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指纹

紫薇·生活馆

霜降前三天，老周发现西山最后一片枫树林开始泛红。他提着柴刀巡山时，特意在那块青石板上坐了坐——三十年前，他就是坐在这里，看着载满年轻人的拖拉机开出山坳。

如今他是村里最老的护林员。手机相册存着儿子在陆家嘴玻璃大厦里的自拍，他却更爱拍年轮：柏树的、银杏的、老槐树的，那些同心圆像大地的指纹，印着千百个春秋。

下午来了几个美术学院的学生，架起画板描摹枫林。穿蓝裙的姑娘问他：“伯伯守着这片山，错过山外的世界不可惜吗？”老周笑着指向坡下的梯田：金稻浪间浮着点点红裳，那是农家晒秋的辣椒毯；墨瓦房顶飘起缕缕炊烟，在空中与流云缠绵作水墨画。

“姑娘你看，枫叶为什么红得这么透？”他掰开腐叶层解释，“底下有百年的腐殖土——人得像树，根扎得深，才能红得烈。”学生们似懂非懂，却在画板上调出了前所未有的朱砂色。

暮色四合时，老周接到儿子电话。听说父亲拒绝了进城带孙子的安排，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忽然问：“爸，您那枫叶红透了吗？给我拍段视频吧。”

山风乍起，万叶婆娑。老周举着手机穿行在林间，镜头扫过莽莽红枫、累累秋实、炊烟袅袅的村落。最后定格在自己皴裂的手掌——那纹路与山峦的走向，惊人地相似。

“看，这就是大地的指纹。”他轻声说，不知是说给儿子，还是说给整座山林听。远处传来筑路机械的轰鸣，新一代的公路正在穿山越岭。但枫叶依旧按着千百年的节奏飘落，将山岩、小径、守望者的肩头，都染成永恒的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