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淇上田园 文/手机摄影</b></p> <p class="ql-block"> 高黎贡山连绵起伏，天风浩荡，林木葱茏。在云雾缭绕中的龙上寨，我恍然体味到古法抄纸生命的起始：它原本是深山老林深处的一株构树。树皮被剥下，经手工古法炮制而成。造纸的起源，实则是人类与大山的约定——树皮经受了日月精华风雨滋养，才得以化生为成纸；而人则须以灵巧的手和虔诚的心，将这草木之命脉点化凝成传世的载体。</p><p class="ql-block"> 龙上寨里，蒙蒙细雨没有影响龙德尧先生抄纸工序上的忙碌，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蒸煮树皮的大锅热气蒸腾。龙氏一门自明朝迁居此地，造纸之艺传到他已二十代，其子龙有鹏大学毕业后回乡学习传承古法抄纸技术，已熟练掌握古法造纸技艺，成为第二十一代传人。那些经年的纸帘、石碓，皆如老人额上深纹般承载着岁月沧桑，是时光打磨出的印记，更是龙氏家族血脉里流淌的古法造纸的魂灵。</p><p class="ql-block"> 造纸的工序，如无声的舞蹈，在龙家院落里缓缓展开：剥下的构树皮被细心分拣，随后入锅蒸煮；待熟透后，捡去杂质用石碓反复击打，树皮在沉重的敲击下逐渐散开、延展，成为细腻洁白的纸浆糊；清水倾入纸浆槽，纸浆在水中均匀悬浮。此时便是造纸最紧要之关头了——龙德尧师傅稳稳操起纸帘，缓缓探入水中，手腕轻转，纸浆便如薄云般均匀铺满帘面。这个动作看似轻盈，却是力道与韵律的完美统一，是千次万次重复后的精纯功夫。纸帘出水，一层薄纸便如初凝之蝉翼，轻轻覆在板上。龙老师傅腰肢微弯，臂膀轻摇，古老抄纸的姿势，仿佛捞起水中月影般轻柔又郑重，每一片纸页都承载着时间的沉淀。</p><p class="ql-block"> 而后纸页在阳光下渐渐脱水干透，显现出微黄柔韧的质地。古纸坚韧绵柔，如久历沧桑的故人面庞，承载了墨痕、卷藏了时光。龙家作坊厅中晾晒的纸张，或做灯笼，纸面透出朦胧暖光，宛如封存了片片阳光；或制纸伞，伞面上工笔花鸟羽毫毕现，雨丝也淋不湿那纸上绽放的贴花。纸中蕴藏的山水灵气与人文精魄，尽在无声中悄然显现。</p><p class="ql-block"> 这些古法纸品置于书斋画室间，默默承托起文心画意，早已超越了日常实用；它们置于博物馆的展柜内，则又化为无声的讲述者，娓娓道出古法精魂与时间的沉淀。遥想当年，造纸声里也必定伴着歌谣吧？如今，古歌谣虽飘散在风里，但纸页本身却如凝固的吟唱，依旧传递着高黎贡山中草木与人心的共鸣。</p><p class="ql-block"> 然而，古纸新魂，却正被悄然点醒。龙氏年轻人坚持守正创新，他们精心设计出纸灯罩、纸手帕、纸贴画框、纸面书写笺、手抄本等文创新品，请族中老人将祖传的纹样绘于其上。传统花纹在新的用途里重新舒展身姿，在现代人手中获得了新生。古纸新魂，正似暗夜中燃起的灯盏——古法为灯芯，新思为烛火，应时代潮流，释放出明睸的光焰。</p><p class="ql-block"> 古法手工造纸术，原非只是固守故纸堆里的技艺。这技艺如一条溪流，源头活水来自亘古山川的底蕴，而涌动向前的溪水则要不断吸纳天光云影。古法新韵，方是让这条溪流永不枯竭的秘笈：沉潜于根脉的深处，方能托举出生生不息的力量。高黎贡山的纸魂，正在这沉潜与生长之间，吐纳着千年不息的气韵。</p><p class="ql-block"> 2025年8月19日于腾冲界头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