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背心》第二十八课 桃花与戒尺的余响

冬风无痕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a href="https://www.meipian.cn/5g6pn4zv"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蓝背心》第二十七课 黄果树下的合影</a></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初中第二年的春天来得猝不及防,院子里的桃树像被谁泼了桶胭脂,枝桠间炸开层层叠叠的粉白。我蹲在井边洗校服,蓝白相间的布料在水里泡得发胀,袖口的“初一(3)班”字样被皂角泡得发虚——比起小学那件磨破袖口的蓝背心,这校服笔挺得像块硬板,穿在身上总觉得束手束脚。</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小满,看谁来了。”母亲的声音从院门传来时,我正把洗好的校服往绳上晾。竹竿举到半空顿了顿,瞥见母亲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浅蓝棉布衬衫,领口系着磨毛边的蓝丝巾,正是黎老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她比两年前清瘦些,鬓角多了几缕白发,像沾了点没扫净的粉笔灰。看见我手里的竹竿晃悠,她快步走过来接住,指尖触到我手背时,还是带着当年那种暖暖的粉笔灰味:“长这么高了,当年跑100米总摔的小丫头,现在能晾这么高的衣服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缩回手往屋里躲,校服的衣角扫过桃树,震得花瓣簌簌往下掉,落在黎老师的衬衫上。初中的男生女生早就不兴围着老师叽叽喳喳,可被她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盯着,我突然变回那个攥着断带凉鞋脸红的小孩。</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黎老师说是路过,来看看我们。”母亲端着炒花生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前阵子就听人说你调去镇上小学了,怎么不早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黎老师坐在堂屋的竹椅上,蓝丝巾的流苏垂在椅边,随风扇的风轻轻晃。她没像小学时那样翻我的作业本,只是看着墙上贴的“三好学生”奖状笑:“小满在学校还跑步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跑呢,”母亲抢着答,往她手里塞花生,“就是性子还是闷,不像晓敏,听说在镇上中学当文艺委员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扒着门框没说话。上周运动会跑800米,最后一圈被人绊了一跤,膝盖擦破了皮,我咬着牙跑到终点,却在领奖台后偷偷抹眼泪——不像小时候摔在泥里,有人会蹲下来用蓝手帕给我擦脸,现在摔倒了,大家只看你有没有拿到名次。</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黎老师的目光落在我膝盖的创可贴上,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橘子冰袋——不是小卖部那种塑料袋装的,是用保温杯装的自制冰沙,裹着层蓝布。“前两天路过小学,看见小卖部还在卖这个。”她把冰袋递过来,“摔了要冰敷,不然明天肿得更厉害。”</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冰袋的凉意透过蓝布渗过来,我盯着她衬衫袖口那道浅褐色的疤——还是当年骑自行车摔的那道,只是颜色淡了些。突然想起小学毕业那天,她骑着车在路口挥手,蓝丝巾飘得像只蝴蝶,当时怎么也想不到,再见面会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午后。</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院门外突然响起喧闹声,晓敏举着两根红头绳冲进来,辫子上还沾着桃花瓣:“我妈说黎老师在这儿!”她身后跟着大勇和阿明,大勇穿着初中校服,后背的蓝蝴蝶补丁换成了校徽,阿明推了副黑框眼镜,手里攥着本《初中生作文选》。</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黎老师,您看我写的作文!”阿明把本子递过去,封面上的评语栏里,“优”字红得发亮。黎老师翻本子时,我看见她指尖在“我的小学老师”那页停了停,铅笔写的“黎老师的戒尺像棉花糖”被红笔圈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听说黎老师来了!”胖虎的大嗓门从巷口传来,他比小学时更高更壮,蓝背心换成了印着篮球队标的T恤,手里拎着袋辣条,“我妈让我拿这个招待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他娘跟在后面,手里捧着罐腌菜,看见黎老师就笑:“黎老师真是桃李满天下,孩子们念叨您念叨得紧。”周围的邻居也凑过来,七嘴八舌地夸:“我们家阿强说,要不是黎老师当年逼着他写作业,现在还在放牛呢!”“我家晓敏的刺绣,还是您教的底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桃李满天下”这词像颗硬糖,卡在谁的喉咙里。黎老师笑着摆手,蓝丝巾滑到肘弯,露出手腕上那串红绳——还是小学时求的那串,只是线松了些。她没接胖虎娘的话,只是指着院角的桃树:“这花开得真好,结的桃子肯定甜。”</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母亲立刻接话:“等熟了给您送些去!”黎老师点点头,目光掠过我们这群半大的孩子,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像风吹落了片桃花瓣。</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天的太阳落得很慢,我们坐在桃树下听黎老师讲镇上小学的事:新盖的教学楼有玻璃窗,孩子们的蓝背心印着校名,只是没人再把蝴蝶绣在破洞上了。晓敏给她编了根桃花辫,大勇表演了单手翻,胖虎把辣条分给大家,辣得直吐舌头——恍惚间,我们好像还是那群蹲在黄果树下分糖吃的小孩,只是校服换成了更大的尺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黎老师走时,桃花落了她一身。我看见她帆布包里露出半截枣木戒尺,边角被摩挲得发亮,却没像小时候那样拿出来敲我们的手心。她摸着我的头说:“初中的跑道更长,摔了也要像黄果树絮那样,落地前再飞一会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桃子成熟时,母亲真的装了满满一篮。我骑着自行车陪她去镇上,路过小学门口,看见操场上的孩子穿着崭新的蓝背心,举着班旗跑步,旗面上的黄果树图案,和我们当年的一模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黎老师的办公室在教学楼三楼,窗台上摆着盆仙人掌,是晓敏去年送的。她正在批改作业,教案本上的字迹还是那么工整,只是红笔圈住的不再是“桑”字的木字旁,而是“叛逆”这样的词。母亲把桃子放在桌上,她非要塞给我袋橘子糖,说“奖励你陪妈妈跑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高二那年的秋天,我放学回家,看见母亲坐在灶台前发呆,火钳在灰里戳出个又一个洞。“黎老师不教书了。”她突然开口,声音像被烟熏过,“听说在新学校用戒尺打了学生,家长闹到教育局,她一气之下辞了职,去南方做生意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炒青菜的香味漫过来,我盯着锅里的油星子,突然想起初中那年的桃花。黎老师当时的苦笑,戒尺藏在帆布包里的弧度,还有她看着我们时,眼里像被风吹皱的水面——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在跟什么东西较劲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是不是真的?”我追问,筷子把青菜戳得稀烂。母亲摇摇头:“谁知道呢,只听说那学生上课骂老师,黎老师气不过才动了手。”</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天晚上,我翻出小学毕业照。黄果树下的黎老师抱着班旗,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我们的蓝背心在阳光下亮得像片海。照片背面,她写的“愿你们飞得比黄果树还高”被岁月浸得发浅,我突然想起她离开时说的话——原来有些飞翔,需要先学会在风里低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黎老师。偶尔路过文具店,看见蓝白相间的校服模型,会想起初中那件硬挺的校服,想起桃树下的橘子冰袋,想起她帆布包里那截没露面的戒尺。风从树梢吹过,带着点熟悉的甜味,像谁在说:落地的絮,也能长成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初中院角的桃花,是童年与少年的界碑。黎老师来访时的橘子冰袋、藏在帆布包的戒尺、母亲送去的桃子,都成了时光的琥珀。当年不懂她为何苦笑,不懂戒尺为何藏而不用,成年后才懂:有些告别不必说破,有些坚持终会让步。桃花落了又开,就像她教我们的“落地前再飞一会儿”,原来从未过时。那些没问出口的“为什么”,早被岁月酿成了“原来是这样”。</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待续……</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