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白雪和太阳（诗）

庐陵茶人阿鹏

【致一棵倒下的巨树】你倒下时整片森林开始练习站立那些曾被你荫蔽的幼苗突然触到完整的天空 根，依然在泥土里保持握拳的姿势树桩的横截面显露出一圈圈压缩的雷霆 树影在消失处获得重量每片落叶都成为一块飞翔的纪念碑树梢最后颤抖的弧度教会新生的枝条如何在风暴中坚韧 年深岁久的蛰伏中你把自己还给大地魂灵在脉络里点亮群星年轮成为历史的备忘录 所有向下扎根的黑暗 都将在某处举起黎明 雨季带来柔软的刻刀 你躺卧的形态 嫩芽从褶皱间探出触须测量阳光与死亡的距离 一步一步迈向真理高处的王位 现在，我们学习用你的思想丈量春天——当腐殖土涌升起细小的绿焰整座山峦都是你沙沙作响的遗训 【走进一位长者的书房】我轻轻叩门， 像一片雪落在你摊开的公文上。 你抬头时， 整个房间开始缓慢地—— 返青。 茶杯里竖着关怀的梯子， 你递来的那杯水泡着半生风雨。 我们相对而坐， 言语渐渐盖过年轮。 你指给我看窗外的梧桐， 说每片落叶都是 未读完的书籍。 而夕阳正把你的影子 映在墙上—— 一束温热的牡丹花蒂。 告退时我忽然明白： 这满室芸香，原是你用白发 一点一滴，描绘祖国灿烂的四季！ 【怀念一位爱茶的长者】第一次品尝的大红袍在橱柜里 持续发酵铁罐内侧渐渐析出 岁月的珍稀 无锡送来的一把紫砂壶冲泡晨昏 用舌底 藏起整片武夷山的雷鸣 红木子母象在案头 渐渐融化成 真正的母与子 小象的鼻子 始终勾着 你食指深情的螺纹 多年后开箱 陈茶突然复燃—— 滚烫的茗香里 把大象举过我的眉心 而所有窗外的雨水 都悬停成 那年未落下的茶梗 【缅怀：站在方志敏墓前】青石碑的温度突然灼伤我的掌心——您当年藏进烟斗里的硝烟味正从花岗岩缝隙漫出来 外公总说您帮他把眼镜擦得太亮以至于所有的冲锋号都带着玻璃的锐角 我数着碑文的凹痕突然摸到1935年那颗未射出的子弹它卡在赣东北的某个山峦里至今仍在铮铮作响 满山松针突然开始背诵《可爱的中国》每个标点都站着前赴后继整装待发的星亮 那块锈蚀的怀表还躺在您被捕的草丛它的沉默比任何证词都震耳每一声滴答都在震撼那次未完成的战场 墓前野菊挺直茎秆举着露珠的遥望在风里调整焦距奔跑的红领巾的火焰正把整片崖谷焊接到映山红的霞光 【岩骨上的指纹——怀寇丹先生】丹霞划开时间的彩链每一粒红壤都含着晚甘侯的喉结 九曲溪把月光揉碎成茶青你的指纹正穿过陆羽的行囊在宜兴的陶土上发芽 六株母树垂下三千年的根须接住你雕刻的青竹壶 一片绿叶的迁徙史战火中剪下的草帽茶 在紫砂的经脉中飘逸 燕子窠的露水称量过 你遗落的《茶疗百问》 当星斗煮沸九龙的岩壁 茶刀剖开瘴雾，诗句便在 窠岩里栖息 有人看见你提着松火的灯笼 丈量霞幕山与顾渚的距离 一页泛黄的《茶经》裹住硝烟 正用碳焙的体温，翻炒你留下的 那道永远不封口的年轮 此刻，茶烟悬停在2021年的折扇上 杯中滚烫的茶籽 落在武夷山的褶皱深巷长成你曾描绘过的 千仞孤峰的模样 【镌刻一山河的回响】朝雾轻抚着褪色的番号晨露在弹壳间凝结成诗行是谁以胸膛挡住寒霜让春天在我们枝头盛放 青松在山崖书写着年轮每圈都是未完成的告别你们把名字还给大地却让星火燃成了不灭的太阳 我听见山河在轻轻歌唱那是你们年轻的回响麦浪翻滚成金色的海洋每颗麦粒都藏着铮鸣的愿望 八十载春秋拂过纪念碑石纹里睡着温暖的霜当雨滴敲响岁月的琴键就有花朵在弹坑里绽放 而今我们站在光晕中央接过你们守护的朝阳每当晚风拂过白桦林整片星空都响起铿锵的合唱 看时光深处走来身影与我们的心跳重合相融山河记得我们永远记得那片穿透黑暗的黎明之种 【初心如雪- -致我的恩师和师母】寒原的足迹始终朝北碎砾在月下凝成银盔你让每个转身都成为拂晓让飘落静静垒成晴空 冰层下仍有水在徘徊携带迈步初心的钟摆当群山抖落羽翼的负重那片白便漫过我的眼睫 有人擦拭镜面至破晓看见云在胚胎时的皎洁风穿过石英的脉络绽放六角晶亮的誓言 最深的寂静藏在胸怀它从未学会尘世的跚然反复吟唱未被遗忘的青春那是不能修改的诗篇 【读杨枚：在词语的暗房里】从泛黄的纸页里起身， 递来一枚折光的隐喻。 我伸手接住的刹那， 文字突然在指尖共鸣。 多么危险的生长啊！ 每个偏旁都长出根系， 扎进我空白的血管。 你藏起修辞的剪刀， 像园丁藏起风雨。 那时你站在韵脚的悬崖， 把标点撒成星星的碎屑。 我弯腰去捡，却听见 某个动词在暗处爆裂。 后来我练习倒叙， 把结尾埋进第一行诗句。当月光来校对时， 所有分行都成了 通往你的窄门。 隔着海峡对望， 中间是未装订的 西北边寨阴凉角落的风情！ 【澄杯】用天平称量茶的历史在釉光里雕刻年轮每片芽叶都变成价签浮沉间展示着身世与火功 紫砂或是白瓷的擂台氤氲中升起无形的记分牌有人擦拭着钤印如勋章将泉水的耳语煮成台阶 可曾见古茶树缄默的根系穿过拍卖行的玻璃展柜在泥土深处交换着低吟“所有离开枝头的叶子都有值得回味的初甜” 当沸水第三次注入盏中那些紧绷的年份开始脱落盖碗边沿升起的雾正在拆解所有的身份与尊卑 口感终将回归自身品质沙砾记得风，茶梗记得雨而茶杯里荡漾的始终是未被拆分的贵贱 且饮下这杯无竞之境舌尖自有万亩青山沉浮皆成道浓淡总相宜澄明见性观自在自在即珍如无尘 【茶脉】砂砾在杯底沉降时想起某年山峦的剖面云搬运着云水循环着水唯有那片芽尖倒悬着整个季风的形状 雨水穿过指纹的缝隙漫游者从瓷壁醒来数不同深度的琥珀光那些被折叠的晨昏正在舒展成一片完整的流域 月光开始析出芬芳茶树与茶树之间沉默与沉默之间漂浮着未曾交汇的河流我们称之为回甘的不过是泥土与天空在舌尖重启的对话 当浮叶沉入杯底的宁静澄明变得可思维每个转身都带着独一无二的地形图而干净清爽是唯一衡量的刻度 【故乡的茶】故乡的杯盏总在深夜泛起白雾恍惚间勾勒出丘陵的曲线那片被春汛吻醒的绿叶正沿着乡亲的指尖攀升将云朵揉成碧绿的梯田 杀青的铁锅还在嗡嗡震颤抖落竹筛上蜷缩的旧时光而炒茶人弓身的剪影渐渐被灶火焙成薄脆的昏黄 记得辨认泥土深处的絮语当根须穿过战国的陶片在唐宋雨幕中舒展腰肢每一枚芽尖都坠着露的挂念 多年后我拆开压紧的茶饼竟滚出整条故乡的河白瓷杯底浮起的烟岚漫过城市坚硬的边框在喉间种下永不沉没的方言 茶梗竖立成桅杆时我听见漫山遍野的牧笛正穿过海峽的季风将我们泛黄的姓氏重新染成漫山遍野的春天 【林凤眠：海上花的眼睛】绢帛中央的钴蓝开始流动调色者搅动民国六点的钟声芦苇在釉面低下弯曲众多白鹭的脖颈没入水影 巴黎的炭条折断时东方砚台正研磨薄雾纸上的渔舟不肯入睡货轮拉响汽笛的片刻墨色在纸面晕成晕色 苏杭的枝条总是太迟垂下法兰西的苹果早已熟透画笔扫过层层覆盖的留白苦练寂寞的人在瓷青底色里藏进素颜 许多个深夜画室开始漂移彩料罐浮在莲塘的花间被注销的邮戳在画框背面飘逸成灵动温柔的云片 而上海某扇窗突然明亮碎纸机吞食归林的鸟线他颤抖地搅动一池瓦蓝把未盖的印沉入水底所有的命名都略显苍白 香江的月光爬上画夹晚年再度搅动砚池的深渊泼彩的暴雨中飞出凤凰羽翼却带着苏杭的雨点颜料与血滴在杯中共振每幅重生都浸透光泽 时间在绢裂处垂下绳梯九十载的云烟向西聚结梧桐叶覆盖未完成的自画像那双见过所有风暴的眼睛正把霞光调成最后的奶黄晨星落入白瓷的碗沿 【翡冷翠的孤寂——读《陆小曼传》】莫说脂粉淹没了金石气，廿四行书信里藏着剑魄；当画笔掠过熟宣的间隙，千吨烟霞竟比羽毛更轻。 那一笔的娉婷，像苏堤春晓，在湖绢的波心轻点着胭脂的云；甘心做画案上倦卧的狼毫，等夜夜诗稿里浮出的新月痕。 浓墨是舞衣褪下的夜色，淡彩是烟榻浮起的晨星；北平的沙尘上海的风，都皴染成卷轴里的远岫青。 迟开的玉兰在装裱里凋谢，未干的题跋继续歌吟。谁在残稿的留白处听见康桥的柔波吻着砚中人。 终究是松烟替了胭脂，银钩铁画写尽爱恋与嗔痴！天地间分明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在看一场未完成的诗辩与墨戏。 【收藏家】总在问何种收藏配得上半生追逐直到某天把自己摊开成一片海 任所有星辰选择倾泻的角度于是古籍开始用齿边轻咬时光摩崖石刻与书画互译翅膀那些编号的碑帖，烫金的雕版在玻璃柜内里自成世界 而真正的秘藏从不标价它是穿堂风路过时忽然被钉在墙上的震颤是旧书页里跌出的干燥春天与某年某月针尖大的晴空猝然相认 如今清点所有不过是将散落世间的传承一一接回瞳孔当千万种痴迷掠过脊背唯有最初那阵战栗始终在匣底保持着清晨的活力 所谓藏家原是为喜欢虚度的万种痴情是允许万物穿过自己却始终为最初的心跳留着最深的巢房 【吟秋】当第一片秋叶旋舞着告别枝头，它把飘落写成轻盈的舞曲。在晨光浸染的弧形轨迹里，生命静美成金色的诗笺。 当溪流吻过苍老的青石，每道斑驳都荡漾起年轻的涟漪。在奔向海洋的漫长旅途上，水珠绽放成不谢的浪花。 不必叹息昙花合拢月白的裙裾，切莫感伤蝉鸣隐入夏末的松针。若见过种子在冻土里握紧春天，就听懂每片雪花都预言着萌蘖。 你看那藤蔓攀过颓圮的墙垣，新绿正刺绣时光的裂痕。当炊烟挽住西沉的落日，灰烬里升腾着恒星的精魂。 候鸟飞越三代人种植的杉林，羽尖抖落冰川世纪的星光。 年轮深处沉睡的远古孢子，会在某个黎明完成虹的绽放。 夕照为群山佩上暖玉的勋章，云海翻涌着亿万白银纪年。最嶙峋的峭岩捧出沃土，怀抱整座森林的童年。 让皱纹汇入橡树的波痕，任霜雪染透芦苇的序言。瞳孔里仍跳动着二十岁的火焰，足以点亮所有将至的夜晚。 当新笋在雨后掀开厚重的史册，竹节里回荡着万山的吟唱。我们微笑着走进更深的葱茏，如同星群步入永恒的黎明。 【雨巷的残章】油纸伞骨里漏下的是丁香的碎屑还存着你未说尽的半句低语 青石板凹陷的水洼突然泛起年岁的斑晕数着檐角断线的珠子却数不清渐渐苍白的步履 苔痕在巷口蜷成信封雨滴将地址洇成泪痕你转身时飘起的衣角至今仍在某段风向里潮湿 碎镜中的雨巷比记忆更长曾共用一把雨伞烘烤夜色而今连倒影都停止了呼吸 倘若所有的重逢都是皱褶的足迹愿把晨光都叠成纸船贴满整条屋墙的四壁 直到月光也生出霉斑石阶长出绒毛般的叹息那个不曾被邮差叩响的晨昏站着久盼不老的凝视 【虱——读张爱玲】 序：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揭示华美表象与生命痛感互为表里的本质。我们总先看见织金缎的流光那些旋转的、坠着流苏的夜晚才在针脚间隙发现蠕动着的阴郁的星群 旗袍盘扣系住整条银河时没有人提醒华美是一种会呼吸的疼痛每道皱褶里都睡着待孵化的饥饿的群族 你试图用月色漂洗袍裾而虱子已学会在丝绸里潜水它们啃食经纬的声音比阮玲玉的台词还要清脆 后来整个上海滩开始发痒在霓虹灯下集体跳起踢踏舞百乐门镜面映出的裂痕原是袍襟崩开的丝线在游行 当最后一只虱子蛀空你尾指的戒指才惊觉那些瘙痒才是这件华服最忠实的刺绣里衬 【何已笙箫默】 序：朋友为我刻一枚闲章“何已笙箫默”，典出自徐志摩诗《再别康桥》：“悄悄是离别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寄托一种独特的离愁别绪！ 转身合上银杏的门扉如那年你眼底云影的轻徊四季春秋在书页间流转钟摆扫过未启封的迷离 夕照浸透空寂的长廊往事在窗棂上凝成白霜你名字被哪阵秋风拂远时光两端系着沉默的篱墙 梧桐影漫过青石的转角钢笔悬停在信笺的末行我们曾有彼此最深的印痕却描不出重逢时的模样 楼道尽头足音渐渐零落雨珠在玻璃上题写诗章那些未说尽的低语与叩问都化作年轮褶皱里的彷徨 一帧旧照在抽屉里泛黄背影在泛潮的空气里静放犹如那年未寄出的信函墨香散作四月的芬芳 晚风拂过斑驳的街巷爬山虎缠绕着旧日忧伤那些藏在叶脉里的秘密在夜露中轻声吟唱 如今我踱过年华的长廊月光为思念镀上秋凉唯有风翻阅着红枫的足迹沙沙声像那年未尽的茶香 【书房夜话】你说寂寞是厚厚的城墙 却不知每本书都开着窗 当月光拂过泛黄的书脊 有千年的花香飘进心房 别人数着霓虹的斑斓 我收藏整个春天的露浆在甲骨文裂开的缝隙里 长出唐诗宋词的光芒 孤独？那是浅读的误解 我的星空铺在纸页上屈原涉江溅起的水珠 正落进但丁的炼狱之乡 偶有寒风叩打玻璃的夜晚 我与未装订的灵魂对仗庄子化作蝴蝶栖在灯罩驮来魏晋拨剑的声响 蠹痕是时光盖下的邮戳 每一页都是前行的车厢当潮声从线装书脊退去 我正呤听大风歌的吟唱 纸舟载着未降生的黎明 在注解的激流中行航所有未说出的争辨终将在某个碑拓中相向 最富有的往往是沉默 像种子在黑暗里闪亮当黎明咬破夜的蚕茧 我已站在群山之巅眺望 【风影- -写在西山无名英雄纪念碑前】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却总在春风里得到我的信当黑夜压弯所有枝头我正把星火种进年轮 不必寻找我的脸庞我的背影是无声的城墙每一次微笑的陌生擦肩都有誓言在血脉里奔淌 密语在电闪间绽放昙花数字在河流暗藏惊雷于无声处织就罗网让阴影里的蛀虫粉碎 冰封的秘密缄默如山海静寞叩醒沉睡的黎明若有一个呼号突然流泪定是虹霓刺破乌云的心扉 最深的脚印总要被抹去最高的功勋融入大地当母亲眺望云端时我正化作她眼前的晨曦 孤独，那是我的剑鞘沉寂是淬火的熔器当万家灯火吻亮窗棂我的足迹在暗处成形 最深的海洋没有浪花最高的星辰不映倒影若你听见山河均匀呼吸那就是我全部的姓名 【秋色斌】愿是你枝头那片殷红的叶在秋光里延续青春的誓言甘愿成为沉静的湖泊让飘落成为温柔的停歇 每道皱纹都蓄满月华发间飘荡着年少时的纸鸢数晨光的指尖轻颤时将岁月融成过往的诗页 步履轻踏斑驳的夕照园间裂隙绽出新的绿痕用微笑蒸腾彼此年华似共品那盏不散的茶烟 记忆如星在窗畔流转辉映血脉的深蓝河流里仍有白鸽衔着希望留连微弯的脊背飞出坚韧的歌篇 不再询问霜雪何时霜染眉梢只在氤氲的诗书中用体能温暖时光印记听心间鸣响远古的琴弦 当老唱片流淌旧日旋律褪色的围巾突然扬起笑脸温暖的掌心拂过鬓角点燃十七岁的萌动火焰 如今夜雨依然轻叩窗棂不再是号角而是安神的午间丰盈的稻穗在晚风里摇曳垂首感恩大地的爱恋 最终我们化作相映的瓷玉冰纹釉裹着霞晕的篮天在时光温柔的凝视中比星河更接近自然的永恒 【我是一只鸟】我是一只衔着稻草的鸟把巢筑在炊烟上升的地方羽翼抖落三月的雨滴在犁铧翻开的泥土里寻找祖先遗留的麦粒 我的飞翔是缓慢的慢过棉花糖般的云朵慢过晒谷场上的日影慢到能数清每片树叶脉络里流淌的星辰 有时停驻在晾衣绳上看碎花衬衫跳圆舞曲用喙尖接住窗台飘来的钢琴练习曲音符正在晒热的被褥中歌吟 稻田是我的五线谱电线上歇息时我是最快乐的音符当暮色浸透羽毛就飞成会唱歌的邮戳 暴风雨来临前的傍晚我的翅膀切开沉重的雨幕为柳技撑起最后一片晴空当闪电照亮我的骨骼竟是和松柏同样的体质 最眷恋粮仓的丰盈在金黄的谷堆缝隙里收藏整个秋天的密语稻田遗落的秕谷比王冠上的宝石更让我颤动 不羡慕迁徙的雁阵我的领土是慈祥的在稻草人守护的版图里每根羽毛都饱含大地苏醒时的宽度 当冬日收起最后的谷粒我依然用嘴叩击冰封的窗户把嘶哑的鸣叫焐成种子模样的音符等待再度唤醒它的春风 【秋光谣】当惊蛰初萌，草尖跃动清醒，嫩芽舒展朝露，写满明朗天晴。泥土微热，轻风悠然的清晨，将年岁谱成金箔的歌曲。 当花瓣告别暖阳，优雅地飘落，果实低垂，压弯了沉静的山岭。雨丝微凉，掠过时光浅滩，把青春泊入岁月的埃尘。 莫问山峦的轮廓如何深刻，莫探雁阵的轨迹怎样悠长。若懂落叶终将飘向沃土，便知每条路途都通向故垒。 在芦花飞白的河岸，听西风吟哦，每根芦苇弯成谦逊的弧度。夕照铺金的院落，茶烟轻袅，每道褶皱里，住着年轻的雷霆。 古树的斑驳，是光阴的篆刻，年轮缓缓铺展成璀璨星云。当月光流进澄澈的眼底，没有皱纹能攀上皎洁的森林。 当果壳在泥土中安详地绽开，当蝉蜕在枝梢上，像无声的告白。请相信，所有凋零并非终结，它们正融入大地秋光之域。 你看晨曦俯身亲吻饱满的谷粒，每颗都怀抱太阳滚烫的烙印。纵然被岁月打磨得愈发朴素，却把光芒酿成蜜饯，珍藏在心底。 莫在镜中寻觅消逝的春山，莫向时间打探远去的风云。只要胸膛里还跳动着黎明，额头上就映着光明灿烂的天际。 【暖暖的正定城】（歌词）【主歌一】 常山雪落满青石坡，古城墙守着春秋过。轻轻踏上你斑驳的砖棱，听见千年的风在塔尖唱歌。 【主歌二】 大佛寺檐角摇铜铃，槐花香飘进老巷井。静静抚摸你沧桑的碑文，字里行间涌着华夏的魂灵。 【主歌三】 老槐树新芽又青青，田埂上脚步总不停。翻开书页寻青春的墨痕，泛黄纸页里种着黎明的憧憬。 【副歌一】 啊~正定，暖暖的正定城！滹沱河水映着你慈祥的眼睛，这里的故事像星火点亮长夜，年轻的脚印把大地轻轻唤醒。 【副歌二】 啊~正定，亲亲的正定城！塔元庄的麦浪翻涌成好光景。你教的初心像种子撒向山河，今天的中国在霞光里阔步行！ 【尾声】 古城月照着新征程，万家灯火里你含笑不作声。那盏不灭的灯亮在人心口——照得见乡愁更照得见永恒！ 【你递来一本书】你递来一本犹存体温的书扉页的折痕印未启程的旅途 我摩挲字里行间那些沉默像细数你来时飘过的云丛 墨息虽轻却凝住了整个午后游弋的秋风 当斜阳浸染书页漾起暖色你低垂的眉弯栖着未航远的艨艟 【解揽】终于松开，那根系死的风筝，线轴坠入深谷的寂静，回声很轻，很轻。 不必再熨烫，地图上那道陈年的折痕。让它保持弯曲吧，像一道愈合的门扉，或一缕旧梦的余温。 暗河漫过指缝，就任它流走。凉意是它最后的告退。掌心空出的疆域，正好托起一片未拆封的晨雾，微凉，却盈满年轮。 目光已锚定，湿漉的过往沉入水底。船身微侧，犁开——前方那片未被命名的蔚蓝，波光粼粼，是未来的前行。 身后的残垣，留给新雪去温柔覆盖。脚印无需镌刻，风已抹平来路，如同抹去一声叹息。 升帆吧，风在背后低语，拉响鸣笛。地平线上，那团微微晃动的灯塔，在标注新的航程！ 【茶道与人道】当山泉唤醒沉睡的叶，我们便在杯中初逢。你舒展蜷缩的岁月，我捧起澄澈的时空。 水温要暖，恰似春风， 太烫灼心，太冷成冻。注满七分留白处——是给余韵行走的浓。 看叶片在漩涡中浮沉，多像跌宕的半生行路。莫怨激流推转，沉底时静蓄力度。 苦香漫过唇齿的岸，是岁月熬煮的苦，别急于咽下涩意， 回甘正踏露𧅥归途。 你托起陶盅如托山岳，指节微红，气息匀呼。稳，是沸腾的哲学——心若静潭自映天穹。 茶烟袅袅书就无字经书，一笔淡，一笔浓。行茶如行路，脚印要轻，境界要重。 同一片叶，遇水成各味，如人海浮沉，百态千容。晨曦与霜色皆入盏，方懂悲欣本同盅。 茶席终散，余温在手，草木魂已注进心胸。俯仰天地这一泡，人道在茶道里清明如松。 【心域】莫说眼前是围墙， 你的视线该是翅膀。 丈量云朵的流浪， 而非屋檐下的雨量。 若只看脚下的沟渠， 如何遇见远方的海洋？把心胸拓成大地， 让每条道路自由通畅。 别计较沙粒磨痛脚掌， 沙漠尽头有星辰退场。攀登者眼中的山岗， 是地平线温柔的望乡。 当众人争抢微光， 你该仰望整个夜空。 银河沉默的宽广， 盛得下所有暗涌奔向。 风可以吹乱头发， 吹不散你目及的山岗。 胸中有千帆竞发， 何惧一池浅水波澜不扬。 若做树，就向云端生长， 年轮里刻进风霜。 若为溪，便向海天歌唱， 不恋岩缝的阴凉。 格局是心的疆域， 容得下四季流转八方。春雪夏雷皆成序曲， 秋叶冬寂亦是合唱。 且将浮名掷落云霄， 天地为怀任尔飞翔。心有沧海舟自渺小，万里长风正逢潮涨。 【爱永在】当熟悉的旋律再次飘来，心湖便漾开无声的澎湃。不是风动，不是云彩，是那沂蒙的呼唤撞进胸怀。 音符如清泉漫过山坡，洗亮了岁月沉积的沉默。喉间涌起未唱出的歌，像春蚕吐丝，缠绕心间。 我听见红嫂担水的清响，石阶上踏碎黎明的寒霜。那肩头颤巍巍的晨光，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分量。 我望见青山层叠的脊梁，托起永不坠落的暖阳。硝烟散作天边的霞帐，守护着小院飘出的饭香。 爱的溪流啊，从未干涸，在石缝间低唱，向远方跋涉。汇成深潭，映照星月，也映照粗粝掌心的温热。 纺车吱呀，纺着夜的长，细线连起破碎的村庄。一声“永在”，穿透沧桑，是石碾下倔强萌发的秧。 我的歌喉太轻太薄，盛不下那山石的巍峨。只将感动，化作萤火，在旋律的河床里闪烁。 只要歌声起，青山永不老，沂蒙的根脉就在血脉里跳。《爱永在》——这深情的注脚，写满大地，也写满云霄！ 【民俗的重量】数稻穗般捻过佛珠轻坠，指腹老茧磨亮木纹里的岁华。晨昏被捻成一缕绵长的线，牵起香炉余烬的星子轻斜。 供果犹沾田埂的晨露轻挂，在菩萨垂眸处悄悄生了葳蕤。木鱼声沉落着细碎的祈愿，香雾漫成心事攀援的藤蔓。 跪拜时，蒲团承起铜钱厚的茧，青砖记得膝下虔诚的余温。工装褶皱藏着风霜的屑，俯仰间抖落半世尘世烟痕。 香火钱裹着汗的咸涩滋味，坠入幽深处悄然绽作青莲萼。功德箱默然盛着生计的重，也盛着彼岸隐约的钟鸣轻和。 佛前低语混着旱烟的呛与愁，金身静穆承纳人间的浊流。所求所愿在香篆里轻轻盘绕，化做梁间萦绕不散的旧谣。 暮钟撞斜天边的火烧云时，他们躬身拾起散落的碎金尘。佛垂目，看香灰积成无声的秤，称量这烟火人间的虔与韧。 【今夜，我醉了】今夜，我醉了，醉倒在星光的酒盏。整座城池，同我一起悠悠地晃荡。 脚手架高高擎起月轮，焊火似高粱酒热烈滚烫。霓虹灯满溢，流淌长街，醉倒了那十里梦幻画廊。 黄河于杯中汹涌澎湃，长江在盏里豪情激荡。醉意幻化成秦砖汉瓦，是青铜铸就炽热的太阳！ 醉眼穿透悠悠五千年，瞧见甲骨在历史里燃烧。历史的滚滚烟云，是窖藏千年的老醪飘香。 先民拓荒的激昂号子，仍在血脉深处久久回响！醉步轻踱丈量山河宽广，昆仑为枕，渤海作酒觞。 油田的井架似醒着的琴柱，弹奏黑金奏响雄浑交响。稻浪滚滚涌向天际线，是大地捧出的金黄琼浆！ 醉成祁连巍峨的雪峰，那是突然苏醒的民族脊梁！醉成青铜铸就的巨鼎，盛满熠熠生辉的不灭星光！ 任九万里山河倾涌入喉，酿就一个民族复兴的海洋！今夜，我醉了——醉成十四亿人炽热的胸膛。 【人要懂得退场】当掌声还在回荡， 灯光依然滚烫， 轻轻放下麦克风， 转身走向落幕的台后，这才是最漂亮的退场。 不是所有故事， 都需要写到结局。 有些花开到七分就好， 留三分香气， 在风里自由地飘扬。 舞台总会交给新的主角， 就像春天接过冬天的笔。 练习用背影鞠躬， 把聚焦灯让给， 正在新启动的远航。 告别要像清茶，余温比沸腾更闪亮。当潮水开始退去， 沙滩才会显出， 贝壳艳丽的本像。 在岁月的列车上， 懂得提前按下车门铃， 比坐过站的人， 更懂得， 怎样珍藏窗外的风光。 人生最难的演技， 是听见自己的落幕钟响。还微笑着， 把座位擦干净—— 不留下任何足迹和遗望。 【晨钟暮鼓- -小区生活纪事】时光递来的一封薄信，拆开时，没有邮戳，只有皱纹。不再打卡的清晨，钟摆忽然松绑，像一片落叶，认领了自己的飘沉。 办公桌的擦痕里，曾钉住多少晨昏？如今躺在记忆的仓库，积一层薄尘。曾是拧紧的齿轮，咬合时代的轰鸣，如今松开螺栓，听见骨节里花开的声音。 把日子折成纸船，放流于棋局与茶烟，有人数着药片，像数念珠，把闲暇赎回。黄昏总爱偷走人的影子——那渐渐缩短的光，多像当年催促上班的铃声！ 尊重不在经卷，在今日超市货架前菜价的比真，孙儿的数学题里，去辨认自己的思维。当邻居的短信响起，像一串小风铃，把“我”字，慢慢写成“我们”。 学会与寂寞对坐，如同与老友对弈，落子不悔，哪怕空山回响也有较劲。退休，也是人生递来的另一副担子，挑着慢下来的时光，走向更深的修行。 【远方，我为你亮起祝福】像晚风轻吻萤火的微芒， 我为你把祝福捻成柔光—— 一盏灯，就亮在 你归途必经的纱窗。 它不惊扰月色，只将暖意酿成蜜糖，当你数尽异乡的星子，这晕黄会轻轻 吹去你眉睫的霜。 啊！你可知道 这灯里藏着的秘密？每一晃都是我的念想，"若你倦了，就沿着光 扶住我张开的臂膀。" 夜露偷走了更声， 灯却醒着，如同 我悬在风里的守望—— 不灼热，不喧嚷， 只安静地，将你的影子 一寸寸 接住，再一寸寸 拉长…… 【远方，有一盏灯在等我】不必问路有多长，只要心还滚烫。哪怕夜色淹没方向，远方，有一盏灯在为我点亮。 不必怕风有多狂，只要梦还倔强。就算脚步踉跄，远方，有一盏灯在等我归航。 也许跋涉过荒凉，也许跌倒在路上，但我知道——那盏灯的光，会轻轻吻去我的沧桑。 所以我不停地走，所以我不回头去闯，因为远方，有一盏灯，正温柔地，为我守望。 【秋歌】秋风起时，莫问叶落几许，且看枝头，那不肯坠落的红。霜痕是岁月的吻印，刻着倔强的脉络。 并非每一粒种子，都遇见沃土，山崖的缝隙，也有松柏在攀援。它的根须，攥紧石头的冷硬，向蔚蓝，索要一片自己的天空。 雁阵写下告别的诗行，并非逃离，是奔赴更远的太阳。翅膀丈量着未知的云路，背影，是风中最硬的标枪。 你看那残荷，褪尽了华裳，枯梗依然挺立在水中央。淤泥深处，沉默并非消亡，它在酝酿，下一个夏天的绽放。 野菊开在寂寞的路旁，没有喝彩，也散发细小的光芒。冷露凝成剔透的珠玉，那是它，献给寒晨的勋章。 溪流穿越嶙峋的山谷，迂回，却不曾停下脚步。顽石磨砺它清亮的歌喉，一路叮咚，奔向辽阔的理想。 蒲公英放飞洁白的梦想，乘着风，去往目光不及的远方。即使飘零，也非无依的流浪，是生命，选择更广阔的土壤。 莫道西风瘦，且看——层林如何将霜色，酿成酒浆！饮下这杯凛冽的秋光吧，让筋骨，在淬炼中愈发昂扬。心头的火种不灭，便能照亮，通往春天的长廊。 【我的歌唱】歌唱生命，像春草歌唱大地的脉搏，纵使渺小也要挺直脊梁，在风雨中写下绿色的诗行。 歌唱生活，像溪流歌唱山涧的坎坷，把崎岖谱成欢快的乐章，奔向远方更辽阔的海洋。 歌唱百姓，像麦穗歌唱五月的阳光，用沉甸甸的果实低语，诉说大地上最朴实的芬芳。 生命，不是华丽的辞藻堆砌，是石缝里倔强的小花，在无人处勇敢地绽放。 生活，不是虚幻的镜花水月，是母亲灶台升起的炊烟，温暖着每个平凡的傍晌。 百姓，不是史书上的冰冷数字，是黄河浪里淘金的沙粒，聚成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希望。 让我歌唱，用最真诚的嗓音，直到喉咙沙哑，也要把心中的灯，擦得永远通亮。 【远方的来信】请再给我一次爱情，不是玫瑰的嫣红，是长城砖石里渗出的铁质忠诚。 让我用黄河的泥沙，在掌心写下婚约。以东海朝阳公证，我的爱便有了国籍。 我要把心跳，谱成国歌的副歌部分。当鸽子飞过纪念碑，替我投递这怀深情。 这爱情不需要星辰，有漠河的极光就足够。不要蜜语甜言，只要一块坚硬的界碑。 若你问期限，我指向秦岭的雪线。那永不融化的部分，就是我爱的誓词。 请再给我一次爱情，让我把余生都奉献，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血脉紧紧相依。 【可否许我再少年】可否许我再少年像春风不识愁的滋味把每片落叶都当作 会飞的蝴蝶 我想追一次蜻蜓 依然跑完整个夏季口袋里藏着 整个星汉灿烂的明天 如今我在镜中寻找那条熟悉的小径长满青苔翠藓一路通向月亮的童年 如果时光肯借我一支蜡笔我要把夕阳画成人生重升起年轻的诺言 让我再数一次蒲公英听它们的争议与商量 争着落在哪片山坡染黄又一块丰收的田野 我会再藏一次蝉鸣蹲在空火柴盒里等冬天来时 将激情重新点燃 纵使岁月已签收了 我的黑发梦里的纸船 依然会驰向大海的未来 【秋枫落时去拉萨】候鸟衔着褪色的经文在街角在窗台在凝霜的草尖在布达拉宫红宫金顶 被云絮轻轻擦亮虔诚之心在山巅雾中在眉梢在耳畔在低垂的檐角在转经筒铜泽深处 被风铃轻轻晃醒我静待秋枫飘落时启程十万片霜降的缄默将经幡翻动的喧响都凝成寂静 那时我会突然出现像一件单衣在朝圣者无尽的路上 【迟来的诗行】年轻时，攥着钢笔，像攥紧一粒待萌的种子，文联的讲习班里，诗句在稿纸间萌动，却被生活的骤雨狂风，吹散成书架的尘封。 办公室的孤独灯光，吞噬了文字的留白，报表与冰冷的会议，在抽屉里层层掩埋，那些未写完的韵脚，沉默成角落的尘埃。 直到岁月悄然松手，齿轮与秒针不再奔流。退休证的红印之下，蓦然浮现，那件旧物——年轻时沉甸甸的，被时光磨旧的稿盒。 如今，我的书桌，终于比办公桌开阔，电脑屏幕的柔光，不再刺目，而是轻呵，悄然催生着，数百首轻扬的牧歌。 我写晨露吻着的湖岸，折射的七彩映照新荷；重新点燃的炽热，夹着孙儿的腊笔画，抚平我指节久已风干的沟壑。 原来生活从未远离，它只是悄然，将年轻的星火，藏进我鬓边的霜雪，待我以苍老的手，重新开启这迟来的歌喉！ 【传承】如果历史是一条长河， 你便是那朵最清的浪花； 如果传统是一棵古树， 你便是那枝新发的嫩芽。 不要问时光为何匆匆， 只要记得， 甲骨文里藏着祖先的密码； 不要问未来有多遥远， 只要懂得， 笔墨纸砚能写下最美的年华。 让唐诗的韵律， 在你唇间发芽； 让宋词的意境， 在你心里开花。 五千年的智慧， 不在遥远的过去， 而在你—— 轻轻翻动的书页下。 【生命如歌】残损的手掌依然温热，抚过这广漠的土地，每一个褶皱里都藏着，待放声的歌谣。 生活给我以荆棘，我却要报之以金铃，在每道伤痕绽放的地方，挂起会唱歌的风。 纵使喉咙喑哑了，还有眼睛能燃烧；纵使眼眸黯淡了，还有心跳在鼓噪。 我的歌是雨巷里，那盏不灭的油灯，照着每个夜行人的，潮湿的梦。 我的歌是篱墙上，倔强攀援的茑萝，把淡紫色的希望，举向天空的沉默。 生命啊，只要还在，一缕微光在游动，就要用全部的热情，为你燃烧成一条大河。 【奶奶】您总在灶台边，弯成一株被炊烟熏透的麦穗；米粒在陶罐里轻轻翻身，溢出晨昏，黏稠的甜味。 书店廊灯下，您踮脚指尖拂过油墨的微凉；布袋装着新书窸窣，归途，成叮当作响的星辉。 针尖游走于昏黄的灯晕，将絮语纳进补丁的经纬；顶针凹陷的银亮弧面，盛满未及落下的露水。 戏台锣鼓，敲碎暮色流淌，您手心微汗，攥紧我的张望；水袖甩开浮动的微光，曲典在瞳仁里，悄然生香。 腌菜坛在墙角缄默发酵，封存了盐霜，与半截念想。坛沿水影里晃动的皱纹，是风也抚不平的柔肠。 小院泥土翻涌新墒，您教我埋下翡翠的渴望；水瓢倾洒虹霓，嫩芽顶破夕光，绿意攀上裤管，印下春的印章。 竹椅吱呀，摇散午后光尘，蒲扇起落，拂过蝉鸣的暑气；您讲过的故事生出根须，在我骨缝间，悄然敲响。 如今空灶台覆着薄灰，像一句干涸的呼唤；我摩挲碗底残留的暖痕，那弧度，仍妥帖地捧着我的热凉。 奶奶，这满屋寂静并非虚空，是您绵长呼吸的根脉。每粒飘转的微尘都在低语，化为棉布经纬中的星光，裹住我的余岁，渗进骨节，抵御生活的年荒。 【往后余生】愿将余生岁月，装订成一册素雅书页。任清风随意翻阅，让月光细细批点。 选个朦胧的清晨，踏着露珠走进山间。当青苔爬上石阶，便到了云的驿站。 半掩的柴门外，守着未启明的晴朗。藤椅等着故事，茶壶候着时光。 每章都该藏着，陶渊明未见的霞雳。松鼠搬运果实，我整理着诗章。 直到空白一页，原是汲水山溪畔沿。水桶轻轻摇晃，盛着温柔的蓝天。 待到暮色四合，就着星光泡杯温茶。任书页在风中吟唱，细数光阴流年。 【郏县祭东坡】这一抔黄土， 是眉山最远的浪花。 你把自己折成书信， 寄往汴梁的暴雨中。 黄州缺月， 惠州瘴烟， 儋州咸风， 都成了你笔下的邮戳。 在密州你猎过星群， 现在它们落在碑文里， 像未冷却的箭孔。 你总说人生如逆旅， 可称每一步都成了， 值得醉卧的乡愁。 小轩窗外松声细， 千年雪影落砚池， 犹见你提笔—— 写尽人间晴与迟。 我斟满大江词， 你泼墨青山诗， 先生啊， 新月又来读新辞。 【画布上的泪——题油画《我的前夫》】以油彩的厚度， 丈量不出彼此之间， 那道永远填不平的沟壑。 憨厚的脸膛啊， 站在画布那端， 像一株倔强的红高粱， 根须却早已， 扎进脆弱的心河。 记得总在傍晚， 用生茧的指节， 叩响知青点的木门框。 而如今那声响， 凝固成颜料龟裂的纹路， 每一条都通向， 再也不敢点亮的灯火。 军黄色外衣的褶皱里， 还藏着黄土高原的风雪吗？ 为何伸手触碰时， 只摸到， 调色刀刮出的凛冽。是否曾共有过的体温？被亚麻布吸吮成， 一块冷调的石磨。 画框是新的， 像那次永远崭新的别离。 而落款处， 故意洇开的签名， 多像返城时， 被雨水泡烂的， 那最后一声叮嘱！ 【山居手记】晨曦的雾 是神仙遗忘的哈达 松针在溪涧里 绣着隔世的经文 石阶上的苔痕 比史书更懂得永恒 每片落叶的弧度 都经过古风的校准 樵夫斧声 惊醒了岩画里的鹿群 它们犄角上 挂着汉朝的月光 瓦罐里的泉水 沉淀着整个银河系 舀一勺 就喝下所有星辰的寂寥 晒在竹匾上的云 比棉花更轻 比叮嘱更白 比初恋更容易被风吹散 云岫起身时 整座山壑都在移动 称之为岚的 其实是岁月在倒流 【侘寂】 序：侘寂，日本美学意识。源自小乘佛法中的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举杯时， 杯子盛满沉默的裂痕。 每句笑声都像钝刀， 慢慢刮着我的眼睛。 真理在墙上发亮， 影子却始终无法焦对。词语碎成陌生的方言， 像雪落在错误的经纬。 用目光织网， 越挣扎，越像兽困。最深处的疼， 连孤独都显得矫情。 夜越深，越听见 自己的心跳， 沉默长出青藓的舌苔。 一扇无人敲的房门。 时间在陶器上皲裂， 数着那些纹路， 像数着自己脱落的年轮，烧制完美的心情。 清晨，光线斜切进窗， 灰尘在光里悬浮，最深的寂静， 是连疼都成了希冀。 【帕瓦罗蒂《我的太阳》】当琴弓划开黎明的薄雾， 第一个音符便悬在枝头—— 像未落的露，又像欲飞的鸽， 等待被阳光镀成金色。 海面开始燃烧，碎成千万面镜， 每个波浪都藏着一小节旋律。 高音是陡峭的崖，低音是暗涌， 而那个休止符，是心跳的裂缝。 风在五线谱上跋涉， 把元音种进每道光的间隙。 有时是烫的，像正午的吻； 有时是暖的，像傍晚的灯。 某个音节突然变得透明， 能看见其中蜷缩的童年—— 晒过的棉被，剥开的橙， 和一句忘了词的哼唱。 当音乐掀起光的潮汐， 所有阴影都开始融化。 最亮的那个音，停在最高处， 像永不降落的太阳。 而尾声是渐弱的叹息， 把余温留在空的座椅。 闭上眼，仍有金箔在飘—— 那是未被认领的，光的残余。 【青春记忆】我们记得那些晨光—— 铁锹啃进冻土时， 发出的清亮声响， 像青春在盐碱地上 撞出的第一道星光。 两双手同扶一架犁， 深深划开荒原的胸膛，汗滴坠入春泥，长出我们共同的倔强。 一盆玉米糊的热气， 互缝一件件补丁的衣裳，煤油灯下传阅的诗句，比北大荒的夜更滚烫。 当四月飞絮迷了眼，我们并排站在渠埂上，计算归期如数麦穗—— 却不知从此各自生长，像白杨把年轮 悄悄藏进风霜。 如今信纸已泛黄， 像当年晒不干的军装，孩子们忽然问： "什么是建设兵团？”我指向天边的绿浪…. 那片我们栽下的林带， 正在春风里沙沙合唱，替我们继续年轻地播种，遙望逝去的青春年华，留下的守望！ 【史家本色是书生一记陈寅恪先生】摸索着石阶，石阶也摸索他。竹杖探触虚空，数错台阶却从不数错，那束光的位置。 青灯下摊开古卷，茶未冷。他俯首，墨痕在字缝间逡巡，砚台挨着药罐，熬煮着墨痕与药香。 指腹摩挲木牍的冷冽，辨识千年虫蠹的航程。暗室掌灯，非为驱夜，是引渡那些沉船未释读的刻痕。 当烟云漫过断简时，他忽然挺直背脊。窗外风雨如晦，案头古籍蒙尘——铜镜不映须发，只映照未碎裂的星空。 当纸页彻底空白，眼睛也选择空寂。未说出的话，仍在血脉里奔流，脊椎里长出松柏。 碑石易朽而骨立，当所有史册焚毁，书生，你自身，就是最后一行，未烬的篆文。 【鸟殇】终于，我会成为一盏语言淬炼出的街灯。所有未寄出的信纸在病榻前静静焚尽。 在最后微光里，我抚摸自己额上岁月的折痕；像抚平一只纸鸢的尾翼，那颤抖的光线。 此刻，请收下这页余烬，收下合拢翅膀的鸟鸣收下它绝唱里结晶的种籽——播撤在春风破土的黎明。 我祝福的余烬，会持续飞翔，持续舒展，持续变为明亮的星群，在你们仰望的夜幕攀升。 请将我的话语，种在向阳的山坡，当你们经过时，它会盛开成未完成的诗魂。 【小魔法师的素描画像】眼里的星星会转弯，在爷爷的老花镜片上，画出一道彩虹跑道，让每个黄昏都笑弯了腰。 小手拆解时光的密码，遥控器是你的魔杖，把客厅变成宇宙飞船，连拖鞋都长出翅膀飞翔。 爱用为什么做成弹弓，打落爷爷记忆树上的果，那些滚落的陈年故事，在你掌心又发芽成歌。 像只永不停电的萤火虫，照亮老房子的每个角落，连沉默的座钟也开始，学你哼跑调的儿歌。 上帝用最新款的惊喜，挑战魔方更美的创意，每天自动更新版本，让夕阳都忘了下班去。 来吧，我的小捣蛋鬼，把白发变成风筝线，放跑整个浪漫的天际，留下月亮当奖章，挂住你额前的汗津津！ 【惊鸿- -观读陆小曼书《白马篇》】六十年尘烟未掩你墨色微光， 一匹白马，从曹植的诗里脱缰！ 踏着楷书的方阵，蹄声清亮， 笔下藏着剑气与柔肠。 那游侠的孤傲，那簪花的幽香， 在纸上相逢，化作无声的绝唱！跌入砚池的涟漪中央， “爱眉”的私语，仍在岁月里发烫。 那些炽热的诗行，曾烧灼谁的胸膛？ 如今凝成手迹，静默却滚烫。 谁说深情易冷？这字字是岩浆， 穿越半世寒霜，仍焕痛人的目光！ “云游”中的翅膀可曾回望？是否正停驻在此，辨认这熟悉的手掌？ 驯服烈骏，在宣纸上安放，让义胆与柔情，在此夜相逢对望。 惊世的碰撞！横竖间藏着波浪， 一个时代的痴狂，在横划间轻轻摇晃…… 甲子载不过风云轻扬， 落在“眉札”的余烬，竟又迸发星芒！ 意象的白马驮着未逝的梦想， 踏过心原——留下永恒的印章， 和一句跨越时空的、温柔的回响！ 【晚云笺】书页轻轻掀动时，春天就停在折痕里，像迟来的蝶翼蘸着砚池的月光；笔尖游过泛黄的流域，把年少时遗落的星群，酿成新雪。 书斋是静泊的轻舟啊，载着半生霜迹在字句间靠岸；当整个长夜俯身校对字行，灯花便替未眠人拆阅晨光。 总爱说起春深的巷陌，可案头的松烟懂得：陈年的寂静比喧哗更清亮。当纸页沙沙漫溯，窗外的桃枝就多垂一寸愿望。 该让光阴继续跋涉——薄雾，迷茫，惆怅，坚强…..而我坐在线装古籍的留白处，对着满架未拆的信封轻问：可要随这迟暮的墨色再回理想？ 【信仰- -重读方志敏《清贫》】把财产登记在 苏维埃的晨光里： 半截铅笔， 三枚铜板， 和补丁下 始终温热的钢枪。 当围剿的雪 压弯赣东北的竹枝， 你坚持用 怀表的嘀嗒声 校对革命的经纬度—— "清贫，正是 共产党人的海拔。" 他们用酷刑丈量你棉袄的厚度， 却量不出 脊骨的沉重。 那些搜身的月光， 最终在遗物里 结晶成思想。 你拒绝用 一个铜板的叹息， 兑换整座 江山的风声。 铁镣在天地间写下： “为着阶级和民族的解放…..” 此刻我抚摸 你留在遗著上的签名， 墨迹里 突然涌出 漫山遍野的映山红， 和所有 必将呈现的 信仰。 《十一号界桩》 序：考察易武古镇和茶马古道，我们穿过密林，来到中老边境的十一号界桩…… 青苔爬上数字的凹痕时， 我用掌心丈量 北纬21度的体温。 国境线在脚下突然收拢—— 像茶马古道遗落的绳结。 红河在谷底调暗了夕照， 对岸有橡胶林翻涌的暗语。 界碑另一侧， 蝴蝶正搬运 整个滇南的雨季。 忽然想借界桩为琴柱， 绷紧横断山脉为弦， 弹落边防战士肩章上 积攒多年的 星霜与木棉花絮。 当我转身， 看见群山以阶梯的姿势 向北方匍匐—— 每道褶皱里， 都站着不曾弯腰的 中国性格。 【瞻正定大佛寺宋悬塑观音像】不是坠落，是悬垂的动词在时间陡峭的檐角风，雕凿空无木质的慈悲，向下生出根系，向上托住欲倾的星辰 香火熏暗的年轮里浮出一张脸：半阖的眼睑盛满千年未落的雨嘴角微扬，是未解冻的河流，在暗处引导迷途的舟 众生合十的掌纹爬上你的衣褶，蜿蜒成另一条苦行的路你听见吗？那无声的叩问，在悬空的足下碎成微尘，又聚拢成光 悬而未决的姿态本身就是渡光在光里洗浴影在影中生根你不动，世界便在你的静穆里倾斜 檀板暗哑，木鱼沉入更深的寂静。你悬垂的指尖捻着未成形的露一滴，便是一劫一滴，便是无数个黎明，穿透尘埃的网 悬在有无之间你是木胎的轻也是石质的重是向下俯视的悲悯也是向上托举的——虚空本身 【书页间的晴空】我的快乐薄如蝉翼，轻轻掀开就是整个黎明。一行铅字驮来的光，在眼睑上筑起彩虹。 我的快乐是静默的，像未拆的信封微微颤动。每个标点都含着星斗，等待指尖解冻的触碰。 我的快乐会发芽，在合掌的刹那长出藤蔓。沿着脊椎攀援而上，将花朵开在思想顶端。 我的快乐很重，压得所有玩具失去响声。当世界在封面外老去，人生却永远年轻！ 【蝉鸣】整个夏天， 我们都在谈论 如何把光 翻译成声音—— 那些被晒烫的树叶， 突然松开的寂静， 以及突然收紧的 正午的耳鸣。 我们练习倾听， 像练习一种古老的 忏悔术： 先是剥开自己， 露出透明的翅膀； 再让腹腔的震颤， 成为大地的扩音器。 我们从未真正 拥有过夏季，当树根开始抽走水分， 当第一片黄叶 提前初吻大地，所有高亢的宣言，都变成 一根慢慢冷却的 雨丝。 【守夜人——致藏书家们】点数发脆的脊椎，在书柜的幽谷间巡行。当月光舔舐纸页的缺口，便俯身，收集那些被时间蛀空的姓名。 封面在灰尘下轻吟刷版的河床日渐干涸。用指腹焊接断桥——在脱线的章节间打捞，沉船遗落的青铜种子。 当电子潮涌过街巷，你为何擦拭蒙尘的穹顶？当比特洪流拍打窗棂，你为何在霉斑里埋下一粒粒倔强的诗文？ 有人拆解殿堂砌游廊，有人典卖龙骨换星光。你静立如未启封的陶罐，守着地火运行的轨迹，任寂静在耳蜗筑起城墙。 当数据飓风撕扯夜幕，你为何校准星图的方位？当所有故事飘成云絮，你为何用枯槁的手掌培植一株活体根须？ 木架的阵列持续生长，延展成金文的骨骼。每道刻痕都在暗夜呼吸，纸页里伸出无数手臂，托住正在塌陷的文明。 当遗忘开始降雪，你为何点燃纸上的火？当洪钟震落梁间燕，你为何把雪地里的盐，收进陶瓮最深的心底。 在册页与星群之间，你站成一道防火闸。任门外奔涌液态的火焰，你体内有更硬的霞彩，那是铅字浇铸的永恒。 【南昌慢生活】数过廊下的风铃，当黄昏斜进雕花窗棂。低垂的眉睫是未完成的诗句，像春雪等待迟到的燕影。 铜炉香灰画出淡痕，茶烟绕过旧琴的断纹，书林之间是整片欲雨的寂静，比告别更薄，比遗忘更新。 问起那些信笺的归程，月光正漂白褪色的墨痕。“你看这满墙书影重重，可需要整个秋天来温馨！” 当蛛网查封了青瓷瓶，铜锁记住门环的叮咛，沉静渐渐长成乔木，愉悦洒满院落里的间隙。 【癌病房一致索尔仁尼琴】病房的薄雾弥漫，铁床在幽蓝里伸展；白昼在消毒液气味里漂洗，在病历夹的纸页间。 黄昏的忧虑里，眼瞳蒙上冰霜的印记，呼吸沉滞在隆冬的腹地。 输液架垂首，如枯枝悬吊着透明的生命。一滴，又一滴，丈量昼夜的沉寂。 药水把月色漂白，在静脉里无声地洇开——是生的涓流，还是缓慢的遗视。 静默中，将病历夹合上，而灯管在头顶低语；听见暗影在游荡，在铁栅的投影里逶迤。 它们漂泊，犹豫…..徘徊在晨㬢里。然后缓缓坠落，泪滴在床头的枕席。像雪片般洁白，像判决书般答疑。 墙壁在凝视，倾听骨骼深处无声的嘶鸣。痛楚如藤蔓，在暗处滋长，缠绕着清醒，也缠绕希冀。 唯有眼睛，坚定地，穿透冰冷的寒窗与月光，在泛黄的病历页码之外，坚持一种未冻僵的前行。 【醉的不是酒】杯盏里摇晃的不是酒是整座群山满天的星斗 脚步踉跄的不是酒是追赶理想跃进月光 海潮涌动的不是酒是燃烧的太阳未启封的巨浪 我们，醉的不是酒是灵魂与生活碰撞的回响 【书房】不问檐角风铃的寂寞， 案头亮着恒星的村落，每个铅字都在跳圆舞曲， 在雪色纸间，在金色框廓。 钢笔是枝头迟归的夜莺， 将月光谱成十四行新韵； 当所有孤独要来签约， 盖上藏书章——“闲人免进”。 檀木架排着朝代与平仄， 唐风宋雨在书脊上小坐； 最是那烫金标题的回眸， 像未拆的锦匣盛满承诺。 有时整部辞海忽然倒灌， 浪花里浮出甲骨文的船； 我捞起枚“永”字作锚链，系住正在逃逸的桅杆。 蠹鱼在注释里建了花园， 我往眉批处播下诗的种子； 待春风翻到第七十六页， 恰是水仙初绽的韵脚。 任流光在门外换算年轮， 这墨香已腌透晨昏； 看我合上书册的模样，正把韶华锁进蝴蝶飞翔的门。 【说苹果】护士把夕阳 和血压计一起收走 床头柜上 苹果突然红了 像一句 来不及说出口的 祷告 月光下切开它 每一粒籽都是 未完成的句号 平安在果肉里 修筑环形的健身跑道 而轻溃的病体正练习 优雅的退场 它开始消瘦 像被虫蛀过的月亮 青涩的酸 是年轻的错误 甜的深处 藏着 不肯融化的期盼 现在它光洁如 新生儿光亮的额头 晨露在果蒂上 重建愿望阳光穿过 蜂蜜色的核 为每道伤痕 注册甘的商标 终于可以 用完整的圆 怀抱整个四季雨轻轻落在 它弧形树顶时 发出 瓷脆般的笑响 【南昌絮语】如同探入一枚古瓷瓶的幽深，俯身拾起半片带釉的陶片。在锈蚀的青铜剑脊上，时间正缓慢地刻录着斑驳的铭文。 当滕王阁的飞檐接住唐朝的月光，王勃的骈句便凝成清霜。有风时，听见赣江的水声在木梁之间，轻轻拍打旧城。 江雾弥漫着，总在拂晓时刻，带走了夜泊的船与所有姓名。它知晓一切沉入水底的往事，却只让波浪反复练习思情。 当枪声在青砖上静静发芽，历史就因火种而骤然年轻。钟楼在震颤，石阶开始流动，每粒尘埃都朝着曙光飞升。 绳金塔的铜铃里，那些弹孔在春风中结出蔷薇的蓓蕾。杏花楼的琴韵把弹痕抚平，断墙处，新枝正举起酒杯。 合上县志时，薄暮沉降，街巷的骨骼在霞光中延伸。看啊，新生的城郭正缓缓转动，如青花瓷中升起的那片云。 【乡情】弯腰时，整个山岭开始弯曲。金黄的重量，压进脊椎的，是九月。 晒场上的风，把皱纹吹得更深。簸箕里，躺着我们共同的，记忆。 灶台持续低烧，铁锅熬煮着，整个南方的贫瘠。我们碗里沉浮的，是未说出的情丝井绳磨亮，一代代人的掌纹。 水桶里晃动的月光，始终比天上的，深沉。村落站成麦秸时，夕阳正穿过身体。那些空心的茎秆里，有我的童年，哗哗作响的声音。 土地再次翻卷，我数着垄沟，寻找遗落的穗。每粒都含着，他们凝视的祖辈的背影。 【我们村里的“年轻人”】车钥匙在晨光里叮当作响，后备箱装满诗和远方。导航仪设定三江的早酒，电话传来老伴们的唠叨：“慢点！限速！眼睛睁亮！” 手机上搜寻出自驾地图，红箭头从梅岭爬到安义圣水堂，“村长”用放大镜研究国道线，突然拍腿：“该把当地的好酒尝一尝”！ 谁说岁月是减法运算，我们把白发活成新的朝阳。在城市的方寸之间，健步走出比故乡更暖的街巷。 行旅中巡视最新的风景，骄傲的话语塞满民富国强。把皱纹折成笑脸，哈！真像当年刚参加工作的模样！ 车顶支起启明星的光亮，G P S闪烁如年轻时的梦想。加油站的姑娘问：“爷爷奶奶去哪？”摇下车窗：“想看看贑鄱山水的美景和祥”！ 把体检报告变成旅行计划，将药盒分装成每天的向往，这群村里的“年轻人”啊，油门一踩——整个中国都是自己的幸福安康！ 【理工男的茶悟】解开所有公式， 却解不开 瓷碗里 那片舒展的 春天。 齿轮与天平之间， 突然飘来 一缕《茶经》的 断句， 比数据 更精确。 当沸水注入， 我的履历开始幻色—— 青衫换作汉服钢笔尖 长出墨色的芽。 陆羽在书页里 等我千年， 而我的案头正穿过机械传动与他的指纹 叠成同一片 叶脉。 在古籍的霉斑中， 我打捞起 整个唐朝的月光。 原来最难的实验， 是复现 古人舌尖上的 那滴茗香。 所有代码都沉杯底后， 我看见自己 站在水纹中央—— 一株被文字重新 嫁接的茶树。 【井冈遐想】你从晨雾里缓缓苏醒， 青石叠成温柔的剪影， 我拾起一粒褪色的稗谷， 它藏着1927年， 未说尽的叮咛。 是哪个黎明打翻了胭脂？ 将整座山染成少女心事。 风路过时轻轻踮脚—— 怕惊落枝头， 那颤巍巍的相思。 竹节里住着陈年的月光， 它记得南瓜汤的暖， 和草鞋磨破的霜。 如今苔痕爬上木纹， 把往事， 纺成棉软的绳。 墨香枕着星子入眠， 笔尖在纸上游弋成船。 那些未熄的灯火啊， 化作萤火， 泊在历史的臂弯。 孩子们数着八角楼上的光， 忽然有布谷声落进手掌—— 是当年那只鸟吗？ 尾音沾着炮火， 却唱出， 绿茸茸的希望。 我们给松针系上银铃铛， 而群山静静摊开手掌： “且收下这捧新雪吧， 像当年那样， 轻轻， 轻轻盖住伤。” 【南方与北方】南方的梅雨会突然捆住我，像母亲未晾干的蓝布围裙。每滴雨都记得襁褓的温度，在瓦檐下练习呼唤乳名。 北方用雪登记我的年龄，工位上的寂静不断增重。暖气片烘烤着方言的残屑，凌晨打印机咳出黑雪。 南方的河流在血管里改道，带着水浮莲和捣衣的闷响。某个加班的深夜突然决堤，将会议纪要冲成水田的倒影。 北方的风沙反复修订我，像校对员用橡皮擦拭理想。直到候鸟在楼宇间迷路，翅膀下抖落晒不干的稻浪。 南方总在快递箱里发芽，寄来青芒的淤伤和咸腥的晚霞。我站在地铁通道分食月光，齿间却尝到龙眼树的甜痂。 北方把黄昏压成标本，夹进每月还款的票据中间。当电梯吞没最后一个哈欠，指纹锁里传来晒谷场的蝉鸣。 这些年我不断搬运自己，如卡车在国道上反复复写。后视镜里缩小的故乡，正被新栽的速生林吞咽。 而某个服务区昏暗的灯光下，我的影子突然分裂——一半在结霜的挡风玻璃上抽芽，一半在晒场竹筛里等待风干。 【南纬17°的密纹唱片 —— 观高更《塔希特的女人》】芒果浆汁般的皮肤下， 暗涌着未被驯服的潮汐腰间缠着整个热带雨林的寂静耳畔坠着 保罗用油彩伪造的月亮 那些朱红与铬黄是欧洲病人 咳出的落日残片 博物馆标签说她捧着 一束大溪地罂粟， 可分明是殖民者的船锚 在她掌心 生根—— 每片花瓣都朝着相反的方向 蜷缩成拳头。 画布背面未干的钴蓝署名旁有个指纹在渗血 这具身体的记忆 比所有艺术评论更精确1892年的气温 始终维持在 拒绝凝固的 37.2℃ 棕榈叶在她锁骨上 拓印原始的经文。 乳房熟透的弧度里， 藏着尚未被《文明》 接种的 疼痛疫苗 当美术馆的冷气 开始肢解这幅画时突然听见画布背面 传来—— 贝壳与画刀搏斗的 海啸声 【燃烧的蜗居——观梵高《阿尔勒的卧室》与《自画像》】墙壁在耳鸣， 二把椅子悬在六种蓝上。 床榻是搁浅的船—— 枕头里塞满 晒干的星芒。 镜子拒绝倒影， 画框吃掉自己的尾巴。 这房间正被阳光 蛀空， 剩下一具 金黄色的蝉蜕。 绷带下埋着雷声， 颜料是另一种止血棉。 你把自己钉在画布， 像钉住 一封寄给太阳的 欠资信。 瞳孔里的火， 烧穿了1889年的邮戳。 我们围观时， 所有向日葵 突然转过脸。靛蓝在啃食左脸， 铬黄在胃里结痂。 每笔刮刀都是 一次温柔的截肢。 现在，你完整了： 用一百个版本的自己， 拼出 一片永不降落的 麦田鸦群。 【光的灰烬——观莫奈《夏末的干草》】那些被阳光晒透的骸骨， 突然在画布上翻身—— 金黄的、粉紫的、铁锈色的， 无数个正午的标本。 风数过它们的脊椎， 每一道褶皱里 都蜷着未熄灭的 雷暴。 现在，颜料开始叛变： 赭石挣脱阴影， 群青在暗处发烫， 连最温顺的灰 也长出绒毛。 莫奈用画笔举行仪式， 把光钉在 草垛的十字架上—— 看啊，它们正在燃烧， 却从不化为灰烬。 美术馆的射灯下， 这些1891年的干草 仍在分泌露水。 我的影子走过时， 听见某个未被画下的傍晚，在画框背面 轻轻咳嗽。 【蓝裙子的地质学——观塞尚《塞尚夫人肖像》】她坐着， 像一座正在结晶的矿山—— 钴蓝裙摆沉积了 整个普罗旺斯的黄昏。 背景在叛逃： 墙壁坍缩成色块， 扶手椅的波浪 凝固在抵达她裙角前的 最后一秒。 那些笔触多谨慎， 仿佛触碰是某种 缓慢的地壳运动。 她脸上有未完成的晴空， 眉弓压着低气压， 嘴角的刮刀痕里 藏着几个 不肯坠落的吻。 我们隔着一百二十年对视时， 她忽然眨了眨眼—— 整幅画的颜料瞬间松动， 如融化的冰川 露出下面 火山般的红。 【美的迁徙——观浦东美术馆奥赛展】海关钟声切开晨雾时塞纳河正在黄浦江里调试它的反光那些被拆散的色彩分子在海关文件底部签下了新的居留证 莫奈的光与影在恒温箱里继续失眠它数着浦东的云朵计算与吉维尼的时差保安的脚步声惊醒了叶脉里正在偷渡的蜻蜓 梵高的自画像突然在安检机里打转漩涡吞下整条世纪大道那些钴蓝色的笔触正在高更的烟斗里酝酿一场远东的风季 德加的舞蹈教室把足尖卡在展签的塑封层里她发现自己的缎带正被空调风改编成陆家嘴的霓虹程序 雷诺阿的钢琴女孩突然尝出黄梅天的涩味瓷杯沿的口红印正在和观展者的自拍杆讨论玻璃幕墙上不断增殖的光污染协议 米勒的拾穗者在文创商店角落收集二维码的碎光他们弯曲的脊椎突然在手机屏幕里挺直成东方明珠的钢化结构 马奈笔端的左拉手中的书籍藏着外滩源的施工图纸炯炯有神的眼睛持续缩放美术馆玻璃穹顶与巴黎天窗的曲率常数 当闭馆铃摇落夕照所有画框开始分泌淡金色的露水这是奥赛火车站的蒸汽在浦东地脉深处种植的第一批光学根须 【光的闸门——走进奥赛名画展厅】所有的颜色挣脱画框，鸢尾花在视网膜上凿开一道亮光。梵高的星云卷成漩涡， 将我吸入十九世纪的夜晚。 空气里漂着未干的油彩， 莫奈的干草堆在呼吸， 德加的舞女用足尖 叩打我的脉搏。 这心跳太吵，惊动了 一整条塞纳河的波浪。 我变成一块曝光的底片， 任雷诺阿的暖黄、高更的腥红 在身上显影。 美术馆是巨大的暗箱， 而每幅画，都是 尚未熄灭的朝阳。 渴望突然被某道画笔触伤，让马奈的黑西装裹住颤抖， 或坠入米勒的麦田， 成为一粒被神的手指 反复摩挲的麦穗。 徐行中，我偷偷拾起 空气中的颜料屑。 现在，它们在我血管里 发芽，长成 一座新的奥赛殿堂。 【光的低语——观米勒《拾穗者》】三片熟透的秋天，被风压弯， 麦浪在远处烫金，她们 是泥土未收割的阴影。 脊椎的弧度，比教堂穹顶更接近 大地的祷告。 粗布吸饱了暮色，沉甸甸地垂进光的裂缝里。 每一粒被遗忘的麦穗，都是落日咬碎的齿痕—— 捡起的，是饥饿的余烬。 指节与土地签订契约， 沟壑里藏着去年的雪、 明天的黑面包。 这重复的虔诚，让泥土 在掌心长出新的掌纹。 马车载走山的形状， 田埂上堆满丰饶的寓言。弯腰的人，正用背影 缝合大地与天空之间， 那道金色的裂痕。 画家偷走农妇的黄昏， 调成赭石与叹息。 神把最薄的光分给拾穗的人—— 她们用衣襟接住时， 整片田野开始倾斜。 后来，油彩干涸成史书的一页， 而她们仍在弯腰。 美术馆的玻璃外，前个世纪的风 吹过我的衬衫—— 突然，我的口袋变得很重。 【光的灰烬——观莫奈《夏末的干草》】那些被阳光晒透的骸骨， 突然在画布上翻身—— 金黄的、粉紫的、铁锈色的， 无数个正午的标本。 风数过它们的脊椎， 每一道褶皱里 都蜷着未熄灭的 雷暴。 现在，颜料开始叛变： 赭石挣脱阴影， 群青在暗处发烫， 连最温顺的灰 也长出绒毛。 莫奈用画笔举行仪式， 把光钉在 草垛的十字架上—— 看啊，它们正在燃烧， 却从不化为灰烬。 美术馆的射灯下， 这些1891年的干草 仍在分泌露水。 我的影子走过时， 听见某个未被画下的傍晚 在画框背面 轻轻咳嗽。 《砖隙里的名册》城墙把弹孔长成老年斑时青砖突然咳出一只铁盒锈迹里渗着两种血型北方的雪南方的梅在氧化层下继续争执 所有笔画都患上了失语症刺刀的竖在生锈解放的钩在结霜墨迹抱着各自的枪栓在纸的停火线上僵卧成界碑 某个雨夜我听见名单在盒底翻身："王"撞上"黄""李"压住"黎"所有姓氏突然立正——原来死亡也有整编的时刻 管理员用毛刷清扫时突然掉落半片番号像未愈合的弹片他犹豫该用档案袋还是用混葬来盛装这次相遇 考古队争论该用哪年的阳光曝晒这些发霉的编号有人建议区分阵营月光突然折断量尺——"他们已共用民国多年" 小学生用铅笔拓印"1948"突然流血他惊慌中抹开墨迹把两支军队画成同一道歪斜的彩虹 纪念馆的玻璃柜里两队名字正在相融穿过钢印与封存线在解说词之外交换生锈的怀表 护城河涨水时铁盒自己游回墙缝带着水草与驳壳枪的倒影这次它决定继续做砖块的心脏起搏器 【云峰刻骨】站在风的剃刀边缘， 四十七道碑痕突然开始倒流—— 拓片里的魂魄站起来， 用魏碑的棱角， 刮我的眼眶。 整座山在皮下簌簌作响， 那些失踪的凿子， 突然集体咬住我的脚跟： “来认领你溃散的部首！ 来校对这崩坏的横竖！” 石头的痉挛多美，当郑道昭的墨魂， 突然从悬崖立起， 把我们的时代 钉在它背面的空白处。 数着身上剥落的笔画， 它们正变成 带火种的蝼蚁。 每一道被磨平的锋芒， 都在人的骨缝里 重新长出戟锋。 落日如朱砂印， 钤在断碑的伤口上。 而崖的影子开始拓印： 一千六百年了， 山在等一个 敢把脊梁 竖成碑的种族。 当群星开始临摹， 我把自己摊开—— 一张生宣的骚动。 听！整座云峰山 在教我 用筋骨的声音 绘写歌谱。 【夏至遐想】白昼在锁骨上 烙下最长的光—— 你汗湿的鬓角，是盐的群岛， 我正摇桨穿过 这片沸腾的海洋。 蝉声突然静了， 当你的阴影 覆盖我，像一片 突然垂落的 梧桐叶的荫凉。 我们交换的 不止体温，还有 整个北回归线 偏斜的重量。 冰箱里的西瓜 藏着你咬过的月牙， 而我们的心绪，正被蝉鸣测量—— 温差显现的糖分与烈阳。傍晚突然降雨， 水洼里倒映的 是两片相撞的云。 你笑着说：这多像 我们年轻时 不肯愈合的雷中碰撞的声响！ 【纸船驶过青草坪——忆保灵女中附属幼儿园度过的童年】木马旋转成陀螺时， 阿姨的发髻里 藏着一整个 女子中学的 上课铃声。 我们总在拼写 “黎明”的笔画里， 偷偷埋进 赣南带皮的甘蔗渣—— 直到音乐课， 讲台突然变成 一只 装满橡皮泥的 诺亚方舟。 午睡后， 铁皮水桶的涟漪中， 晃动着 被泡发的俄语发音。保育员弯腰时， 篮围裙坠下来， 正好接住 我打翻的 草莓味鼻涕。 已经远逝的彩窗教室，仍卡着半截蜡笔画： 穿布拉吉的老师，正给所有小朋友 分发 印着“英雄交响曲”的 人生行旅。 【记忆里的那座校门】我们拆解钢铁的语法， 把螺栓拧进晨曦。 黑板擦一挥手， 函数就长出 蒲公英的绒毛—— 飘向生锈的 车床与三角尺。 图书馆的砖墙内， 总有一册《机械原理》， 夹着赣江的潮信。 当翻到第198页， 铅笔突然停驻： 原来磨损的装订线里， 还游着 一条未淬火的 草鱼。 阶梯教室的黄昏， 总在验算光的折射率。 某个迟到的身影， 让投影仪突然 卡住一帧胶片—— 那上面， 1983年的爬山虎， 正用微分的方式， 攀援着 红砖墙的 斜率。 开水房的白雾中， 铝饭盒叮当作响。 有人用汤匙， 在搪瓷缸沿上， 敲出 《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直到蒸汽 把所有人的面容， 都蒸腾成 一张模糊的 工图。 如今图纸已泛黄， 圆规却始终 踮着脚尖， 在旧坐标系里 画不闭合的圆。 就像老校门转身时， 掉落的 半枚齿轮， 至今仍在 南昌的月色中， 寻找 它遗失的 啮合声。 【纸页上的节气】书脊隆起成山脊时，墨迹开始发芽。每个标点，都像未熟的浆果，在晨光里，慢慢，涨破。 我们总在目录里迷途，用铅笔，画下麋鹿的足迹。突然某段文字，就湿润起来——原来，是窗外的云，在字里行间，蓄养了，一小片海。 当黄昏， 把书角， 焙成秋叶的弧度—— 某个偏旁， 突然， 簌簌地， 脱落下， 蝉翼般的， 注解。 而扉页间， 始终蛰伏着， 一亩， 未收割的麦浪。 风起时， 整本书， 就朝某个朝代， 微微， 欠身。 合上书，那些铅字，便轻轻，落回泥土。 【故乡是一杯茶】总在瓷白里窥见那片丘陵，雾气在杯沿，勾勒出曲折的埂线。 采青的手指，把整个雨季，折进粗陶的瓮，让火，慢慢读。 我们称之为乡愁的，不过是，一片被烫伤的叶子，在沸水中，缓缓，舒展成，春天的形状。 【信仰】站在光的裂痕里拆解黑暗，把钨丝般脆弱的真理，一圈圈绕成黎明。当所有枪口开始背诵教条，唯有你，用弹孔校对星图。 邮差在午夜递送火种，信封里躺着未点燃的太阳。我们这些习惯黑暗的眼睛，突然被烫出光明的洞。 铁砧上冷却的誓言，被你锻打成钥匙的形状。地牢的锁孔后，有人正用睫毛擦拭银河。 月光在判决书上融化时，你指间的烟蒂持续复燃。那些被处决的标点符号，在灰烬里长出新的语法。 穿军装的真理站在悬崖边，把制服叠成纸船。而你说信仰是种垂直的坠落——必须不断掏出自己的骨头，作为缓冲的阶梯。 我们收集你瞳孔里散落的铜，铸成会发芽的哑弹。当整个时代开始耳鸣，沉默反而成为最清晰的广播。 现在你躺在遗嘱的折痕里，比遗嘱本身更单薄。但每个字都站起来了，列队走向所有未完成的战场。看啊，这满地的火种，正用我们的脊梁作灯芯！ 《黄昏里挂起一盏灯- -江澄波的故事》黄昏里挂起一盏灯，文学山房的木门便有了温度。百年的尘埃在光里翻身，每一粒都压着宋版的重量，而你的手指比蠹鱼更懂，如何从纸的经脉里，打捞沉没的活字。 护龙街的砖影斜了，你整理家谱般排开书脊——三代人的指纹，在书口处长出年轮。当电子海啸吞没街角，你的柜台始终是座，用连史纸叠成的诺亚方舟。 记得那夜你修补《楚辞》，灯火忽然摇曳如桨。祖父的锤声在浆糊里醒来，父亲校勘的红字开始游动。你忽然变成年轻的舵手，在竹纸的波浪间，打捞沉没的星图。 有人看见你佝偻如问号，在书架间持续发问：当一座城遗忘了自己的笔画，谁还守护部首与偏旁？你取出蓝布函套的《说文》，轻轻拂去“書”字上，积压百年的霜。 秋风掀动未订的毛边，你讲述那些散佚的章节：太平军马蹄下的油墨，红卫兵火堆旁的灰蝶。而更多故事正在褪色——你从民国书账里，抽出几茎夹着银发的月光。 此刻你数算着节气，将退休金折成书签。年轻人拍照后匆匆离去，你依然校对着重版的月光。当整个苏州在霓虹里转身，你用钢笔在发票背面写下：“留一盏灯，给迷路的活字当故乡。” 《铁与盐的独白——致瞿恩》序：观看电视剧《人间正道是沧桑》，久久被剧中瞿恩的形象所深深感染，有作。我选择铁，就选择碎在火里。碎成星，碎成四月清明的眼睛，在绞架的黑麦田里，数每一粒不肯低头的穗。 他们给我盐，说能腌住所有光。可我的信仰，是渴极了的根，把咸土喝成汪洋，在每道闪电里种倔强的雷。 铁在说：熔了我！我便在砧板上绽放，一朵朵红梅的印记，烫穿所有，试图封住春天的冬。 盐在说：化了我！我就渗进裂缝，长成冰凌的锋芒，在每扇紧闭的窗前，悬一柄黎明的剑。 他们量我的血，用特制的斗——盛满惶恐的斗。却不知我的脉搏，是永动的钟摆，左是黄河，右是长江。 铁锈了，盐潮了，而我的名字，站在所有失效的封条上，当你们拆开，这具空信封，会看见：我早已，邮走了整个中国的光。 【美术馆后街的月光- -读赵萝蕤译《荒原》】站在二十二号门牌前，月光像未装订的诗篇，一页页铺在斑驳的台阶，每个凹陷里都盛着荒原。 啊！那译笔下的夜莺，可还栖在碎瓷片的边缘？你钢笔尖漏下的普鲁弗洛克，正游过老槐树的失眠。 整条街都是待校的译稿，风在修改悬铃木的标点，打字机断续的咳嗽里，四月最残忍的韵脚在蔓延。 数着门牌如同数诗行，从荒原数到燕京的围墙，忽然所有的窗都变作字典，你的注解在砖缝里发烫。 那被旗袍裹紧的才情啊，怎样在战火里抽出丝线？织就这袭珍珠的衣裳，比艾略特更晚的秋天？ 如今月光也学着译诗，把法文韵译成吴侬软，可你留在咖啡渍里的批注，让每个黎明都重读一遍。 我听见打字机在墙内，将"丽兹"敲成"栗子"的香甜，而整个后街渐渐浮起，像被水浸湿的校样纸边。 哦，这月光砌成的陈列馆！你译的荒原永不闭展——每当地铁震颤着经过，心绞就顺着砖纹往上攀延。 注释：此诗写于九十年代，北京美术馆后街22号未拆除前路过此院，此房为陈梦家和赵萝蕤夫妇旧居，于2000年10月拆除。从建筑和文物价值来看，这个四合院是北京目前存留不多的明末清初民居，其山墙内侧房檐下的大型精美砖雕，被学者称之为“象眼”，属明代构件，是十分珍贵的艺术品。梭形梁和花盆形柱基亦体现了当时的建筑风格。此外，房屋脊檩还采用了垫片等巧妙合理的结构，是“皇城外民居的精品和典型”。更重要的是，它在科学文献上也有记载，位于《乾隆京城全图》(乾隆十五年)第五排第四格。由此这个四合院的拆除，曾引起社会极大的争议。几十年过，依然会想。 【理工男的“诗”想】在化学实验室里，藏起一本聂鲁达，烧杯里的紫红色液体，反复计算着，如何从分子间隙里，偷渡一首十四行诗。 教授说：注意反应时间！我却在记录本背面，默写里尔克的豹，那些方程式突然，在纸角，站成诗句发光的字迹。 计算机的网络，卡着半行未完成的比喻，机床轰鸣时，我听见平仄，在冷却液里，结成琥珀的透明。 退休的通知旁，突然长出，年轻的字词，像初春的野草，顶开混凝土，说：现在你也可以成为诗人。 墨水终于，淹没了所有，标准答案，学术论文的雪原上，终于放养，迟到了四十年的格律。 老花镜片后面，整个理工大厦，正在溶解成，纯粹的形容词，派克钢笔，在方程式的停车场，种植玫瑰茉莉。 不必再，把平仄伪装成，波动函数，当我说"光"，不再需要，补充数据的琉璃。 所有未完成的，所有被压制的，所有在报表边缘，颤抖过的，如今从键盘上喷涌成，歌的霹雳！ 【砖与韵的间隙- -陈梦家旧居遗址断想】美术馆后街的月光，二十二号门牌在碎，碎成工地的尘屑，碎成市政蓝图里，一个标错的墨点。 你收集过的古陶纹样突然在钢筋断面，显现复又隐去——那制胚的指纹，比推土机更懂得，怎样塑造弧度的完美。 拆毁持续到子夜，月光变得很重，压住未烧尽的诗稿，压住一册《铁马集》，在瓦砾堆里，突然翻动飞翼。 砖缝里渗出的吟哦，渐渐融成沥青，新铺的柏油路上，有人反复摩挲，那句未冷的："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 起重机吊起整个，民国二十年的黄昏，而你的领带针，依然固执地，别在北平的，旧居遗址。 我们开始用眼睛，建筑另一种结构：每块砖都是活字，每道裂缝，都在重新分析。 你总说青铜器上，有比文字更深的沉默，如今我们终于听见——挖掘机的轰鸣，那声叹息的重量，压弯了整条街的，梧桐新枝。 当测绘仪的红点，扫过水泥地基，它是否读得出，你留在墙缝里的，那缕未押完韵的信，新月在风里依然颤行。 注释：陈梦家（1911年4月19日—1966年9月3日），笔名陈漫哉，浙江上虞人，生于南京，中国现代著名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新月派诗人。陈梦家在三十年代的诗名很大，不仅被誉为与唐初四杰中的王勃齐名。还和唐立庵、商锡永、于思泊、胡厚宣等人被誉为“甲骨五老”。北京美术馆后街22号为陈梦家和赵萝蕤夫妇旧居，于2000年10月拆除。从建筑和文物价值来看，这个四合院是北京目前存留不多的明末清初民居，其山墙内侧房檐下的大型精美砖雕，被学者称之为“象眼”，属明代构件，是十分珍贵的艺术品。梭形梁和花盆形柱基亦体现了当时的建筑风格。此外，房屋脊檩还采用了垫片等巧妙合理的结构，是“皇城外民居的精品和典型”。更重要的是，它在科学文献上也有记载，位于《乾隆京城全图》(乾隆十五年)第五排第四格。由此这个四合院的拆除，曾引起社会极大的争议。 【桐城诗魂- -走进灵隐白乐桥3号】桐城一片云， 偶然投影在九姑的衣襟—— 不带走陈腐的礼教， 只留下灵奇的足印。 黑旗袍裹着半生哀愁， 比白杨更瘦，比新月更幽， 青岛的风吹不散你眉间， 那一缕易卜生式的意境。 酒中八仙的豪语醉了， 微醺的颊上晚霞红莹。闻一多的《奇迹》未写完， 你的诗成石壁上的鸽影。 易安的才，娜拉的胆， 你从包办的婚姻里挣断—— 像你诗里未系牢的风筝，驮着希望飞越海洋山岭。 李云鹤曾是你旁听的学生， 沈从文替你写信求薪， 而你的句子总那么清冷， 像月光穿过七号楼斑驳的窗棂。 白乐桥的晚年多寂寥， 你说夕阳是家信上未干的墨痕，残阳正斜照枫馨。 如今谁还记得酒中仙？ 唯有你遗落的《诗一首》—— “爱，只把我当一块石头”， 从里迸出星空的静谧。 我叹你似云踪难觅， 却总在旧书页里乍现踪迹： 当桐城的雨打湿《死水》，你仍用诗行照亮《红烛》的残壁。 注释：方令孺（1897年1月30日—1976年9月30日），安徽桐城人，毕业于华盛顿州立大学，威斯康星大学，散文作家、诗人。1923年留学美国，在华盛顿州立大学和威斯康星大学读书。1929年回国后，先后任青岛大学、复旦大学讲师、教授。1949年后被选为上海市妇联副主席。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8年至“文革”前，任浙江省文联主席。方令孺和“新月派”梁实秋、闻一多等交往较多，成为和凌叔华、林徽因齐名的“新月派”女作家。杭州灵隐白乐桥3号是其旧居。 【在凤凰，与一块玉相遇- - 《从文赏玉》读后】吊脚楼的檐角垂下雨滴， 翻开一册泛黄的记忆， 沈先生用文字雕琢的绿， 在沱江的波光里微微颤栗。 他说的玉，不是石头， 是苗家姑娘腕间的月光， 是茶马古道驮着的春秋， 战汉的龙纹在土里暗哑地吟唱。 摩挲纸页如摩挲一道沁色， 那些温润的裂隙里， 藏着匠人失传的咒语， 和某个王朝败落的鼻息。 虹桥的灯笼突然亮了， 照见玉璜上盘踞的螭， 它多像先生笔下， 那只泅渡历史的翠鸟， 衔着透明的隐喻。 我攥紧这册薄薄的闪电， 在银饰叮当的巷子深处， 突然懂得：所有坚硬的美， 都曾被时光的砂纸， 反复磨去哭声。 而凤凰的夜， 正把万千灯火， 凝成一块流动的冰种， 替我佩在， 华夏的衣襟上。 【门扉的雨- -路过新乐路100弄30号】铁门环在风里数着，数着迟到的，迟到七十年的脚步。我交出水汽氤氲的衣角，作为抵押，给这栋，正在褪色的老房子。 二楼转角，雕花栏杆突然弯曲，弯曲成，握笔时的脊椎。数到三，木纹就洇出墨痕，三秒足够让整座楼梯，漂浮成，一条雨巷。 窗框里，那片不肯降落的云，是他未写完的，句号。伸手，它就变成，他常用的那种，洇水的信笺纸张。 壁炉深处，有半截烟蒂，复燃成1937年的，那个雨夜的彷徨。一声咳嗽，它就暗下去，暗成，地板上，一块褐色的，印章。 五斗橱上，摆着空的药瓶，和更空的，月光。我转动它，就听见法语单词，在玻璃内壁，结成薄霜。 卫生间瓷砖，正把水珠，排列成忧郁的韵脚。关上门，所有水滴就开始朗诵，那首，永远写不完的诗行。 下楼时，扶手突然，吐出半张潮湿的，船票。邮戳是，1950年的…..但我已经没有，可以告别的，地址与信箱。 铁门在背后，合拢成，一本闭合的，诗集。雨停了，而我的衣袋里，多出两片，忘却不了的惆怅！ 注释：戴望舒，浙江省杭州人，中国现代派象征主义诗人、翻译家。 1935年，戴望舒回到上海。1936年10月，戴望舒与卞之琳、孙大雨、梁宗岱和冯至等人创办了《新诗》月刊，编辑部设在上海法租界亨利路永利村30号即如今新乐路100弄30号，这里也是戴望舒的婚房，永利村叫“影人村”。与戴望舒结婚的，是作家穆时英的妹妹穆丽娟。1950年，戴望舒在北京病逝，享年45岁。 【父亲的书房】父亲的书房是家庭的第二课堂晨光爬上书案时那盒未用完的朱砂 突然泛起潮红—— 像你走后多年 依然不肯褪色的指纹 数着这些 深深浅浅的印记篆刻刀、狼毫笔、几卷碑帖和一本翻旧的《新编诗韵》正在缓慢地 将成长的行程装订成另一部家训 记得教我握刀的姿势， 说刻章如做人留三分余地藏七分骨气刻坏的第一块青田石被收进檀木盒你说：这里睡着 一个未成形的君子 平仄是日子的戒尺背错的每个韵脚都会在深夜 变成远处眉间的 一道折痕直到某天发现自己说话 也开始带着 格律的胎记 记忆中你哼唱《牡丹亭》整个客厅都在 水磨腔里摇晃我数着调中换气的间隙像在丈量苏州园林那曲廊长长的记忆 那些淘回来的 残缺碑文在书柜里自己生长你说：认字要认 石头缝里的倔脾气 第一次写“永”字你说：八法就是 做人的道理偷看悬腕的手心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慢慢晕成 我未来的路程 青春期所有的 叛逆与锋芒都被你轻轻 卷进一张 熟宣的柔韧里你说：留白处 要够宽才装得下成长的皱纹 现在我教孙儿认篆字他突然指着 我额头的皱纹问这是不是曾祖父给你刻闲章的印记 整理你的遗物发现一方未完成的印边款刻着吾儿三十八岁 可补此刀握着你留下的印谱突然明白—— 我的一生都是你未钤印的作品 【淤泥中的银链——致采藕人】整个冬天，荷塘都在酝酿沉静把洁白的谎言，一节节 埋进黑色的记忆里 等着你用膝盖，翻开这本 倒置的经书 防水服鼓成癞蛤蟆的肚皮 把自己种进淤泥 像一簇会移动的芦苇 只有后背偶尔拱起 泄露了土地的生机 手指在冰层下考古 摸索那些逃跑的玉簪 关节被荷梗啃出青紫的印章 而你们说，这是 泥土颁发的勋旗 藕节折断时，发出 婴儿初啼般的脆响 断口拉出的银丝 多像母亲当年 没能纺完的嫁衣 秤盘上的月亮总是缺角 收购站的笑脸比塘水还稀你。数着带泥的零票 给女儿买下 半截带铅笔的橡皮 三轮车驮着整个荷塘 在晨雾里哮喘 车辙印盖满欠条 而城管的眼神 正刮鳞般扫过箩筐的边际 夜市铁板烧滋滋作响 穿西装的舌头在点评 "这藕片不够爽脆" 没人会问起那些 还没浮出水面的指纹 月光来收购淤泥时 发现你把自己 也种成了空心的藕 只有血管里 还流动着没被污染的 乳白色的黎明 【泥土里的光 ——致我的父老乡亲】把姓名种进黄土 长出的麦穗便有了指纹的形状 每一垄沟壑都是生命的等高线 在季风里写下倔强的诗行 东家的犁耙西家的牛 拼成完整的春天 晒场上簸箕传递着 像太阳在人间周转力量 谁家灶台断了柴火 烟囱就长出新的炊烟 借一勺油盐的黄昏里 饭香在门楣间走亲访友回荡 纳鞋底的麻绳穿过北斗 把山路缝成温暖的网 那些磨破的叮嘱补了又补 依然裹住远行的行囊 暴雨夜的手电筒光柱 连成浮动的桥 扛着沙袋的脚步 在堤坝上种下不眠的善良 红白事的碗碟总是成套 悲伤与喜悦共用同一把长凳祠堂的老钟敲响时 所有皱纹都泛起相同的波长 用晒裂的手掌 接住每一颗坠落的星星 银行存折的密码 是孙辈作业本上的音量 当城市在玻璃幕墙里失眠 你们的鼾声依然纯净 像晒透的棉被蓬松作响 ——那是最初的 未被抵押的月光 【花丛中的莫奈- -观友人海淀公园摄影有感】】东门的花圃摊开调色盘—— 毛地黄的紫，鼠尾草的蓝， 木绣球的白，大葱花的圆， 阳光在叶尖滴落油彩， 风一吹，整座花园开始溶解。 上午九点的光线斜切， 将游人的裙摆染成印象派。 奶油色桌椅浮在花海上， 像莫奈遗忘在吉维尼，等待签名的画布半块。 孩子们追逐蝴蝶的光彩，而真正的飞翔停在 鲁冰花未干的湖泊。这里每一片花瓣都是 未完成草图的《睡莲》。 柳枝垂钓湖面的碎金， 鸭子游过，搅乱 三百年前畅春园的阴霾。黑牡丹在史料里沉睡， 我们却站在21世纪听油画笔的讲解。 涂满光晕的小径，芍药 正用香气临摹康熙的诗： “细草沿阶绿，奇葩扑户香” 而穿马面裙的姑娘， 把手机为美丽灌溉！ 离园时，夕照突然 将垃圾桶镀成青铜雕塑。 所有的人群开始退潮—— 唯有那丛倔强的蜡菊， 仍举着黄昏中的莫奈。 【致父亲与他的藏书- -写在《陆羽年谱》序外】书架上未读完的页码 仍在风中轻轻翻动，像某种低语—— “继续读下去，替我触碰那些 被时间藏起的微光。” 我开始收集纸张的骸骨， 那些发脆的、泛黄的、带着霉斑的， 像拾起你散落的脚印， 在每一页里，辨认你的指纹。 图书馆的夜，灯光如考古的镊子， 我小心拨开灰尘，寻找 某个被遗忘的名字，某段湮没的对话， 直到历史在纸上重新呼吸。 有时，书堆成墙，我困在文字里， 像被困在唐代迷宫中的欧阳修。 但你的声音在空白处浮现： “孤独是思考的暗房。” 夜晚，书内的文字突然燃烧—— 王朝的税制，茶商的账本， 竟拼出时代的暗码，原来真相藏在边缘的集注里。 我开始写，让墨迹覆盖你的未完稿， 让考据长出枝桠，让数据开出花卉。当新书捧在手中，纸页仍带着 印刷厂的温度，像某种心跳。 你的名字，终于和我并列站在同一册扉页里。 【冰岛寻茶】翻过云雾的登记处， 看见整座山在办理托运手续—— 古茶树把影子折进行李箱， 而春风的印章，迟迟不肯落下。 晒青棚里，光与影在称重， 每一克寂静都标着天价。 穿羊毛毡的老人摊开双手， 掌纹里停着去年的雪。 我们坐在火塘边， 听树叶讲述海的往事。 茶汤第三次泛起时， 木窗格突然框住一只白鹇。 寨口的石碑在翻译月光，彝文与苔藓争夺释义权。采茶女的头巾被风掀起——一页正在誊写的茶经突然飞远。 夜雨来借宿，带着泥腥的押金，瓦罐在墙角背诵回甘的戒律。凌晨四点，炒茶锅醒来，用文火烘焙整条银河的睡意。 临别时他们赠我茶籽两粒，说一粒叫冰，一粒叫岛。我把它种进紫砂的港湾，从此胃里常有云雾在翻腾。 【昔归问茶记】导航失效处碎石路开始用彝语指路古茶树的根须在红壤里写下比县志更深的地址 拨开去年的枯茶枝新芽正用背面的白毫临摹云朵的签名茶农说：小心别踩碎泥土里沉睡的茶祖咒语 竹席上铺开的不仅是鲜叶还有整个山谷的晨昏线阳光与山风轮流校对每片叶子的含水量与茶多酚 铁锅继承火的意志时制茶人的手掌正与180℃对话杀青的烟雾里飘着半部《茶经》失传的文字 石模下茶叶重新学习古老的几何学蒸汽升腾中我看见去年的春雨被压成圆润的时间标本 绵纸包起的不止是357克茶饼还有：三片云雾两声鸟鸣以及茶马古道断裂前的最后一次马蹄韵 【父亲的诗词课】你把我蜷成一首绝句，在母亲腹地反复吟诵，当羊水漫过《唐诗三百首》的堤岸，我踢打的韵脚，正押着 盛唐的月光。 蘸着水珠写“床前明月光”时，你突然按住我颤抖的手背：“看，这个‘疑’字里，住着李白 踩碎的霜！” 雷雨季教我分平仄： “轰隆是仄声，雨滴是平声！”而停电的夜晚，你点燃《楚辞》，说烛影摇红处，那个歪斜的影子 叫入声！ 罚抄《春江花月夜》的夜晚，墨水在作业本上造反，你却说：“每个写歪的字，都是张若虚，醉倒在唐朝甲板时，漏捞的月亮！” 十五岁写的情诗，被你用红笔圈出“孤平” ，“感情可以汹涌，但格律，必须像长城 有棱角地蜿蜒。” 行李箱里塞着，你手抄的《稼轩词》 “要是想家，就念‘可怜无数山’ ，让辛弃疾的马蹄声 替你哭！” 儿女第一次写“爸爸” 你说：“看这个‘父’字，多像人张开手臂，但古人更聪明—— 他们让手臂 举成山岳，在甲骨文里，就预见了 所有父亲的形状。” 梦中你戴着老花镜，读我出版的诗集，突然笑出声： “这首的转韵，分明是我当年 教你说话时，不小心掉落的 那枚乳牙。” 【父亲的风骨课】你以《正气歌》为摇篮曲， 在母亲腹地便种下 嶙峋的标点。 脐带剪断时，我哭出 第一声平仄—— 竟是块棱角分明的 泰山石。 青石板教我认祖宗的膝盖骨， 你总喝令摔倒不许跪：“石板冷，不如 骨缝里藏的 五千年火种烫。”于是我学会用淤青 给大地盖印。 临《玄秘塔碑》的下午， 墨汁突然在宣纸上立起： “看这柳公权的撇—— 像不像戍边将士 抽出的剑？”从此我的钢笔 总在作业本里磨刀历历。 瓦片将雨声锻打成钉， 你指着我漏水的书包： “这是文天祥的《金陵驿》， 每滴都该在脊梁上 凿个透亮的 囚字。” 山坳里你教我认鞭痕， 说被雷劈过的竹子最值钱： “每节疤都是 天烙的篆刻—— '不服'。”我数着身上新添的划痕， 突然听懂 郑板桥的《竹石》题铭。 站台吞没绿皮车的早晨， 你塞来半部《离骚》： “要是想弯腰， 就闻闻这书脊—— 江离与辟芷的防腐剂 比火车票 保质期长。” 病床X光片里， 医生指给你看裂缝。 你却说："好！ 这断口多像 《史记》里 被项羽砍缺的 足鼎。" 如今儿女总嫌我固执， 直到翻出你泛黄的批注： “原来爷爷把长城 拆成了铅笔—— 这么硬的石墨， 难怪我们写的字 都带着 皇城墙根的土腥。” 【在书脊上跋涉的星群——读美国名校文化散文丛书】拆开烫金的校徽， 让哥特式拱顶在纸页间生长。 哈佛图书馆的凌晨四点半， 维德勒沉入海底的培根散文集， 仍在铁铸的黑暗里， 发出幽蓝的磷光。 普林斯顿的下午茶， 搅动纳什的棋局与虎纹的黄昏。 铜像的左脚被千万次抚摸， 而谎言比真理更亮—— “这里没有围墙”， 只有沙沙作响的常春藤， 在百年孤寂的砖墙上， 写下未署名的遗嘱。 斯坦福的砂岩红如落日， 柏克利的反战标语， 在《沙乡年鉴》的扉页里， 长成倔强的橡树。 我们谈论自由， 而自由是密歇根湖的雾气， 在芝加哥学派的经济模型里， 凝结成冰冷的露水。 哥伦比亚的阶梯教室， 奥巴马的《无畏希望》正在褪色。 有人在《新吉姆·克劳》的空白处， 用铅笔涂改种族与司法的光谱—— “历史从未终结， 它只是换了一种语法， 继续在录取通知书上， 写下隐形的括号”。 合上书时，整个东海岸开始降雪。 耶鲁的石兽抖落羽毛， 变成飞向未来的信使。 而我们终究要归还这些借来的光， 在还书箱投下的阴影里， 重新学习—— 如何用母语， 拼写“真理”这个单词。 【叶灵凤的八段锦】（叶灵凤（1905—1975），原名叶韫璞，笔名叶林丰、L•F、临风、亚灵、霜崖等。江苏南京人。中国现代作家、画家，香港著名的藏书家。）一、金石开篇青铜鼎内沉淀着 民国十七年的北平雪 你以《日记》为刻刀 在甲骨上凿出 香港雨季的 潮汐纹 二、活字排印日记本里散落的铅字 自动归位： "东京"与"上海"组成对开本 "湾仔"缩进成小注 每个标点都带着 商务印书馆老印刷机的 体温 三、缣帛记事战时重庆的防空洞 在《香港方物志》里 织成半匹未完成的锦 经线是爱德华时代藏书票 纬线穿插着 澳门瓷砖的 釉彩密码 四、砚田耕读你把西班牙苍蝇的金粉 研进端溪旧坑 写《霜红室随笔》时 墨汁突然凝结成 一九五七年 被查禁的 瘦金体霜花 五、屏风叠影站在皇后大道书橱前 看见四个叶灵凤同时显现： 东京银座的咖啡渍书生 上海滩的禁书收藏家 重庆防空洞的方志编纂者 以及香港最后的 线装本遗民 六、碑帖传拓我们往诗行淋上 后现代的解构松烟 拓印出的却是 晨光出版公司铅字 压进宣纸的 民国书影 七、园林借景你藏书票上的慕尼黑啤酒馆 突然推开一扇 苏州园林的漏窗 施蛰存正用狼毫笔 给黑胶唱片 题写 《桥》的唱片名 八、文火续煎合上书时 铜锣湾的霓虹开始 临摹《读书随笔》的眉批 每个光斑都是 文脉熬制的 一味续命汤药 【父亲和我】转身时，肩膀扛着整片天空， 沉默的轮廓比山更重。 数不清他踩碎多少风雨， 只记得那道影子， 始终横在我与世界之间—— 像一堵墙，又像一扇门。 他的掌心有裂开的沟壑， 盛满泥土、机油和未说完的话。 当我握住它，像握住一片老树皮， 他却轻轻抽回， 怕那些茧子， 硌疼我的童年。 我见过他坐在黑暗里， 烟头的红光明明灭灭。 那团雾飘散成谜题： 是疲倦？是孤独？ 还是某个我永远够不到的， 他藏起的叹息？ “我不爱吃鱼。”他说， 把嫩白的肉夹进我碗里。 后来我才尝出， 所有他推让的东西， 都悄悄变成了 我人生的补给站。 他的爱像抽屉深处泛黄的纸页， 写满“注意身体”“早点回家”， 却从未贴上邮票。 直到某天，我发现自己 正用同样的句式， 写给下一个时代。 他总说有空就修那台旧挂钟， 可时间在他手里漏得太快—— 修好了自行车链， 修好了漏水的水管， 却修不好自己 渐渐慢下来的心跳。 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像两条平行流动的河。 直到我抱起生病的他， 才发现那些没说出口的， 早已在骨骼深处， 沉积成温暖的矿。 现在我也开始， 把雨伞斜向左边， 习惯性藏起伤口， 对电话说“一切都好”。 这时才懂： 原来他的一生， 是一场漫长的 为我学来的温柔。 【父亲的藏书课】 你把《论语》折成纸船， 放进我初睁的眼波里漂。 说这水叫“仁”，这风叫“智”， 两岸青山是竖排的 ——千年未褪墨的 血脉胎记。 砚台是你第三只手掌， 磨碎星光成墨。 当我临写“人之初”， 你纠正握笔的姿势： “字要像人一样立着， 影子须投在历史右侧。” 在旧书店的霉斑深处， 你教我用指尖读纸的年纪。 “看这宋版字的筋骨—— 被蠹鱼蛀过的真理， 往往更甜。” 而我的书包从此患上 对铅字的饥渴症。 你蘸湿漉的海绵翻动《史记》时， 总在某一页突然停住： “此处缺了十二字， 但班固偷藏了答案。” 于是我学会在空白处 种植自己的 《春秋》公羊传。 晒书日，你展平褶皱的江山， 用糨糊修补脱线的朝代。 “别怕金镶玉的切口—— 所有疼痛的装订线， 终将长成 文明的骨缝。” 展开《溪山清远图》的夜晚， 你指给我看空白里的马匹： “读画要读未画处， 如同读人，要读…..”忍住没落的泪。多年后我终于在纽约， 认出那些 宣纸背面的蹄印。 动乱那年你烧掉自己年轻时文稿，火光照亮百科全书的侧脸。 “留白比留墨更难”， 灰烬中站起的楷体字， 在我书架上 长出新的关节。 现在轮到我教儿女辨版本， 他们突然指着书架问： “爷爷是不是 把整座图书馆， 都藏进了你的瞳孔？” 我眨眨眼，落下两册 未编目的泪。 【立夏第一夜》应当合拢窗帘，让瓷瓶里的芍药自己褪去胭脂。应当允许纱窗漏进几粒萤火，像星群坠落在亚麻桌布上，慢慢变暗。 把去年收起的薄毯，重新铺在床尾。数着绒毛说：有些事物比季节更善于等待。关掉所有的灯，看月光如何从锁骨开始，一寸寸填满凹陷的丘陵。 当我说"烫"的时候，你正把整个夏天，含在嘴里。留着半扇窗，等晚风经过晾衣绳时，把晾晒的棉布裙吹成波浪。你忽然按住飘起的衣角——那上面还留着去年，海水的形状。 应当把冰镇梅子汤，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当你说"酸"的时候，舌尖正泛起，整个江南的梅雨季。 【庐山云雾茶园纪事】走进雾的账簿时春天正在数她的银针一株株茶树举着茗香等云雾扫码认领 采茶女的指尖在绿键盘上敲打从芽尖到竹篓一组组鲜活的生机 炒青锅吐纳山岚杀青的绿意不断飞絮师傅摊开手掌让我们扫描揉捻三十年的力气 山寺的钟声突然将整座茶山静音一只白瓷杯里浮沉的都是未解压的春季 茶农说每片茶叶都住着个老山神我们咽下的是整座庐山缓慢释放的历史 下山时我们的行囊开始增重而茶山静静躺在云雾的服务器里不断刷新 【退休生活…..】终于解开所有绳结，把名字叠进通讯录夹层，繁华过往成为自己的回声，在墨水笔里轻轻晃荡。 办公桌养出的文竹，突然停止生长，它们悬在半空，像未弹完的琶音。 白纸开始下雪，覆盖半个世纪的指纹，收集这些六边形结晶，每片都映出不同的早晨。 灵感常从指缝造访，带着山谷的清新，每滴雨都是部首，等我在风里重组激情。 删去所有副词之后，句子变得透明，动词开始发芽，长出羽毛状飞驰的阶梯。 现在每个标点，都学会缓慢呼吸，月光来借砚台，我递上心灵放下的，空枝。 【写在植树节】从解冻的河岸走来， 带着柳枝般柔软的名字。 风一吹，就绿了—— 大地的目光开始年轻。 樱花树下， 花瓣落进诗的句子。 说话时，整片林子 都在轻轻叹息。 三月的雨是犹豫的， 像书里未说出的话语。 泥土里藏着许多秘密， 如根须缓慢的呼吸。 燕子剪开天空时， 大地忽然沉默。 云朵低垂，仿佛 爱是即将融化的雪粒。 黄昏把影子拉长， 我们走过新耕的田垄。 豌豆花缠绕脚踝， 像一种温柔的迁徒。 夜晚带来潮湿的星群， 睫毛上栖着流萤。 如果春天有期限， 愿它是蜗牛的抨击。 当布谷鸟开始计数， 薄雾已变成彼此的节气。 在泥土深处， 正抽出爱的根系。 【陈寅恪小道】序：陶铸同志为方便眼睛几乎失明的陈寅恪先生散步，在他的故居前建了一条白色小径….. 青苔咬住每一块砖的沉默，这里，脚步比风更懂得迂回。先生，您种下的紫藤，如今垂成未拆封的讲义。 石阶在暗处继续生长，像您未完成的考证，倔强地延伸——每道裂缝里，都站着不肯离场的标点。 月光来批注时，整条道路开始浮动。那些被虫蛀的疑问，突然在砖缝里，摔出新芽的脆鞭！ 木棉籽在雨后爆裂，散步时丈量过的晨昏，正在白色小径里扎根，每粒尘埃都记得，那双拒绝光明的眼睛，如何把黑暗，读成最澄澈的空间！ 当黄昏收敛起光线，晚霞突然变得柔软。它轻轻托起我们的脚步，像您当年，把破碎的朝代，放进学生颤抖的心田——"要接住啊"！ 整座校园的蝉鸣突然安静，只剩下紫藤花，在风中翻动泛黄的书页。我们数着缺角的石板，如同数着散佚的残卷。 先生，您说过："思想应当不今不古"——而这条小路，正带着唐朝的余辉，迈向课室的明天。 【雨弦：第五十个春季】你从低音部开始漫游，把云絮捻成透明的弦。整个三月都悬在柳梢，等待一个滑音。 瓦檐渐渐弯曲，像被按下的黑键。窗框囚禁的暮色，化开成水墨的洇边。 巷口的菜鸟驿站吞下所有悸动，青苔在砖缝里写信。你的名字被雨滴反复誊写，又瞬间蒸发。 只有合欢树记得，那些未寄出的韵脚，如何在潮湿的泥土里，长成发光的根须。 【红学：文本考古学】文字在宣纸上繁殖砒霜一群符号学家正用显微镜解构蝴蝶的翅膀 脂砚斋的批注在紫外线下泛起硃色的荧光，像陨石携带未燃尽的百年荣光 我们凿开第五回坚硬的釉质牙齿在太虚幻境里纷纷松动褪色的判词渗出金陵的夕阳 风月宝鉴背面，曹霑正用银针挑破自己静脉中淤积的血海棠在玻璃柜内反复惆怅 年轮被锯成等宽的窗格墨迹沿着甲戍年流趟在大观院的子夜寻找荒唐 【清史稿的辫子】乾清宫的青砖在黄昏裂开有人用朱砂将宣统三年写成一道冰裂纹的走向 玉玺在奏折背面孵化电报机的触角刺穿铜壶滴漏一页起居注长出八国语言的霉斑 宫女们拆解朝珠把东交民巷的枪声缝进寿衣褶皱养心殿的西洋钟突然开口吐出半枚生锈的旗头 我们在档案的折痕处摸到褪色的辫子而镜中雪正以军机处的速度向更深的冬天漂移 【铜像前的月光】月光细数每一片树叶像时光翻阅沙沙的故纸树影摇晃，无法安静历史拒绝影印考证如新鲜的过往，悄然流逝 故居门前的草坪， 未及泛黄，又添新绿先生手中的拐杖握成一个问号叹息替代了月夜的寂静 今夜，我携风而来弯下不惑之年的脊背深鞠一躬，近旁的小草也在暖风中与我同频 夏天把春天的诗 读成残香一抹娇艳仍在点染诗行遥夜惊心听急雨 今年真负杜鹃红若蒲葵同意不妨再栽些杜鹃先生治史，也写诗月亮如一枚澄明的印章高悬树梢，映照时光 故居走廊，摇铃依然安放仿佛下一秒，铃声穿透时空唤醒藤椅与课堂先生的长衫在风中轻扬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 铜像前的月光照亮树叶、草坪也照亮先生走过的岁月那条刷白的水泥路通向自由之思想抬眼看一看树梢上的月亮就是一枚澄明的印章 【文同：竹影的迁徙】墨在宣纸上洇开一场千年的季风文同的笔尖抖落细密的鳞片竹节在绢帛深处生长断裂 湖州城外的雨吹皱了整片竹林影子们纷纷起身抖落身上的尘埃在画轴上寻找新的裂缝扎根 站在台北故宫展厅的玻璃前数着年轮般的笔触竹影在灯下摇晃仿佛要跃出画框完成一场迟到的迁徙 而我的影子正悄悄爬上墙壁与那些竹影交织成一片新的竹林在博物馆的白墙上投下永恒的斑驳累累的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