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人生之光

梅飛色武

美篇昵称：梅飛色武美篇号：7487745 戴崇武水彩《白河的早晨》108＊78cm获“新世纪第一春四川水彩画大展”金奖 看见我先生那年，我刚好十三岁。那年那月那一天，恍如昨天。那年盛夏，四川省幻灯片调演在乐山人民电影院举办，来自全省几十个电影队有一二百人，一天表演十几场。电影院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我在二楼看稀奇，看到一个高挑修长的男青年和一群人，他们在楼下天井里画电影海报。他的声音好特别，带点乐山味的重庆话。有很强的穿透力，我在高高的楼上，那么多的声音，只有他的声音上升飞扬就像在我耳边私语。我听不清楚他说了些什么，但我一直在仔细听，似乎听懂了他说的话。那个神秘的青年男子始终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和职业、更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一刹那，我入神了，我想要是他回过头来，我就要把他写到我的日记里。我从读书起就养成每天写日记的习惯。巧合吧，我一直看着他挺拔的背，有那么一瞬间，他转过身来，抬起了头往上看了一眼。是不是看我，不晓得。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韩梅水彩《九寨沟海子》50*80cm 不知道为什么，我把那一刻写成了一段意识流的文字，一个没有对话、没有故事的故事。没想到就那么惊鸿一瞥，四年后会与他重逢。他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的人生凤凰涅槃。我们在一个科室成了同事。他从阿坝州若尔盖县电影公司调到乐山地区电影公司当美工，我在公司宣传科当资料员。十八岁那年，电影公司办素描美术班，戴老师请他的老师，四川美术学院教授冯星平老师来上课，戴老师当助教。那一年，我们成为师生。人生就是一本书，可能是有预感吧，戴老师推荐我参加了在乐山办的真人体高端素描讲习班，四川美术学院冯星平教授主讲。八十年代初视裸体模特为洪水猛兽，市委宣传部坚决不同意画真人裸体模特。要画，就只能画着衣模特。游泳衣裤遮挡的关键部位没法衔接了，我画画总是很不了然！冯老师站在我的画架旁边说：“这还能挡得住你的野性？自己画自己嘛！对着穿衣镜用眼睛仔细观察部位形体结构，用脑壳默记整体动态和运动规律，再凭记忆画出动态。 戴崇武重彩《云上金顶》140*70cm 这种画法很难，镜面看到是反的，是平面的，不像画真人写生，模特的动作自然生动。没有其他办法，就只能笨鸟先飞，多看多记多画，时间长了，活生生的人体就像站在你眼前了。再说有戴老师给你作示范，你会进步得飞快！”二十岁那年，我的安逸轻松的职位被人顶替。留在电影公司，公司书记说要让我当公司的团支部书记，还要培养我当文化局的团总书记，那样前途无量；不然，下派到人民电影院学做美工。我是当干部还是当美工，何去何从，将决定我的一生。戴老师一语惊醒了我：“迷茫时，选择最难的路，可能会让你更强大。你喜欢画画，让我们一起努力，我不仅要让你成为电影院优秀的美工，我还要让你成为一名优秀的画家。记住，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唯有学习能唤醒自我！”从一个资料员跨界当美工，对于一个只学习了两个月素描的我，遇到的压力和阻力真的是难以言喻。 戴崇武水彩《雪山草地》108*78cm 好在我的钢笔字和毛笔字写得比较好，手稳而灵动。我经常看戴老师画电影橱窗，我了解全部的绘制流程。我到电影院从整理编辑电影图片资料开始，很快学会了橱窗宣传。要当好美工这些技能远远不够。戴老师说美工要学设计电影宣传画，还要绘制大型的电影广告。首先就要学画人物，要画得和电影演员一样真实漂亮。我和戴老师有约：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没有午休。吉人天相，1983年10月，乐山地区电影公司组织上峨眉山写生，参加人员全部是电影院美工，主讲是戴老师。1984年、1985年和1988年，冯老师又到乐山办素描和色彩美术班，戴老师还是当他的助教。三个月的专业学习真的是雪中送炭。第一次登峨眉山金顶，我看到东方日出和云海翻腾，看到天边的贡嘎雪山熠熠闪光。就在那一刻，我仿佛能听到天籁之音。 戴崇武水彩《贡嘎雪山》154*120cm 雪山的光辉，照亮我的双眼，照耀我的内心。神奇、温暖、让我不再迷茫、不再胆怯。那一刻我发誓要成为一名优秀的风景画家。那天我看戴老师画完示范画，我就在原地画同样的风景，画同样的色彩和构图，画完后我很高兴。戴老师说要学会自己选景、自己构图，只有那些感动了你的色彩，画出来才能感动别人。戴老师送给我几个厚厚的速写本，让我先临摹外国人体结构解剖，然后再背临几遍。临摹连环画，学习陈玉先的舞蹈动作速写，学习戴敦邦的红楼梦人物线描，到车站到码头进茶馆画人物钢笔速写。戴老师说学画画，最高的金字塔顶是画好人像。戴老师说：“速写能培养我们敏锐的观察能力，善于捕捉生活中美好的瞬间。速写能培养我们的绘画概括能力，使我们能在短暂的时间内画出对象的特征。速写能为创作收集大量素材，好的速写本身就是一幅完美的艺术品。最重要的是，速写能提高我们对形象的记忆能力和默写能力。” 戴崇武水彩《画》54*78cm入选全国水彩画展 电影院有伙食团，三顿饭都不用自己做。从家里下楼两分钟的时间就能到美工室。我的工作是弹性的还不坐班，我把大大的美工室当成我的画室。我快速完成日常工作，除了吃饭、睡觉，每天有八个小时看书、画素描、画色彩。戴老师让我一边练绘画基本功一边搞创作，他说命题画能调动所有的积极性。时不待我，必须分秒必争，用创作激发艺术灵感。我给自己设定创作任务和目标，步步推进：从乐山市画展到四川省画展，最高目标就是五年一次的全国美展。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上帝给我关闭了一扇窗却为我打开了一扇艺术大门。 戴老师教我画素描，水粉、水彩、油画、工笔、重彩和丙烯画，让我每天都要看书听音乐。他总是说艺术都是相通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只有眼高才能手高。戴老师说要学色彩必须外出写生，向大自然学习色彩和构图，先师自然，后师造化，唯有清泉活水来。 韩梅水彩《牦牛坪》108*78cm 获“四川省第四届少数民族艺术节美术作品展”一等奖 大自然能明亮我们的眼睛，能让我们灵魂安静，是艺术创作灵感无限的源泉。耳听之为声，眼观之而为色。外出写生需要经费，所以戴老师还教我做广告包装、书籍封面和插图设计。戴老师说我长相甜美、聪慧、口齿伶俐，与人打交道，开口就笑是最好的语言。我数学好反应快。在众多的美工争夺工程项目时，用我的专长去找设计项目，与甲方谈判，我们都是胜利的第一个。戴老师带我做了几个大的装修设计工程，从现场踏勘，设计平面图、结构图，施工图，装饰效果图、我们全部用手绘完成。 八十年代中期，我精心设计制作了电影大广告《邮缘》（3X2米），用漫画的形式画骑在自行车上的一男一女，圆圆的大脑袋，夸张的头像，面孔却是写实的男女主角。那年，我获得中国电影公司全国城市电影院广告画宣传奖。四川省美协四川省文化厅举办首届电影宣传画展览，我再接再厉在全开水彩纸上画电影宣传画。 戴崇武宣纸水彩《飞翔》140*70cm 画面上女主角手上抱的一本漂亮的邮册，我居然在邮册封面上贴了一张真的邮票，就是黄永玉老师设计的红色猴票。宣传画由地区送到省里评审，两天后接到省公司电话说有人举报，不能入选参展。我问戴老师，就这样不明不白落选我不甘心。戴老师说：“你不是有设计的电影广告的小稿吗，你还拍了工作照片。你带上这些，马上到成都四川省电影公司找领导，那些谣言就会不攻自破。记住是你的就是你的，耕耘不止就会有收获，不要轻易放弃。”一切如我所愿。《邮缘》让我第一次参加四川省电影宣传画展览，两年后，我又创作了电影宣传画《避难》，参加了四川省电影宣传画展并出版。一个月后，我画的工笔人物画《贵妃》入选乐山市到日本国市川市的出国展览，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出国展，小小的一张工笔人物画被市川市收藏，居然有四十元的收藏稿酬。 韩梅水彩《白河草原》108＊78cm参加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获奖并出版 那是1984年，对于一个刚刚当上电影院美工的人来说是意外的收入，戴老师说那不仅仅是意外的惊喜，更像是一个美好的预言：你会成为一名画家，美好的未来从此开始。1985年，我画了一张商业广告得了八百元钱，买了一台进口相机。戴老师带我和一个县电影院的美工姐姐到九寨沟画画写生，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每天都背着画夹在漫游写生。树正海子有四十多个湖泊，犹如四十多颗晶莹的大大小小的翡翠。那一路碧水，一路瑶池，总是让我一路惊奇，一路的心旷神怡。 头一两天，为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的高原纯蓝的天空，为那旷野中高大的树，为激流中的茂密的灌木林，为油绿的发亮发蓝的草，为那不停幻化的流水而痴迷。那些风景，我从没见过也没有想到过的风景，经常让我泪目。 韩梅水彩《岁月》78*108. 获“四川省女画家水彩画作品展”二等奖 树林中鸟叫的声音响彻天空，有时候我才开始画铅笔稿，看到流水里飘过一片红色的或黄色的树叶，或鸟儿站在灌木丛中鸣叫，人就会突然发呆：像做白日梦一样身不由己，直到看到鸟儿忽地飞走。戴老师每天都要画几张水彩风景画，他从来不干预我画画的方法。他总是说要自己感悟，每个人从眼睛看到的色彩都是不同的，那些在心灵深处激情四射的色彩才是大自然的恩赐。一句话慢就是快。那二十几天的时间，我与风景对话，我的色彩有了我独立的思考和审美，我画色彩的时候始终是激情澎湃直到现在。那是我青春最飞扬的岁月。戴老师说创作美术作品，只是参加电影系统的画展还不够，要能入选四川省美协举办的画展才是最优秀的。我画了很多风景水彩画去参加美协画展征稿，几次都退稿，可以说屡战屡败。戴老师说屡战屡败怕什么，屡败屡战后只要坚持就能屡战屡胜。 韩梅水彩《走进四方街》108*78cm入选“纪念《延讲》69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获优秀奖 1988年我画了一张工笔人物画《火把节》，入选了四川省的美术作品展，同年我加入四川省美协。I990年，我们从西藏采风写生回来又到西昌。那是我第一次到西昌，那里的阳光明媚又柔和，我被飞舞旋转的红色和黄色包围，我的心感受一种纯真和自然的快乐。我参加了一个小女孩的成人礼，身穿节日盛装的彝族女人尤其是小孩，笑靥如花、内心的喜悦照亮了她们的脸庞和双眼，让我的内心很温暖，有一种很特别的创作激情和灵感。目睹了四川省第一届少数民族艺术节的盛况。彝族人对火的崇拜如日中天，满城的火把让整个邛海边的西昌城如火凤凰飞天。我选择难度最大的人物画水彩，题材就是彝族小女孩的成人礼。《阳光》画面以红色为基调，为了画出水彩画特有的阳光灿烂和肌理美感。1999年水彩《阳光》成为乐山市唯一入选第九届全国美展的作品，获四川省美术作品铜奖。乐山市市委宣传部部长特别奖励我，让我到江苏南京参加水彩画展开幕式。 韩梅水彩《阳光》78*78cm 参加第九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获奖并出版 首届中国西部大地情中国画大展开始征稿。主管文艺创作的文化局领导给我们一个创作任务：他说全市画国画山水的人，都想入选全国展览，你们画水彩的就用中西结合的绘画技法，用浪漫和丰富的色彩画人物画，一定能独占鳌头。我们翻开在西昌画的火把节速写，很快有了创作灵感和激情。只有三天的时间，戴老师先在八开水彩纸画了人物铅笔稿，我接着画酣畅淋漓的色彩，半小时画完色稿。戴老师已经在六尺的熟宣纸上画完了精细的铅笔稿，在大条案上平铺好毡子和宣纸。怎么画我们讨论了很久，如果像画传统的工笔人物画，一是时间长，二是画面效果达不到小色彩稿的灵动和大气。最后确定用水墨和水彩混合，对比强烈，赤橙黄绿青蓝紫饱满，视觉冲击力强，在最单纯的构图中表现出最原始的民族风，多情又温柔。我们两个轮流画画，让纸面一直保持湿润，让所有的色彩在纸上尽情飞舞，渲染和渗透，流光溢彩！ 韩梅宣纸重彩《难忘火把节》180*90cm入选“欢庆十六大中国西部大地情中国画大展” 乐山市送了四十五张国画作品到四川美协，结果只有九张入选，我们是唯一画西画的入选作者。评委都极力推崇我们这种不拘一格的绘画，美协主席钱来忠说：“画水彩画的作者大胆尝试用中国画元素来表达红红火火的火把节，画面色彩效果这么强烈，这么大胆活泼，很难得的好画。这是对传统中国水墨画的冲击，我喜欢，美协应该收藏。”从那以后我们开始一个新的课题，不再追求单一的绘画技法，以二十多年的水彩画、丙烯画、油画功底，厚积薄发：让现实与梦幻、写实与写意、气韵生动与色彩斑斓的完美结合。我们把柔润的天人合一的中国画诗意和水彩的通透灵性、色彩斑斓在宣纸上展现，所画即所想。从那以后我的未来不是梦。“幸福的基础是爱和工作。”弗洛伊德的这句话，让我深有同感。四十三年的职业生涯，总有遇到比较灰暗的日子，总有那么一束神奇的光温暖我心，照亮我的双眼，让我始终看得清我自己，看得清人生的目标。 戴崇武宣纸水彩《天马行空》140*70cm 尽管遥远、曲折，但心里有目标，总会让我一步一步往前走…… 今年春天登峨眉山金顶，遥望贡嘎雪山，云海翻滚就像穿越时空引起我无限遐想：四十三年前如果没有遇到戴老师，我的人生会是怎样？我不知道我会从事什么职业，我知道我肯定不会学画画，不会到电影院当美工，不可能成为专业画家，我不会加入中国美协，不会成为国家一级美术师和国家艺术基金专家评委。人生在世，一路遇见。遇见光，靠近光，追逐光，成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