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湾秋水载乡愁

士心

——北甸寻踪记

作者：许志满

　　九月，秋风携着金桂的淡香把天空过滤得明亮湛蓝。周日清晨的阳光刚刚漫过窗棂，儿子便打来电话：“爸，妈，咱们今天回北甸看看吧？”——北甸是老伴的故乡，是她青少年的栖息地。

　　这句话像一颗温润的石子，轻轻落进我们的心底，瞬间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老伴原本正低头叠着衣服，手指猛地一顿，眼里倏地亮起光来，像突然寻回了珍藏多年的旧物。她笑着应了声 “好”，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匆匆把随身的水杯、薄外套塞进包里，忙不迭地下楼等候 —— 这场说走就走的归乡之旅，就在一家人的笑声里伴着车轮转动的轻响启程了。

　　乡间的公路像一条蜿蜒的丝带，牵着我们往记忆深处游走。窗外的秋意多彩而浓烈，像是上帝打翻了调色盘：稻田翻涌着金浪，风一吹，便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晃得人眼晕；玉米则像一排排仪仗兵笔直地立在田埂边，饱满的穗子像缀满了金色的珍珠；偶有几棵枫树抢先红了枝头，叶子燃得热烈，像撒在绿野间的火种，把秋的生机烧得滚烫。

　　我们忍不住频频停车。女儿举着相机追着彩蝶跑，快门声与笑声在田野间回荡；儿媳搀扶着婆婆看着风景，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老伴望着远处村落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出神，风拂动她的发丝，她嘴里轻轻呢喃：“几十年了，这里的天，还是这么蓝啊。”

　　行至库容区时，眼前的景致骤然撞进眼底，让人连呼吸都慢了半拍。澄澈的湖水静卧在群山之间，像一块被打磨过的巨大蓝宝石，把蓝天、白云、两岸的青山完完整整地拥入怀中。岸边的芦苇荡泛着浅黄，风一吹便轻轻摇曳，偶有游鱼摆尾掠过水面，漾开一圈圈细纹 —— 连这些细碎的动静，都成了图画里最灵动的点缀。

　　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细碎的波光，倒映在水里的山影便跟着轻轻晃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温柔地摇晃。我们站在湖边，任清风拂过发梢，听水波拍岸的轻响，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点声响，就惊扰了这秋日里的人间仙境。

　　可这份沉醉，很快被一丝陌生感悄悄冲淡。当车子驶入北甸地界，记忆里坑坑洼洼的土路，早已变成了平坦的柏油路；熟悉的老屋、院前的大柳树、村口的石磨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几片崭新的民居 —— 水库动迁后，北甸早已并入才窑村，地貌的变迁、人事的更迭，让这片老伴魂牵梦萦的故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我的故乡在原富楼乡水洞村，从前有公路能通到家门口，如今却隔着一片浩渺的湖水，把往事都淹没在了水底。好在远处的苍龙山依旧傲然挺立，青黛色的山体在秋阳下格外醒目—— 那是我们村永远的标志，是刻在骨子里的念想。我们赶忙下车，以苍龙山为背景，按下一次又一次快门，想把这份跨越时光的牵挂，牢牢定格在镜头里。

　　老伴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当年的老邻居。我们沿着村路慢慢走，逢人便打听熟悉的名字，可大多故人早已搬去了别处。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脸上的期待一点点淡去，连说话的声音都轻了几分。直到有人说 “陈婶还在村里住”，她眼里才又燃起光，拉着我径直往陈婶家走。

　　“陈婶！” 她刚站在院门口喊了一声，屋里的老人便探出头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你是……？”“我是兰子啊！” 话音刚落，两位老人便快步走到一起，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像是握住了失散多年的时光。

　　陈婶今年84岁，其老伴是老退伍军人，因脑梗去世多年。她本人股骨头坏了，走路时得靠挪动椅慢慢挪，可她还是执意给我们让座。她们两个人则聊起当年的家常琐事和如今的生活，时而因为想起趣事笑出眼泪，时而又为岁月的流逝轻轻叹息。当看到陈婶起身时艰难的模样，老伴悄悄从包里拿出几张票子，趁她不注意塞进了她的挪动椅里，陈婶推脱着眼睛湿润了。

　　临走时，陈婶执意把刚摘下的黄瓜、茄子、西红柿和一捆大葱让我们带上：“自家种的，没打农药，你们带着路上吃。”

　　返程的路上，老伴手里攥着那根黄瓜，久久没有说话。黄瓜上的清香还在鼻尖萦绕，可她的眼神却望着窗外渐渐后退的风景，有些发怔。直到车子驶过湖边，她望着远处的苍山，轻声说：“以前总想着回来看看，可真回来了才发现，好多东西都变了。”

　　女儿赶忙握住她的手，柔声地说道：“妈，以后我们常来，帮您找更多老邻居，把以前的遗憾都补回来。” 儿子和儿媳也劝妈妈：“下次咱们提前打听好地址，带着您挨家串门，让您跟老朋友们好好聊聊。”

　　夕阳西下，车子渐渐驶离了北甸。后视镜里，苍山与湖水慢慢模糊，最后缩成一个小小的光点，可那份乡愁与温情，却像秋日里的暖阳，久久萦绕在我们心间，暖得人眼眶发烫。

　　或许故乡会变，土路会变成柏油路，老屋会被新房取代，可藏在记忆里的牵挂、邻里间的情谊，永远不会褪色。这趟北甸之行，从来不是简单的 “寻踪”，而是一场与岁月的和解 —— 它让我们在变迁中读懂了乡愁的重量，也让我们更珍惜身边的温暖，知道有些念想，永远都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二0二五年九月十三日

注：1.视频是女儿录制。

2.有几张非当天现场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