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航海时代的启示

王俊杰

大航海时代的启示

王俊杰

2025.09.15

2025年8月18日傍晚，站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特茹河畔的入海口，海风吹皱单衣，身感丝丝凉意。身后，是发现者广场纪念恩里克王子推动航海事业的汉白玉纪念碑。碑身像一艘航海巨轮，恩里克王子昂立船头，凝视远方，仿佛仍在指引着葡萄牙的航船驶向未知。碑座群雕中，哥伦布手持罗盘，神情凝重，似在思考未知航路的可能。不少游客，正忙不迭的在纪念碑前打卡留影。

　　迎着大西洋略带咸涩味的海风，回想一周前，曾在西班牙巴塞罗那，看到过哥伦布广场及哥伦布纪念碑；在马德里皇宫，看到过女王伊莎贝拉变卖珠宝用于哥伦布航海经费的雕塑；在塞维利亚大教堂，看到过西班牙王室的四个王子为哥伦布抬棺的雕塑 ；还看到过瓜达尔基维尔河里仿制的哥伦布航海船。这些画面，共同拼凑出欧洲大航海时代的辉煌与野心，也唤起了我更深远的思考。

　　十五世纪初的欧洲，因奥斯曼帝国（土耳其前身）控制了陆上商路。亚洲的黄金、香料等物资流通被垄断的焦虑，笼罩着欧洲王室。十三世纪马可•波罗的《东方见闻录》里，“遍地黄金”的东方传说轰动欧洲。1415年，恩里克王子率领葡萄牙舰队，曾征服了北非的伊斯兰贸易中心休达，品尝到了海外探险与掠夺的甜头。基于这些背景，恩里克王子创办航海学院，汇集地理学家、数学家和造船工程师，将航海从冒险事业提升为国家支持的科学研究事业。以打破奥斯曼帝国陆路贸易垄断、找到通往印度的海上航线为目标，拉开了大航海时代的序幕。哥伦布同样受马可•波罗《东方见闻录》的影响，对东方充满了向往；而托勒密的《地理学指南》，又让他相信地球是圆的。哥伦布曾先后向葡萄牙、西班牙、法国提出，横渡大西洋，开辟贸易新航路到日本和中国，均遭到皇室的拒绝。商人路易斯•桑坦赫用资金担保，哥伦布1492年最终说服了西班牙伊莎贝拉女王，双方签订利益分成的《圣塔菲协定》。协定授予哥伦布“唐”贵族称号，所发现领土的终身司令及总督职位，承诺其获得珍珠、宝石、黄金、白银、香料或其他货物交易收益的10%，并享有民事刑事管辖权与世袭特权。协议签订后，哥伦布开启跨大西洋探险。葡萄牙的航海贸易和殖民，沿非洲西海岸一路南下，通过好望角转向亚洲。而哥伦布则横跨大西洋，虽未航行到日本或中国，却意外揭开了美洲的面纱。

　　葡萄牙的航海贸易和哥伦布的新发现，强烈的刺激着欧洲各皇室，英法意荷等国纷纷效仿，竞相争夺殖民地与贸易据点。在坚船利炮威逼下，伴随着贩卖黑奴、掠夺资源、传播疾病的罪恶，玉米、土豆、甘蔗等农作物种植从美洲传出，改变了欧洲农业与经济；黄金与白银源源不断从亚洲、非洲、美洲流入欧洲。偏居一隅的葡萄牙和西班牙，甚至签署《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意欲将欧洲以外的世界分别纳入两国的殖民版图。

　　反观比欧洲早半个世纪的郑和，从1405年到1433年，航海七下西洋。最远到达过非洲肯尼亚，最多时拥有二百多艘船只，官员、船员两万多名，“天元号宝船”吨位是哥伦布“圣玛利亚号”的十多倍。但这支当时世界最强大船队的航海目的，并非为国家开拓贸易、获取财富。船上装的是用于赏赐的丝绸、瓷器、茶叶，沿途停靠港口，换回的是麒麟（长颈鹿）、狮子等奇珍异兽，供朝廷贵胄们的观赏品玩。

　　咦！欧洲航海者的冒险，是带着算盘的探索。他们的每一次远航，都计算着贸易利润、土地占有、资源掠夺；而郑和的航海，是带着诏书的巡游（坊间亦有寻找被废皇帝朱允炆下落的目的），满足明朝皇帝的虚荣心。郑和船队所到之处，传播的是明朝虚伪的孤芳自赏、夜郎自大，没有为本土打造可持续发展的利益链条。当国力衰退，航海不能带来经济回报，成为劳民伤财的政治作秀时，航海便戛然而止，甚至连航海资料都被销毁。

　　所以，欧洲为恩里克王子、哥伦布树碑立传，本质上是受益者对贡献者的回馈——那些从大航海中获得财富的国家，也包括受益的普通百姓，自然会将航海探险者视为英雄。而郑和航海， 没有为本土的普通民众创造财富，没能将航海优势转化为文明进步的动力。因此，当明朝成为图书馆里的铅字墨痕，郑和的航海壮举最终只沉睡在《明史》的记载里，编印成一段伟大却孤独的历史。更可悲的是，不明就里的人们，还在为明朝统治集团用民脂民膏粉饰的作秀自嗨摇旗鼓噪。

　　夜幕低垂，海洋发现纪念碑渐渐隐入暗淡的光线，恩里克王子的雕像已经模糊，唯有特茹河口的浪声依旧清晰。是啊，大航海时代已过去五百多年，它留下的启示却愈发鲜明：发展源于对未知的渴望，社会应当褒扬发现、创新、变革、包容的勇气与冒险精神。当探索的成果泽被苍生，历史必将为其树立不朽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