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人在中秋

平和凡人

回眸间

人生已进中秋

——题记。



语堂四季· 春

1、

闽南的夏日转秋季，总是要让几场台风来做调节与了断，那场“杨柳”台风刚刚停歇，“米娜”“桦加沙”又紧随而来，非得要把夏天的张扬与喧嚣杀个片甲不留，驯服的像一只绵羊，蛰伏于秋的密林深处不可。果然，台风带来的几场风雨，终让厦门鹭岛夏日的嚣张跋扈气炎收敛不少，天气便一日日转凉了。抬头看看天，一轮圆月高悬，人间已在中秋。

清晨推窗，但见雨丝斜织，淅淅沥沥地敲着屋檐，又顺着瓦沟流下，在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风里夹着些微凉，雨滴落进衣领，叫人不由得打个寒噤，这才惊觉确信夏日已渐渐远去。

白昼也渐渐短了。先前六七点钟，窗外尚是明晃晃的一片，而今同一时辰，却已是暮色四合，天地间浮动着薄薄的暗影。时间这东西，原是这样悄无声儿地溜走的，仿佛在赴一场时光之约，匆忙间，忘了来路，也不知归程。

然而，秋日自有它的好处。酷暑的燥热终于消散，空气中浮动着清爽的气息。光线不再如夏日那般泼辣辣地刺目，反倒显出几分温柔来，照在画案书桌上，都软和和的，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

最妙的是秋天的颜色。明净湛蓝的天幕上，常常缀着几团白云，时而卷曲，时而舒展，自在得很，仿佛人划着倦舟归来，等待明月中天，等待梨花如雪的相逢。

树木也渐渐改了装束，原先绿得发亮的叶子，不知不觉间镀上了一层金色。阳光穿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风一吹，那些光斑便跳动起来，整条街道仿佛都落进了一个明亮的梦境。偶尔有一两片叶子承受不住风的撩拨，轻轻悄悄地离了枝头，在空中打个旋儿，然后静静地歇在路边，或是浮在水洼上，像一只小小的船。

人们走在街上，脚步似乎也较夏日从容了许多。暑气逼人时，大家总是急急忙忙地躲着太阳，而今却愿意在树下稍立片刻，抬头看看天，或是俯身拾起一片形状别致的落叶，夹在书页中，权当是留住了一点秋天的气息。

秋天原是这般静美的季节，它不来惊扰你，只静静地展露自己的好，待你自己去发现。它没有春的喧闹，夏的张扬，冬的肃杀，只是安安静静地存在着，一抹金黄惊艳且内敛，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须得静下心来，方能品出其中的韵味。

大抵世间美好之物，多半如此，不声不响，只是像在梦境里，待人去悟，留你去想。

语堂四季· 夏

2、

中秋的月亮，向来是圆的，圆得如同闽南农人仓廪中堆积的金黄蜜柚，也圆得似团聚时桌上香气扑鼻的月饼。今年的中秋，却似乎比往年更圆些，大约是因了家乡蜜柚丰收的缘故。

记得小时候的八月，田野间，稻浪翻金，农人们俯身其间，镰刀霍霍地响，那声音不似沙场上的刀剑相击，却自有铿锵之韵，是为收获擂起的鼓点，也是为劳作谱写的凯歌。金子般的桂花，绽放枝头，吐露着芬芳；柚子沉甸甸地压弯了枝条，垂着金色的头颅，仿佛也懂得谦逊之道，知道自己的丰盈终将归于人类的仓廪。农人的脸上淌着汗，汗珠在夕阳下闪着光，竟与稻谷柚子的金黄相映成趣。

日头西斜时，闽南家乡的村庄便神采奕奕生动了起来。炊烟袅袅，从各家屋顶升起，交织在半空中，竟形成一片薄薄的云霭。小院里，男人们收拾堆成小山一般的柚子，女人们则张罗饭食，孩子们则穿梭其间，时而帮忙搬个小凳，时而偷尝一口刚出锅的菜肴。笑语声确是从万户中传出，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竟比那市集中的喧嚣更为动听。

夜幕终于垂下，月亮升起来了。它先是在南山头上探一探头，继而大大方方地现出全身，将清辉洒向人间。而后，千家万户便在月下团聚了，人们安然于简陋又充满泥土味的旧宅，坐于闲窗下，接井水沏一壶新茶，把一年的劳作都泡于壶中。桌上摆着刚切开的柚子，瓣瓣香甜，还有那必不可少的月饼，切成梅花瓣模样，盛于盘中。老人们眯着眼，品着茶，说今年的柚子收成比去年的好；青年们则商量着如何在网络营销，语气中满是希望；最欢喜的自然是孩童，他们绕着桌子追逐，手里拿着瓜果，嘴里还嚼着肉饼。

我站在村头小桥上，看月光洒在河面上，碎成万千银片，随水流动。忽然想到，这丰收的喜悦与团圆的温馨，原是一体的。没有春播夏耘的辛苦，何来秋收的欢欣？没有长久的别离，又何来团聚的珍贵？月亮照过古今，看过不知多少悲欢离合，而人们对于收获与团圆的向往，却从未改变。

夜色渐浓，笑语声渐渐稀了。一切有情皆过往，辛劳苦累已擦肩，唯有月亮依旧悬在中天，圆满而明亮，照着这个丰收的中秋，照着千家万户的安宁梦境。

丰登之年，团圆之夜，天伦之乐，大抵在此了；而喝了月光下的这杯茶，吃了这月饼，一段生活，又将重新开始。

语堂四季· 秋

3、

从前读唐诗:“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总感到诗人口中的秋天，仍然还象春天那样充满生机的希望的，但其实，那股秋的寂寥心情一望而知，内心对春天的逝去还是满怀伤感的。如今，我的秋之省思，对秋有了深切的感悟，诗人未必是与季节世俗故意作对和较劲，大约他真的是从秋气的静谧中品咂出了生命的逢勃力量。世人向来以秋为悲，见绿色转黄叶而伤怀，闻寒蛩而凄恻，其实何曾懂得秋天的心事——生如夏花之绚烂，也可以如秋叶之静美。

曾经仗剑走天涯，看过世界的繁华，也经历岁月沧桑，实现过多少人未曾想过的梦想。但夏日的浮华与喧嚣，到底是要过去的。起初人们尚在暑热中挥汗，都躲在空调房里乘凉。忽然一夜雨声，清晨起来，便觉得空气里掺了丝丝凉意。这凉意先是试探性的，继而日渐浓重，终于将夏的余威驱散殆尽。此时天地间忽然开阔起来，太阳也没了往日的暴燥，显出一种澄明的气象。

秋，原不是只用来悲的。若说春是少年，夏是壮岁，那么秋，便是人生中最为丰饶的时节——褪去了轻狂，消尽了浮燥，剩下的是一片沉静与从容。天更高了，云更淡了，连日光也显得格外通透，照在金色的树叶上，竟折射出几分哲思的味道来。

行走在秋的路上，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不是疲乏，而是心中忽然生出了观察与品味的兴致。看那枝头的果实，看那田间的稻浪，都是沉甸甸的，向人们展示着成熟的重量。这成熟不是凭空得来的，是经过春夏的风吹日晒、雨打霜侵，才修成的正果——自己的故事自己藏着就好，不必逢人就说，说轻了不感人，说重了没人信，说长了更像是笑话……把你的情绪卡在喉咙里，伴着口水咽下去，你就成熟了。

忽觉人生亦如四季流转，青春的热烈不知不觉间已然消退，而今自己已然步入人生的秋日。年少时喜聚不喜散，爱闹不爱静，如今却能在独处中安顿自己，在沉默里听见内心的声音。这并非衰老，而是生命进入了另一种成熟状态——如同秋日的田野，表面的繁华或许减退，内里的积累却日益丰厚。

于是开始懂得，秋天原是教人内省的季节。天气凉了，正好静下来，将往日奔忙中疏忽了的内心重新耕耘一番。那些未竟的梦想，半途搁置的志趣，被日常琐碎淹没的思考，都值得在秋日的静默中重新拾起，细心照料。

秋光温柔，不像夏日那般咄咄逼人。在这般光景下，看人看事的目光自然也柔和了许多。不再执着于非黑即白，开始懂得欣赏那些灰色地带的美；不再急于求成，学会了欣赏过程本身的韵味。

原来刘禹锡所言不虚。秋日之所以胜于春朝，大概就是因为它给予我们的不只是一目了然的热闹，更是需要静心体会的那种厚重与深长意味——人生之秋，皎洁如月。

——2025年中秋于厦门。

语堂四季· 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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