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第一 艺术至上

高原之舟

在青海乐都曲坛镇的大山之中,一座被誉作“高原小故宫”的明代藏传佛教寺院——瞿昙寺,以其独特的建筑布局与精美的壁画艺术,成为研究汉藏文化交融的重要实物资料。寺内东西回廊的壁画总面积逾400平方米,不仅是明代青绿山水人物壁画的巅峰之作,更以跨越时空的艺术语言,诉说着多元文化碰撞的史诗。<br> 瞿昙寺壁画中的青绿山水堪称明代宫廷绘画的活态标本。画师以孔雀石、氯铜矿、青金石等矿物颜料层层渲染,使山体呈现出石绿与赭石的厚重层次,园林石则用没骨法勾勒明暗,辅以淡墨晕染营造立体感。这种技法可追溯至十六国时期的莫高窟壁画,却在明代画师笔下焕发新生。例如《佛祖说法图》中七种树木的组合,画家通过墨色深浅与白粉点染,既保持整体灰色调以衬托主体人物,又以树叶冷暖变化构建空间纵深,虚实相生的处理方式暗合中国画“六法”精髓。<br> 山石绘制中,“钉头鼠尾描”与渴笔短皴的结合,使山体轮廓兼具北派山水的刚劲与江南水墨的灵动。画师刻意隐没部分山体于画面之外,通过高远、深远、平远的三重构图,营造出群峰兀立、云雾缭绕的视觉奇观。这种对空间的处理,与唐代李思训父子开创的青绿山水范式一脉相承,却又在宗教壁画的语境中发展出独特的叙事功能。<br> 瞿昙殿壁画作为全寺艺术的核心,其文殊金刚曼陀罗图像程序堪称密宗仪轨的视觉化典范。右壁五尊文殊金刚变体像,或持宝剑结施愿印,或托般若经函执青莲,皆三面六臂、坐于兽座莲花日轮,与《究竟瑜伽鬘》记载的“四十三尊曼陀罗”结构严丝合缝。左壁对应的五尊佛母明妃像,则通过手印与法器的变化,构建出完整的密教修行次第。<br> 这种图像配置突破了传统五方佛序列的简单对应,将复杂的曼陀罗仪轨转化为可感知的视觉语言。例如中心文殊金刚的黄色身相与狮子座,暗合其“智慧第一”的象征;东侧不动佛的蓝色身相与大象座,则对应其“忿怒相”的修行法门。画师通过色彩、方位与造像的精密对应,使观者即便不通梵文经典,亦能通过图像序列领悟密教真义。<br> 在宗教叙事的主线外,瞿昙寺壁画更以细腻笔触描绘了明代社会的世俗百态。大鼓楼北廊的《携饭食供僧者图》,画中人物峨冠博带、长袖善舞,俨然汉家士大夫装束;而隆国殿西抄廊的《达摩渡江图》,则以减笔画风勾勒达摩苦修形象,观音化身的女性形象隐现于芦苇丛中,暗含儒释道融合的时代特征。<br> 这种世俗化倾向在民俗壁画中达到极致。画师将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农耕商贸等场景纳入宗教空间,使佛国世界与人间烟火彼此渗透。例如《六宫娱女雾太子归宫图》中,唐代美女的团扇、披帛与宫殿建筑形成时空错位,既满足信众对极乐世界的想象,又暗合明代“三教合一”的思想潮流。<br> 瞿昙寺壁画的绘制跨越明初至清代,早期作品以七言赞诗配简朴画面,晚期则发展出人物繁复、色彩华丽的风格。这种演变不仅反映宫廷审美趣味的变化,更见证了汉藏画工的技术交流。据记载,明代画师多来自平番县(今甘肃永登),他们将中原线描传统与辽夏工艺结合,创造出铁线描、高古游丝描、行云流水描并用的复合技法;而清代补绘部分则融入更多民间艺术元素,使壁画体系更趋多元。<br><h1> <b></b><span style="font-size: 17px;"></span><span style="font-size: 17px;"></span><span style="color: inherit;">如今,借助敦煌研究院的修复技术与故宫博物院的高清数据采集,这些沉睡六百年的艺术瑰宝正通过数字化手段获得新生。当观者站在隆国殿前,仰视《明皇幸蜀图》式的山峦云海,或俯察《善明菩萨降生图》中的人物群像,实则是在参与一场跨越时空的艺术对话——在这里,每一笔矿物色彩都是文化交融的见证,每一尊密教造像皆是信仰传承的密码。</span></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