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美篇号471953072</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 一九九六年,中秋节与国庆节仅相隔三天。在山东工作的弟弟约上在南京打拼的二哥,决定一同回老家,与家人共度一个热热闹闹的团圆节。</p><p class="ql-block"> 听闻他们要返乡过节的消息,我满怀激动。那时我在县城经营着一家时装店,当即放下手头事务,提前踏上归程。临行前,我特意将为父亲缝制的两件衬衣仔细收进行李箱。半个月前,我跑遍市区所有布料店,精心挑选出两种高档面料——烟灰色的杨柳丝质布料,轻柔似月光;灰调桑蚕丝面料,泛着温润光泽,触感沁凉。缝制时,我将对父亲的牵挂与爱意,一针一线都缝进了这两件衬衣里,有徒弟要帮忙,我拒绝了,这两件衣服我要亲自做,可完工后,我又犯起愁来——父亲一生节俭,若知道布料价格,怕是舍不得穿,又要压箱底了。</p> <p class="ql-block"> 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我的思绪却早已飘回了老家。此刻的家中,想必早已是一派忙碌景象:大嫂就会在厨房穿梭备菜,院子里鸡鸭扑腾声与案板切菜声此起彼伏;妹妹或许正挎着装满新鲜瓜果的竹篮,踩着满地如碎金般的落叶,哼着小曲儿往家赶。一家人满心期待,都盼着这场难得的团聚。</p><p class="ql-block"> 然而,喜悦背后,藏着一个沉重的秘密——父亲已被确诊为食道癌晚期。得知噩耗的那一刻,我们只觉天旋地转。为了不让父亲忧心,全家人默契地达成共识:悄悄撕掉药盒标签,将诊断证明藏进箱底,用温和的语气骗他只是普通食道炎,调养一阵便能痊愈。父亲静静听着,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信了我们善意的谎言,还是早已参透生死,只是不愿让我们难过,始终保持着平静。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父亲的时日不多了。自母亲离世后,多亏大哥大嫂悉心照料,而这个特殊的双节,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回来,多陪陪父亲,弥补这些年错过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父亲年轻时曾被国民党抓壮丁,他身材魁梧,五官周正,皮肤白皙,为人机灵,做过勤务兵,还借此机会学习了文化。在胡宗南西北军当了九年兵。到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胜利,国军大裁兵,他才得以批准返乡,怀揣着着两块银元,包袱里背着自己的衣服和几本古书,历经千辛万苦终回故里。他每天起早贪黑的干活,也能吃苦,闲下的时候,尤其喜读中国古典书籍,能熟背《满江红》。偶尔傍晚他还会拿出箫来吹,优美的曲调飘过小院在山间回荡。村里但凡有家务纠纷、婆媳矛盾或是子女不孝的事,生活有困难,大家都会请父亲出面调解,他在乡亲们心中德高望重。</p> <p class="ql-block"> 等我到家时,二哥和弟弟已经先到了,他们给父亲带了各种营养品,弟弟还特意买了一双精致皮鞋,妹妹也为父亲购置了保暖服。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父亲,精神头似乎比往日好了些,家里满是祥和温暖的氛围。</p><p class="ql-block"> 我拿出衬衣,装作不经意地说:“爸,这是路边摊清仓的布料,才八块钱一米,可划算了!”父亲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过衣料,脸上绽开欣喜的笑容,像个孩子般开心。我强忍着泪水,帮他换上那件灰色衬衣。衣料贴合着父亲日渐消瘦的身形,微风拂过时,衣衫轻轻摆动,可曾经宽阔的肩膀,再也撑不起笔挺的轮廓。</p><p class="ql-block"> 那天的晚饭比往常早了许多。大嫂和妹妹在厨房忙得脚不沾地,很快,十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摆满了餐桌。我们特意为父亲煲了滋补汤,还做了几道软烂易嚼的菜。我扶着父亲坐在主位,全家人端起酒杯,笑容里藏着担忧,声音里带着哽咽,齐声祝父亲健康长寿。父亲望着满堂儿女,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他颤巍巍地举起酒杯,声音沙哑却坚定:“能看咱们一大家子团团圆圆过节,爸打心眼里高兴。只怕明年中秋,爸就……你们一定要把孩子好好养大,兄弟姐妹之间要相互扶持。记住,咱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窗外的月光,像一匹银色的绸缎,轻柔地覆在夜的肩头。面我们吃在嘴里的月饼却像蜡烛一样无味。</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话如重锤般砸在心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们强颜欢笑地应和着,可心里早已痛得千疮百孔。那一刻,多希望时光能永远停驻,让这短暂的团圆,永远定格在这个中秋与国庆交织的夜晚。</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哥大嫂精心操持着全家人的饮食起居,二哥二嫂主动包揽各种杂务,我和妹妹则负责洗衣、打扫等家务活。每天清晨与黄昏,弟弟都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父亲,在院子里慢慢踱步。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欢脱地嬉戏,时而逗弄小狗,时而追赶鸡鸭,惊得鸭子摇摇晃晃地乱窜,小猫也机灵地四处躲藏。清脆的笑声此起彼伏,掠过院子上空,在山间久久回荡。</p><p class="ql-block"> 不久后,二哥和弟弟因工作需要提前返程。送别时,我和妹妹搀扶着父亲走到院门外,看着他们一步三回头地渐行渐远。父亲久久伫立,最后挥手告别,眼神中满是不舍。风拂过,吹起他的白发和衣角,待二人身影消失后,父亲转身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我们三人沉默良久,谁也没有打破这份离别的寂静。</p><p class="ql-block"> 到深秋的风便有了无限的深凉。在秋意最浓时节,父亲便离世了。那是他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也是我们家最后的一个团圆节。</p><p class="ql-block"> 我们都长成了父亲期待的模样,兄弟姐妹相互扶持,孩子们健康成长。可每当看到路边老人慈祥的笑容,或是听到有人谈论《满江红》里的家国情怀,心口就会泛起细密的疼。原来最深的思念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在每个平凡的瞬间,突然意识到生命中那个最温暖的依靠,早已化作记忆深处永恒的月光,照亮我们余生的路,却永远无法触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