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情歌：我正在老去的梦中童谣

西哥

<h1>一</h1>我一直猜想半个多世纪以前那个注定成为我父亲的农家男孩儿肯定没有传说中的凌云壮志更谈不上海阔天空的革命理想 1950年的夏天他从花滩坝走到荥经县城经刚刚与山西南下干部结婚的表姑指点啃着玉米馍馍步行到雅安找到刚刚挂牌的武装部报名参军了 一个月的新兵集训之后被分配到警卫班第一次跨上驳壳枪就兴高采烈跑进雅安照相馆拍了他这辈子第一张英姿勃发的纪念照然后就跟着工作组首长 翻越二郎山去了 <h1>二</h1>那时候我远在重庆的母亲还坐在初二年级的教室里情窦初开满脑子浪漫念头恰少女时代刚好有一首惆怅的校园歌曲 在流行这是一首 关于离别和远方的歌谣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于是在她14岁的生日前夕没时间打探跑马山上的风有多大我这未来的母亲就迫不及待 把自己想成了一朵溜溜的高原红霞瞒着我外婆离家出走了 她把扎着两根小羊辫的头发剪成解放年代的流行短发跟在喧天的锣鼓和红旗后面套上一身略微肥大但自我感觉很英姿飒爽的新军装就一头扑进了那支进行曲的歌词里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这个一门心思要和旧世界和自己万恶的资本家家庭彻底决裂的重庆女中的初二学生跳进车厢走得很有旋律感 二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 <h1>三 </h1><h1>传说中与革命队伍古老传统 </h1><h1>一脉相承们 </h1><h1>我父亲和母亲的姻缘</h1>纯属一场意外没有风花雪月也没有鸿雁传情开始的时候就和命运相关 那也是算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金沙江两岸的山沟和寺庙周围到处都游荡着刀锋的寒意马蹄和枪声在夜风中披星戴月烽火连天 就在1957年6月的一天 父亲刚满24岁就在一个枪声大作的夜晚目睹流星撕破天空新婚不到一年的妻子被一杆猎枪所伤 倒在青稞地里成为烈士 第二年春天的故事其实与爱情无关是组织的关怀与首长的教诲如同太阳照耀在欧曲河上那时我的母亲年芳19白鹤展翅渴望进步当和蔼可亲的首长 像颁发一枚荣誉勋章一样把父亲那张腰挂驳壳枪的单人照片递给她回去认真想一想的时候她多年以后 才日有所思的回过神来我妈说那时候她就像一只在深夜的树枝上被突如其来的手电光定格的小鸟莫名其妙成为当了一年烈属的我父亲第二任妻子也就顺理成章成为我母亲 两年后雀儿山下的海子冰封如故亚青的草坡还是一片冻土 我已经蜷曲在母亲菜青色的胎盘上 双手合十不会睁眼 每天聆听我母亲的胎教 是她从早哼到晚的歌词 无穷的宝藏没开采遍地是牛羊 <h1> </h1><h1>四 </h1><h1>那是一九六零年的早春二月</h1>距我落地这片遥远的异乡还有一个月的预产时间 一封爬山涉水一路辗转走了半个多月的儿子来信终于抵达荥经县蔡家岩让我已经饥肠辘辘的奶奶一刻都不想耽误一天的功夫就放下生产队的所有农事和公社集体食堂上那只整天惦记的土瓷饭碗屏声静气的离开了面黄肌瘦的五宪乡 那年我奶奶47岁 出生于五宪乡依山傍水的蔡家岩12岁那年离开杨家大院嫁到花滩坝六合乡一个叫水池铺的小村子做了老王家的童养媳 21岁的时有了我父亲第二年就失去丈夫成了寡妇我爷爷是怎么死的奶奶从未提及父亲也想不起他爸爸长什么样子 我从小听老家的人说22岁就守寡的奶奶个性刚烈舐犊情深‌为了不让年幼的儿子受人欺负她用擀面杖和炉灶边的火钳吓退了三个提亲的媒人从此无人敢在她面前谈婚论嫁惹事生非王家的亲戚也很敬重这对相依为命的孤儿寡母 奶奶的刚烈形象经老王家一位教书的姑爷转述的传说让我肃然起敬49年之后的土改是从划分阶级成份开始的因为夫家有少许田地和房产故工作组就此断定王杨氏该归属富农闻风而怒的奶奶提了一把菜刀雷厉风行径直就把工作队长堵在院门里同时已经让已经不再淘气的儿子一路小跑叫来王家的叔伯兄弟 那年月的乡村民风淳朴含辛茹苦为老王家守寡育儿十多年的奶奶自然得道多助几天后村头张榜奶奶的成份被定义为小土地出租奶奶听工作组的同志说这个成份也算是劳动人民 （这是1968年，我外婆来雅安，俩亲家母与孩子们的唯一一张合影，和我并排而立者，是我舅舅。） <h1> </h1><h1>五</h1><h1>当雅安的雨水和油菜花季</h1>全部落在身后的九霄云外车队歇息在二郎山垭口 我47岁的奶奶 从一辆道奇军用卡车上 天晕地旋的爬出来蹲在罡风凛冽的路边翻江倒海之际把自己呕吐成了一朵摇摇晃晃的浮云那是1959年的早春二月 直到多年以后 奶奶还念念不忘 第二天早上在康定城边的兵站食堂她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口气吃下了这辈子最好吃的三碗大米稀饭以及四个白面馒头 <h1> 六</h1> 后来听说还在我出世以前 奶奶就不断催促父亲 给老家的亲戚多寄点糌粑 这很困难那时的318国道 还没有来得及伸出一条分支 牵住这个山高水遥的边远县城 所以走出大山很困难 需要肩挑马驮翻山越岭 漫长冰封之后 要待青稞地风吹麦浪的时节 才有驼铃从山外带来书信 据说我满月的时候 我奶奶捧着一封迟到的牛皮信封 大哭了一个晚上 离开老家一个月之后 我爸爸的奶奶就去世了 信里还说公社食堂外的榆树皮 都被饥饿的社员剥光了 那是1960年的阳春四月 <h1>七 </h1> 所以我懵懂中的童年 一年四季 始终饱含着粮食的温度 从牛奶到糌粑以及土豆和萝卜 每个早晨的味道 都有一壶酥油茶彼此传递 还有窗外那些支离破碎的北风 稍不留意就破门而入 然后每个晚上 到处弥漫着青稞酒的记忆 这就是我与生俱来的情歌 每一次哼唱都像一种凝望 都有万千秋水在梦中洋溢 看山不是山望水不像水 高原春天一般来得很晚 牛羊无声云点般散落到远处的山坡 夏天有跑马和屠宰的盛宴 每到秋季父亲和母亲 就要出门远行 他们有时候要走很久 回家的时候 总会带回大包的糕点和糖果 奶奶每次都告诉我 他们是到康定去开会 我那时候真不知道 康定城在哪里 但从我咿呀学语唱会的第一只歌 里面就有她的名字 （2020年3月本命年 2025年3月二稿于65岁生日酒后） 金沙江边的白玉县，是我出生的地方 从荥经花滩坝到雅安县，半年之后，我未来的父亲，在雅安照相馆，第一次拍照。 1956年的甘孜州白玉县，县政府门前，还是由地方臧军警卫。 1958年，准备出川进藏重庆女子二中的初二学生。 我未来的母亲，是随中央卫生大队进入藏区的。 1966年，我和兄弟离开甘孜州，跟着奶奶到了雅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