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临泰山

黑丁

泰山，东岳泰山，五岳之首。

秋日的泰山，石阶上散落着金黄的落叶，像是上天为朝圣者们特别点缀的花瓣。我两次登临泰山，其前后时间相隔了11年，心境自然是大不相同。

一九九八年秋，我带沈部男篮到济南参加全军“八一杯”男子篮球比赛。赛间得空，部分总政、军区文化部门和体工队的干部一行数人往泰山去。那时年青气盛，不屑于什么缆车、滑竿，只凭一双腿脚，便要丈量这座东岳大山。我们自红门起步，走斗母宫、经石峪、壶天歌，山路渐渐陡峭。起初，尚能三步并作两步，及至中天门，呼吸已如风箱般粗重了。

山道旁的挑夫赤膊担货，古铜色的背上汗珠滚落，砸在石阶上，似乎倾刻化作空气散去。我暗自发狠，定要徒步登顶。这要证明些什么呢？或许是向自己证明，我那当兵的血性与骨气，尚未被太平年月的安逸而消磨殆尽。

军区体工队马政委叫来一付滑杆，非要我坐到上面。我没坐。他便自已坐上去，嘻嘻地笑闹着，直呼挺好。我调侃他“像个地主老财，欺压百姓”。看着那一老一少两个抬滑杆的老乡，吃力地挪动脚步，扛滑杆行走山道的样子，我的内心便涌起了由衷的敬佩之情。他们每天这样负重地讨生活，那瘦壮的身躯，担起的不仅仅是家庭的责任，也是山东汉子厚重质朴的个性，以及勇于担当的泰山精神。

十八盘果然名不虚传。上山的石阶窄而陡，望无尽头，仿佛直通天际。我脱掉外衣，搭在肩上，以手扶腿，一步一喘，努力登攀。汗水模糊了双眼。偶一回头，见来路蜿蜒于云雾之间，竟不敢相信，我已走了这样的远。及至南天门，我的双腿战栗如风中树枝，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豪情。

走过了9.5公里的山路，站在海拔1500多米的玉皇顶，我极目四望，天辽地阔，尽收眼底。那时深信：人生在世，唯有凭一己之力克服万难，方能抵达光辉的顶点。这信念，如泰山岩石般坚硬而确凿。

二零零九年秋，我又至济南，参加全国第十一届运动会。赛事间隙，鬼使神差地去了趟曲阜孔庙，再往泰山。

在泰山脚下的泰安军分区招待所，晚宴是鲁菜。席间，上了一条娃娃鱼。分区领导介绍说: 总政一位首长连夜上山了，两条蛙蛙鱼给首长做了一条，留下这条招待我们一行。山东战友好客，此番真情真意，让我们很是感动。我头回吃娃娃鱼。这鱼稀有而珍贵，我曾四处寻觅不得，今次算得缘份，便多吃了几筷子，确实是肉质细腻、鱼皮厚而有嚼劲儿，鲜香味美。

笫二天上山，同行有几位年轻同事，听说我想徒步，皆面露难色。最后，还是我听从了大家的劝告，随众人乘车，再换索道上山。在缆车上，铁箱悬空，山景自脚下掠过，松涛云雾皆成窗中画幅。不到20分钟，已至南天门。再缓步登上山顶，气息均匀，衣衫齐整，竟如散步般从容不迫。

山顶风光依旧，游人却比过往多了太多。大家在“五岳独尊”的刻石前排队拍照，笑语喧哗。我倚着栏杆眺望远方，忽哑然失笑——当年耗尽气力获得的境界，如今借乘车、乘缆车的机械之力轻易达成。可见人生许多事，未必都要咬牙硬撑: 善假于物，亦是智慧。

两次登临泰山，都是在秋季。山风同样吹拂，松涛同样壮阔。变化的不是山，是登山的人，是看山的心。年青些的时候，以为非得血肉相磨方能得道。后来才明白，通往顶点的路从来不止一条。有时是孤身攀援的苦修，有时是借力而上的选择。重要的是最终见到了怎样的风景，而非如何见得到这样的风景: “会当𠗕绝顶，一览众山小”。

下山时，见一老翁正沿山路缓缓而上，每一步都踏得沉稳、结实。又有少年奔跑而下，险些跌跤。我忽然了悟：山还是这座山，路还是这些路。选择怎样的走法，原取决于你在人生的哪一时段，要体味怎样的活着、怎么个活法儿的个中感受。

暮色四合，泰山渐成剪影。回眸望去，我想，这山看了千年人间，早已明白：所谓登临，从来不只是身体的位移，而是心境的变迁。真正的光辉顶点，或许不在海拔几何之处，而是在每一次抵达时，内心与自我真正的和谐与自在。

2025年9月10日于沈阳

右后为原沈阳警备区政委李军

左一为原总政文化总站站长张西𠗕

左一为原德州某师政委赵文波

左二为原广州军区体工队队长钟继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