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千里兮共明月——《月赋》翻译

独孤行

快中秋节了。我将我10多年前翻译的《月赋》译文发放出来以助兴。《月赋》是南朝文学家谢庄的作品，也是骈体文的名篇，这是谢庄模仿谢惠连《雪赋》而创作的（我的《雪赋》译文，已在美篇展示了）。尽管是仿作，但是谢庄的《月赋》也自有特色，它将月下的景色描绘的美仑美奂，也通过月的盈亏阐明了一些道理，尤其是那句“隔千里兮共明月”，成为一个千古名句。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均由此启发而来。

《雪赋》是我用最接近骈文文体尝试翻译的第一篇，《月赋》是我用这种尝试翻译的第二篇名赋。

月赋译文（独孤行译）

陈王曹植刚丧失好友应玚、刘桢，心情沉重，无心游赏。致使绿苔生满楼阁，落花洒满台榭。时值夜半，依然忧伤难眠。于是打扫生着兰草的路径，清理长满桂树的园囿，奏响音乐在寒山之上，停下车驾在秋阪之中。面对深谷，觉得哀怨之情深沉；登临高峰，感到悲伤之感悠远。此时，银河倾斜至天空左边，太阳也向南天移动。白色的露气充斥空中，银色的月亮流泻天宇。低声吟咏《齐风》“东方之月”之篇，反复吟诵《陈风》“月出皎兮”之章。取出毛笔，送上书板，命王粲作文纪之。

王粲跪拜说，我是东部偏僻之地的一介草民，成长于丘野蓬门，大道不明，学业不精，白白地承受您的恩惠。我听说地合乎义，天合乎经，太阳有阳的德性，月亮有阴的精华。月亮早晨让位给东升的太阳，晚上出现于日落之后。引导玉兔于天宫，召唤嫦娥于后庭。月亮以满后残缺警示国君要注意自己的缺点，以初生的不足提醒国君要谦虚自省，月亮顺着十二辰的次序运行，根据遇到星宿的位置产生风雨。月亮使台室增加光华，使轩宫发出光彩，使吴国霸业兴旺，使汉代王道和融。

至于地表雾气消散，天上云敛初晴，洞庭湖开始起波，树叶漫漫凋零，山顶上弥漫菊花的芳香，险滩间回旋大雁的哀鸣，升起那一轮皎洁的形体，洒下一片清澈的光辉。繁星失去了灿烂的光彩，银河隐藏起明净的面容，大地像雪一样凝结，天空似水一般澄明。连绵的楼阁像秋霜素洁，四周的台阶如冰块砌成。君王于是厌倦白日的欢娱，更加喜欢夜晚的盛宴，停止了奇妙的歌舞，放弃了清妙的音乐，离开了烛火通明的房间，登上了明月照耀的大殿。侍从捧上了芳香的美酒，献上了绝妙的琴曲。

如果在凄凉孤独的夜晚，风吹竹林，发出自然的韵律。亲朋好友无人跟随，羁旅孤客却接踵而至。聆仙鹤在月夜里啼叫，听羌笛在秋风中悲鸣。于是拨动桐木琴弦，选择委婉曲调，徘徊于《房露》之曲里，惆怅于《阳阿》之乐中。树林绝响，波涛息声，感情郁结向谁倾诉，向着明月放声长歌。其歌词是：美人远去啊音讯断绝，遥隔千里啊共此明月。临风叹息啊如何止歇，路途漫长啊难以跨越。

歌声虽然未尽，月亮即将沉没。满堂的客人都失颜变色，徘徊彷徨若有所失。王粲又接着唱道：月亮已落啊白露将干，时间已晚啊无人与我归还。美好的时刻可以回去，秋天的微霜会沾湿人的衣衫。

陈王曹植说：“好。”于是乃命侍从捧酒祝贺，进献玉璧。“我要恭恭敬敬把你的美言记在心里，反复吟诵而不厌倦。

　　

原文：月赋（南朝）谢 庄

陈王初丧应刘，端忧多暇。绿苔生阁，芳尘凝榭。悄焉疚怀，不怡中夜。乃清兰路，肃桂苑，腾吹寒山，弭盖秋阪。临浚壑而怨遥，登崇岫而伤远。于时斜汉左界，北陆南躔，白露暖空，素月流天。沈吟《齐章》，殷勤《陈篇》。抽毫进牍，以命仲宣。

仲宣跪而称曰：臣东鄙幽介，长自丘樊，昧道懵学，孤奉明恩。臣闻沈潜既义，高明既经，日以阳德，月以阴灵。擅扶光于东沼，嗣若英于西冥。引玄兔于帝台，集素娥于后庭。肉（加月）脁警阙，出（加月）魄示冲，顺辰通烛，从星泽风。增华台室，扬采轩宫。委照而吴业昌，沦精而汉道融。

若夫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菊散芳于山椒，雁流哀于江濑，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霭霭。列宿掩缛，长河韬映，柔祇雪凝，圆灵水镜。连观霜缟，周除冰净。君王乃厌晨欢，乐宵宴，收妙舞，驰清县。去烛房，即月殿，芳酒登，鸣琴荐。

若乃凉夜自凄，风篁成韵，亲懿莫从，羁孤递进。聆皋禽之夕闻，听朔管之秋引。于是弦桐练响，音容选和，徘徊房露，惆怅阳阿。声林虚籁，沦池灭波，情纡轸其何托，愬皓月而长歌。歌曰：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歌响未终，馀景就毕，满堂变容，回遑如失。又称歌曰：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陈王曰：善。乃命执事，献寿羞璧，敬佩玉音，复之无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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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一节⑴陈王：指曹植，三国时著名文学家，曹操之子，因其曾受封为陈王。应刘：指应玚（yang）、刘桢，均为与曹植同时的文学家。端忧：正处于忧愁之中。⑵疚怀：伤怀，忧心。怡：愉快。中夜：夜半。腾：喧腾。弭：停下。盖：车盖，代指车。阪：山坡。⑶浚壑：深谷。崇岫：高高的峰峦。岫（xiu）：有洞穴的山岩。⑷斜汉：指天上的银河。左界：运行至天空的左边。北陆：星名，即虚宿。躔（chan）：日月星辰运行的次度。⑸沈吟：沉吟。《齐章》：指《诗经·齐风》，《齐风·东方之日》里有“东方之月兮”之句。《陈篇》：《诗经·陈风》《陈风·月出》有“月出皎兮”之句。⑹毫：毛笔之毫，代指笔。牍（du）：古代在上面写字的木简。仲宣：王粲，字仲宣，三国著名辞赋家，代表作为《登楼赋》

第二节⑴东鄙：东方荒野之地，王粲是山阳（今山东金乡西）人，属东方，故称东鄙。幽介：出身低微，自谦之辞。丘樊：山丘樊篱，犹言蓬门草户，也属谦词。昧：无知。懵（meng）：糊涂。⑵东沼：指汤谷，传说为日出之处。嗣：继续。若英：若木之花，若木乃传说中的神树，在日落之处。西冥：指昧谷，亦为传说中日落之处。⑶玄兔：传说月中有白兔，代指月亮。素娥：指嫦娥。⑷肉（加月）（ru）：月初的缺月。脁（tiao）：月末的缺月。阙：缺点，错误。言国君看到缺月，便应警惕自己的缺点。出（加月）：月初生明，月光不强。示冲：言国君见到亏缺的月光，就应该谦虚自省。冲：谦虚。⑸顺辰：月亮沿着十二辰的次序运行。辰：十二辰，即十二月。烛：照耀之意。⑹从星泽风：泽：雨。古人认为月行到某一星宿，便产生某种气象，如与毕宿相遇，便要下雨；如与其宿相遇，便要起风。⑺委照而吴业昌：传说孙策母生策之前梦月入怀，遂生之，后孙策奠定吴国王业，故云“吴业昌”。“委”与“沦”，均为月光向下照耀。精：月光。汉道融：西汉汉元帝皇后的典，其母生她之前，也梦月入怀，后当了皇后，故称为“汉道融”。

第三节⑴霁（ji）：雨停天晴。⑵山椒：山顶。江濑：江水。濑（lai）：指从沙石上流过的急水。清质：指月轮。霭霭：迷蒙的样子。⑶列宿：众星。缛：繁，此处指星光灿烂。长河：指天上的银河。韬：隐藏。映：照耀。柔祇（qi）：指大地。祇：神，古人认为地道阴柔，故称柔祇。圆灵：古人认为天圆地方，故称天为圆灵。⑷连观：连接的宫观。周除：指四周的台阶。⑸驰：放下。县：即“悬”，乐悬，此处指钟磬类乐器。⑹荐：进献。

第四节⑴篁：竹林。风篁：风吹竹林。亲懿：指好的亲族。羁孤：流落在外的人。⑵皋禽：高丘上的鸟。朔管：因笛子是羌人的乐器，羌在朔方（北方），故称朔管。秋引：秋天肃杀凄凉的曲调。⑶弦桐：琴用桐木制成，故称弦桐。房露、阳阿：均为古乐曲。⑷虚：停息。籁：风吹孔窍所发出的音响。纡：曲。轸：痛。纡轸：隐痛在心，郁结不解。愬（su）：向着。⑸迈：往，离去。音尘：音讯。阙：空。

第五节⑴景：指月光。回遑：内心彷徨。⑵晞：干。方：当。晏：晚。

第六节⑴执事：指左右侍从。献寿：进酒祝寿。羞璧：进献玉璧。复：反复咏读。歝（yi）：厌烦。

笔者简介：独孤行，男，生于大饥荒之末，经历文革与改革两个时期，获得经济与法学两种文凭，喜欢哲学与文学，有诗云：“哲学，是阳光，照亮我的人生；文学，是雨露，滋润我的生命。”已出版有诗文集《风中尘埃》、新诗集《苍茫独行》和叙事诗《中国神话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