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晨登岚山记

胡子

清晨七点，我与妻驱车驶出瑞金城区。九月的赣南初凉微润，车窗半开，晨风携着稻香拂面而来。五十余公里路程在朝霞渲染下显得格外诗意，妻子指着天际渐染的金边笑道：“这可是毛泽东词里‘东方欲晓’的时辰呢。”

八时十分，会昌山森林公园的巨石赫然入目，眼前便是会昌山，亦称岚山岭，海拔虽仅四百米，却因毛泽东一词而名扬天下。妻子轻声道：“这便是‘风景这边独好’的地方了。”朱红题字“国家森林公园”在浅黄岩壁上熠熠生辉，妻忙着与标识石合影时，我注意到右下角白色瓷砖矮墙上的露珠——昨夜秋雨留下的痕迹，此刻正折射着初升朝阳的七色光。

迎着朝阳，我们踏上了登山的小径。山路两旁树木葱郁，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虽是初秋，岚山岭上已有几分凉意，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宛如低语。妻子走在前头，不时回头向我招手，笑容灿烂。

循着蓝底白字的“翠竹祠”指示牌前行，太极图案的道教标识引人驻足。妻子仔细读着指示牌文字：“始建于明成化年间，五百多年了啊。”林间小道蜿蜒如肠，竹影婆娑间忽见飞檐翘角，红墙金龙的祠庙赫然呈现，祠宇清幽，砖木结构，歇山顶式样显得古朴庄严。道观廊下记载着王阳明求雨的故事。历史在此形成奇妙的叠层：晋代道家真人的传说、明代心学大儒的题字、苏维埃时期的红十字、新世纪重建的道观，全部压缩在这片山林的晨昏之间。

绕过翠竹祠向东，粤赣军区红军医院旧址令人肃然起敬。黑色保护碑上金漆尚新，2018年立碑的记载与1932年建院的历史形成奇妙对话。砖木结构的歇山顶建筑保持着清乾隆年间的风貌，棕红木门虚掩着，仿佛随时会有白衣护士进出。我在陈列室前驻足良久，想象着毛泽东看望伤员时踩过的石阶，此刻正被我们的运动鞋轻踏。

离了红军医院，我们继续向上攀登。最动人的遇见在松林深处——毛泽东《清平乐·会昌》诗词碑。白色大理石碑体衬着飞檐金顶，“踏遍青山人未老”的鎏金大字在晨光中流淌着光辉。阳光正好穿过东侧松枝，在“风景这边独好”句上投下斑驳光影。妻轻声吟诵全文，我们相视而笑：此词耳熟能详，今日方见其诞生之地。

攀登百级混凝土台阶后，山势渐陡。妻子有些喘气，我便携了她的手，一步步向上。循着紫色指示牌向岚山亭行进，林间突然现出云纹石碑。“开放开明，善谋实干”八字箴言让人恍悟——这不仅是景观山岭，更是精神高地。2007年立碑的落款与山巅战壕遗址形成时空呼应，1927年八一起义部队在此激战的枪声，似乎仍回荡在苍翠林间。

越近山顶，台阶越陡。汗水浸透衣衫时，忽见十余米高的松树从战壕遗址旁拔地而起，树根竟盘踞在距地一米的防空洞壁之上——这是八一起义部队战斗遗址最生动的注脚。1927年8月的枪声仿佛还凝滞在洞壁青苔里，周恩来、朱德指挥作战时倚过的松树，如今已需两人合抱。我们弯腰走进加固后的防空洞，二十米长的甬道凉意森然，东口进西口出的设计恰似时间隧道，连接着1927年的硝烟与2025年的秋阳。

登顶那一刻，湘江如银练般铺展在天际线下，龙光宝塔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果真应了“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的意境。1980年建的电视转播塔如现代丰碑与历史对话。妻子指着西北方向：“看！那就是贡江、湘江、绵江交汇处。“只见三条水脉如碧色绸带缠绕丘陵，最终汇成浩荡江流西去，恰似红色血脉从未停止奔涌。

归途已近正午，此行虽只半日，却似穿越百年。回途上绵江碧水长流，会昌山在后视镜里渐远成青黛色的剪影，而那句“踏遍青山人未老“的词章，已伴着秋日的光影，永远烙在了赣南的苍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