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

生命如歌

　　小时候，距离我家最近的“城市”就是陵县——八十年代有“金德州，银平原，砖头瓦礤破陵县”说法的地方，却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大城市”。

　　沿着村南头那条栽着两排大杨树、弯弯曲曲的柏油路，走到尽头就是我最想到达的“诗与远方”。

　　那时候我最想去的亲戚家就是小姨家，因为去她那里能坐大客车，能经过陵县车站，然后姨父套着驴车再来车站接我们。

　　最早的记忆是小姨生表弟时，我跟着母亲去给表弟过满月，母亲抓了一只喂了一年多的老母鸡给小姨补身体，这只母鸡一路上由我抱着。我穿着母亲新做的棉袄，紧紧地搂着这只母鸡，在拥挤的人群里站着，老母鸡跟我一样也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所以我俩都非常紧张，它总是想挣脱我的怀抱逃跑，而我却生怕它逃跑而搂得越来越紧。忽然“嗞啦”一声，一摊稀鸡屎喷涌而出，拉了我一棉袄袖子，瞬间整个车厢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鸡屎味儿。周围的乘客掩着鼻子纷纷与我拉开距离，拥挤的车厢立刻给我空出一片“舞台”。而我如聚光灯下的小丑，尴尬而又无奈地大哭起来，母亲赶紧过来帮我擦，可无论怎么擦，一整天我浑身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鸡屎味儿。

　　后来有了三轮车，再去小姨家方便多了。有一年过年，表哥开着三轮车，车斗上放上棉被，拉着表嫂、表妹和我去小姨家拜年，虽然寒风刺骨，但是在厚厚的棉被下，我们三个也说也笑很是热闹。

　　第一次没有家人陪伴进城是中考那年。那时候中考有三次考试，先是乡镇初选，然后县里复选。我们参加县复选的同学由学校统一组织坐车来到陵县，在当时的水利宾馆住下。虽然我有几次路过陵县的经历，但对于真正的陵县当时还非常陌生。我不敢独自迈出水利宾馆的大门，因为我怕自己会迷路，跟同学一起去考场，我都会紧紧地跟着他们，生怕掉队。

　　后来我进了陵县教师进修学校读书。开学那天是母亲背着我的被褥和生活用品把我送来的，从此开始了我在城里读书的生活。

　　那时候学校的食堂非常小，做饭的是看大门的老头，他做的饭菜非常难吃，蒸的馒头又小又硬，还白里泛着黄。同学们听说县政府的食堂对外开放，饭菜好吃又便宜，所以我们就相约去那里吃饭。

学校离政府食堂不算太远，从学校到政府食堂的这条路线成了我在城里最熟悉的风景。

我们学校坐落在陵县最繁华的商业街上，这条街的两侧和中间的一排货架都是卖衣服、鞋子的商铺。每天商铺的录音机里都播放着《花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小芳》《水手》等流行歌曲。有一次我花了8元钱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一双白色运动鞋，拿回来才发现脚后跟那里有个瑕疵。我拿着鞋子去找摊主调换，摊主看我是个从农村来的穷学生，说啥都不给我换。

　　拿着那双有瑕疵的新鞋子，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大街上，脑海里反复出现小贩那不屑的眼神，无助的我想：“如果我的家在城里，父母带我来退换，是不是商贩就不会对我这样啊？”。身边人来人往，没有一个是我的亲人，夜里千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站在下着零星细雨的大街上倍感孤独，我的心底发出呐喊：“偌大的陵县，什么时候有我的立锥之地啊！”

　　毕业后我又回到农村，成了一名乡村教师。几年后农村悄然兴起在城里买房的热潮，我也加入到进城买房的大军里，从此在城里不但有了立足之地，还有很多亲戚、朋友。

　　如今工作、生活在日新月异的县城里，车站、水利宾馆、商业街都换了新面貌，就连我的母校也改变了模样。我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却找不到记忆里的那些地方。虽然我似乎也成了别人眼里的“城里人”，但骨子里我还是那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小丫头”。城市的霓虹可以照亮我前行的路，却照不亮我心底那片永远属于乡村的、带着鸡屎味的温柔角落，那里，才是我灵魂深处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