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星月之恋》先弄个草稿

明夷济先生

星月之恋

灯塔矗立在灰岩上，白色的塔身被海风蚀去了光泽，呈现出一种黯淡的象牙色。常星坐在那张面向大海的长椅上，望着远处的海平线。海是铅灰色的，与低垂的天幕融为一体。每日午后，他都要步行两英里来此，风雨无阻。

这一天，丽萍找到了他。她站在长椅旁，海风顽皮地撩起她昂贵的丝巾。

“爸爸，我找了你很久。”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如同一个人对待不听话却深爱的长辈。

常星没有立即回应。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海面上，那里有几只海鸥在波浪上方盘旋。

“这里的风景很好。”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无风时的海面。

丽萍坐下，手指紧张地交错着。她已年近四十，眼角爬上了细纹，但在常星眼中，她永远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你最近总是一个人出来，我很担心。”

“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常星说，“我们无法每天二十四小时都保持那种为文明社会所必需的行为举止。”

丽萍沉默了。海浪拍打着下方的礁石，发出单调的轰响。

“母亲走后，你变了很多。”她终于说。

“人到了七十四岁，总是会变的。”

“不是年龄的问题。”丽萍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不再给我打电话，不再来看孙子们。我以为...你以为你生我的气。”

常星转向她，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为什么我要生气？”

“因为母亲走的那天...我没能及时赶到。”这句话终于说出了口，如释重负又忐忑不安。

常星望着女儿眼中的愧疚，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些月来，她躲避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内心的负罪感。人性多么可笑，我们最在意的往往不是他人的痛苦，而是自己在他人痛苦中的角色。

“你母亲从未怪你，”他说，“我也没有。”

“但那天的交通并不是真的那么——”

“丽萍，”他温和地打断，“你记得你十岁时，没能赶上学校的汇演吗？你母亲病了很久，我工作又忙，忘了提醒你时间。”

丽萍皱眉，显然不明白为何提起这段往事。

“你回家后大哭，说全班就你缺席了。”常星继续说，“但你没说的是，你其实去了商场和朋友玩，忘记了时间。”

丽萍的脸蓦地红了：“你...你知道？”

“你母亲知道。她说，‘孩子还小，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她从未揭穿你。”常星望向大海，远处有一艘货轮正缓缓驶向地平线，“我们爱一个人，不是爱她的完美无缺，而是爱她的全部，包括她的逃避与怯懦。”

丽萍的眼泪终于落下，悄无声息。“我不配你们这样爱我。”

“爱从来不是配不配的问题。”常星说，“就像长庚星从未要求月亮为它闪耀，它们只是在各自的轨道上，偶尔交相辉映。”

他们沉默地坐着，直到天边泛起暮色。第一颗星出现在渐暗的天空中，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那是长庚星吗？”丽萍轻声问。

常星摇头：“不，长庚星就是金星，傍晚出现时叫长庚，早晨出现时叫启明。”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被海浪声淹没，“你母亲走后，它就不再为我闪耀了。”

这话说得如此平静，却让丽萍的心猛地一紧。她突然明白，这些月来父亲不是在逃避悲伤，而是在拥抱孤独——那种只有深刻爱过又失去的人才能理解的孤独。

“回家吧，爸爸。”她轻声说，握住他布满老人斑的手，“孩子们想你。”

常星点头起身，步履蹒跚却依然挺拔。走前他最后回望一眼海平面，那里已完全暗下来，星星开始布满苍穹。

回程路上，丽萍紧紧挽着他的手臂，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常星忽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女儿说：

“上帝的磨盘转得很慢，但磨得极细。它磨了六十年，才让我们的爱臻于完美。”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几乎融进夜色，“细是极细了，只是代价不小。”

丽萍没有回应，只是握紧了他的手臂。父女俩在渐浓的夜色中默默前行，头顶的星空无声运转，冷漠而恒久，对人间悲欢既不关切，亦无评判。

常星知道，明天他还会来灯塔，还会等待不会再现的月亮。这是他的选择，他的孤独，他的爱情——磨得极细，代价不小，但他从未后悔。

毕竟，一个人能选择的不是命运，而是面对命运的态度。常星选择了爱，直到最后一颗星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