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察则无徒

严峻

　　儒家区分君子与小人有十大差别：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君子成人之美，小人成人之恶；君子得时如水，小人得时如火；君子上达，　小人下达。言简意赅，发人深省。

换个角度看问题的话，人性幽深曲折，雅俗参半，善恶杂糅，伪君子真小人难辨，待人处世，清醒较真，似乎也不全妥，古语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确实，至察犹如双刃剑，既能辨真伪，亦能伤人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果揪住“缺点错误”不放，甚至打入“冷宫”，与其说人际温度冰冷，不如说风度尽失，对立纷起。

人性本就复杂，由人组成的社会更复杂，世间万象，丑陋难免，人生百态，良莠不齐。如果明镜高悬，丝毫污垢都不放过，那么，不仅仅被照之人不舒服，照者也疲于奔命，于人于事无益。不如大处清清楚楚，小处马马虎虎。

大处清楚是原则，小处马虎是包容，都是在明辨是非的前提下做出的取舍，取舍之间，明察而不失宽容，审慎而怀厚道，绝不是提倡做好好先生、糊涂先生，更不是是非不分，黑白莫辨。

譬如鲍叔牙与管仲相知相交。鲍叔牙素知管仲有爱贪小便宜、当逃兵、政治投机的毛病，更清楚管仲有“一匡天下，九合诸侯” 的大才，所以竭力向齐恒公推荐管仲，还让出齐相的职位。在管仲的帮助下，齐恒公成就霸业，鲍叔牙与管仲的友谊也令后人啧啧称奇。

人之相知相交，贵在气息相通，情意相融。君子看人待人择人，胸怀要宽广，眼界要长远，能容人容物。如果戴着显微镜视人，则毛孔成壑，细纹如渊，原本完整的人格被割裂为万千碎片，缺点被无端放大。这显然是有失公允的。

打开历史长卷品读，我们不难发现：凡成大事者，必能容人之短，用人之长。秦孝公用商鞅变法，非不知其刻薄；汉高祖用陈平奇计，非不闻其盗嫂；汉武帝用霍去病进攻匈奴，非不知其年少冲动。倘若求全责备，则天下几无可用之人。曾国藩晚年悟得“浑”字之妙说：“待人接物，须带几分浑厚。”

时下，信息纷繁，人心浮躁，批评易而宽容难，指责易而理解难。社交媒体上，人人皆可成为道德法官，片言只语断人断事断物，杀气腾腾。此时重温“人至察则无徒”的古训，尤显珍贵。我们应当学会在坚持原则的同时保有温度，在明辨是非之际不忘悲悯。

至察者，或可得真理之一隅，然终失人间之百态。愿我等皆能修得一双慧眼，既能看透世间万象，又能包容红尘瑕疵；既有明察秋毫之智，更有海纳百川之量，在繁华与孤寂之间，寻得那份恰到好处的清明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