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 一九七九年底,国务院决定将全国一百三十六个边境县的八万余名中小学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揭开了党和政府妥善解决民办教师问题的序幕。而且,根据一九八O年十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普及小学教育若干问题决议》的规定,中等师范学校面向小学民办教师招生的考试已经开始,叶倩就有有幸参加首次招生考试。这对广大的民办教师来说,就像黎明时分,站在紫丘中学后面山冈上看东方天边露出的那一道灿烂的霞光,让人从眼前到心里头顿时都光亮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可是,这些消息不但没有让章振欣高兴起来,而且,他有些迷茫了。</p><p class="ql-block">这一天,章振欣到县城为母亲买药,在街上竟又碰上了上次在县城遇上的战友龙兴慧。</p><p class="ql-block">龙兴慧身后跟着一位二十岁出头个子精细面带甜蜜蜜微笑的姑娘,龙兴慧介绍说:“我妹子,叫娟娟,今天来县城赶集,卖点我们那里的土特产。”</p><p class="ql-block">“你好!”章振欣礼貌而有些腼腆地打了个招呼。</p><p class="ql-block">“妹子,这是我在部队时的战友,叫章振欣。不过,我比他早一年入伍退伍,但在遥远的北方,我们是见了两眼泪汪汪的老乡——哦,你记得那年我退伍回来,给爸带了一双东北棉鞋,就是他送的。他现在也在当民办教师。”</p><p class="ql-block">“章老师你好!”</p><p class="ql-block">章振欣感觉到龙娟娟用十分刻意的眼光打量了自己一番。这眼光往往只有情窦初开的少女的眼睛里才会有,而且,章振欣对这样的眼光已经不是陌生的了。</p><p class="ql-block">章振欣的心胆怯地跳了一下。</p><p class="ql-block">“现在过得怎样呀?”龙兴慧问道。</p><p class="ql-block">“不怎样。”章振欣情绪有些低落。</p><p class="ql-block">“你好像遇上不高兴的事了?”</p><p class="ql-block">“谈不上不高兴,只是运气不好。”章振欣一股脑地往下说:“我看我在教育这条路上可能走不下去了。去年在市里参加高等师范学校民师班的招生考试,我获得了第二名的成绩,但是,接到这个考试成绩的通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p><p class="ql-block">“哎呀,你也参加考试了,我们村也有一个中学民办教师参加了考试,后来通知下来,说是他在全县考了第三名。”龙兴慧晃了一下脑袋,说:“那不对呀,人家可是第三名呀,领导在会上通知的,那应该没有错,可他的确是去上什么平江师院去了。”</p><p class="ql-block">章振欣脑子里“嗡”地响了一下。眼前明亮的世界瞬间阴暗了下来,说:“我这个第二名也是领导在会议上传达的。可我只得到一个考试成绩的通知,连体检也没参加,就没有下文了。”</p><p class="ql-block">“你没有参加体检?要么按成绩录取,要么初选后再体检,体检不合格的刷下来,可你连体检也没有参加呀,这里可能有问题了。”龙兴慧分析着道。</p><p class="ql-block">“哥,你不知道那人在县里有关系吗?记得那次他在我们家串门时,就高兴得不得了,说这次已经入围,一定走得了。后来,有好几次我来城里卖东西,都碰着他,鸡婆鸭蛋的一筐筐地往城里送,我还以为他也来做小生意的,一问他,他也不瞒人,说是要找找关系。”龙兴慧的妹子娟娟插嘴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p><p class="ql-block">“原来是这样呀,他那个第三名能上学,是凭关系‘走后门’来的。这年月,我说呀,振欣呀……”龙兴慧的手搭在章振欣的肩上,说:“那些年月,农村孩子想招工读书,就得桌子上‘出热气’,不然的话你再有本事,也只能在农村里挖一辈子泥巴;这些年,情况有些不同了,你想办成一件大一点的事,就得‘走后门’,要么是‘手榴弹’,要么得‘炸药包’。”</p><p class="ql-block">“我可没有那个条件去做这个事,再个‘走后门’也得有门路还得会走呀。”</p><p class="ql-block">“就是啰,一个第二名的在家里坐等消息,让一个第三名的占了先,可气可悲。”</p><p class="ql-block">“就是啰,所以,我现在有点怀疑我在教育这条路能不能走下去。你看看,小学民办教师都可以考中师民师班了,有高中毕业学历的可以报考高师函授,我呢,一没有学历,二又没有关系,我看我的前途就是在乡村的田埂上了。”</p><p class="ql-block">“你也别灰心,现在形势是要好起来了,即使是教育这条路走不通,也不会天无绝人之路的。说不定,这么一变化,在那希望的田野上还真有希望。你看我妹子做的这档子事,原来叫投机倒把,现在叫活跃城乡经济,她每天往城里小卖一些土特产,收入也不简单呢。”</p><p class="ql-block">“都做些什么呀?”章振欣颇有兴趣地问。</p><p class="ql-block">“这个灵活得很,凡是城里少有的,乡村里有的,就弄过来在到市场上卖;有的东西就往店里送,一天下来,也可以净收入十几二十元的。这不比我们民办教师那点工资强哪里去了。看样子,我们的思想恐怕也要开放一些了,不能眼巴巴地吊死在教育这棵树上。”</p><p class="ql-block">“你的思想怎么和上次见面时大不一样了,好像有了什么心思了?”</p><p class="ql-block">“形势所迫。他娘的,最近为了学校一块学农基地和大队干部闹翻了,他们想着法子要整我,要把我赶出学校。说实在的,看着形势这样有利于那些经商的,我心里都痒痒的了。”</p><p class="ql-block">“我哥呀,已经不安心民办教师这份工作了,总想到外面去闯一闯,可现在还缺点本钱。”龙娟娟接上了一句。</p><p class="ql-block">“呵,那好呀,到时有好的去处,可别忘记了老战友。”章振欣笑道。</p><p class="ql-block">“那当然,那当然。”</p><p class="ql-block"> 章振欣握了一下龙兴慧的手,说:“我办点事就得赶回去,有事我们再联系。”然后向龙娟娟挥了一下手,就转身往药店方向去了。</p><p class="ql-block">龙娟娟望着章振欣的背影,问:“这章老师,人好不?”</p><p class="ql-block">“挺好的,人品上最大的优点就是肯帮人,而且帮了人不求回报。”</p><p class="ql-block">的确是这样,章振欣在塬上与洪艳艳之间发生的故事,实际上与帮助他人有关,当然,龙兴慧是不知道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终于有一天,章振欣向洪艳艳隐瞒着的事被揭穿了。</p><p class="ql-block">这是一个星期天,东道沟子小学附近各村育龄妇女们集中到学校打预防针。洪艳艳和章振欣他们几个老师忙着协助医务人员进行一些组织工作。等到全部工作做完后,章振欣到校外倒垃圾去了,洪艳艳在教室里整理凌乱了的桌凳。这时,一位医生摘下了口罩。</p><p class="ql-block">洪艳艳一看,正是那次自己翻车给自己实施救治的大夫,不觉有些兴奋地叫道:“大夫,原来是你呀!”</p><p class="ql-block">那大夫对着洪艳艳定睛地看了一下,恍然而悟地说:“哦,是你呀,那次你走得那样地匆忙,让我好一阵担心。”</p><p class="ql-block">“没事,我那只是摔晕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要有什么问题的话,我还能坚持到现在?”</p><p class="ql-block">“那是那是。”</p><p class="ql-block">大夫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上次要找那位救你的解放军,找到没有?”</p><p class="ql-block">“没有,人没有找到,我的东西却找到了。”</p><p class="ql-block">“现在呀,就是有人帮助人,但却不求回报。解放军里这样的人更多。”</p><p class="ql-block">这时,章振欣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夫立即把眼光死死盯在章振欣的脸上,然后对洪艳艳说:“你真没有找到那个人?”</p><p class="ql-block">“真的?不信,你可以问这位解放军同志——章振欣老师,我丢失的那条红围巾还是那个救我的解放军同志托付他带来的。”</p><p class="ql-block">“你这姑娘,告诉你,救你的就是这位解放军同志。”</p><p class="ql-block">“啊?!”洪艳艳望了望章振欣,再又疑惑地望了望大夫。</p><p class="ql-block">“千真万确,走不过我的眼睛,确实就是他,就是这位章同志。”</p><p class="ql-block">章振欣就像做错了什么事受到他人指责时那样,不知所措,傻楞楞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p><p class="ql-block">洪艳艳转过身对着章振欣,说:“是你吗?真是你!你就在我身边,却瞒了我这么久,叫你瞒叫你瞒……”</p><p class="ql-block">一阵碎拳毫无杀伤力地捶在章振欣的肩上,要不是洪艳艳自己觉得有些失态,还不知道这一阵拳头要捶到何年何月才会停下来。</p><p class="ql-block">送走了医务人员,洪艳艳和章振欣要去草原上去看一看,洪艳艳牵来两匹马,这是他向附近村民借的,挺驯顺的两匹马。</p><p class="ql-block">章振欣来到了那匹枣红马身旁,它俊秀挺拔,神采飞扬,脑门儿上那撮银灰色的长鬃十分地打眼。他用手爱抚地摸了摸它的脸,然后扣紧肚带,让马鞍固定得更加牢固。说了一声:“走!”两脚入蹬,飞身上马,握紧缰绳,马便向村外走去。只见章振欣两脚前掌踩紧马蹬、轻松地自如地坐在马背上,身体随马的步伐摇动。那架式哪里像是一个南方做过放牛娃的人。</p><p class="ql-block">章振欣和洪艳艳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着。风在草原上掀起了一阵阵绿浪,远处,马儿、牛儿、羊儿在这绿浪间成群地蠕动着,让“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诗句描绘的景象复制在章振欣的面前。草色青葱,星星点点的点缀着无数小花,散布在绿草中不知名的花儿,白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紫色的,每一朵花都那样地神采飞扬,让人着迷。章振欣想,“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的诗句用来描述塬上草原风景应该更加贴切。</p><p class="ql-block">突然,一片异样的景色吸引了章振欣,他双手一拉缰绳,立马望去,眼前是一片金黄的海洋。</p><p class="ql-block">“金莲花开了!”洪艳艳惊喜万分。</p><p class="ql-block">“金莲花?”</p><p class="ql-block">“嗯,金莲花,又叫旱地莲、金芙蓉、金梅草,因它是金黄色,这里的人又叫它‘鸡蛋黄花’,现在是六月份,正是它开放的季节。”</p><p class="ql-block">“真像是一床金黄色的大毯子,这么满地铺着,一直铺到了天的边边上,壮观,壮观极了。我们家乡春天油菜花开的时候,有这样的景色,但那显得零乱小气。”章振欣立在马上放眼望去,不无感慨地说。</p><p class="ql-block">“你可别小看这金莲花,你知道有一本医药书叫《本草纲目拾遗》不?”</p><p class="ql-block">“我哪知道那些,我才喝了几口墨水呀?你知道?”</p><p class="ql-block">“我当然知道,而且还读过关于金莲花的记载:‘金莲花味苦,性寒。治口疮、喉痛、浮热牙宣……’因此,不但可制成中成药,而且还可以当茶饮。对对对,就是我让你平时喝的那种茶。你就没有感觉到用金莲花沏出的茶,琥珀色的茶水中飘出一股清郁的香气,饮上一口,清香郁郁,沁人肺腑,可谓色香味别具风格。可以说称得上是塬上的‘龙井’。”</p><p class="ql-block">“你还很专业嘛。”</p><p class="ql-block">“不但专业,还很有历史呢。有一年,乾隆率文武大臣来木兰围场,当他登高远眺,观赏草原壮丽的景色时,发现在碧绿的草滩上,遍布着点点金莲。不由诗兴大发,信口吟出‘塞外黄花恰似金钉钉地’的诗句,命群臣应对。大文豪纪晓岚立即应曰‘京中白塔犹如银钻钻天’,留下了脍炙人口千古佳对。”</p><p class="ql-block">“哟哟,还真的很有历史的,佩服。”</p><p class="ql-block">“这算什么呀,在这个地方生活了这么久,对这里的土特产自然要有所了解的。不过,我对金莲花最感兴趣的还是他的药用功效,它主要含生物碱、黄酮类物质,具有清热泻火、解毒止痛的功效。特别是对我们当教师的,常喝这种茶,对清嗓润喉,防治咽喉炎症很有好处。据有关调查表明,在塬上当教师或是做其他语言工作的人群,得咽喉炎的几乎为零。”</p><p class="ql-block">“原来是这样?那这些花什么时候可以采?”章振欣想起了站在讲台上的叶倩,甚至还想到了盛秋生校长的老咽喉疾病。他决定采摘一些寄回去让他们试试。</p><p class="ql-block">洪艳艳屈指算了一下:“大概过十天左右就可以采摘了。怎么,你想采它做茶?” </p><p class="ql-block">“嗯,你说这东西有这么个作用,我想给我的老师寄点去,他是老咽喉炎了。”</p><p class="ql-block">“那好,我和你一起来。”洪艳艳看着章振欣,说:“可你得向我说清楚,你那天救了我,为什么要骗我是别人救的?” </p><p class="ql-block">“那不是很清楚了吗?本来那不算什么事,你知道和不知道都是一回事。”</p><p class="ql-block">“那可不是一回事。人家救了我,是好事,我却不能说声谢谢,这是一回事吗?”</p><p class="ql-block">“那好,我现在告诉你,那次是我救了你,你说声‘谢谢’吧。说声‘谢谢’后,你我之间就扯平了,以后就不要再提这事了。”章振欣脸上挂着几分滑稽的笑容。</p><p class="ql-block">洪艳艳像是被戏弄了似的,急红着脸,一边又是那样的碎拳头砸在章振欣的背上,一边说:“叫你坏,叫你坏,叫你……”</p><p class="ql-block">这时,有几个军人模样的人骑着马朝这边过来了。</p><p class="ql-block">章振欣急中生智说了一句“我是解放军,你得让我注意一下影响”。</p><p class="ql-block">要不是这一句话,洪艳艳的这阵拳头真不知道要砸到哪个时候才停得下来。</p><p class="ql-block">等到那几个军人来到泉边,章振欣一看,原来是自己连队里的战友。章振欣连忙上去打招呼。其中有一位姓成的班长看了一下洪艳艳问道:“这位是?”</p><p class="ql-block">“她是我工作那个学校里的洪艳艳老师。”</p><p class="ql-block">“哦,是这样。”成班长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神色。</p><p class="ql-block">从这神色中,章振欣感觉到,刚才洪艳艳的举动他们已经看到了,章振欣根本就想像不到这种神色竟对自己的人生会产生重大的影响。</p><p class="ql-block">有时,人心中的杀机就透露在某一种眼神里。</p><p class="ql-block"><br></p> 章振欣从药店买好药出来,走到停放单车的地方一看,自己的单车不见了。他急得把放在那里的所有单车都看了一遍,最后认定自己的单车的确被人偷了。<br>有几个经过的人都说:“这些天,县城里出现了偷自行车的风。”<br>一个工人模样的人说:“我昨天就丢了一辆自行车。”<br>有人说:“新车旧车?要是新车的话最好去派出所报一下案。”<br>“车很旧了,只是我这两条腿倒霉了!”章振欣一跺脚,看着已经偏西的太阳,额头上冒出了一阵汗来。<br>章振欣神情懊丧,步履匆匆地往回赶。<br>这时,他发现池塘边有几个小学一二年级学生模样的孩子在钓鱼,其中有一个小孩钓上了一条鲫鱼,谁知起钓时,那条鱼掉到了离塘边不远的地方蹦跳着,小孩赶忙过去抓鱼,一不小心,掉到了水里,那小孩在水里大声呼喊着,其他小孩吓得不知所措。章振欣心里一惊,立即跑了过去,丢下手里的包,跳到水塘里,把小孩救上了岸。<br>小孩吐了两口水后,大哭了起来,显然是被刚才的情形吓的。<br>“别哭,小朋友。”章振欣脱下衣服,拧了一阵,然后把小孩的脸擦了擦,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住在什么地方?”<br>“他妈妈是教育局的,就住那边一栋房子里。”其中有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说道。<br>“别哭了,小朋友,叔叔送你回家。”章振欣拿起丢在地上的包,说:“你带一下路。”<br>在那个大一点的小男孩带领下,章振欣找到了落水小孩子的家。<br>开门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他就是孩子的妈妈。章振欣把小孩子交给了她。<br>“是这位叔叔从水塘里把他救上来的。”大男孩说了一句。<br>“感谢感谢!”小孩的妈妈紧紧拉着他说:“坐坐坐,你救了我的孩子,总得让我感谢你呀!”<br>“不啦,天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家去。再见!”章振欣摸了一下小孩的头说:“以后玩的时候要注意安全。”<br>章振欣急忙快步出了门。<br>“这人呀,做了好事,让人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完就这么走了。”小孩的妈妈无可奈何地追到门口,但没有追上。<br>章振欣两脚生风地往回赶,救小孩的事倒忘得一干二净,而塬上的往事,高师民师班招考自己莫名其妙地落榜,等等事情,胡乱地在脑子里搅和着,最后,还是龙娟娟的那一句话很清晰地在脑子里打转转:<br>“我哥呀,早就不安心民办教师这份工作了,总想到外面去闯一闯……”<br>自行车没有了,这一天,章振欣糊里糊涂地好晚才回到了家里。 2 这是一个星期天,郑正阳和夏晓芬是骑着自行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小型机耕路,骑骑停停,边走边说,一直向邻近的蒸阳县王船山故居而去。<br>“那天,你让我去叶倩的家,其实,我是很不情愿地扮演了一个伤害女人自尊的角色,我想像不出叶倩娘的心情到底会是怎样的。”<br>“就是要让她难受,你不知道,她有多势利,因为他老公是工人,在骨子里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农家孩子。你想想,要若我和章振欣、刘勇他们一样是民办教师,我就是跑到门上去说‘我爱叶倩’,她还不照样会骂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br>“你这人很有报复心理?”<br>“不是报复心理,她对我并没有说什么做什么;我不过是抱不平而已,她看不起民办教师也太没有道理了。再说,我这样做叶倩是默许的。”<br>“那叶倩怎么会默许你这样做呢?”<br>“叶倩也很烦她娘那种势利的眼光,再个,不但势利,还整天里唠叨着,叶倩不好受呀,其实,某种角度上说,我也帮了叶倩的忙。”<br>“但愿这次后,叶倩能在个人的问题上挺起自己的腰。”夏晓芬微微地叹了一口气。<br>“那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和章振欣、刘勇之间的情感纠葛,有点剪不断,理还乱的味道。”<br>“章振欣在心里是喜欢叶倩的,但有极大的心理障碍,始终认为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叶倩,叶倩不肯放弃章振欣,刘勇又死追着叶倩,现在他已经开始主动讨好叶倩娘了,可见其决心之大。”<br>“章振欣怎么会有那种心理呢?”<br>“具体我也不清楚,据我分析,一是他人太低调,总认为自己家庭条件太差,自己读的书不多,特别是上次高师民师招考不明不白地落选后,总觉得自己转为公办教师的希望渺茫,再个,就是有可能与他在部队的一段情感经历有关。”<br>“他这思想,你得好好和他说说,要树立信心才好,弄不好真的会误了前途。”夏晓芬担心地说。<br>“怎么没有和他说呢?可他是那样地固执,我也没有办法。最近还有放弃当民办教师出去闯的想法。”<br>……<br>郑正阳和夏晓芬骑骑停停,边走边说,终于来到了一条树木葱茏的山沟沟里,在热心人的指点下,找到了王船山故居所在地。<br>王船山的老屋,只是有些破旧的茅屋三间。解放初期曾经分给穷人居住过,后来,政府作为国家文物项目收回进行了修缮。而这一天还好,郑正阳和夏晓芬来得却很巧,这里正有一位中年农民在对草屋进行整理,他则为郑正阳他们做了义务讲解员。<br>王船山于明万历四十七年即公元一六一九年夏历九月一日诞生于衡阳回雁峰王衙坪,祖籍江苏高邮打鱼村,明永乐初迁入衡阳,到他出生时已是第九代。王船山的祖先系中下级军官,至高祖才以文墨教子弟,曾祖王雍“名著楚南”,“颇为豪盛”,至祖父王惟敬时“徒四壁立”,父亲王朝聘“薄田但供膻粥”。船山在三兄弟中排末,四岁伴大哥王介之读书,七岁读完十三经,十四岁中秀才,二十岁就读岳麓书院,先后结“行社”、“匡社”,以博学多识著称。明崇祯十五年,他赴武昌乡试,中第五名举人。因急风暴雨般的农民起义阻断了他的仕途之路。农民军领袖张献忠过湘时就邀请其参加,他自伤面容以拒之。清顺治五年,王船山怀着一腔忠愤,毅然举起“抗清复明”的战旗,与好友管嗣裘、夏汝弼等人在南岳组织起义。失败后,他投奔肇庆,继续追随南明朝廷抗清,官授行人司行人之职。因其弹劾大臣王化澄等弄权乱国,残害忠良,身陷大狱,险至死地。获救后,他又投奔桂林瞿式耜继续抗清,不久桂林又陷。南明桂王亡命缅甸,又遭吴三桂追杀南明灭亡。王船山为避清廷缉害,先后避身湘西、衡山、永州、郴州、常宁等地。<br>中年农民十分热情地继续介绍道:<br>“清顺治十七年,也就是一六六一年,清廷大局已定,实行怀柔政策,王船山才带着家小隐居这里,始筑败叶庐,继筑观生居,最后于五十七岁那年,在石船山下竹花园构筑湘西草堂,潜心著述,直至一六九二年夏历正月三十日病逝,享年七十四岁。这几间草房,中间为堂屋,左边为住房,右为船山老人的书房。”<br>“大叔,我看你这样了解王船山,你肯定对他有研究?”郑正阳听着中年农民这番介绍,心里有些吃惊,他发现其中不但史实详细,而且年号清楚,不禁眼睛里放射出异样的光芒——这肯定不是一个简单的农民。郑正阳想问个究竟。<br>“这王船山呀,定居这里后闭门著书,晚年‘贫无书籍纸笔’,而他的得意门生,也就是我的十三代祖先可京公家境富裕,就为他提供纸笔,送他柴米油盐,让他安心著书立说。所以,我这个家族与王船山是很有一番渊源的。”中年农民有几分自豪地说。<br>“哦,原来你们家族和王船山有不解的渊源。那你们这里还存有王船山的文物资料没有?”<br>“我们这里的人对王船山很是敬仰,一直保存着他的生活用具,还有一些书稿。”中年农民非常热心地介绍道。<br>“那现在这些东西呢?”<br>“哦,最近县里来了一些人,正在寻找和清理,有一些已经暂时送到县里去,据说,政府准备拨款把这里修整一下,再把那些东西放回来让大家参观。我就是由上面安排在这里对房子的内外卫生进行清理的。”<br>“太好了。”郑正阳转向夏晓芬,说:“看样子,国家对传统文化也开始重视了。这王船山其实是我们这地方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据有关资料介绍,王船山是我国明末清初时期的唯物主义思想家,其中以哲学上的成就最为突出,他的哲学思想是我国古代朴素唯物主义发展的高峰,一生著书一百余种、四百余卷、八百多万字,与西方黑格尔和费尔巴哈齐名。”<br>说着,郑正阳和夏晓芬走出草房,站在堂屋的门口,他正对着堂屋大门,看着两道门框说:“据有关资料记载,船山先生好像写过一副对联。”<br>“注香沉水三闾国,芜绿湘西一草堂。湘西草堂因之得名。”中年农民信口而出。<br><br> 郑正阳他们从台阶上下到庭院里,只见草堂院内,茂林修竹,绿荫如盖,旁有古枫,其干粗大而弯曲,形若骏马昂首跃前。<br>“你们看这枫树,树根部暴露地面,形状似马,昂首长嘶,很像一匹正在奔跑的高头大马,船山先生当时叫它‘枫马’”。中年农民兴致颇浓,继续说道:“你们再看这棵古藤,粗可合抱,盘根错节,缠绕于几棵树上,铁骨盘旋,蜿蜒上升,我们这里的人叫它‘藤龙’,据说是王船山当年亲手栽的。”<br>“你看这枫马和藤龙,不但状奇貌异,而且生机盎然,是船山草堂的两大奇观。”夏晓芬赞叹地说。<br>“哦,现在形势变了,我们要振兴中华,就得宏扬民族文化,王船山思想是我们民族的宝贵财富。看样子,我们搞教育的,也有必要从船山先生思想中去吸取养分。”郑正阳有所感慨地说。<br>“是呀,我上次就向你提示过。”夏晓芬说。<br>“原来你们是老师!”<br>“未来的老师。”<br>“船山先生对教育实践也是有他的思想的。比如他提出用教育来‘濯愚’,把教育作为强国的‘财、兵、智’三纲领之一;提出‘学用结合’,文武结合等主张等等,好些观点都是有现实意义的,可是我们没有人去研究,更没有人去应用它。”中年农民滔滔地说着。<br>“大叔,你对王船山可是有不少的研究呀!”<br>“因为我家和王船山的历史渊源,曾经看了一些王船山的书。”<br>“你贵姓?”<br>“我姓何,名尔亚。”<br>“何老师,我得拜你为老师了,以后有关王船山思想探讨方面的问题,得好好向你请教了。”<br>“别客气,我不过大老粗农民一个。”何尔亚谦虚地说。<br>“可我从你的身上感受到了船山先生的才气文气和灵气了。”郑正阳说。<br>然后,三个人说笑了好一阵。<br><br>告别了何尔亚,郑正阳和夏晓芬骑着车往回赶,车在山沟里一条机耕路上颠簸着前行。到了上坡时,还得下车推着车往上爬。这时,郑正阳就得过来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车,一只手帮着夏晓芬费一把力推车。<br>他们来到了一座山坡下的一棵大樟树底下。这是一棵大得出奇的樟树,杆粗要三人合抱,树冠如一把撑开的大伞,其荫足能庇护着树下的山坡空地,是夏日里过路的行人歇息的好地方。<br>一棵葡萄藤络一圈一圈的缠绕着树干,一直缠到了树梢尖上。<br>“歇一下吧,正阳!”夏晓芬显然走得有些累了。<br>他们放好单车,拣着树下一片草地坐了下来。<br>夏晓芬脱下鞋子,突然叫了起来:“哎哟,我的脚底打泡了!”<br>郑正阳一看,还果真是打了一个血泡,笑着说:“看样子,这样的山路,你还得多走几趟。”<br>“好没有良心呀,今天我陪你来考察,受了累,不安慰安慰。”夏晓芬把头靠到了郑正阳的肩上。<br>“好好好,我慰劳你慰劳你。”郑正阳把夏晓芬抱到自己的怀里。<br>“不嘛,我的脚走得都胀痛了。”<br>“好吧,好吧,我知道,我给你按摩按摩。”<br>“这就才是真正的慰劳。”夏晓芬把头埋在郑正阳的胸前嗤嗤发笑,说:“你不会说我是撒娇吧!”<br>“你撒娇的样子更可爱。”郑正阳一边按摩一边回答道。<br>“贫嘴!”夏晓芬用手在郑正阳的肩上掐了一下,说:“我还真不是一个喜欢撒娇的女孩。”<br>郑正阳抬起头,看着夏晓芬的脸,看了好一会才说:“照我说,今天可就有点儿撒娇的味道。”<br>“是吗?”<br>“我的感觉肯定没有错!”<br>“那你能感觉出我为什么会有点撒娇?”<br>“那是因为……”郑正阳想了一会,他知道夏晓芬想要自己说什么,但却没正面回答:“我知道,你今天的确辛苦了,这脚呀,肯定很不好受,撒点娇没有关系,影响不了你的形象。”<br>谁知话音还没有落下,夏晓芬一拳落在了郑正阳的背上,“你这个大坏蛋,牛头不对马嘴的。”<br>郑正阳一下子把夏晓芬抱得紧紧的,说:“那你说,你为什么撒娇?”<br>“你还真是个傻冒蛋呀,告诉你……不告诉你!”<br>“看看看,又来了!”郑正阳用手点着夏晓芬的鼻子。<br>“真傻!我是因爱而撒娇!知道不?!”<br>“知道知道,因爱而撒娇。”郑正阳抱起夏晓芬,绕着樟树转起了圈,大声地喊着:“因爱而撒娇。”<br>夏晓芬则幸福地笑着,放纵地笑着。笑声从树底下钻进了树的叶隙里,惊动了树上的小鸟,他们在树上乱飞一气,有的干脆飞离而去,树上的鸟窝里的皱们则不知所措的叽叽叽地叫着。<br>有一种爱情是这样的:它并不需要生生死死的考验不需要你追我赶的追逐,也不需要缠缠绵绵的牵挂,而是在一种十分自然地偶然的相认中相处,并相互从对方的身上找到自己向往的东西,于是,就会有一天突然感觉到二人的心是相通的了,相通到有一天或几天没有相见就会产生一种失落时,于是,爱情就发生了。<br>郑正阳和夏晓芬之间恐怕就是这样地恋爱着的。<br>郑正阳转得有些累了,放下了夏晓芬。<br>“晓芬,我问你一句话。”<br>“问吧!”<br>“将来如果我来到这样的山沟里工作,你乍办?”<br>“你到哪,我到哪,行了吧!”<br>夏晓芬搂着郑正阳不肯放下,郑正阳这时感觉到夏晓芬那湿润的嘴唇贴到了自己的嘴唇上。是晕,还是醉?是醉,还是晕?爱情是蜜,它会让人在深度的甜蜜中发晕;爱情是酒,它会让人在小量的酌饮里发醉。<br>鸟儿不叫了,只有风儿摇曳树叶的声响,只有二人粗粗的喘息声。<br>不知过了多久,郑正阳清醒了过来,他放开了夏晓芬。<br>“别放开,我很喜欢这个感受。”夏晓芬反而把郑正阳抱得更紧了,她眯着双眼,说:“你看到这棵树和这棵葡萄藤吗?《刘三姐》里有一支歌是这样唱的——”<br>夏晓芬依在郑正阳的胸前低声的唱了起来:“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br>“唱得好!”郑正阳抚摸着夏晓芬的头发。<br>夏晓芬没有继续把歌唱完,而是说:“树和藤,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但是遇到一起后,就生生死死不分开了,人们喜欢把女人比做藤,把男人比做树。一个痴心的女子在遇到自己心爱的男人时就会化做那藤,一颗心死死的缠住心爱的男人。你看看,你就是这棵粗大的樟树,我就是这棵葡萄藤。”<br>“谢谢你,今生有你这位好姑娘如此地缠着我。”郑正阳想起了和夏晓芬交往这段时间,出身干部家庭的夏晓芬给他活泼开朗善解人意的印象。<br>“我不想你有海誓山盟似的表白,但要记住今天,记住在这棵樟树和藤络底下,我们这幸福的时刻。”<br>“我会记住的。”郑正阳给了夏晓芬一个吻,说:“今天,你真美丽!”<br>“女人的一半是男人,当她拥有了这一半后,她肯定是美丽的。好啦,我们走吧。”夏晓芬幸福的脸蛋像绽放着的花朵那样鲜嫩艳丽。<br>郑正阳夏晓芬推着自行车开始赶路。<br>郑正阳此时的心情异常地畅快轻松。这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那棵樟树是自己生平第一次享受到了爱情的幸福和甜蜜的见证,而船山故居之行则让自己感受到名人的灵气,尤其是何尔亚对王船山教育思想的提示则在他的心里点燃了一把理想的火焰——让本土传统文化中的精髓来滋养当今的教育实践,是一条可以尝试的教育之路。<br>他们就是这样一路欢声笑语地回到了家。<br>“累死了,娘!”夏晓芬放下单车,一进门,就瘫坐在椅子上对着郑正阳他娘叫了一声。<br>郑正阳他娘听着惊瞪着眼睛呆了好一会,然后,笑逐颜开地道:“孩子呀,你好好坐着,娘给你打水来洗把脸 。”<br>人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可突然掉在郑大娘面前的竟是一个儿媳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