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探幽(二)

雲峰夢溪

<p class="ql-block"><b>二、意义、觉解与信仰</b></p> <p class="ql-block">  动物饱食、性求后,是不会思考活着的意义——也许活着、繁衍就是全部意义。人则不同,意义萌蘖于人的自觉及理解,理解愈深,经历愈多,意义愈丰。人与动物之别,正在于有自觉与理解之能。人类是唯一能创造意义、并需要意义才能够更好存续自在的动物。</p> <p class="ql-block">  除个体人需将意义作为心灵支撑外,人类社会则更需要共同的价值认同与意义才能稳定延续,人之所以愿为国家、民族抛头颅洒热血,为了神圣信仰不惜献出生命,正是出于对民族、神明等超验价值的共同认同。人是具有精神追求的动物,渴望思想、创造、自由与诗意的栖息,追求幸福、快乐与爱的本真,故探寻人生真义成为人的一种本能。</p> <p class="ql-block">  人生的意义根植于人的社会性和意志中。从生物性看,人与动物无异;但若未认识到人之社会性,且天性并不完美,便难以直视人性中的野蛮、残忍、贪婪、荒诞、诡诈、自私与伪善,也就难以理解人及人所构成的社会。然人性中始终蕴含着理性之光,有着对同类和他类的同情心、悲悯心和关爱,具备超越性的高维视角。人的理性与社会性,使人超越了纯粹动物性的存在,注定能产生觉解与信仰。</p> <p class="ql-block">  所谓觉解,是指在基本物质需求满足后,人在自我生存环境中受一定训导并积累一定人生经历后,所产生的觉悟与理解,它随需求层次的递升而不断升华。觉解是一种开悟,近乎智慧,并不等同于知识,若知识指向月亮的手指,那智慧就是月亮。对人生的觉解因人而异,有高下之分,深浅之别,如同登一山,画家与诗人,游人与樵夫,所见皆迥然。</p> <p class="ql-block">  冯友兰认为人生的境界由低至高分为四类: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他以“觉解”程度作为划分人生境界的唯一参照,认为自然境界之人无觉解或不甚觉解,所做的事就无意义或少有意义,这观点完全超然于人的生物性,将理性精神置于首位,笔者并不苟同。因为芸芸众生绝大多数处于传宗接代、衣食享乐、酒色物欲的追求中,生命缺乏精神高度,犹如没有自觉的动植物、井底之蛙不知海之辽阔一般,按冯友兰观点此为平庸。然平庸者并不意味着不能拥有幸福——欢愉并不完全取决觉解,自然境界中的凡夫走卒,虽卑微贫贱,往往容易通过宗教救赎,榜样示范,价值观感染获得朴实淳善的价值观,群体中也并非无高尚情操者。</p> <p class="ql-block">  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将人类需求由低至高分为五个层次: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与爱的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其中“自我实现‌”被视为最高价值层次。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与冯友兰的“人生境界”论实异曲同调,但只是探讨了生命的某个点。前者从心理机制来探究,后者则侧重理性精神来考量,各有侧重,各具千秋。</p> <p class="ql-block">  须知,世上绝大多数人是平庸的,追求物欲和个体快乐。但我们不应该批评、强求和轻视这些平庸大众——正是这庞大群体构成了社会稳定的基础,并在稳定中孕育出少数非凡个体,一般生物群落的演化同样呈现这样的特征。试想,若人人皆是思想家、布道者、王侯将相、盖世英雄,社会反而可能缺乏韧性基础,变得脆弱不堪而崩溃。当然,一个人皆平庸且没有少数非凡个体的社会,必将是个停滞而失去希望的社会。</p> <p class="ql-block">  自古高官恋位、文人逐名、武将喜功、商贾贪财——禄、名、功、财皆是基本物质满足后的欲望延展,绝大多数人常在“求而不得”与“得而不足”的漩涡中身不由己。按冯友兰的观点,这属功利境界。按马斯洛的理论,这介于归属与爱、尊重与自我实现需要之间。人在物质满足后,欲望便会升级,更趋慕于功利。然现实中常难事遂心愿,若不碰南墙,一般人心性岿然难移,直至经历磨难,年逾不惑,以平常心看待欲望,即不执着于“得”,也无惧于“失”,方会获得通透的人生感悟。</p> <p class="ql-block">  如结束长期贬谪,从曾踌躇满志、一心建功立业的青壮变成已风烛老翁的苏轼,通透淡然、大彻大悟,写下了其人生最后一首七绝诗《庐山烟雨》:</p> <p class="ql-block"><i>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未消。</i></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i> 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i></p> <p class="ql-block">  诗浅白明了,意指:庐山烟雨、钱塘江潮是值得一游的美景,若不能亲临游观将千般遗憾,然终有机会一睹也不过如此,只觉得庐山烟雨、钱塘江潮就只是烟雨与江潮。初读此诗,首末两句重复,不以为然,深读方知其中暗含的高深禅意。显然,这里庐山烟雨与浙江潮并不单指风景,而是苏轼在经历人生坎坷,看淡执念,参透人生后,以山水风景,暗指人生追求,告诉读者勿以为达到了人生目标,就圆满了,然一旦目标实现,随后反生“不过如此”的怅然若失。另一层含义则是:人生恰如《金刚经》所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佛家核心智慧是“缘起性空、明心见性”,人生重在对生命本质的觉悟与解脱。除病痛外,人的苦楚多来源于认知和心境,而非生命本身。那些困惑、焦虑、不安、遗憾,若静心思之,都不过是暂时的风雨。</p> <p class="ql-block">  再说信仰,信仰‌是对某种思想、宗教、人物或主张的极度信任与敬仰,并将其奉为行为准则的精神活动,具有主观体验、价值导向和社会规范功能。信仰是一种顶级能力,勿以为信仰就是求神拜佛、磕头许愿,或一纸申请加入某组织,就能产生出信仰。如果不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执着,那反而可能是无信仰者所为之事。真正的信仰,是人生方向的根本确立,是精神力量的来源。有信仰者精神心有皈依,心存敬畏,即使一无所有、身处困厄,也知为何活着,该怎么活,正如《礼记·大学》所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无信仰者则易为物欲所困,缺乏精神支撑与敬畏心,没有行为底线。当然,对极端宗教的狂热是愚昧而非真正信仰,是变味的腐肉。</p> <p class="ql-block">  美国哲学、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在其《信仰的意志》中指出:“信仰是意志力与不确定性耐受力的结合,是人在遇到不确定性的重大考验时所产生的两大核心能力。”信仰是人对底层原则与价值观在灵魂层面的接纳与认同,非由简单的外部灌输可获得,而是源于自身体验与某一原则的相互印证产生的契合,继而成为切实的人生指引。有信仰者不做亏心之事,不取不义之财,不言虚妄之言,不谋罪恶之计,更不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在现在的教育中,重视智商教育,轻情商培育,缺乏“信商”教化。以绝大多数人心性贫瘠空洞观之,鲜难具备坚定的信仰基础。故一些高智商而道德败坏、缺乏信仰支撑的人屡见不鲜,一些D员弄权违法、私欲膨胀、贪污腐化以致身败名裂比比皆是。</p> <p class="ql-block">  无论何时,精神丰盈、内心有爱安宁,灵魂有所皈依,无疑是无可争辩的圭臬,把灵魂安放于恰切之所。孔子“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境界,今人已难企及,根源在于精神荒芜与信仰缺失;苏格拉底“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度过”的名言,强调理性之追问,若省察停止,内心如荒漠戈壁,人生便只是生物性的存在而缺乏理性层面的意义。人既要有“知”,更在于知行合一,人生的意义须在生命实践中体证和完成,这可视为圣贤的追求,也可视作冯友兰所谓的“天地境界”。</p> <p class="ql-block">  对普通人而言,生命同样在于感悟和体验,许多看似无意义之事,都恰是人生最富意趣的瞬间,是生命中珍贵的体验,但常常不被自我察觉。人生既要追求“快”,也要学会享受体会“慢” ,如驾车在高速路上狂奔,沿途再好的风景都将被忽视;飞机高铁让人纵横南北,但永远无法与徐霞客用脚步丈量的天地能相比;如果狼吞虎咽那再好的美食、香茗都难品尝不到“真味”。现代通讯已无法让人体会到“家书抵万金”的心情。人生既要追求忙的“充实”,也要给心灵放个假,有闲暇以自省与思考。</p> <p class="ql-block">  人生价值幷不在于求得外在物质富足,亦非“为天地立心”的宏大追求,而在于心灵的自洽与创造的感知,在挑战与超越中,实现自我价值,生命本无预设意义,但可以通过创造赋予生命以意义,即使“无功于世”,也应“有道于己”,哪怕能形成微末感悟,亦足以安抚灵魂。现代社会中的“躺平”、随波逐流或盲目追求功利,都是对人生的“无明”。</p> <p class="ql-block">  生命短暂,逆顺苦乐、尊卑贫富,无论谁的人生都不可能完美无憾。回首一生,许多人在无觉解和信仰中,不知如何感知与体验,倏忽间便轻舟已过万重山走完了一生,这或许是对人生的辜负。</p> <p class="ql-block"> 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