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耸于圆清的升仙太子碑

亮堂堂

上耸于圆清的升仙太子碑

白尚立

1998年5月，家乡文水复刻了一通武则天的“升仙太子碑”立于则天圣母庙，雄宏高大很是震撼，更不用说一代女皇洋洋洒洒2000余字、其艺术价值和历史地位备受推崇的书法作品了。对于真碑真迹，我甚是仰慕，久仰之下很想见到真容。机会终于来了。

（武则天家乡文水复刻的升仙太子碑）

　　那天午后我们是从洛阳市偃师区驱车前往府店镇府南村探寻太子庙，拜谒升仙太子碑的。四月上旬，家乡一带还是冬小麦返青施肥浇水时节，但这里的麦子已没膝甚至有的已出穗了。我们知道“升仙太子碑”在缑（gou）山且不太远，可行半个多小时还是一望无际的麦绿海，心下疑惑是不是走错路了。停车向一位老农打听，对着呢，向东行八九华里就到了。沿着硬化出来的田间小路继续前行，感觉地形在渐次升高，但除绿海与村庄外无有迹象。心里还是不踏实，还是停车打听，原来前面绿海北面绿树环合处便是我们要去的目的地。

停车观望，不太高的山坡有一条硬化出来的蜿蜒小路直通山顶寺庙处，驱车上去是正在兴建抑或是修葺中的一座道观。经打听西边不远处的建筑就是太子庙，升仙太子碑就在里边。原来太子庙及碑掩映于苍松翠柏中，在下边的天间小路是定然看不到的。

　　也难怪，缑山海拔仅308米，但景色宜人，风光秀丽，平地凸起，四周平畴无际，曾招来无数文人墨客在饱览胜景的同时，留下了大量赞美篇章，当然也不乏封建帝王。更因两位仙人而闻名遐迩：其一是大名鼎鼎的西王母在此修行成仙，因她姓缑，故山名缑氏山，后简称缑山；其二是春秋战国时期周灵王的太子晋也是在这里修道成仙。我们今天就是探访太子晋和与他相关的“升仙太子碑”。真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太子庙坐北朝南坐落于山顶。几乎是在半山腰沿汉白玉栏杆护之的几十级台阶上去为第一个平台，再拾几十级中间为雕龙御道两旁同是汉白玉栏杆的台阶而上到达第二个平台。面前就是太子庙了。太子庙建于二十一级台阶之上的第三个平台上，其台阶还是中间为雕龙御道、两旁是汉白玉栏杆。御道起始处置一尊铸有金字“升仙太子庙”的鼎式香炉，两旁各蹲一头威武石狮，雄狮踩绣球，威严驱邪，雌狮踩幼狮，子孙绵延。太子庙面阔三间，进深二间。双檐悬山顶。飞檐翘角，插飞锦瓦，角挂风铃，脊端螭吻相向，斗拱叠加，明柱裸露。青砖砌筑，一门两窗，拱形门圆形窗，山门前同置一尊铸有金字“太子庙”香炉，挂黑底金字楹联“笙吹凤鸣驾鹤去，汉武周皇寻仙来”“太子庙”。

　　进庙门即为大殿，迎面正中一个十分考究的大神龛，太子晋稳坐其中。那神龛红底金饰，双龙盘柱，周遭金饰，正中额顶二龙戏珠。太子晋坐态沉稳，神情安祥，慈眉善目，两耳垂肩，头戴王冠，身披金裳，清纯自然中略带些许青涩。也是啊，时年他才17岁。旁边龙头上临时挂有一面旗幡，其内容很有意蕴：“太子庙内拜太子，则天真迹觅则天，赤龙玄子号赤龙，升仙碑前求神仙”，落款为“赤龙玄子”。

僧人师父很热情也很健谈，在盛情要求下，给我们讲起了太子晋的神奇故事。

传说这里是东周灵王的太子姬晋“升天”的地方。

周灵王姓姬名泄心（？—前545年）是周简王之子，东周第十一任君主，史称周灵王，在位27年。他育有二子，长子名晋字子乔，次子名贵。姬晋早年被立为太子。他天资聪颖，温良博学，不慕富贵，喜爱音乐，尤爱静坐吹笙，委婉优美，宛如凤凰鸣唱。十五岁辅政，君子之德，治世之道，侃侃而谈，无不通达。

姬泄心在位期间，朝政日渐衰败，周天子威信亦日益低落，各诸侯国势力扩张不止，几乎无视周君主的存在。邦国互伐，连年战争，民生疾苦。而且，天灾严重，大雨连绵，谷水、洛水泛滥，已经威胁到了都城洛阳的安全。

王宫都已泡在水里有倒塌危险，周灵王调集军队，严把死守，采取沙袋壅堵的办法阻挡洪水。而太子晋持反对态度，指出了只顾王宫而老百姓遭殃，他说：“川不可壅，壅则必溃。”提出用疏导的办法来治水，还引用历史上壅堵治水贻害天下的事例来劝导父王。他说，自古以来，做君王的，不挖山、不填湖、不乱扒水源，自然界有它自己的规律，壅堵之法跟不按规律治理朝政一样，无疑于“亡王之为也” 。没想到这一番话激怒了老君主。他认为儿子不懂王道还逞能，如此教训老父有抢班夺权之嫌，怒斥一番后废他为庶人，立姬贵为太子。

老君主的心病倒是“泄”了，但昔日贵为太子的姬晋忽然变得贱如蝼蚁，这天壤落差谁能忍受？被废黜后，他内心苦闷不已，到北邙山（洛阳北侧，海拔平均300米）上转悠。在翠云顶，十几株大树簇拥着几间茅草房，房前空地上有座炼丹炉，炉前还有焚香用的小土堆。小道人告他说，那是当年老子李耳的炼丹仙炉。姬晋掀开丹炉的盖子，见里面有清凌凌的半瓯酸醋，恰好觉得口渴难耐，便端起来饮了一口，顿觉体内元阳涌暖，继而发现世界清凉通透，耳朵听到了天宫的美妙乐音，眼睛看到了常人肉眼所不能企及的千里遥远。他不晓得这液体里面有重金属“汞” ，汞中毒使人精神出了差错，产生了幻听、幻视。

姬晋饮古醋而成仙了，飘飘然进入太虚美境，所闻所见，都是吉兆、祥瑞，天神在和蔼地召唤他。此举治愈了被废太子的精神创伤，让他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站在翠云顶上向南眺望，那东南边的嵩山，仙气笼罩，霞光迷茫。

听说嵩山里有个仙人浮丘公，他便离开洛阳南上嵩山，拜浮丘老仙为师，粗菜淡食，终日修炼，渐渐地过起了前所未有的平淡日子。

不觉嵩山一住就是三十多年。后来，家仆桓良偶尔在山里见了他，告诉他说家中找他找得好苦。姬晋对桓良说：“请转告家人，七月七日在缑山上等我。”七月七日那天，已贵为君主的姬贵派人来到缑山，果然看见姬晋骑着一只白鹤停在山头。姬晋远远地看着人们，举手致意，然后驾鹤飞升而去。后来，人们在嵩山与缑山都曾为升仙太子立祠祭祀，再后来逐渐演变为庙、道观。也因此，这里被列为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一，排列第六十位。

僧人师父无不感慨地说，驾鹤升天的传说故事只不过是对太子晋之死的委婉表述罢了。看得出，他的眼睛还是红红的。我们也沉浸在慈悲凄美而又神奇的故事之中。

　　出后门，是一个幽静的小园，月亮门，红门扇，扇形额黑底镌“唐碑”二字。红色门扇、金色门钉、黑色额底在白色墙壁映衬下，显得甚是庄重、严肃、神圣。站在殿檐下的台阶上，已经能看到“升仙太子碑”的碑顶了。但我心下有点疑惑，怎么不是“大周碑”“武周碑”“周碑”“曌碑”，而是“唐碑”呢？

太子晋为民着想、平民情怀、顺应天道的核心思想和升天成仙的道家核心体系备受历代帝王推崇，甚至有几位帝王亲临缑山追崇遗迹大发感慨。汉武帝刘彻晚年多病，疑神疑鬼，多次出游寻找神仙，求长生不老药，曾登上缑山目睹“仙人遗迹”顶礼膜拜，被太子升仙所感动，情不自禁地对大臣说：“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靡费天下者，悉罢之！”汉光帝刘秀在朝拜中岳嵩山途径缑山，被太子晋体恤民情升仙的故事所感动，说：“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而行之。”即恢复奴婢的平民身份，分田给他，减刑轻税，并官省职，和谐君臣、吏民关系。清乾隆帝因两个儿子和皇后死亡，常起烦恼，在皇太后劝说下，于公元1750年出巡游览嵩山，夜宿缑山，视察太子庙，漫步太子升仙遗址处。

这不，公元699年二月初四这天，大周女皇武则天由洛阳赴嵩山封禅（封是在山顶祭天，禅是在山下祭地，一般指帝王赴泰山举行祭祀天地的大型典礼），返回时留宿于缑山升仙太子庙，一时触景生情，一气呵成千古绝文——“升仙太子碑”碑文并书丹（以毛笔蘸朱墨题写碑文，多用于墓铭碑碣方面），四个月后即同年六月刻石完成立碑于此。

　　武则天于天授元年（690）称帝，改国号为周，史称武周，定都洛阳，并改称洛阳为“神都”。虽洛阳在隋唐之际已是重要的政治中心，隋炀帝、唐高宗均曾定都于此，但武则天定都于洛阳并改称神都，是为了进一步巩固其作为帝国核心的地位，彰显其政治与李唐王朝（都城在西安）的区别，强化自身权威。经近十年的励精图治、大胆改革、锐意进取、休养生息，国家统一政局稳定，已现各种祥瑞吉兆，政绩显著，女皇道德威望陡增，已具备了封禅的必要条件。圣历二年（699）年初，作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年已76岁的武则天提出赴嵩山封禅。经议定，于二月初前往封禅。

武则天在唐高宗时期曾随高宗赴泰山封禅，那她为什么不择泰山而选嵩山呢？首先是自然条件优越，嵩山地处中原腹地，被视为天下之中，当年周公曾在此测过日影，确认此地为天地中心，认为在此封禅更可直接与上天沟通。第二，嵩山为周王朝的圣山，周武王、周成王等均在此祭祀，武则天是周朝的后裔（武姓源于姬姓）追随先祖信仰，强化统治合法性，这也是她取国号为“周”的根源所在；另外，嵩山在汉代已有“嵩呼万岁”的传说（我在文章《开封有座龙亭》中有解），成为臣民朝拜的象征。第三，嵩山距离洛阳较近，可避免长途劳顿和巨额开支，同时减少行进中的安全风险，女皇毕竟是76岁的老人了。第四，武则天要利用当时佛教盛行的背景，通过封禅嵩山强化个人神话——君权神授，借助佛教力量巩固统治。

也正是女皇确定嵩山封禅，才有了空前绝后的“升仙太子碑”。

缑山在洛阳偃师东南，再往东南便是嵩山。由洛阳到嵩山必经缑山；由嵩山返回洛阳也必过缑山。如此，在赴嵩山封禅返回洛阳途中，经过缑山，夜宿太子庙，触景生情，不顾76岁年迈，兴致勃勃地写下了2000余字的碑文，其内容融合了太子晋升仙传说与当今武周盛世的政绩描述。

　　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进入，素简神圣而又庄严蕴重的高大御碑耸立于我们面前。这里清静、幽雅、庄重、神圣。

空间不大，升仙太子碑耸立正中，周边几株塔松碧青，碑前设不锈钢护栏，左前方有一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于“2006年5月25日公布”“河南省人民政府”“2018年11月立”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升仙太子碑”。碑背面有说明：“升仙太子碑位于偃师市府店镇南缑山，是武则天由东都洛阳去登封封禅时驻跸于缑山的升仙观，遂撰此文。以王子晋的神话故事自喻，歌颂她的丰功伟绩和武周疆域扩大、人口剧增、声威与教化遍及远方的昌盛局面。该碑不仅是研究武周盛事的珍贵文献资料，也是我国书法史上的一颗璀璨明珠。2006年，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里东都洛阳是相对于西都长安而言的，长安位于陕西汉中平原，洛阳因在其东，故称东都。驻跸是指古代帝王出行时暂停暂住或清道戒严的礼仪性行为，后泛指与帝王行程相关的事务。登封，现为县级市，其前身为嵩阳县，取意嵩山南麓地理位置。公元696年女皇武则天“登”嵩山、“封”中岳，还改名“神岳”，而改称登封县，寓意其“功成告天下”。1994年经国务院批准，登封县撤县设市，成为县级市。武则天御书“升仙太子碑”碑文前，缑山上是“升仙观”，自此改为“太子庙”。

近距离细细打量这通御碑，为保存千余年珍贵遗存，在碑左右及上部青砖砌筑建筑物以保护，应谓之碑亭或碑楼吧，素简而质朴，简练而厚重，砖砌插飞锦瓦，双坡硬山顶，有饰边额，字迹不详，饰边拱形洞门，左柱底有墙碑“河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升仙太子碑”，落款同护栏外碑。碑首双龙盘绕，额刻“升仙太子之碑”六字，下部神龟驮碑，碑高6.7米，宽1.56米，厚0.55米。座高1.3米。

　　武则天以鸟形“飞白书”书写的碑额别有韵味。飞白亦称笔花，是一种特殊风格的书法，相传是书法家蔡邕受了修鸿都门的工匠用帚子蘸白粉刷字的启发而创造的。这种书体多见于汉魏宫阙题字，传世作品凤毛麟角。唐代飞白书有隶书姿态，横画遒劲有力，又侧锋圆转。武则天的飞白书还有鸟形修饰，非常奇特。细看“升仙太子之碑”六字，笔画丝丝露白，通过顿挫及抖动，产生舒展、飘逸的感觉，是唐代（当然包括大周）极其少见的飞白体题额。同时，各种鸟形姿态，绘出每字的点画，神态逼真，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故而这幅飞白碑额尤显珍贵，被称为古代书法艺术中的极品，难怪来此的国内外游客无不赞叹。

据记载，当天武则天的心情很好。出游前一年，她接受狄仁杰的建议，把贬为庐陵王的李显召回洛阳，恢复其太子之位，封四子李旦为相王，加上讨伐突厥取得巨大胜利，她的文治武功都达到了顶峰。年已古稀的她依然精力充沛，在缑山上观赏了自己早年下令重建并改名的升仙太子庙，听了僧人师父对太子晋驾鹤升天的动情讲解，她夜不能寐，提笔凝神，思如泉涌，笔走龙蛇，洋洋洒洒，留下了这篇千古不朽的碑文。

碑阳上款为“上周天册金轮圣神皇帝御制御书”点明了碑文由武则天亲自撰写并书写，体现了她作为“神皇”的权威性；下款（落款）为“圣历二年岁次乙（已）亥六月甲申朔十九日壬寅建”。上下款共33字由大臣薛稷题写，“升仙太子碑并序”33行，满行66字，包括碑额六字在内共2129字由武则天亲书。

　　为领略一代女皇的文学风采与励精图治之盛世局面，赘录碑文如下：

朕闻天地权舆，混玄黄于元气；阴阳草昧，征造化于洪炉。万品于是资生，三才以之肇建。然则春荣秋落，四时变寒暑之机；玉兔金乌，两曜递行藏之运。是知乾坤之大，不能无倾缺之行；日月至明，不能免盈亏之数。岂若混成为质，先二仪以开元；兆道标名，母万物而为称。惟恍惟惚，窈冥超言象之端；无去无来，寥廓出寰区之外。骖鸾驭凤，升八景而戏仙庭；驾月乘云，驱百灵而朝上帝。玄都迥辟，玉京为不死之乡；紫府傍开，金阙乃长生之地。吸朝霞而饮甘露，控白鹿而化青龙。鱼腹神符，已效征于涓子；管中灵药，方演术于封君。从壶公而见玉堂，召卢敖而赴玄阙。炎皇少女，剩往仙家；负局先生，来过吴市。或排烟而长往，或御风儿不旋；既化饭以成蜂，亦变枯而生叶。费长房之缩地，目览遐荒；赵简子之宾天，亲聆广乐。怀中设馔，标许彦之奇方；座上钓鱼，呈左慈之妙技。遥升阁道，远睇平衢。鼓琴瑟而驾辎骈，出西门而游北海。登昆仑而一息，期汗漫于九垓。湘东遗鸟迹之书，济北至鱼山之会。拂虹旌于日路，飞羽盖于烟郊。既入无穷之门，还游无极之野。青虬吐甲，爰披五岳之文；丹凤衔符，式受三皇之诀。濑乡九井，漾德水而澄漪；淮南八仙，著真图而阐秘。自非天姿拔俗，灵骨超凡，岂能访金箓于玄门，寻玉皇于碧落者矣！

升仙太子者，字子乔，周灵王之太子也。原夫补天益地之崇基，三分有二之洪业，神宗启胄，先承履帝之祥；圣考兴源，幼表灵髭之相。白鱼标于瑞典，赤雀降于祯符。屈叔誉于三穷，锡师旷以四马。谷洛之斗，严父申欲壅之规，而匡救之诚，仙储切犯颜之谏。播臣子之懿范，显图史之芳声。而灵应难窥，冥徵罕测。紫云为盖，见嘉贶於张陵；白蜺成质，遗神丹於崔子。凤笙汉响，恒居伊洛之间；鹤驾腾镳，俄陟神仙之路。嵩高岭上，虽藉浮邱之迎；缑氏峰前，终待桓良之告。傍稽素篆，仰叩元经，时将玉帝之游，乍洽琳宫之宴。仙冠岌岌，表嘉称於芙蓉；右弼巍巍，效灵官於桐柏。九丹可挹，仍标延寿之诚；千载方传，尚纪仙人之祀。辞青宫而归九府，弃苍震而慕重元。无劳羽翼之功，坐致云霄之赏。虽黄庭众圣，未接於末尘；紫洞群灵，岂骖於后乘。斯乃腾芳万古，擅美千龄，岂与夫松子陶公，同年而语者也。

我国家先天纂业，辟地裁基，正八柱於乾纲，纽四维於坤载。山鸣鸑鷟，爰彰受命之祥；洛出图书，式兆兴王之运。廓提封於百亿，声教洽於无垠；被正朔於三千，文轨同於有截。茫茫宇宙，掩沙界以疏疆；眇眇寰区，笼铁围而划境。坐明堂以崇严祀，大礼攸陈；谒清庙而展因心，洪规更阐。庆山西峙，上耸於圆清；武井东流，下凝於方浊。骈柯连理，恒骋异於彤墀；九穗两岐，每呈祥於翠亩。神芝吐秀，宛成轮盖之形；历草抽荚，还司朔望之候。山车泽马，充仞於郊畿；瑞表祥圆，洋溢於中外。乾坤交泰，阴阳和而风雨调；远肃迩安，兵戈戢而爟烽静。西鹣东鲽，已告太平之符；鄗黍江茅，屡荐升中之应。而王公卿士，百辟群僚，咸诣阙以披陈，请登封而告禅。

敬陈严配之典，用展禋宗之仪，泥金而叶於告成，瘗玉而腾於茂实。千龄盛礼，一旦咸申。尔乃凤辇排虚，既造云霞之路；龙旗拂迥，方驰日月之扃。后殿萦山，先锋蔽野。千乘万骑，钩陈指灵岳之前；谷邃川停，羽驾陟仙坛之所。既而驰情烟路，系想元门，遥临松寝之前，近瞰桂岩之下。重峦绝磴，空留落景之晖；复庙连甍，徒见浮云之影。山扉半毁，才睹昔年之规；涧牖全倾，更创今辰之制。乃为子晋重立庙焉，仍改号为升仙太子之庙。

方依福地，肇启仙居，开庙后之新基，获藏中之古剑。昆吾挺质，巨阙标名，白虹将紫电争锋，飞景共流星竞彩。去夜惊而除众毒，轻百户而却三军。宿空劳望气之人，自遇象天之宝。岩岩石室，纪黄老五千之文；赫赫灵坛，披碧洞三元之箓 。爰於去岁，尝遣内史往祠，虽人祗有路隔之言，而冥契著潜通之兆。遂於此日，频感殊祯。迢递云间，闻凤笙之度响；徘徊空里，瞻鹤驾之来仪。瑞气氤氲，异香芬馥，钦承景贶，目击休徵。 尔其近对缑岑，遥临嵩岭，变维城之往庙，建储后之今祠。穷工匠之奇精，傍临绝壑；尽山川之体势，上冠云霓。其地则测景名都，交风胜壤。仰观元纬；星文当太室之邦；俯瞩黄舆，地理处均霜之境。膏腴宇宙，通百越之楼船；巨险山原，控八方之车骑。危峰切汉，德水横川，实天下之枢机，极域中之壮观。於是扪危凿阯，越壑裁基，命般尔而开筵，召公输而缀思。梅梁瞰迥，近驾烟霞，桂栋临虚，上连星月。窗明云母，将曙景而同晖；户挂琉璃，共晴天而合色。曲阁乘九霄之表，重檐架八景之中。湛休水於天池，发祥花於奇树。珠阙据缑峰之外，瑶坛接嵩峤之隈。素女乘云，窥步檐而不逮；青童驾羽，仰层槛而何阶。茂躅郁兮若生，灵仪肃兮如在。

昔岘山堕泪，犹见钜平之碑；襄水沈波，尚有当阳之碣。况乎上宾天帝，摇山之风乐不归；下接浮邱，洛浦之笙歌斯远。岂可使芳猷懿躅，与岁月而推迁，霞宇星坛，共风烟而歇灭。乃刊碑勒颂，用纪徽音，庶亿载而惟新，齐两仪而配久。方伫乘龙使者，为降还龄之符；驾羽仙人，曲垂驻寿之药。使璇玑叶度，玉烛调时，百谷喜於丰年，兆庶安於泰俗。虔敷短制，乃作铭云：

邈矣元始，悠哉浑成。傍该万类，仰契三精。至神不测，大象难名。出入太素，驱驰上清。(其一)

黄庭仙室，丹阙灵台。银宫雪合，玉树花开。夕游云路，朝挹霞杯。霓旌仿佛，羽驾徘徊。(其二)

树基创业，迁朝立市。四险天中，三川地纪。白鱼呈贶，丹鸟荐祉。灵骨仙才，芳猷不已。(其三)

遐瞻帝系，仰眷仙储。遥驰月域，高步烟墟。名超紫府，职迈玉虚。飘飖芝盖，容与云车。(其四) 远参昆仑，遥期汗漫。金浆玉液，雾宫霞馆。瑶草扶疏，珠林璀璨。万劫非久，二仪何算。(其五)

栖心大道，讬迹长生。三山可陟，九转方成。凫飞舄影，凤引歌声。永升金阙，恒游玉京。(其六)

青童素女，浮邱赤松。位称桐柏，冠号芙蓉。寻真御辩，控鹤乘龙。高排云雾，轻举遐踪。(其七)

岁往年移，天长地久。霄汉为室，烟霞作友。舞鹤飞盖，歌鸾送酒。绝迹氛埃，芳名不朽。(其八)

粤我大周，上膺元命。补天立极，重光累圣。嘉瑞屡臻，殊祥叠映。归功苍昊，升中表庆(。(其九)

爰因展礼，途接灵居。年载超忽，庭宇凋疏。更安珠殿，重开玉虚。方依翠壁，敬勒丹书。(其十)

新基建趾，古剑腾。凤笙飞韵，鹤驾凌云。休符杂沓，嘉瑞氤氲。仙仪靡见，逸响空闻。(其十一)

仰圣思元，求真怀昔。霞轩月殿，星宫雾驿。万载须臾，千龄朝夕。纪盛德於芳翰，勒鸿名於贞石。(其十二)

碑阳正文内容丰富，典故林立，不乏她自己造字。大体分两部分，先追述太子晋的神话故事，以此暗喻自身地位，然后借古谕今，影射武周政权合法性的同时，对当时的大周社会作了尽情讴歌。首先详细叙述太子晋的生平事迹，说他自幼聪慧异常，7岁便显露出道家天赋，常吹笙做凤鸣声，游历伊洛流域，相传其于缑山乘白鹤升天，家人于七月七日目睹其羽化的场景。看得出也能感悟到，武皇对太子晋是钟情推崇极力讴歌的。她这样写道：至于像王子晋，实际上是天帝神灵的后代，天皇的子孙；他禀受了纯粹的灵和之气，在神奇之中挺拔出秀美的资质；得到凤凰瑞应的图谶，手持龙光闪耀的宝剑；性情如同冰清玉洁般纯粹，内心如同虚净的镜子，旷达的胸怀像美玉一样莹润，神思的明鉴像冰一样清澈；有着山林泉石般的志向操守，烟霞般的高雅情趣；远远超出尘世之外，深居在山谷之中；咀嚼花蕊含着灵芝，跋涉崎岖的山路来获取真性情；披着彩霞戴着明月，跨越险阻来保全纯真的天性。自古帝王多幻想自己可以长生不老，以求能够永享天下，当然武则天也不例外。到晚年时，她信仰道教，对神仙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与向往。碑文中写道：“自非天资拔俗，灵骨超凡，岂能访金箓于玄门，寻玉皇于碧落者矣”，将她想追求得道升仙的心态表露无疑。虽碑文表面上是写太子晋升仙的故事，但实际上，一方面是她以太子晋升仙自比，另一方面则是歌颂武周盛世，说她是“承天命，开基业”“正八柱于乾纲，纽四维于坤载”“郎堤封于百亿，声教洽于无垠，被正朔于三千，文轨同于有载”，而且人口众多，政令通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民族和睦，天下太平。

至此，我才真正理解领略出了庙门楹联“笙吹凤鸣驾鹤去，汉武周皇寻仙来”的含义。

　　升仙太子碑碑文，作为武则天留存的唯一书法作品真迹，不仅具有书法价值，更具有历史价值与意义。碑文融合飞白书、行草书及楷树等多种书体一气呵成，展现了女性书法家的独特风格，正如其人，或柔情似水，或果敢杀伐，突出其“骨法强劲，风神潇洒”的特点，开创了中国女性书写碑文的先河。碑文26行序文、7行铭文，行书、草书、楷书相间，单字间距灵活，整体布局疏密有致；语言骈俪工整，体现了武则天的文学造诣与政治家的胸襟风范。碑文记录了武则天追溯周族先祖、重修升仙太子庙的过程，反映了武周盛世的宗教政策与文化背景。还通过讲述太子晋乘鹤升天的神话，寄托了她对长生不老、权力永恒的追求。碑首碑座龙首龟身，除具实用性外，更具象征意义，体现了她对权力的稳固和对长寿的期许。总之，此碑、碑文是研究武则天书法、当时历史状况及宗教等文化的珍贵实物资料。

（右为王学礼，左为笔者）

　　碑文中有一句“庆山西峙，上耸于圆清（指天）；武井东流，下凝于方浊”。这一句的大意是说，洛阳西面突然隆起的庆山，这是上耸于天的佛祖赐瑞；武井的水向东奔流，凝注润泽于田地。

这里的“武井”，据我的老同学王学礼多方考证，是指位于武则天家乡文水县徐村（明清时一分为三，南徐、北徐，中舍村）的“武后井”。这口井的来历有几种说法。

我们知道，武则天祖籍并州文水即山西省文水县徐村，她父亲武士彠的陵墓——昊陵，后改为攀龙台，就在文水县徐村。贞观九年（635），曾与李渊父子一道浴血奋战、正在荆州都督任上的武士彠，得知太上皇李渊驾崩的消息后，悲思成疾。虽太宗皇帝屡遣名医给诊治，但终因医治无效死于任上，终年59岁，太宗赐号“定”。贞观十年（636）春，太宗追认武士彠为礼部尚书，令官家送其灵柩归葬故籍并州文水。时年12岁的武则天随母亲和姐姐妹妹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扶着灵柩，千里迢迢，回到文水殡葬父亲。这是武则天第一次回家乡文水，家乡风貌与淳朴的乡亲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显庆五年（660），时年36岁的武则天以皇后身份与高宗及她的三个儿子李弘、李贤、李显衣锦还乡。这是她时隔24年后第二次回文水家乡。高宗为了显示对武后的宠爱，改其旧制，让她高调显示身份。宴请亲族、故旧、邻人，授官赐物，改并州为北都，为家乡文水百姓开渠凿井解决饮水困难。正是在这次开渠凿井中为家乡百姓开凿了一口既可饮用又可灌溉的水井。文水官民为纪念武后的恩德，称其为“武后井”。还有一种说法，那口井隋唐之际就开凿出来了，只是用了几十年后井壁塌陷、水源枯竭不能使用了。就是这次衣锦还乡之际，武后对那口井进一步深凿，直至“水便满井”。并且，在武则天称帝前，这口井出现灵异，竟溢流涌出，宽阔数丈，从而形成了泌水河。同时，武井东流的泌水被人们称为具有灵异的神福泉，当年的武井旁边常常有文水乡民来此上香供奉，求神祈雨。

不管哪种说法，武井即武后井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是萦绕武皇脑际心间挥之不去的家乡情结，写入升仙太子碑就是实证，更不用说她称帝后把文水县改为武兴县，为家乡父老乡亲免税减赋了。作为一代女皇，特意把家乡文水的武井东流写入“升仙太子碑”，除暗喻自己对家乡做贡献的同时，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对于盛世大周来说，那来自家乡的祥瑞，不但不可或缺，而且非常重要。

“并州文水，朕之枌榆，家乡于我，重若千钧”，这应该是女皇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最真切的心声，我想。

2002年3月，“武后井”被文水县人民政府确立为“文水县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碑阴内容结构分三段：上段为武则天以杂言形式创作的《游仙篇》，内容涉及游仙传说与道家思想，体现了女皇对长生不老的追求；中段记载了参与升仙太子庙重建的官员名单，包括武三思、狄仁杰、钟绍京等重臣的职务和姓名；下段为由相王李旦题记，记录碑刻（指碑阴）完成的时间（龙朔二年即706）及参与刻石的工匠信息等。由此说明，圣历二年六月刻石完成立碑是第一期工程，直到7年后的龙朔二年包括缑山升仙太子庙及碑的所有收尾完善工程才告一段落，从今天看来，其实也就是彻底完工了。

碑阴的书法风格多种多样，既有武则天的飞白体题额，也有臣僚们的正书题字，反映了武周时期书法风貌的多元性。此外，其文字内容为研究武周时期的宗教政策，特别是官制能提供相当珍贵的史料。

　　出太子庙细看庙外的两通石碑，其西边的一通为宋代石碑，同以碑楼护之，文字堙没，模糊不清，依稀判断出原先太子殿在正北，即如今升仙太子碑之北。如此说来，不可移动的“升仙太子碑”在原来太子祠、太子观、太子庙正殿之前的祠、观、庙院中，而今的“太子庙”为新建建筑。绕其后寻探原来祠、观、庙的遗迹，已是陡然直坡，无有遗址痕迹。遥望北面，依稀有一座“缑山天文台”与其遥遥相对，也说明不了什么。绕东又有一通石碑，盘龙额首，神龟驮碑，级别不低，亦为碑楼护之，只可惜文字都已堙没不清模糊难认，疑似清代石碑，莫非是乾隆帝那次巡游所立？

　　告别僧人师父下山。山脚下麦田里矗立着不少高大石碑，其中不乏龙首龟驮者，只可惜文字堙没模糊不清。我想，应该是历朝历代来之探寻拜谒所记吧，也不乏帝王者。可见太子晋、太子庙、升仙太子碑影响之巨、之深、之重。

返程路上竟迷迷糊糊做了个奇怪的梦：起初是太子晋一手持笙驾着白鹤向家人挥手告别，慢慢飞上了天空，笙声骤起，委婉优美，似凤凰鸣唱，渐行渐远。继而，一代女皇目视远方，手持御笔，似在思索，更似酝酿，胸中有沟壑，腹里有乾坤，笔走龙蛇，下笔千言，那神情蕴涵了抱负满足不乏些许得意，君临天下坐拥四海不乏主宰万物……

202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