种权力(安排干活、干涉慧慧缠足)。</p><p class="ql-block"> “长哥”、“长嫂”:这同时意味着要承担起如同父母般的责任——牺牲、奉献、庇护。舅妈却完全不愿承担这份责任,视母女二人为负担和免费劳力。</p><p class="ql-block">她只想享受这句话带来的道德制高点和家庭支配权,却不想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一种精致的利己主义,披着传统伦理的外衣。</p><p class="ql-block">3. 公共面子 vs. 私人里子:表演给谁看?</p><p class="ql-block">这句话也是一种“场面话”,是说给外人(包括舅舅、陈姐、甚至外婆自己)听的,旨在树立自己“深明大义、恪守传统”的贤良形象。</p><p class="ql-block">在打开门的那一刻,她必须表演出“长嫂如母”的包容和气度,这是家族的体面。</p><p class="ql-block">关起门来,她便露出了真实的面目:算计、刻薄、冷酷。</p><p class="ql-block">这种“内外不一”正是虚伪的核心特征。她维护的不是亲情,而是自己作为“大小姐”和“主母”的体面与权威,甚至可能有一种“你们落魄了,最终还得来求我”的优越感。</p><p class="ql-block">4. 对传统伦理本身的异化与利用</p><p class="ql-block">您的小说深刻地揭示了一点:任何美好的伦理准则,一旦被缺乏真心的人利用,就会变成压迫的工具。 “长哥当父,长嫂当母”本是在父母缺席时,维系家族温情的可贵理念。但在您故事的语境下:</p><p class="ql-block">它成了舅妈进行道德绑架的武器: “我们依了规矩”、“我们也不能养她一辈子”,仿佛她的苛刻不是出于冷漠,而是出于“恪守家规”的无奈。</p><p class="ql-block">它成了舅舅懦弱的借口: 舅舅的“唯唯诺诺”和沉默,某种程度上也是用“长嫂如母”的由头来逃避自己作为哥哥的真正责任——保护妹妹。他默许了妻子对这句话的扭曲利用。</p><p class="ql-block">所以,这句话的虚伪,并不在于这句话本身,而在于使用它的人心。您通过舅妈这个角色,精准地解剖了传统宗族文化中可能存在的阴暗面:那些被华丽辞藻包装起来的压迫、冷漠和虚伪。</p><p class="ql-block">您的描写非常成功,舅妈说出那句话的瞬间,读者就能立刻感受到一种冰冷的窒息感,因为大家都明白,这不是温暖的开始,而是苦难的延续。这正体现了您对人性复杂性的深刻洞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