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湖游记 / 黎李白

鸣箫

瘦西湖游记

黎李白 文

自从读过杜牧的“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心里便对扬州瘦西湖生出羡慕之意，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够“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腰缠十万贯”仅是一个梦想，“下扬州”却在不经意中实现了。

今年的江南梅雨时节，应好友强大、燊燊兄弟之邀，我与鹏宇、阿本、大状一行数人，开启了扬州之旅。

到达扬州，我们直奔瘦西湖。走进瘦西湖，我们仿佛踏入一个如梦似幻的仙境:烟雨蒙蒙，湖山相映，曲栈相连，亭台榭轩，绿杨垂柳，荷叶田田，碧波粼粼，鹭鹜戏水，游人如织，鸟鸣如簧。“又是烟花春三月，暖风醺醉瘦西湖”。

瘦西湖本来是扬州城外一条较宽的河道，原名保扬湖，面积480多亩，长4.3千米，宽约20至200米。原是唐罗城、宋大城的护城河遗迹，南起北城河，北抵蜀冈脚。明清时期，许多富甲天下的盐商纷纷在沿河花巨资构筑水上园林，到乾隆时，形成了“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的著名景色带了。

我们沿着长堤春柳漫行，同行中鹏宇对扬州特别是对瘦西湖的文史颇有研究，他笑眯眯地对我说:“你知道此湖为什么叫瘦西湖吗？”

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我曾读过朱自清先生的《扬州夏日》，朱先生写道:扬州的夏日好处大半在水上——有人称为“瘦西湖”，这个名字真是太“瘦”了，假西湖之名以行，“雅得这样俗”，老实说，我是不喜欢的。 但是，朱先生并没有说此湖为什么叫瘦西湖。

鹏宇说，据资料介绍，瘦西湖的取名，当时有过争议的。有人提议为“小西湖”，又有人提议为“金西湖”，各执一词，脸红耳赤，争议不休，却被岸边一个貌不出众的书生的“瘦西湖”折服。这个书生就是寓居扬州的诗人汪沅，他写了一首感慨扬州盐商挥金如土的诗作:“垂柳不断接荒芜，雁齿红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此湖的特点是湖面瘦长，蜿蜒曲折，十余家之园亭合而为一，络绎致山，气势俱贯。因汪沅这首诗，此湖后来一直称之为瘦西湖。这既体现扬州盐商“富而好 文”的风气，也让“瘦西湖”这个贴切又充满诗意的名字流传至今。

鹏宇娓娓而道:瘦西湖园林，既有自然风光，又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四时八节，风晨月夕，使瘦西湖幻化出无穷奇趣。瘦西湖的景点，经多年的修建，变得格外妩媚多姿。尤其是在江南春色降临、烟花三月下扬州之时，漫步于瘦西湖畔，但见三步一柳，五步一杨，好似绿雾般的柔媚动人。加上山茶、石榴、杜鹃、碧桃、绿竹等妩媚的花树陪衬，更觉得舒卷飘逸，窈窕多姿，万般诗情画意尽现其中。天下西湖，三十有六，惟扬州西湖以其清秀婉丽的风姿独异诸湖，占得一个恰如其分的“瘦”字。

我们在细雨中撑伞边谈边走，二十四桥展现在眼前了。细雨如丝，轻轻洒在桥上，宛如一幅朦胧的水墨画徐徐铺开。桥身洁白如玉，汉白玉栏杆，被雨珠点缀得晶莹剔透，仿佛水晶雕琢。雨滴顺着桥栏滑落，滴答滴答，奏响了一首轻盈的乐曲。

登上桥顶，举目远眺，湖面笼罩着一层薄纱般的雨雾，烟波浩渺，如梦如幻。湖中黑天鹅三五作伴，在雨中戏水。小游船在细雨中缓缓摇曳，船桨划划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远处的亭台楼阁在雨幕中时隐时现，仿佛天上的仙境落入人间。此时一阵空灵、幽婉的箫声从湖上传来，美妙得如同天上的仙乐，悠远深长，清透如水，慢慢的转轻转细，余韵无穷，听得令人如痴似醉，忘记了自己。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虽然我们不是在花好月圆的明月夜来，桥头石碑上杜牧的诗，依然脍炙人口。我们继续前行，过九曲桥，到了熙春台。

位于瘦西湖西岸的熙春台，仿佛一位娴静的老人，守着一汪碧水，看了百年春秋。这座依水而建的古台，飞檐翘角如振翅欲飞的仙鹤，朱红廊柱衬着黛瓦，在天光云影间晕染出几分江南独有的温婉。

时值江南梅雨，细雨纷飞，熙春台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雨丝细如蚕丝，织成淡青色的帘幕，把飞檐的轮郭晕得柔和。

台前大门两旁立柱镌刻着启功大师写的楹联:“胜地据淮南，看云影当空，与水平分秋一色；扁舟过桥下，问箫声何处，有人吹到月三更。”道尽二十四桥的意境，其书自然潇洒，清隽儒雅。楼前毛主席草书写成的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这篇书法，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写得大气磅薄，神采飞扬，如天马行空，不拘一格。两幅书法相得益彰，各领风骚。大石珵上鲜花点点鲜艳，如星灿银河。

这小小的熙春台，原为宴饮观戏而建，却因着这得天独厚的景致，成为瘦西湖最懂留白的一笔。它不与亭桥争艳，只静静地立着，让每一个途经的人，都能在此接住一捧湖光，存下一段温柔的记忆。



转过熙春台，天晴了，我们向虹桥走去。

鹏宇介绍说，虹桥原是木桥，名为红桥，经多年的风雨侵蚀，已摇摇欲坠。乾隆皇帝来扬州前，盐商黄履昂一掷万金，将木桥改建为石桥。石桥高大坚固，如长虹卧波，故更名为“虹桥”。皇帝高大的龙舟，经运河到此，可从桥下畅行而过。乾隆曾在此题诗:“绿波春水饮长虹，锦缆徐牵碧镜中，真在横披图里过，平山迎面送香风。”并御笔题赠“趣园”。

鹏宇说，从那以后，虹桥越来越热闹了，文人骚客在此雅集，舞文弄墨，吟诗作对。扬州城里那些盐商也来附庸风雅，“商翁大半学诗翁”。

有一次，扬州最大的盐商程雪门在此设宴请客，一时群贤毕致，老少咸集，饮酒行令，以尽雅兴。名列“扬州八怪”之首的金农也应邀作陪。自王羲之兰亭集后，江南一带文人素有“修禊”之习俗，一觞一咏，畅叙幽情。酒过三巡，有客提议:寡饮无趣，我们行一个酒令，这个酒令就叫飞红令，每人要说一句古人诗词，要有“飞”、“红”两字，明嵌暗藏都可以。在下不才，先说两句，权当抛砖引玉。

此人开口便道: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有人解释这句诗的出处:这是《红楼梦》中林黛玉的《葬花吟》。

有道是“开篇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座中不知出处的怕露马脚，连忙附和:“对对，就是《红楼梦》”。后面接着说酒令。有人说:“一片花飞减却春”，有人说:“桃花乱落如红雨”。座中居然人人都会说酒令。

转了一圈，最后轮到了东道主。程雪门做生意是好手，作词吟诗却不在行。酒令他本来记的就不多，这一紧张全都想不出了。当着这么多同行熟人的面，连一句诗都说不出来，实在太丢脸子，干脆胡乱造一句蒙过去算了。他琢磨来琢磨去，不是欠“飞”、“红”就是不押韵，一着急就随口诌了句“柳絮飞来片片红”。此句一出，四座哗然。晋人谢道韫因对“白雪纷纷何所似”以“未若柳絮因风起”而被人称为“咏絮才”。这柳絮本来是白色的，何来“片片红”呢？于是大家起哄，说程雪门胡乱杜撰，要罚酒。金农原是坐在角落里喝酒，看到程雪门的窘况，心生不忍，略一思索，便放下酒杯说:“诸位莫吵，雪翁这句诗是有出处的。这本来是元人咏这瘦西湖平山堂的诗，用在这里正好对题”。他站起身来，朗声吟诵:

二四桥边二四风，凭栏又忆旧江东；

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众人听后都拍手称赞，齐声叫好。

“好一个柳絮飞来片片红，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妙！妙！”

“就是就是，这诗有如此新意，非唐非宋，原来是元诗，是我等孤陋寡闻了，想不到雪翁如此博学，佩服佩服！”

“到底雪翁和金农先生比我们强！”

他们都不知道，这首诗是金农为补救程雪门胡诌的随口之作。

程雪门开怀大笑，连说:“过奖，过奖。大家赶紧吃菜，这河豚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们边听鹏宇讲故事边走，过虹桥，循石道，转南，便到了徐园的月亮门。

匾额“徐园”二字，一行书一草书，行书古朴遒劲，草书龙飞凤舞，却配搭得极为和诣。

鹏宇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着说，这里也有一个故事。

徐园的故主徐老虎，原是贩卖私盐的土匪，后受清廷招安而洗白为一方军阀。辛亥革命又摇身变为革命元勋，终因墙头草倒身袁世凯反对革命党人而被国民党张静江、陈其美刺杀。徐老虎修建徐园时，请扬州著名书法家吉亮工题写园名。吉亮工为人豪放不羁，不愿与军阀结交，自然不愿为其题写园名。徐老虎无计可施，委托师爷设法。师爷想到一个办法:吉亮工好酒，便在月明夜邀吉亮工在徐园饮酒赏月。席间殷勤劝酒，至酒酣耳热，乘吉亮工醺然欲醉时，请其题写“清风徐来，春色满园”。吉亮工酒兴正浓，挥毫写下行楷“徐”字，待写到“园”字时，正巧一阵凉风吹过，吉亮工猛然醒悟，急中生智，故意将“园”字绕成草书，写得极像框中草体“虎”字，讽刺徐老虎再凶，也不过是“笼中之虎”而已。

步入徐园，有一汪清池广过半亩，池中莲叶田田，游鱼可数。周遭嘉木繁荫，树影婆娑。池上小拱桥一座。立于桥上，抬头看树花，低头见水天，竟有朱熹“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深邃阔大的意境。

池塘不大，蓄水深浅有度，给徐园增色不少。跨过小桥左转，便是徐园的主厅，名为“听鹂馆”。

鹏宇说，听鹂者，人云取杜甫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之意，其实不是的。

我接着问:“难道另有典故？”

鹏宇说:“这《听鹂馆》应该用宋人王安石的《菩萨蛮》来解释更加贴切的。

数间茅屋闲临水，窄衫短帽垂杨里。

花是去年红，吹开一夜风。

梢梢新月偃，午醉醒来晚。

何物最关情？黄鹂三两声。”

我拍拍鹏宇的肩膀，开玩笑说:“你这一说法，比得上柳絮飞来片片红了”。

伫立于堂前，看鱼跃水面，听鸟鸣翠柳，确实是有声有色的佳美之境。徜徉于山水美景的同时，欣赏诗词艺术，确实令人流连忘返。



穿过徐园，便到了小金山。我有点不解:杭州西湖美景誉满天下，而扬州有瘦西湖；镇江有金山，水漫金山寺的故事老少皆晓，而扬州有小金山。一个“瘦”，一个“小”。扬州人为什么会这样谦逊呢？

鹏宇似乎看出我心中的疑问，对我说:“这里又有故事。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小金山，原名长春岭，位于瘦西湖中。乾隆下江南至扬州时，因湖中小岛地形不佳，影响皇帝船队通过。扬州官员决定拓宽水道并堆土成山，以改善景观。堆山时工程不顺，屡堆屡塌，工程三年不成。这时，扬州和镇江的两个和尚在一起闲聊，他们互相奚落打趣。看到扬州无山且瘦西湖堆山屡堆屡塌，镇江和尚便调笑说:“青山也厌扬州俗，多少峰峦不过江。”扬州和尚当然不肯服输，目标直指对岸金山:“若是高招托妙手，可叫金山过江来。”于是两个和尚就下棋打赌。结果扬州和尚棋高一着，赢了。事有凑巧，瘦西湖挖河填山工程总督程志铨因堆山崩塌，寝食不安，一夜梦中，他梦见到关羽率士兵打梅花桩——将木桩分组打入湖底，再堆土，越堆越固。第二天他依此法施行，十日即堆起土山。工程竣工后取名为“小金山”，寓意“金山渡江而来”，既呼应镇江金山的传说，又弥补扬州无山的遗憾。

鹏宇说，为记述此事，清同治、光绪两朝帝师翁同龢写了一副对联:“弹指皆空，玉局可曾留带去；如拳不大，金山也肯过江来”。近人扬州名士李亚如先生写了一副对联:“借取西湖一角，堪夸其瘦；移来金山半点，何惜其小”。

鹏宇感叹道:其实中国大多数文人的审美标准是以瘦为尚的，你看，珠峰因瘦而显其峻，长江因瘦而显其湍；宋皇瘦金体，楚王好细腰；李清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以绿肥衬红瘦；连古道西风瘦马的瘦，才能入画入诗！一湾河水，必须迂回曲折才能令人生出“柳暗花明”的遐想的。瘦西湖就是因瘦而秀，因曲折而婉约进而吸引天下游客的。



走过小金山的月亮门，迎面是关帝殿。关帝殿庄严肃穆、香火缭绕。殿中正堂挂着一幅武圣宝像:关公顶盔贯甲，右手倒提青龙偃月刀，左手捋髯，维妙维肖，威风八面。宝像两旁书着对联:义感长春好指青山开画境；威闻武圣真凭赤胆薄云天。关公升天后，因其忠义武勇被百姓奉为神圣，立庙四时祭拜。百姓深知，只有忠义武勇才能保得江山牢固，人民安居乐业。

然而，以宋朝开始，理学大创并且发扬，加上宋、明两朝为保皇位，害怕武将造反，推行重文抑武治国策略，武官不管多高级别，见到文官都要作揖行礼，造成武人地位低下，整个社会轻视甚至蔑视武人的风气，好铁不打钉，好仔不当兵，百姓都不肯去当兵了。整个民族日渐懦弱，奴性卑贱者日多，我中华民族秦、汉、唐时那种“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大国强悍之风不复存在了。

当时的瘦西湖太清丽柔媚了，宋、明时扬州的上层官员、富商、社会名流日日逍遥其中，尽寻士大官、儒士的闲情逸乐，恬淡了志士的性情，磨平了勇士的雄心，更萎靡了绝大多数人的奋发精神。人的奋勇进取心消失了，就像驯化了的禽畜，习惯了安逸，丧失了原始的血性武勇，国民日益懦弱。加上政治腐败，官场黑暗，天怨人怒。一经外敌入侵，股栗胆寒，鼠窜免奔，或变节投敌，汉奸辈出，如秦桧、万俟卨、汪精卫之流；或数典忘祖，有奶便是娘，如吴三桂、范文程等辈。于是乱祸就横生。宋、明都是这样亡国的。



凝视着关帝的宝像，我的思绪飘回明末清初扬州保卫战那段血雨腥风的历史。“扬州十日”那是一段不忍直视的伤痛。清军的铁蹄肆意践踏这座繁华的城市，烧杀掳掠，扬州城沦为人间炼狱。然而史可法在敌寇兵临城下时，挺身而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率领扬州军民奋起抵抗。他如同这殿中的关帝，以坚定的信念和不屈的意志，守护着这座城，守护着心中的正义。尽管敌众我寡，史可法却毫不退缩，他身先士卒，与入侵的清军展开殊死的搏斗，虽然最终扬州城失陷，史可法壮烈牺牲，但他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民族英雄，他不屈不挠的精神，永远激励后人为保卫祖国而战！

回望庄严的关帝殿，我心中满是感慨。“扬州十日”的伤痛不能忘却，史可法的精神应该铭记，关帝压倒一切敌人的英雄气概更要发扬！特别是在今天我们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进程中，尚崇武勇，敢于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依然是我们民族的脊梁。面对困难和挑战，仍需我们勇往直前，不屈不挠，克服万难才能取得胜利的。

从小金山出来，我们还游览了五亭桥、凫庄、钓鱼台……

漫步在瘦西湖畔，时光都仿佛慢了下来。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桥都包含着深厚的历史底蕴，都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无论是精致的园林建筑，还是秀美的自然风光，都透射出扬州的特殊魅力。当夕阳的余晖洒在湖面，整个瘦西湖都笼罩在一片金黄的光晕中，美得如梦如幻。我静静站在湖边，看着这如诗如画的景色，心中满是宁静和满足，仿佛所有的烦恼都随这悠悠的湖水远去。

离开瘦西湖时，我们都在心中默默地说:“瘦西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