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美篇

东方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写作是直觉的重建</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蓑依</p><p class="ql-block"> 前不久,看到物理学家杨振宁先生一段关于“物理学与直觉”的分享。  </p><p class="ql-block"> 物理学这座由严密逻辑搭建的大厦,怎么会和一个听起来有些虚无缥缈的词挂上钩?杨先生解释说,人天生有套原始直觉,但随着学习深入,新知识会不断与旧直觉冲突。真正的成长,就发生在“死磕”的时刻——你必须坚持,直到将那些反常识的理论,内化成一种新的、更强大的直觉。  </p><p class="ql-block"> 我心头一震。这不仅仅是在谈物理,这也是在谈写作的真谛啊。所谓写作,正是一场艰辛而迷人的直觉重建之旅。  </p><p class="ql-block"> 我们写作的起点,都是一套由成长、阅读和性格塑造的“出厂设置”,一种“模板化”的直白流露。比如新手写悲伤,本能就落向“泪流满面”;写快乐,第一反应准是“心花怒放”。我初学写作时,写失去亲人的悲痛,就翻来覆去用“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泪如雨下”这类词,生怕别人感受不到我的痛苦。 </p><p class="ql-block">  有次请教一位作家,我把稿子递过去。他没直接评判,只平静地讲起一个故事:“我母亲走时,我父亲一滴眼泪都没掉。他只是默默地把母亲最爱穿的那件毛衣拿出来叠了三遍,叠得比平时任何一次都更整齐。”那个瞬间,我很感羞愧。原来,真正的悲伤不是声嘶力竭的情绪宣泄,而是巨大的克制。那次谈话修正了我的写作直觉:好的表达,要绕开“大词儿”,去寻找独属于某个瞬间的、带着体温的动作。  </p><p class="ql-block"> 但写作的直觉重建,远不止告别陈词滥调这么简单。几乎所有的写作者,都免不了走过一段弯路:为了显得有文采,恨不得把所有的修辞都塞进文章里。直到读到汪曾祺写葡萄:“葡萄抽条,丝毫不知节制,它简直是瞎长!”如此直白的话,就像老农蹲在田埂上唠家常,偏把葡萄那股不管不顾的野劲儿写活了。这时才恍然,所有写作者都得经历从简单到复杂,再到更高级的简单的过程。最初的简单是能力匮乏,只能凭原始直觉;后来学会了技巧,开始堆砌辞藻;最终会发现,洞悉所有复杂之后,我们选择的,还是最朴素、最精准的那一句。 </p><p class="ql-block">  当直觉被这样反复打磨后,你看世界的眼睛、听声音的耳朵、感受万物的心,就具有了接近艺术创造的能力。清晨买豆浆,看见摊主指节上的豆渣,会想起萧红笔下祖父那双像老松树皮的手;傍晚散步,一阵风卷着银杏叶落在脚边,一个念头就冒出来:风把秋天揉碎了。我用手机记下这些,它们不是构思的,是从直觉中跳出来的。  </p><p class="ql-block"> 在写作的10多年里,我一直觉得逻辑重要。但现在越来越觉得,真正动人的作品,往往源于某个直觉的瞬间。先有喷薄而出的感受,然后才需要逻辑为它塑形。直觉是创作者与世界对话的隐秘通道。  </p><p class="ql-block"> 那年的北京,地坛公园老柏树下,双腿瘫痪的史铁生将目光投向这座荒废古园。“在人口密集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这份突然撞进心里的安排,成了《我与地坛》最迸发的直觉,它像钥匙打开了史铁生对命运的所有思考。后来书里的每一段文字,都是从这个直觉的原点生长出来的。那些关于蜂儿、蚂蚁、露水,关于母亲悄悄躲在树后看他的细节,关于为什么活的追问,都像是树枝从树干里伸出来,自然又有力。  </p><p class="ql-block"> 说到底,写作的直觉哪是什么玄乎事,不过是活成一个更敏感的人。这场关于直觉的修炼,终点不是成为一个会写作的人,而是成为一个更会生活的人。因为所有的文字,最终都是生活的回声。所有的直觉,最终都是你对生活的感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什么是最好的“投资”?</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李洪兴</p><p class="ql-block"> 参与有活力,发展增动力李洪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鲁迅先生这句话,常能引人共鸣。试问,与“我”何关?前不久,甘肃庆阳市镇原县孟坝中学落成了新的运动场,写着“和我有关”的答案。  有踊跃捐赠。清华大学学生捐出的千余双旧运动鞋,成为新运动场的“建材”。大学生的捐赠,化作点亮中学生运动梦想的星光,照亮青春奔跑的前路。  </p><p class="ql-block"> 有巧妙设计。深蓝、水青、柔粉相融合的“设计图”,也出自清华学子之手,展示美、传递爱。运动场变为审美课堂,文化创意点燃体育魅力。  </p><p class="ql-block"> 有公益支持。捐赠、选址、建设,甘肃兴华青少年助学基金会等公益机构全程参与。“变废为宝”拓展了新场景,助学公益打开了新方式。</p><p class="ql-block"> 在新操场上奔跑、跳跃时,同学们或许也会琢磨:大学与中学、企业与公益、教育与环保,为何能巧妙相遇又彼此牵动?有人说得好,这是“可参与的绿色”。绿色,为发展绘就了底色;参与,为发展注入了力量。</p><p class="ql-block"> 运动场上的活力四射,与发展进程中的奔涌活力,有异曲同工之妙。年轻的学子,恰是推动未来发展的有生力量;发展的动力,更得益于从中学到大学、从校园到社会的接连蓄力。不由得想起一名英国记者的惊叹。不久前在中国旅行的斯蒂芬·戴维斯,通过观察交流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充满活力和创新精神的社会”。无数中国人是这片土地上的耕耘者,对“活力和创新”的理解更为真切。越是如此,越需进一步思考如何让活力持续涌动。</p><p class="ql-block"> 发展的活力往往蕴藏在“可能性”之中。可能性预示着潜在趋势,将其转化为现实,活力会自然涌现。很多年前,西部地区的孩子很难想象自己能与北上广的学生“同上一节课”。如今,随着信息化发展、东西协作加强,优质教育资源跨越山海。这背后离不开教育强国战略、区域协调发展战略等一系列发展战略的支撑。放大观察视角不难发现,东西部各有发展所需,也各有自身优势。正因为优势可互补、协作空间大,不仅有了“西电东送”“东数西算”,也有了产业的梯度转移、区域联动的合理分工。这也为以构建新发展格局应对新变局、塑造新优势、实现新突破,强了信心,增了底气。</p><p class="ql-block"> 发展的路上,需要有人清障、有人铺路、有人架桥。就像多方合作援建一个运动场,更多领域想要实现跃迁,同样需要“集体作战”。比如,当年为造出第三代战斗机,“举全国之力”组成“顶尖‘国家队’”,攻克关键技术,实现飞机整体结构大件数字化制造“零的突破”。面对经贸寒意,需抱团取暖;面对“内卷式”竞争,需共建“竞合式”生态;面对“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改革,需注重协同发力、系统集成。力量生于团结、在于协作。发展征途上,参与力量源源生发,参与热情持续高涨,参与方式不断创新,无论个人还是国家,都能走得更快、更稳、更远。  </p><p class="ql-block"> 这让人想起甘肃兴华青少年助学基金会发起人赵家和教授的“人生指南”——对国家民族有利,就是最好的投资。当人们心中有家国、胸中有大志,所为之事不分大小、所担之责均负其重,奋进以赴之、实干以成之,每一份情怀都能得到充分释放,“行胜于言”的意义即在于此。  </p><p class="ql-block"> 最近,“赣超”持续赢得喝彩。比赛输赢之外,城市与城市携手,球迷与球迷互动,最能引燃激情。何止是体育场上的燃动,抓住有利时机、利用有利条件,“把各方面的干劲带起来”,让每个社会细胞都健康活跃,在前人从没走过的道路上,我们正在超越自己、刷新成绩。</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内求与从容</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王国猛</p><p class="ql-block"> 《论语》有云:“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意思是,无须担心没有职位,就怕没有当得起那个职位的能力。不怕没人知道自己,就怕没有足资成名的才华。这是一种君子之忧,总害怕德不配其位,名不副其实。所以位在君子眼中并不是最重要的,能力才是。名不是最心系的,才华才是。现在有些人唯忧争不到位,哪管自己有没有那个德行和能力,生怕自己成不了名,才不管才华和学问是不是出众。特别是新媒体时代,一些人只想成为网红明星,恨不得一夜暴得大名,却又绝不“求为可知也”。</p><p class="ql-block"> 于是有了各种别出心裁,各种“兴妖作祟”,乃至丑不惊人死不休,一心要吸人眼球、博取流量,因为一朝成名,利则随至。对他们来说,实实在在地享有金钱物质,那是真切可感且最为实惠的。至于道德学问,多了他们也不觉得是种荣光,少了他们也不以为耻。《论语》所言,只是被这些人当作圣人的经典语录,虽然承认其精妙,却并不依言而行。取位求名,是一些人的终极目标,至于通过漫长的学习沉淀,提高道德学问水准,他们是决计不会吃那个苦头的。在讲究速度和效率的今天,提升要快,成名要早,已然成为他们心中的追求。我有时也很疑惑,圣人之言,到底是最高标准,还是基本准则,古之士子果真能身体力行之?</p><p class="ql-block"> 后来读到宋朝程门四大弟子之一谢显道的一段相关论述,让我很是吃惊,他说:“此论犹有求位求可知之道,在至论则不然,难用而莫我知,斯我贵矣,夫复何求?”他认为,即使“患所以立”“求为可知”,终究还是落入了求名取位的世俗窠臼。一个人若在品德与才能上都达到足够的境界,就无需刻意去追求外在的名与位。因为当内在的价值已经足够支撑人生,则外在的认可就不会那么挂怀。这真是到了范仲淹所追求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境界,道之所存,学之所养,即便穷居野处,籍籍无名,也丝毫不影响那份高贵之气。这就是一个真正士子的秉性和精神。</p><p class="ql-block"> 思念及此,我不由得心中大惭,一直以来,虽不至于戚戚于贫贱,但偶尔还是会汲汲于功名。想着圣人之言,遂“患所以立”“求为可知”,奋发向上,孜孜以求,岂知终究还是不能挣脱藩篱。今闻谢显道之言,始知人的境界真的有天壤之别。</p><p class="ql-block"> 好在《中庸》有言:“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道与道高者之差距,至少有了追赶的目标。反正一生都在修行,无非是时间长点,用力深点,在力行体悟的过程中,也许自有一份从容暗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李白与咏茶诗</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刘墨</p><p class="ql-block">  天宝六载(公元747年),李白与同宗族的侄子、僧人中孚在南京不期而遇。中孚送给他数十片茶,李白富有想象力地将其命名为“仙人掌茶”。经过中孚的叙述,李白才知道这种茶产于荆州玉泉山。中孚同时赠了一首诗给他,并要求李白也回赠一首。于是,李白写了这首《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常闻玉泉山,山洞多乳窟。仙鼠如白鸦,倒悬清溪月。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根柯洒芳津,采服润肌骨。丛老卷绿叶,枝枝相接连。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举世未见之,其名定谁传?宗英乃禅伯,投赠有佳篇。清镜烛无盐,顾惭西子妍。朝坐有馀兴,长吟播诸天。  </p><p class="ql-block"> 李白写下的这首诗,可以说是较早的咏茶诗。此时,陆羽只有10多岁,距他写出《茶经》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在李白之后,更多诗人加入到咏茶诗的创作中。  </p><p class="ql-block"> 诗前有序文。序文中,李白首先强调,荆州玉泉寺山上的山洞里有钟乳石,窟中有泉水流淌,洞里有大如乌鸦的白蝙蝠。在这些洞窟的边上长了许多茶树,叶子犹如碧玉一般。李白还提到玉泉寺主持真公,因为经常饮用玉泉寺山上的茶和水,80多岁了肤色依然红润。产于玉泉寺山上的茶叶清香滑熟,有返老还童、润焦济枯的功能。  </p><p class="ql-block"> 序文中,李白说,“见宗僧中孚示余茶数十片,拳然重叠,其状如手,号为‘仙人掌茶’”,说明他见到的仙人掌茶是以“片”论的。后人将饼茶又称为“片茶”。在唐代,制好的饼茶中间有孔,烘干后用竹丝、棕麻穿成串,一串饼茶从数片到数十片不等。李白见到的仙人掌茶,正是穿成串后片片相叠,所谓“拳然重叠”。  </p><p class="ql-block"> 陆羽在《茶经》中提到饼茶的制造工序,干燥时采用的是炭火烘焙。而仙人掌茶采取的或许还是自然的日晒干燥法,因而属早期的饼茶。等到饼茶工艺改进以及陆羽在《茶经》中将这些方法公之于众后,仙人掌茶就难免面临被淘汰的命运了。  </p><p class="ql-block"> 由于饼茶重叠在一起看起来像手掌一样,富有想象力的李白又认为,可以用它来拍打仙人洪崖的肩膀。李白诗中提到的“洪崖”,典出晋朝诗人郭璞《游仙诗》中的“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有记载说,洪崖是黄帝的臣子伶伦,创音律,制排箫。相传他在南昌西郊洪崖山南麓凿了5口井,方便随时汲泉炼丹,道家称他为“洪崖仙人”。诗人们在论茶的时候往往引入仙人的传说,洪崖是一个,另一个被提到较多的是丹丘子。  李白用不朽的诗笔,对仙人掌茶的来历、品质、功效等作了生动详细的描述,而且为了强调茶叶所具有的非凡功效,还插入了千年白蝙蝠的传说,以及80多岁的玉泉寺真公因常年饮用此茶而面色红润的故事。  </p><p class="ql-block"> 李白写下这首与茶有关的诗,也许是偶然兴起,但当时寺院中的僧侣们的确已经开始流行饮茶。比如《封氏闻见记》中特意记载了开元年间倡导饮茶的泰山灵岩寺降魔藏师,然后把风行于全国的饮茶之风归功于他。降魔藏师比陆羽推广茶文化早了数十年,也与李白写《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一诗的年代相近。</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敦煌颂》只有八句</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叶舟</p><p class="ql-block"> 微雨。天凉。</p><p class="ql-block"> 那日午后,我穿过半个兰州城,打算去黄河岸边的一家宾馆,跟敦煌来的友人们商量“敦煌艺术大典”的各项细节。这时,秦川导演从日本打来电话,委托我给他正在拍摄中的纪录电影起一个片名。兹事体大,我不敢怠慢,于是站在雨中,跟他不知不觉拉呱儿了个把小时,这才渐渐地有了眉目,暂时提供了几个标题,供其选择。末了,我询问他拍摄的进度,获知他们在日本的最后一个镜头已告完毕。秦川导演无不得意地说,他此刻正在京都的一处广场上喂鸽子,那些鸽子就像从莫高窟的壁画里飞至东瀛的,故友重逢,令其不胜有天涯之感,而他囊中羞涩,只能亲手掰碎了自己带去的敦煌当地的“灶干粮”,也就是干大饼,来招待这些羽毛天使。想起来了,同样的行为也曾经发生在法国巴黎的埃菲尔铁塔下。我渐渐相信,那群元气浑沦的鸽子,也将一路护佑着秦川导演及其团队去印度、去英国、去俄罗斯、去丹麦、去瑞典、去德国、去美国、去韩国、去芬兰、去土耳其等地,让他们以数字化的方式,将那些漂泊于世界各地的敦煌文献带回甘肃,带回河西走廊,带回家。</p><p class="ql-block"> 对了,这些年以来,作为敦煌的儿子娃娃,秦川导演和他清贫且执著的团队,风生水起,佳作迭出,目前又在干一桩有情有义的事情,那就是:去全世界寻找敦煌!</p><p class="ql-block"> 挂了电话,我踯躅于烟雨弥漫的黄河岸边,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心情中,一时间难以自拔。我忽然心有所动,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毛遂自荐,决定给这部片子写一首歌词,然后慷慨地送给像秦川导演这样为敦煌文化奔走与鼓呼的战士。的确,他们应该是战士,也是这片土地上的勇敢之分子!</p><p class="ql-block"> 这首歌的名字叫《敦煌颂》,颂歌的颂,颂唱的颂。实际上,我前几天就在敦煌一带漫游,像以往那样,在深夜披挂着三危山上的月光,于白昼里沐浴在那片绿洲盛大的天光中,心情忐忑而迫切。我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去过多少次了,但每一次抵达那里,我都像一个灵魂的孤儿,找见了故土,找见了爹娘,也找见了一名文学战士皈依的圣地。我曾经用过一个比喻,说敦煌就是一座超级核电站,只要我的双脚站在那片天空下,她一定就会点亮我,赋能我,加持我,并且在她母亲般的庇护下,廓开我的想象,赐予我奔跑的勇气,让我的文字与吟唱布满一种哺育和恩养的光辉,延续至今。</p><p class="ql-block"> 我想,恰是在这个意义上,文学就是一种深情主义的回报。这句话对我本人相当管用,所谓的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其实也正是这种心愿的表达。</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90年代,我用了整整10年的时间,创作一部名叫《大敦煌》的诗文集。当时我大学毕业不久,身上还带着校园诗人的特征,吟风弄月,强言哀愁,文字贫血且苍白。幸运的是,我最后找见了神圣的敦煌和伟大的河西走廊,她们容纳了一名少年的野心与追逐,并且像一块镇纸,压住了我狂乱的心跳,让我学会了肃穆、宁静及持久的耐心。如今,这本诗文集仍在常销,“大敦煌”这三个字也成为公共词语。在我写完这本书之后,我告诉自己,够了,我真的太累了,我也许该去干点别的什么。</p><p class="ql-block"> 但是不!</p><p class="ql-block"> 2000年1月,也就是西部大开发战略提出不久,我作为报社派出的酒泉地区采访组组长,带着一批记者深入河西腹地,进行了长达半个多月的采访报道。在那个春节,大年初一,整个莫高窟只有我一个外人,我差不多拜谒了每座洞窟,我徜徉在大雪覆盖的宕泉河两岸,我和那些高大的银白杨度过了整整一天。临别前,我发愿,将来一定要为敦煌、为莫高窟写一本大部头,作为我的供养与报答。</p><p class="ql-block"> 此后,在长达16年的时间里,这个心愿让我备受煎熬,痛苦不堪。我查阅了大量资料,我不停地出走,我西去取经,我频频叩访祁连山下的四郡两关……这期间,我还写出了《敦煌诗经》与《蓝色的敦煌》等篇什,一直预备着自己的笔墨和勇敢。终于,在2018年,我创作的100万字长篇小说《敦煌本纪》(上、下卷),由江苏译林出版社出版发行。它获得了多种奖项,进入了不同的榜单,其精装本的首发式就是在敦煌举办的。今年3月,修订后的《敦煌本纪》(上、中、下卷)则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值得一提的是,由著名朗诵艺术家李野墨先生演播的《敦煌本纪》,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长篇小说连播节目中,播出了将近200集,以声音的方式,再次弘扬了敦煌文化。</p><p class="ql-block"> ——做完了这些,我又告诫自己说,够了,真的够了,我必须去干点别的什么了。</p><p class="ql-block"> 但是不!</p><p class="ql-block"> 就在前年秋天,我再次食言了,应深圳方面的邀请,我创作了一部有关敦煌题材的舞剧剧本。在寒冬腊月里,我带着剧组的主创团队,一直奔波在莫高窟、鸣沙山和两关之间。我跪在阳关脚下,在积雪的大地上以指尖作笔,写下了这部戏的名字:敦煌消息。这个剧本和我的短篇小说《蓝色的敦煌》,后来由读者出版集团推出了两册绘本,如今也处于热销中。</p><p class="ql-block"> 是的!在长达30多年的写作中,我逐渐地认识到,文学不但要追求新异,也必须保有正大之气象、家国之情怀的高贵品质,更要张扬一种铁马冰河、开疆斥土的勇气。</p><p class="ql-block"> ——敦煌于我,敦煌于秦川导演及其团队,恰恰就是这种品质与勇气的源头,她甚至也是我们这些人再次出发的根据地。</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站在兰州的黄河之畔,遥想着1000公里之外的敦煌大地,我突然有所感悟,吟出了这首《敦煌颂》。与此同时,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我决定邀请10位优秀的作曲家,众人拾柴,分别来为这首歌词谱曲。待这些风格迥异、一气卷舒的作品制作完成后,我将代表各位创作者,将它赠送给有关方面,以此向敦煌致敬!其实,《敦煌颂》并不长,只有短短的八句:</p><p class="ql-block"> 一沙一叶一佛像,一山一泉一故乡。</p><p class="ql-block"> 一窟一墙一坛场,一笔一画一颂唱。</p><p class="ql-block"> 一卷一纸一苍茫,一秋一春一照亮。</p><p class="ql-block"> 一天一地一念想,一世一生一敦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陪母亲吃饭</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李美桦</p><p class="ql-block"> 对于小县城的上班族来说,午饭都很简单。下了班,往机关伙食团赶,到家常餐馆点菜,在路边小吃店烫米粉煮饵块,怎么方便怎么来。我呢,中午赶回家,陪母亲吃饭。</p><p class="ql-block"> 老人家80多岁了吧,还做饭呀?经常有同事这样问我,话语中满是羡慕。</p><p class="ql-block"> 是的。母亲年逾八旬,满头银发,身板硬朗,每年体检表上的指标都很正常。每天吃过早点,老人就提着袋子,迈着小碎步,匆匆往菜市场赶。兜兜转转,挑挑拣拣买好菜,就赶紧回家烧菜。一天的生活,就在母亲的小碎步中变得有滋有味。</p><p class="ql-block"> 母亲做的全是家常菜。猪肉鸡肉,腊肉香肠,豆腐鸡蛋,土豆莲藕,小瓜茄子……换着花样上桌。鱼虾海鲜一类的菜肴,母亲不会做,也吃不惯。对于自己的厨艺,母亲总认为潦潦草草,拿不上台面。但不管弄得好不好,回家有碗热乎乎的饭菜,总比在街上吃盒饭强。</p><p class="ql-block"> 我不喜欢到外面吃饭,这跟吃惯了母亲做的饭菜有关。油坛肉是母亲自己做的,咸菜豆瓣泡菜豆腐乳是她腌制的,汤圆和包子的馅,是她用花生芝麻紫苏加红糖用猪油炒的。每一口都是家的味道,比酒店大厨做得好吃多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天天老下去,我心中的忧虑一天天滋长。当年,父亲在老家突发疾病离世,成了我人生中的一大遗憾。可当我准备把母亲接进城,她总是一拖再拖。在城里吃根葱都得花钱,节俭了一辈子的母亲,不愿意给我们添麻烦。再说,进了城无事可做,在家一刻也不肯闲着的母亲,怎么住得惯呢?最后打动母亲的,还是这个漂亮的借口:妈,我们没工夫做饭,你忍心让我们天天下面条吃食堂吗?!</p><p class="ql-block"> 母亲进了城,厨房里就热闹起来了。有母亲操持,餐桌上总有三五个菜,碟碟碗碗,分量十足。和母亲吃饭有讲究,不能随便说什么东西好吃。母亲老是抱怨耳朵背,记性不好,但只要我们说什么菜好吃,哪怕只是随口说说,她就记住了,下一顿就把这道佳肴端出来。甚至,一连几天,桌上都有这道菜。</p><p class="ql-block"> 有时,我会带着亲戚或朋友回家蹭饭。听说有客人来,母亲忙着买肉买菜,忙前忙后弄一桌,炒的、炖的、煮的,几顿都吃不完。很多时候,我怕母亲累着,干脆不打招呼直接就把客人带回家里。她还是忙着掏块油坛肉炒了应急,再不济也要炒几个鸡蛋端上来。</p><p class="ql-block"> 母亲没有来之前,得空我也下厨烧几个家常菜。有母亲操劳,我就把手艺藏起来了。这天家里要来客,我提出学着炒个肉,请大家尝尝。母亲很高兴。她早早煮了饭,做好其他菜,把肉和配料备齐,就等我来露一手。</p><p class="ql-block"> 我下班一进家,生火烧锅,灶火熊熊,油烟氤氲。肉刚下锅,身后就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你慌什么,油没烧开炒啥肉嘛!”</p><p class="ql-block"> 我回过头,发现母亲就在旁边注视着我。母亲叹着气,急得只差接过锅铲亲自示范。老人的眼神,让我心里微微一震:在母亲的心目中,我们就是永远没长大的孩子呀!</p><p class="ql-block"> 肉端上桌,我对母亲说:“妈,你尝尝,怎么样?”母亲尝了尝,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点点头说:“还是可以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两地书</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王芳</p><p class="ql-block"> 去王家湾,是顺着桑干河走。</p><p class="ql-block"> 从大同过阳原,拐向乡村公路。行程基本与桑干河平行,大致方向一直往东。离开国道,路就不再好走,时常上坡下坡,路上还偶有障碍物。不过,车窗外的景色还是养眼的。绿水时缓时急,时清时浊,快乐地奔流。两座山峰之间,一列重载列车缓缓驶过,列车下是桑干河,就在咫尺,列车与河平行,却又以不同的速度走向自己的终点。车与河,殊途同归。</p><p class="ql-block"> 山,河,列车,有平行之美,也有历史的肌理渗透在山河之间。凝视,似画。赶紧掏出手机拍照。</p><p class="ql-block"> 这还不是王家湾。</p><p class="ql-block"> 从此处拐上山道,颠颠簸簸,车行了好久,看到山上有巨大的“坚守”两个字时,方被告知,王家湾线路车间到了。</p><p class="ql-block"> 跋山涉水而来,看到一个小伙子,黑红黑红的脸,大约身高一米七。他说他从西藏来,我的爱人也是从西藏回到山西的,瞬间就觉得亲切起来。</p><p class="ql-block"> “你是西藏人?”</p><p class="ql-block"> “不是,我家是大同广灵的。”</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来这里?”</p><p class="ql-block"> “转业来的。”</p><p class="ql-block"> 干净清澈的眼眸里,略带几分腼腆。他叫曹重雨,从西藏军区转业来到王家湾线路车间,成为大秦铁路上的一名普通养路工。大秦铁路一期工程(山西大同至河北大石庄段)于1988年12月开通,他和大秦铁路同龄,这或许是冥冥中的缘分。</p><p class="ql-block"> 曹重雨早早就当了兵,进入西藏军区,分配在汽车连。他驾驶着货车拉运各种物资,奔波在拉萨到军区的各个驻训点上,每天几百公里的行程,他接受强烈的日光浴,也遭遇风和雪。一天结束,只要把汽车安全地开回营地,他的笑容就和西边的晚霞一样灿烂。车开得好,他第二年就当了班长,主要做教练工作。他训练刻苦,要求严格,教出许多司机继续奔跑在高原上。高原上的环境与平原不同,缺氧导致他一绺一绺掉头发,他也曾焦虑过,但是当他了解了西藏,他便明白,每一天细小的工作都责任重大,不仅是人车安全,他是在为国家守边疆。</p><p class="ql-block"> 这一干就是16年。</p><p class="ql-block"> 2023年底,曹重雨得转业了,今后何去何从?</p><p class="ql-block"> 曹重雨知道,自己的家乡有我国第一条重载铁路,山西的煤从大同登上列车,沿着这条铁路,一路开到秦皇岛,煤从列车上下来,再乘船去往南方。别人告诉他,大秦铁路艰苦,他笑了笑,我是军人,当过兵就是一生的军人,就应该到艰苦的地方去。</p><p class="ql-block"> 不用怎么考虑,他选择了国铁太原局,再一步,他选择了王家湾线路车间。</p><p class="ql-block"> 大秦铁路全长653公里,王家湾线路车间担负着这条铁路上最艰难地段56公里的线路维护。出了隧道就过桥,过了桥就钻隧道,这样“长”在大山和河流上的一段路,大型养路机械进不来,只能长期靠人工养护,刮风下雨、白天夜晚、严寒酷暑都得在潮湿阴冷、充满粉尘的隧道中作业。大雪封山时,常常回不了家。通信也几乎没有,移动电话只能移动着打,拿着手机到处找信号。</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条件他适应得很快,因为接近于他在拉萨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王家湾,长眠着他出生前就牺牲在这里的筑路工人,每一个新来者都会去祭奠这些英灵。他们和荒草一样平凡,也和荒草一样坚韧。劳模张五永、退休时只想看一眼北京城灯火的占更江、得过尿毒症依然坚守的祁志强,还有他的车间主任王进,这是离他最近的人,已扎根在深山里20多年。</p><p class="ql-block"> 从大同到王家湾,原本只有泥泞的乡间小道,师傅们走过来了;山里缺水,师傅们挺过来了;装满煤的列车驶来,脸会被飞溅起的尘粒击疼,打成坑洼,师傅们一步一步蹚过来了。现在的条件比过去好太多了,师傅们没有当逃兵,他也不会。</p><p class="ql-block"> 在钢轨上作业,迎着风,迎着雪,迎着太阳走,给钢轨“除害”,他很欣慰——大秦铁路每15分钟就能开出一趟重载列车,所输送的煤,照亮了太多人的前路。不作业时,他望着山间的格桑花,会想起拉萨,拉萨的月亮总是格外明亮,拉萨的太阳总是格外温暖。在夜深时,他会在两地之间用心去写两地书,环境不同,军人的意志永不凋零。</p><p class="ql-block"> 我在石头垒就的“坚守”两个大字下与他告别。车又在山间旋转,与桑干河背道而驰。我没有再感叹路难走。</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听取蛙声一片</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梁永刚</p><p class="ql-block"> 乡村是诗意蛙鸣的栖居地,蛙声是一阕最澄澈纯净的乡音,既有民歌的朴素自然,又有神曲的灵动缥缈。没有蛙鸣荡漾萤火摇曳的夏夜是死气沉沉的,就像一日三餐缺油少盐般寡淡无味。有蛙鸣点缀,再偏僻的乡村也灵动鲜活不会寂寞;有蛙鸣相伴,再庸常的农家生活也有滋有味不会枯燥。</p><p class="ql-block"> 少年时代在乡村生活,春日沿着田间小道或者池塘周边漫步,经常看到青蛙的身影,到处听到动听的蛙鸣。那些潜伏在草丛里或者池塘边的蛙们,一听到窸窣的脚步声走近,便敏捷地一跃而起,划过一道弧线,传来一声闷响,溅起一朵水花,或遁入池塘泛开一圈涟漪,或跳入草丛惊动几只飞虫,等你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四下寻找,却是渺无音讯踪迹全无。</p><p class="ql-block"> 如果你的脚步停留在原地不动,这些吓你一跳的蛙们就会隐藏在暗处,露出一双小眼睛,机警地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你一动不动,它就默不作声。你一挪移脚步,它也闻风而动。宛如一个个调皮可爱的乡村孩童,跟你玩捉迷藏的游戏。</p><p class="ql-block"> 乡村春夜的帷幕,是被蓬蓬勃勃的蛙声扯下来的。村里村外,角角落落,都裹挟在无边无沿的薄暮之中,蛙鸣像长了腿的风一样,忽而蹿到草垛上,忽而落在屋檐上,忽而挂在树梢上,用泥土般质朴的乐声,为寂寥单调的农家生活平添了几抹灵动的亮色。</p><p class="ql-block"> 日落西山,暮云四合,荷锄而归的农人,沿着熟稔的阡陌,闻着庄稼的清香,伴着阵阵的蛙鸣,走进炊烟袅袅的草木家园,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关住了柴门,也把白天的满身疲惫与尘世的繁琐杂念,统统抛在了门外。</p><p class="ql-block"> 此时,家人已把刚出锅的粗食淡饭端上了桌,门外是动听的蛙声,院中是浓浓的亲情,农人们一边端着碗吃饭,一边谈论着桑麻稼禾,欢声笑语飘过一道青青篱笆,渐次淹没在如水的蛙鸣中。</p><p class="ql-block"> 聆听蛙鸣,最好是在乡村春夜有月亮的晚上,如果有一片荷塘那就再好不过了。静坐荷塘一隅,怀揣一颗素心,看月色如银一遍遍涂抹着远山近水和安静下来的村庄,看月华如水轻柔地泼洒在一塘荷叶之上,泛着团团绿晕,荡起盈盈银光,令人赏心悦目,别有一番情趣。</p><p class="ql-block"> 月上中天,匍匐在夜色中的蛙们也该出场了。刚开始,蛙鸣先是一声,两声,零零星星稀稀疏疏的,且时断时续,如丝如缕,缥缈轻盈,这大概只是个别蛙在领唱,或者只是吹响呼朋引伴的集合号,用不着大腔大调,其他蛙们便心领神会,纷至沓来。用不了多长时间,这支乐队的人手就凑齐了,先是摇其长舌,鼓其白腹,你一声我一腔专注地对唱,就像一对有情人对山歌般,卖力地婉转歌喉,讴歌这场美好的爱情夜宴。不大一会儿,这些一小股一小股的蛙声便汇聚到了一起,呈现出排山倒海的磅礴气势,似疾风骤雨,又如万马奔腾,很像是天地之间演奏的雄浑交响乐,一声声撞击耳膜,一下下敲击心扉。</p><p class="ql-block"> 唱久了,蛙们或许是累了,蛙鸣骤然停止在某个音符上,四野重归静谧。没有蛙鸣的伴唱,荷塘也显得黯然失色,此时,不甘于寂寞的夏夜只是抛一个媚眼过去,眨巴几下眼睛,就撩拨得那些有灵性的蛙们心旌荡漾,活力四射,争先恐后一展歌喉。</p><p class="ql-block"> 经过短暂的休憩后,蛙声再次如潮水般漫过荷塘,率性而起,随意而落,如诉如歌,如擂如鼓,似近若远,遥相呼应,像一串串珠圆玉润的灵动音符滚落在荷叶之上,如一汪汪澄澈明净的清泉流淌在心灵深处,似大地母亲对着襁褓中的婴儿一遍遍哼唱温馨的摇篮曲,任你千遍万遍侧耳聆听,都不会生厌。枕着填满夏夜的蛙鸣入梦,农人们心里踏实,一夜安眠。</p><p class="ql-block"> 年年蛙鸣声相似,每每倾听景不同。蛙鸣如一首气势恢宏的农耕长诗,将一村庄的生动和荣光镌刻在岁月的丰碑上。一地葳蕤的庄稼,在声声蛙鼓的丰收序曲中潜滋暗长,酝酿着一季的收成;土里刨食刨生活的农人们,在“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喜悦与希冀中安享太平,绽放出会心的笑容。</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辛庄的种子</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周晓枫</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一  </p><p class="ql-block"> 如果从北京城里出发,一直朝北开,进昌平,到兴寿镇,离得还远就能看到显著的指示路标:辛庄。  </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草莓有名,沿途种植棚彩虹般明艳,农民笑眯眯的,晃动手臂打着招呼,手边是新鲜的草莓。不过这里好吃的可不只草莓,有趣的也不只采摘。辛庄已成为京郊热门的网红打卡地。人们尤其喜欢周末逛逛这里艺术氛围浓厚的市集,有服装鞋帽、扎染刺绣、木雕草编、花草鱼虫等。还有各种游戏:从套圈射击到换装照相,再到陶艺木工。好吃的也很多:醪糟、米线、土菜……吃不过瘾,可以采购山楂酥、包子和当地蔬果等特产,带回家去。在辛庄,还可以听到五花八门的知识讲座,看到孩子们演出的戏剧,深入街巷探索秘境,或者投入落日音乐会的旋律和节拍中,舒展自己平日被锁牢的关节和身体。  </p><p class="ql-block"> 用时不过数年,辛庄就从默默无闻变成“非常”有名。都说辛庄抓住了机遇,但机遇初次显现时,常常不能被认出它就是机遇的样子。  </p><p class="ql-block"> 2012年,村边有块空地。是高价租给一个小型企业,为村里带来即时收益,还是迎接一所民办学校,而生源只有二十几个孩子?村委会经过征询和讨论,放弃高价租地的短期利益,做出了从商业上看似乎失策的选择。然而这个看似平淡的起点,却孕育着未来的蓬勃生机。孩子们来了,家长们来了,更多的新鲜面孔涌来。清晨,孩子们抬起伸展的手臂,踮起蹦跳的足尖,一个村庄的未来也如孩子般开始轻盈地跳跃与成长。当初的南山艺术学园,现在已更名为昌平向上学校,从小学到中学,已有300多名在校学生。  </p><p class="ql-block"> 2023年9月,家长们想举办交换闲置用品的活动,跟村支书讲,于是从村委会搬来办公桌——这是辛庄市集最早的起点。点点滴滴的美好,不动声色地叠加着,旋动的未来豁然开朗。渐渐地,积累起90多家商铺和80多家创客,新老居民、游客都迷上了这里美好的慢生活。</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夏日辛庄田野东市</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  </p><p class="ql-block"> 心迪咖啡因店主得名,店主早年在外企工作,英文名Cindy。在轻音乐和咖啡机急促的研磨声中,心迪怡然享受工作。  </p><p class="ql-block"> 数年前咖啡机送到村口,销售员忧心忡忡:“你不再考虑一下吗?确认需要买这个双头机器吗?”咖啡机体量不小,而他眼前的辛庄,虽然经过治理、挺干净,但安静得近乎冷清……在这里开咖啡店?每天营业?哪有顾客?前景实在不乐观。何况心迪是刚在互联网指导下匆匆找到学习制作咖啡的地方,手生得厉害——唯有的,是她的一腔悍勇。  连心迪自己,也从未预见辛庄未来的变化。职场中的心迪不喜欢一眼望到终点的答案,想去发掘自己的潜能。辞职后创业,并不奢望赚得盆满钵满,她想知道自己在现实的磨碾之下能否不熄梦想。本想依靠存款先挺过两年看看,没想到辛庄越来越热闹。  开业数年,心迪咖啡店举办了30场音乐会:从尺八到古筝,从提琴到歌剧;二楼空间举办过多次读书会与知识分享活动。心迪平常与全国各地数十位妈妈保持密切的交流。有个孩子沉迷异宠,妈妈担忧孩子有心理问题。心迪联系上辛庄一位养蛇类和蜥蜴的艺术家,成为孩子假期的辅导老师,一起跋山涉水户外野营。孩子正考虑把兽医作为自己的理想职业。心迪很高兴自己能帮助到他人。</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心迪咖啡的音乐沙龙</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  </p><p class="ql-block"> 曾替心迪犯愁的咖啡机销售员如果故地重游,会瞠目结舌——只有一条短短主街的辛庄,光是咖啡店,现在就有5家。福叁咖啡的院子就像小小桃花源,披光的树叶仿佛自带魔法。还有一家,游客从门口标识和室内气氛中感受到别样的宁静——彩虹天使咖啡屋,这里的咖啡师、烘焙师和服务员是听障人士。  </p><p class="ql-block"> 对一个听障孩子来说,要明白300克面粉、100克白糖,要调出蛋奶配比合适的面糊,绝非易事。这些在宁静中烘焙的饼干、坚果塔、牛轧饼和桃酥,出自孩子们的非凡努力。  </p><p class="ql-block"> 无声而有序。或压握面团,或挤压奶油裱花,或用小板搅铲着稠重的奶黄,或用棉手套取出烤箱里的糕饼。刚出烤箱的气球面包,内部的空心更显蓬松,外皮有一层薄到隐约的糖霜……他们习惯沉浸在劳动里,偶尔用手势沟通交流。手既是他们劳动的工具,也是他们说话的工具。  </p><p class="ql-block"> 最初并非一帆风顺。现在的店长也曾辞职到南方去打工——这些孩子并不相信咖啡店的前景,其实也是不相信自己。连主理人李绍嬅也没有太多的底气。本是竞品关系,但心迪完全不设提防,热情帮助彩虹天使咖啡屋落户的种种事宜。不出数月,这些曾受挫的听障者,由衷体会到这里人们的友善。咖啡屋就这样在辛庄扎下根来,在无声中灿烂生长,在静谧中绽放花朵。  </p><p class="ql-block"> 终于,彩虹天使咖啡屋从一开始接受捐助,到如今凭着扎实的手艺做到了自食其力。这些孩子克服了自身的困难,自立自强的同时回馈社会,作为志愿者义卖自己制作的点心,将钱捐助给患有心脏病或白血病的儿童。什么是希望?是让人在暴雨中也相信未来的彩虹,相信遇到的邻居或路人也心怀天使般的温柔。</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彩虹天使咖啡屋听障烘焙师与咖啡师</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四  </p><p class="ql-block"> 在心迪咖啡和彩虹天使咖啡屋,经常可以看到前来实习的孩子。有时他们也来张贴学校活动的海报,或者参加各种学习与讲座。向上学校除了基础知识学习,还有大量人文、艺术课程,各种类型的实践板块和极具挑战的个人项目。  </p><p class="ql-block"> 在农耕板块,孩子们驻留南方茶园数周,采茶制茶,还要对产品进行品牌包装以及制定销售计划。在社会服务板块,孩子们帮助残障儿童,这种帮助除了培养爱心和耐心,还要区别这些儿童所需要的帮助里,哪些是自己能够做到却非要差使别人的,哪些是经过努力学习就可以完成的,哪些是由于身体条件确实无法抵达的——这是更为深入的人性洞察与体验。  </p><p class="ql-block"> 在个人项目里,呈现方式多种多样,有的出诗集或绘本,有的制作装置艺术。寻知班的吴岳阳同学就完成了自己的戏剧作品。这部戏剧由他自编自导自演、自己作曲配乐、自己买材料裁剪服装,演员、舞美和乐队,包括学生、家长和老师。  </p><p class="ql-block"> 就学业而言,他们的功课包括建筑学、生物学、口述历史、艺术手工等,希望培养完整而丰富的人格,带着自己的枝丫向光向上生长。很多家长是学校的老师、后勤人员和志愿者。  </p><p class="ql-block"> 坐在角落看书的小家伙,是云朵朵面包的主理人张盛环12岁的儿子。别看小小年纪,却已阅读四书五经,甚至学了3年训诂——即使对于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来说,都绝非易事。张盛环是自己孩子的老师。她喜欢自己取的店铺名字“云朵朵”:像云朵一样,飘浮且上升。而她也在辛庄找到了自如自在、云卷云舒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五  </p><p class="ql-block"> 辛庄主街的中间位置,是名为“礼物”的小店——“礼”是繁体的“禮”,也许在有意强调文化上的传统与习俗。  </p><p class="ql-block"> 主理人夏宜室和其他主理人一样,他们有个共同的身份:学生家长。她曾是一名学前教育工作者,现在除了照管店铺,还时常练瑜伽、站桩、唱歌、组织研学。当年从深圳初来北京,忽然见到北方寒冬时水管都被冻住,她和儿子进了辛庄,来不及收拾整理行李,就跑到冰天雪地里去玩儿……这种放松,是他们转校来此的原因。  </p><p class="ql-block"> 曾经,学钢琴的儿子突然抗拒每天碰触琴键。夏宜室尝试通过更换老师来解决问题,但,徒劳无功。来到辛庄后,有一次她发现尚未成年的儿子去了村里一个休闲酒吧,跟人们交流音乐体会。她想象各种可能对孩子不利的场景,甚至隐藏的危险……她本能地想拽回儿子,担心儿子学坏。但很快用理性制止自己,警告自己必须留在门外。等儿子走出来,看到等待中的妈妈……因为妈妈的信任、尊重和理解,孩子心怀暖意,秘密的叛逆也在融解。从中,夏宜室也感受到自己的成长。  </p><p class="ql-block"> 光阴似箭。当年的男孩已长成高大的小伙子,即将上大学专注音乐学习了,因为热爱,还自组了乐队。认真陪读的夏宜室也没有虚度光阴,几年来她自修数门学业,还成功创业“礼物”店。  </p><p class="ql-block"> 推开有着细微裂纹的深色木门,拾级而上……一器一物,令人心旷神怡。木作,美妙的色泽和肌理,木坯从刨花和屑粉中脱颖而出。陶罐,或用作饮茶杯盏,或用作插花器物。土布,看得见经纬之间细小的棉籽。古琴,丝弦之上闪着幽微的光芒。这里有许多设计独特的工艺品和服装。并非一蹴而就,是心思的一次次沉浸,指纹的一次次叠加,寂静中的一次次等待,才有这样的“礼物”。所谓器物连接、礼敬生命——这样的礼物里,包含着善意、尊重与祝福。  </p><p class="ql-block"> 日渐红火的辛庄,最初的种粒只是村民对孩子的接纳、对艺术的向往、对教育的敬意……之后,是辛庄的气候、土壤和水源,让这里结出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果实。这里有城市生活的便利和乡村生活的闲逸,有新老村民的和谐相处、彼此交融,它并非简单意义上的网红,而是有着内在的精神支撑。回到这里,我们如燕子还巢,如春天回暖。 </p><p class="ql-block">  命运的礼物常常并非空降,它出自一双双具体劳作的手。每一次耐心打磨的此时此刻,已为未来留下秘密的指纹。辛庄的今天,正是岁月馈赠的美好礼物。</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庙上的学校</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刘文飞</p><p class="ql-block"> 我跟随母亲再访我的出生地,安徽六安一个名叫骑龙庙的小村,弟妹们陪同。我们驾驶一辆商务车,在骑龙庙所属的江家店镇稍作停留,又接上母亲当年的两个学生,一行人驶往3公里开外的骑龙庙。  </p><p class="ql-block"> 根据导航,车停骑龙庙,可眼前却是一座新建的砖厂。一脸疑惑的母亲刚走下车,砖厂的工人间就有人高喊:“蒯老师!”这人原来是我的童年玩伴,他竟然还能一一说出我和弟妹的小名。经他指点,母亲才意识到,她和父亲当年工作过的骑龙庙小学旧址就是眼前这间码放砖头的库房。母亲来回走了几步,停在厂房中间偏北的一个位置,语气肯定地说:“这就是那棵大白果树所在的地方!”  </p><p class="ql-block"> 1955年,毕业于六安师范学校的父亲来到骑龙庙小学任教,3年后的1958年,母亲从金寨师范学校毕业后也来到这里。他俩的相遇是偶然的,是命运使然,而他俩的相爱却几乎是必然的。父亲祖籍山东,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在当地算是打眼的,他又生着标准的国字脸,浓眉大眼,还总是满面笑容。母亲生在上海,她父亲是上海滩一家小纱厂的老板,新中国成立后她才随父返回原籍合肥,在合肥三中毕业后考入金寨师范。在上海和合肥长大的她,身上的“城市范儿”在当时想必是有目共睹的。这对金童玉女是方圆几十里仅有的两个外来人、城里人和文化人,他俩当时如果没有相恋相爱,反倒是一件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一年多之后的1959年底,我出生了,出生在骑龙庙小学。  </p><p class="ql-block"> 我不记得骑龙庙小学当年的模样,也没见到过当年的照片。20年前,我和父母回去过一次,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个由十来间房子围成的正方形庭院,房子破败不堪,课桌椅破破烂烂,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教师在院子里翻晒萝卜干。不过据父母说,他们来到这所小学时,学校的所在地的确是一座庙。在这所建在破庙上的学校里,我的父母一干就是五六年。在我的记忆中,父母很少言及他们当年的艰辛,但通过他们后来偶尔吐露的只言片语,我还是能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他们当时的生活和工作场景。母亲说过,她生我的时候是自己给自己接生的;她去洗衣服要先用棒槌砸开池塘里厚厚的冰层;我吃不上奶,是外婆从合肥送来几罐炼乳才救了我的命。父亲说过,当年学校很荒凉,唯一的邻居就是马姓猎户,他以打野鸡、野兔为生,学校四周树木林立,夜间甚至会听到狼嚎……母亲提到的那棵大白果树(即银杏树),我倒是有一点印象,记得旁边还有一棵桃树。  </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母是城市户口,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生活在城里,他俩都是师范学校毕业生,以他俩的学历和人脉,在县城甚至省城找一所学校当老师,应该不难。但是,他们却在骑龙庙小学这所“初小”(初级小学,即只有3个年级的小学)默默地工作,直到因为工作出色被调往一所“完小”(完全小学,即有6个年级的小学),那是一所建在一个稍大的庙里的稍大的学校——南岳庙小学。  </p><p class="ql-block"> 我们驱车前往南岳庙。母亲看到车窗外的电线杆小声告诉我,当年她带着我从合肥返回骑龙庙,在江店下车后要步行回骑龙庙。她把我用布带捆在后背上,两手提着从合肥带回的行李。步行途中,她会数路边的电线杆,每走5根电线杆,她就会背靠着电线杆,喘上几口气,再继续前行。  </p><p class="ql-block"> 较之骑龙庙村,南岳庙镇要大上数十倍,当时可能有数百户人家,是远近闻名的集市。每天早晨,唯一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街道的中心位置还有百货店、供销社和铁匠铺等店铺,俨然一座微型城市。位于镇东头的小学更是气派,有数十间房舍,校门又高又大,记得有一道很高的门槛,当时才三四岁的大弟很难迈过,他就会先侧趴在门槛上,然后顺势翻过去。院里两侧的厢房依地势逐渐升高,使得大门正对的正殿显得很威武,这里成了学校的大礼堂。校门前有对石狮子,我和大弟时常骑在上面,俯视门前的操场和池塘,就像一对小门神。  </p><p class="ql-block"> 我们是在傍晚到达南岳庙镇的。下车后走在镇里的街道上,我们试图找回儿时的记忆。街道的位置和走向依然如故,只是屋顶的瓦片换成了彩钢板,店铺前的木板门也都换成了防盗门。街道上一片沉寂,突然,迎面走来一个女子,她借助微弱的光线居然认出了我母亲,惊呼一声:“蒯老师!”然后便冲四周大喊:“蒯老师回来了!”刚才一片沉寂的街道顿时响起几下开门声,一转眼工夫,母亲身边就聚起了好几个当年的学生。这场景十分感人。无论是在骑龙庙,还是在南岳庙,人们都能立即认出多年未见面的老师,这或许也证明了,他们当年的老师、我的父母,是他们一生中记忆颇为深刻的人物。  </p><p class="ql-block"> 父母当年工作的这个地区为何有如此多的地名带有“庙”字呢?据母亲的一位学生讲,这跟当地民间传说有关,我却愿意给出一种更平实的解释。被闲置的庙宇用来开办学校,是物尽其用,构成一个富有象征意味的举动,即学校代替寺庙成了老百姓寄托希望的新处所。  </p><p class="ql-block"> 当时因为各种原因,父母曾主动要求到一所大队小学——殷家畈小学教书,后来大约因为工作出色,又从殷家畈小学被调至公社所在地,负责创建分路口中学。他们白手起家,在一片荒山头上建起一所初级中学。几年后,父母又被调往独山高级中学,然后再调往六安县委河西党校执教,直至退休。  </p><p class="ql-block"> 在乡村学校工作期间,我的父母要用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大家人,但对于那些比我们更穷的学生,清贫中的父母总是乐善好施,他们给交不起学费的学生垫付学费,我们兄妹几个常发现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会突然出现在某个学生的身上。我的父母会一次次地家访,说服那些不让孩子继续上学的家长改变主意。他们会把他们的学生带到合肥参观,赤脚走在省城马路上的那支学生队伍曾引来路人诧异的目光。后来,较之于我们兄弟姐妹,他们的许多学生都考上了更好的大学,找到了更好的工作。正因为如此,他们的许多学生至今依然像对待父母一样对待我的父母。  </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母从未高谈阔论过他们当年扎根基层是在为祖国的教育事业作贡献,相反,他们更多地说是为生活所迫,为稻粱谋,他们把在乡村里教书30年当成一件自然而然、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正是这种“无意识”证明了他们的作为之重要、之崇高。正是我的父母和千千万万像我父母这样的人曾在中国最贫瘠的文化土壤上播撒知识的种子,维系了乡间的文化香火。没有他们这样的人坚守在乡村的学校,就很难有千千万万的人在改革开放后步出乡村,投身改革开放的大潮。  </p><p class="ql-block"> 如今恐怕很少有建在庙上的学校了。庙上的学校逐渐被各种现代化的学校所取代,但我希望中国乡间的文化味不会淡化,中国社会需要文化的圣殿,也需要知识的庙堂。</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到老虎沟吃荷叶面</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王成伟</p><p class="ql-block">  老虎沟不是一条沟,是家乡湖北十堰的一条普通巷子。为何叫老虎沟不得而知,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老虎沟的荷叶面真是好吃,离开家乡20年了,还总想起。 </p><p class="ql-block">  荷叶面本是川渝地区一道颇受百姓喜爱的家常面食,老虎沟的珍珠荷叶面店门头就挂着“重庆著名小吃”几个字。虽不是本地小吃,却因好吃,这家店在老虎沟扎根近30年,早已融进十堰人的日常生活。  </p><p class="ql-block"> 记得刚工作时,那家珍珠荷叶面店就在单位斜对面,我们这群年轻人常常光顾。店门口支着一口大锅,一年四季都有牛骨头在汤里沸腾,香味能把10米开外的路人都勾来。荷叶面店的老板是一对四川夫妇。老板娘从醒发好的面堆上揪下小小一团,一抻一揪一翻,三五秒就变成一块荷叶大小的面叶。面叶扔进锅里,翻滚的开水迅疾使其熟透,一整片柔滑的面叶子被装进碗。浇一大勺牛骨汤,码上诱人的红油杂酱,再来一勺金黄的甜玉米粒和碧绿的糯豌豆粒——这便是所谓的“珍珠”,撒上细碎的小葱、香菜,碗里便堆砌出一个异香扑鼻、五彩斑斓的世界。如果红油杂酱不够,还可以加一份老坛酸菜肥肠浇头。一场大汗淋漓之后,什么世事艰辛仿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60年代末,十堰因为诞生了中国第二汽车制造厂(本地人简称“二汽”),迎来了天南地北的建设者。我堂姐夫是四川人,因建设“二汽”来到十堰,认识了我堂姐,当了一辈子汽车工人。他们夫妇常到老虎沟吃家乡的荷叶面,去了,一定会叫上在马路对面上班的我。  </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离开家乡到外地工作。有年回去,和堂姐夫又见面了。那时得知,他正与病魔抗争,但他豁达至极,看不到一点儿愁苦的病容。次年底,他离开了人世。  </p><p class="ql-block"> 10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堂姐夫,都会忆起当年和他们夫妇常去吃荷叶面的情景。</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小南山</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朱鸿</p><p class="ql-block"> 我进入小南山的时候,黄昏也进入了小南山。夕阳之下,小路松软,坡缓林疏,一种原始的气息弥漫开来。  </p><p class="ql-block"> 小南山确实小,海拔106米,南北长1000米,东西宽400米。不只小,它还是孤立的。除了挨着乌苏里江,周围尽是平畴。 </p><p class="ql-block"> 陶渊明的南山很大,也很有名。他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唐人的南山也大而有名。王湾说:“常爱南山游,因而尽原隰。”李白吟咏:“出门见南山,引领意无限。”孟郊慨叹:“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唐人的南山在长安,高耸入云,骚客特别容易触景生情。  </p><p class="ql-block"> 虽然名为“小南山”,且是在遥远的乌苏里江左岸,不过它未必没有文化价值。小南山的考古发掘吸引了世界的目光,这里出土的陶器距今约15000年,包括玦、环、璧、斧、坠饰在内的玉器,距今约9000年。尤其是小南山的玦,在距今8000年前后,传播到了日本、朝鲜半岛,接着传播到中国东南沿海,乃至东南亚。  </p><p class="ql-block"> 玦是做什么用的?至今仍没有令人信服的观点,有待进一步研究。玦的形制,就是环有缺、璧有缺或瑗有缺。它是简单的,也是神秘的。玦以简单,创造了神秘。  </p><p class="ql-block"> 我对中华文明之探源久有兴趣,我借以求索的途径是玉器,因为玉器的传播推动了文化的传播。2023年夏天,我到哈尔滨,在黑龙江省博物馆看到了逾200件玉器,琳琅满目,都是小南山遗址出土的。  </p><p class="ql-block"> 新石器时代以来,在中国出土的玉器有四五千年的良渚文化玉器,有五六千年的红山文化玉器,有七八千年的兴隆洼文化玉器。这些遗址,我都考察过。而9000年前的玉器出土于小南山遗址,我怎能不赴小南山?  </p><p class="ql-block"> 今年7月,恰逢到黑龙江大学开会,会后,我拜会了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李有骞。他曾主持小南山遗址的发掘工作,多年来我和他一直保持着联系。他讲述了小南山遗址的文化意义,指出这里出土的玉器是东亚地区最早的玉器,它将中国玉文化的发轫向前推进了1000年,在地理位置上,向北推进了1000公里。红山文化在中华文明形成过程中作用甚大,红山文化玉器,特别是玉璧,外缘方圆,外缘薄,内缘也薄,显然受了小南山玉璧的影响。这里的墓葬群距今9000年前后,表明僻居东北一隅的新石器时代早期人群,已经有了不落后于中原地区的社会形态。小南山遗址出土的陶器为我们展现出一幅更新世末期乌苏里江流域人群活动的立体画面,为研究北方陶器的产生提供了新证据。李有骞说,在发掘之初的几个月竟一无所获,谁不迷茫惶惑呢?然而小南山遗址终于成为史前考古的明珠,这使他欣慰。  </p><p class="ql-block"> 那日,东方刚发白,我便启程前往双鸭山市。落日酝酿绮霞之际,我在饶河县的街头下了车,而后进入小南山。饶河县文物保护中心的一位副研究员陪我上山,一一指出何处是房址,何处是墓葬群,何处有火塘的痕迹,何处出土了玦、陶器。  小南山确实小,然而植被繁茂,郁郁葱葱。柞、桦、椴、杨、松,各得空间,向上生长。身在杂木之间,幽静且幽暗。偶有斜晖流泻,林间蓦地一亮,仿佛钟声敲响,唤来黎明。树香、草香引人遐思:除了采集和渔猎,先民是否开始尝试简单的种植?是否已经有了一定的物质积累,开始注重精神生活?他们是怎么想起制作玉器的?这是出于对美的追求还是信仰的需要?致敬先民,劳动创造了一切。小南山遗址的文化价值,使这座小山雄伟了起来。  </p><p class="ql-block"> 返回西安后,我总是想起小南山之行。那日,我悠悠地来到小南山之巅,昊空一蓝,白云数缕,乌苏里江碧绿的水在漫长的黄昏中从容地流过平原、丘陵和山地。晚照明丽,铺天盖地。</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求学路上的灯</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朱辉</p><p class="ql-block"> 大概每个人都有难忘的老师,他们是求学路上的灯。  </p><p class="ql-block"> 1981年我从江苏兴化考到南京上大学,高中母校是安丰中学。那是我成长道路上的重要节点。我很幸运,遇到了几个好老师。</p><p class="ql-block"> 我天性偏科,不喜欢数学和物理,却不得不选了理工科。如此一来,就必须操起短板去跟数学和物理死磕。我很努力,但总有难题当拦路虎。有时父亲能帮我解决,再不行,就去请教老师。  </p><p class="ql-block"> 数学老师姓何,物理老师姓冯。何老师面容清癯,冯老师是个圆脸,都貌不惊人,可他们都是出色的老师。我的化学本来就不错,无需担心,感到困难的数学和物理,恰巧有两个最好的老师来引路。他们都是20世纪60年代初期的大学生,高考恢复后,他们激情迸发,把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在了学生身上。  </p><p class="ql-block"> 先说冯老师。考入大学后,我又学了《普通物理学》,三个老师各教一部分,但我认为,就教学水平来说,高中时的冯老师依然是最能入心的。他有一种气概,一种从斜面、滑块到光和电的从容,力学、光学和电学,他无一短板,仿佛从牛顿、麦克斯韦到爱因斯坦,他都熟悉。我这么说,并非因为我当时年龄尚小,容易高看人,事实上,当时扬州地区的中学物理教材就是他主编的,身处偏僻县城而能当此大任,说明他早已得到了业界公认。  </p><p class="ql-block"> 冯老师懂前沿科学。80年代初期,讲到光的直线传播和反射现象时,他提问:国外有一种更先进的信号传输方式,叫光纤传输,你们知道是怎么传输的吗?我脑子一转,立即想起,可以射出一束光,在那个我没有见过的、叫“光纤”的东西里传输,但马上又意识到不对,因为光只能走直线,那光纤岂不是不能弯了吗?可所有的电线都曲里拐弯的啊。冯老师见没人举手,便在黑板上画出一根空线缆,又画出一道带箭头的光,他说,对管口直射当然不行,但我们可以利用光的反射原理,如果我们将光斜着射向管的内壁,光就会反射,在管壁内不断反射,无论管子怎么弯,只要不折叠,带有信号的光就能一直传输下去。 </p><p class="ql-block">  现在,光纤传输已经连接了千家万户,冯老师可是在四十多年前就给他的学生讲过了。  </p><p class="ql-block"> 冯老师是泰州人,幼时家贫,是个遗腹子。他对母亲很孝敬,说话都轻声细语的。  </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老师大部分是扬州泰州地区的,都算是本地人,何老师的老家在常州。那时交通不便,常州就是个远地方了。何老师也说苏北话,但带着苏南口音,透露出他是个外地人。他皮肤白净,典型的江南书生,说话快,急促,但嗓音清脆,字字入耳。何老师的数学课堪称一绝,他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在讲台上放下课本、教具,捏起一根粉笔,立即开始讲课,一句废话没有。他的教具就是一个大三角尺,也当直尺用,画圆他不需要圆规,随手一画就很圆。他的课讲得非常好,条分缕析,层层深入。好像所有的公式尽在他的掌握,任何难题他都能迎刃而解。可我却总是会遇到难题,父亲说,我们去找何老师吧。一般都是在下午,晚饭前,父亲带我踩着宿舍前湿漉漉的路,往何老师家去。何老师通常在做饭,见我们来了,马上解开腰间的围裙,喊他妻子洪老师来接手。他给我们让个座,自己坐到饭桌前解题。有一次题目太难,难住他了,他抬头朝我父亲呵呵一笑,抓挠着寸头,盯着桌上看。半晌,他轻声道:有了。他头都没抬,朝我做个手势,我看见他用笔在图形中画了两道辅助线。我还是不懂,他轻声讲解。我的眼睛突然亮了,明白了。何老师朝我父亲一笑,脸微微发红,似乎带着未能立即给出答案的羞涩。  </p><p class="ql-block"> 慢慢地,我看出了何老师的绝技:他十分善于把代数、函数和几何打通,解题思路往往别开生面。勾股定理的推导用纯代数法有点复杂,但何老师用几何法却能很直观地搞定。  </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的何老师是数学王国的国王,但哪怕在讲台上讲解最难的题目,他也始终保持着温润的笑容。  </p><p class="ql-block"> 何老师有两个女儿,比我略小。我从来没见过他冲女儿发脾气。他是一个很纯粹的数学老师,除了数学,我不记得他还有什么其他爱好,做过其他事,除了家务。他妻子不怎么会做家务,何老师很宠溺她。那时没有自来水,吃水要到校园外的大河里挑,一根扁担,两只水桶。我家的水自然是我挑,我常常遇到何老师,他熟练地挑着担子,见我迎面走来,他微微一笑。  </p><p class="ql-block"> 挑水时总是黄昏,斑驳的树影洒在他身上。那时我是真不懂事,我空着水桶,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接过何老师肩上的担子,先帮他送回去呢?  </p><p class="ql-block"> 老师们是有恩于我的。他们工资不高,却潜心教学,没有他们,我不可能考上理工科大学。冯老师的步步为营,找出关键;何老师的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不仅仅是解题思路,也是一种人生境界。  </p><p class="ql-block"> 很遥远了。四十多年的时光过去了,可老师们在地理上离我其实也很近。冯老师退休后就在中学养老,何老师则回到了老家常州。兴化和常州都不算远,可我只见过冯老师几次。有一次母校校庆,我去冯老师家看望他。冯老师老了,颤巍巍的,精神却还好。我送了一本我的书,他眉开眼笑,拍照前连连打手势,让师母把书拿过来,好托在手上拍照。后来与何老师联系不少,我们常常通电话,却没有再见过面。有一年,何老师的侄孙要考研究生,我很认真地帮忙联系。何老师多次来电话感谢我,他原本清脆的声音已有些苍老,迟缓,他的夫人常常抢过电话,跟我拉家常。我听见何老师在一旁轻声说:人家朱辉很忙的……他总是那么体贴。  </p><p class="ql-block"> 他们帮了我的一生,我才帮了何老师这么一次。  </p><p class="ql-block"> 2025年7月,我去常州出差,不由想起了何老师,心中郁郁。我知道他老家的房子早就拆了,他住在新城区,龙城如海,我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这世界,纷纷扰扰,把人忙得远了。在常州的高铁站站台候车时,我看见前面有三个人,奇怪地手拉手,慢慢往前走。是三个成年人,两女一男,我猜不出他们的关系,好奇地看着他们人流中的背影。那男人忽然侧了脸,与身边的女人说话,我似有所悟,悄悄绕到前面,这才明白了,是一对盲人夫妇,牵着他们的应该是车站工作人员。她双目清澈,微笑着,轻声示意盲人夫妇停下来等车。我觉得她有点面熟,似乎是一个故人。当然不是,她只是长得有点像何老师。看年龄,她也许是何老师外孙女的年纪。 </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上前打扰,只朝她深深地点头致意。上了车,我看着站台上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又想起了何老师温润的笑脸。何老师去世已经三年了,远若天边的星辰。</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穿过时光的柿子树</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徐建平</p><p class="ql-block"> 秋天到了,水果店里才收获的果实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寻寻觅觅中,我看到了桔红的水柿子,忍不住用手摸摸,柔柔软软的,像一碰就要破了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看到柿子,就想起老家的天井里曾有一棵柿子树。</p><p class="ql-block"> 1989年的冬天,我成家了,与父母亲住在一起,家里有一幢小楼房。楼房前是砖铺的场地,用来晒谷晒麦,后面是自留地,种一点蔬菜。</p><p class="ql-block"> 后来,见左邻右舍在房子后面都盖了小屋,用来当作仓库和厨房,我与爱人商量,也在宅基地上盖两间小屋。辛苦了几年,终于盖好了。楼房的后面便有了一个小天井。</p><p class="ql-block"> 忽然有一天,我惊奇地发现天井里长出了一棵小树,一开始,它细瘦的样子就像一棵草,叶子毛茸茸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树,心想它既然来到了我们家,就开始为其浇水施肥。</p><p class="ql-block"> 树一天天地在长,叶子也变得油亮。第二年夏天时它像六七岁的小姑娘一样,长得有模有样了。</p><p class="ql-block"> 一年又一年,她已经出落得像大姑娘一样了。某天,树的枝丫中冒出一朵又一朵的黄色小花。我叫隔壁石老爷来看,他端详了半天说,看着像柿子树花。</p><p class="ql-block"> 渐渐地小黄花掉了,结出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果子。上班下班,我每天会不由自主去望望,果子慢慢地长大,逐渐长得比乒乓球还大了。石老爷提醒我说:“这是棵野柿子树,若等柿子全熟了,恐怕要被鸟吃光,七分熟的柿子就要摘下来,要放在棉花毯里捂熟。”</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我掀开棉花毯,柿子变得黑里透红。我轻轻地撕开柿子的皮,尝了起来,果然又甜又糯。我把捂熟的柿子,送给了左邻右舍,他们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p><p class="ql-block"> 花开花谢,这棵柿子树长得又高又大。每当春天来临,满树的小黄花引来了蜜蜂,引来了蝴蝶。柿子成熟的时候,引来了小鸟,沉静的天井里变得热闹非凡。</p><p class="ql-block"> 2003年,我离开家乡创业。又过了两年,老房子面临拆迁,天井里的柿子树无法带走。我抚摸着这棵带来欢乐、带来美味的柿子树,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如今,我再也看不到它了,只留下了一道绵长的乡愁,甜而微涩,如柿初尝。</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溪山深处行</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徐天喜</p><p class="ql-block"> 这几年盛暑期间,我们同单位退休的几家人,都会结伴到四川蓬安一个叫“大深沟”的山村度夏。这个可容纳百十人避暑的自然山村,保持着乡村院落的原始风貌,没有刻意装饰的民宿,也没有休闲游乐设施,仅是一个可供吃住和避暑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这里山高沟深,植被葱郁,维持着原始生态。外界炎热难耐,这里的气温却鲜超30℃。我们分散寓居于农家,屋舍虽简,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村民以耕作为生,性情淳厚,待人亲切。餐饮所用食材皆源自本土,家禽以谷物饲养,风味地道。主宾共桌,谈笑风生,氛围融洽。主人兴之所至,还会添上几枚咸鸭蛋、一盘腊肉,邀请我们品尝自酿的咂酒。</p><p class="ql-block"> 村外不远处,一条无名山溪潺潺流淌,是这个村落吸引外界的独特魅力所在,也是消夏避暑的主要去处。我们曾溯溪而上、沿溪而下地踏访过,这条山溪宽不过三丈,深不没膝,清可见底。两岸凤尾竹与野生灌木丛生,野花点缀其间,各具风姿。下游山谷渐宽,溪床扩展,两岸平地增多,庄稼依季节生长,或嫩绿初现,或扬花吐穗,或待收获。</p><p class="ql-block"> 溪水沁凉,可涤暑气。每日午后,村子里就热闹起来。大人摇着蒲扇,孩童提着水桶,成群结队往溪边去。</p><p class="ql-block"> 近处远处,孩童们手持水枪,雀跃欢呼。众人脚着凉鞋,蹚步于清浅溪水中,悠然自得。凉水濯足,轻风拂面,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到了水面稍宽处,大家不约而同地驻足,戏水为乐。孩子们用水枪疯狂互射,大人们也童心大发,如孩童般在水中奔跑嬉闹,尽管衣衫尽湿,满脸泥泞,凉鞋破损,却笑容满面。</p><p class="ql-block"> 最妙是雨后。水位涨了些,水流也急了些,冲刷着岸边的鹅卵石,发出哗啦啦的悦耳声响。我们赤足站在水中,凉意自脚底升起,直透心脾。这时候,最适合找一处平缓河滩,搬来几块大石头围成天然浴池。水温比平时略高,半个身子浸泡在里面,静观凉风拂过两岸竹林,云雾在山间流转,仿佛身心皆融入这山水之间。</p><p class="ql-block"> 这条山溪,不仅驱散了我们的暑气,更让我们找回了久违的童真,令人流连忘返。曾有一年,一位老友因家事需返城,离别时满是遗憾:“这个夏天算是白过了,真想再同你们玩几天水啊。”我安慰他,将这份美好留在心中——只要心中有一条深谷山溪,清风明月自会相伴,助你安然度夏。</p><p class="ql-block"> 每次离开山村前,我总会特意早起,前往溪边以溪水洗脸,那冰凉之感爽透全身。我常想,这溪水千百年来如此流淌,不为任何人停留,却慷慨地给予每位访客透心的凉爽。深山小溪,乃山村之魂。它默默无语,却滋养了一方水土,清凉了一季人心,让我们这些匆匆过客在此寻得片刻宁静。浸泡在山溪中的日子,城市的喧嚣与烦恼皆被清浅流水带走。</p><p class="ql-block"> 原来,消暑不在于逃离炎热,而在于找回内心的清凉——人生在世,若能如山溪般保持纯净本真,内心清爽宁静,便是最佳的消夏之道。</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丝瓜的味道</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黄巧丽</p><p class="ql-block"> 丝瓜是夏日餐桌上常见的蔬菜。我一见到它,就有些往事会浮上心头。</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确切地说,1989年“7·23”洪水前,我都不爱吃丝瓜。</p><p class="ql-block">  洪水来之后的那个夏天,我们搬到了爸爸的榨油厂暂时落脚。对门小土屋住的是一个叫“水德”的孤寡老人。他家屋子低矮,门口很小,可是屋外四面墙上布满了密密的丝瓜藤蔓,黄黄的丝瓜花点缀其间,再加上一根根长势喜人的丝瓜成了一个亮丽的风景,给小土屋带来无限生机。</p><p class="ql-block">  出人意料的是 这个不大和人交往的水德,那段时间隔三岔五要送我们家一两根丝瓜。农村里,邻居间给点自己种的瓜果蔬菜是极正常的事,拒绝的话会反而让人以为你看不起对方。所以,爸爸说给我们就拿着。等过了眼下,日子好起来了,再还人家情未尝不可。</p><p class="ql-block">  妈妈煮好丝瓜汤后,我也尝试着吃,觉得不是以前的味道。从此,我也喜欢吃丝瓜了。也许在那样的当下——老房子被冲毁,许多粮食都被洪水卷走,连干菜都是亲朋好友送我们的,这丝瓜就显得弥足珍贵,吃起来也味道变好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家中每次吃丝瓜都会提及洪灾后的丝瓜,但更多的是变成了对妹妹的调侃。有一年暑假,妹妹去外婆家玩。到饭点了,她不见外公外婆回来,就给他们做起饭来。由于找不到刨,妹妹就做了连皮的丝瓜汤。外公外婆回家后,直夸妹妹能干,外公还把那连皮的丝瓜汤喝了个底朝天。</p><p class="ql-block">  虽然每次大人都要调侃妹妹烧过带皮的丝瓜,可是妹妹厨艺方面的天赋在那时就得到了大人的认可。调侃中更多的是对她动手能力的认可,这方面是我至今都觉得自愧不如的。</p><p class="ql-block">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丝瓜年年长,年年吃。</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的餐桌上,吃丝瓜就是一家人和大娃的斗智斗勇。孩子的外公先从营养角度入手,劝她:“依依,吃吧,丝瓜有‘蔬菜中的人参’之称。”外公又揣摩孩子的心意,想出一招:“你吃一片丝瓜,我奖励你1元钱,把这些都吃了,就奖100元。”爸爸妈妈说:“你要去城里上小学了,在学校经常要吃丝瓜的,你得学着吃。”孩子勉强吃一片,说:“上了学,我自然会吃。”</p><p class="ql-block">  等到娃真的上小学了,爸妈一语成谶,学校的第一餐还真的是吃丝瓜。</p><p class="ql-block">  夏天过了一个又一个,孩子转瞬读完了小学,接着上中学。她的个子一个劲蹿,也如丝瓜般瘦瘦的。家人眼里总觉得她还是小孩子,饭桌上还是要上演那劝吃丝瓜的一幕。孩子是宁可吃苦瓜,也坚决不吃丝瓜。越长大的孩子,“意志”更坚决了。</p><p class="ql-block">  丝瓜还是那丝瓜,爱吃的人还是爱吃,不爱吃的人更不爱吃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穿过西街东街</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朱以撒</p><p class="ql-block"> 有人从闽南的小城回来,给我看了许多照片,拍的都是西街——西街现在是不同凡响的一条街了。我说,我少年时就住在西街边上。</p><p class="ql-block"> 那时,尚不时兴旅游打卡,西街自然十分宁静,绝不似今日的摩肩接踵,小城也有着安然的气息。因为人少,街面显得宽敞。我喜欢在西街上走动,口袋里毫无银两,只是睁着眼睛看,看熟悉的,也看陌生的,觉得比端坐在课堂上多出了许多趣味。</p><p class="ql-block"> 西街的影剧院我经常去。电影票买不起,主要是看贴在售票处旁的电影海报。海报很大,可以把我整个人裹住,旧的下来了,新的又上去了。虽然不知道剧情、细节,然而主题大抵还是清楚的。有一次,一张未贴牢的海报被穿过弄堂的风吹跑了,我追了一路,而后卷回家欣赏,是战争片《战上海》。海报上有几个代表性建筑,那是我对上海最初的印象。那时都有英雄情结,最想看《红日》《平原游击队》这类使人心潮澎湃的片子——虽然不能跃马横刀,但会让人生出一腔英雄气,走夜路也多了几分胆量。</p><p class="ql-block"> 西街有一个极为简易的农贸市场,它打开了我对物的认知。这个市场适宜低消费,地面总是黑乎乎的,如果下一场雨,便更加泥泞。固定摊位的主人心中笃定,慢慢展开商品——没有谁会来把摊位据为己有。若是流动摊位,就得看谁来得早。我在里边走动,看摊位上不同的品类,水产、干货、蔬菜、瓜果、卤味、豆制品,还有悬挂在架子上的牛羊肉。农贸市场飘散的是寻常日子的气味,人们为新鲜而来。被选择的物品在讲好价钱后装入竹篮,没有被选择的则静静地躺在摊位上。有时会有一些计划外的鲜活之物出现,这会使家庭主妇按捺不住,开支要超额了。那时的少年,时间多了去,边走边看,闲看市场风情。市场无疑最贴近生活。孔夫子曾说:“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我是后来才知道有这样的鼓励,这会使人的视野开阔一点。花菜有如花开状态,包菜自是持抱不放,荔枝红黄相间。应了陆游说的:“君看大羹玄酒味,蟹螯蛤柱岂同科。”细看之余,还真见出物与物之间不少细微的差别。几十年后的今天,我还是喜欢进农贸市场,为了感受市场里的烟火气,尽管整洁敞亮的超市就在边上。这时,我想起了西街的那个少年。</p><p class="ql-block"> 西街有一家租借连环画的门店,带着编号的连环画把三面墙的架子都摆满了,分明是做少年生意的。如果有一分钱,便可以租到两本,坐在店里,细细看去。很快,他的背后会众星拱月地贴上几位少年,免费享用。这使花钱的少年很不自在,他们越来越重地压在他的后背,还多嘴多舌,怪他翻页太快了或太慢了。受到干扰,不能安静地阅读,自然不快。身后的少年只好赔笑说好话,得以继续旁观。称其为“连环画”是有道理的,一个事件,一环紧扣一环,十几本、几十本组成完整的一套。没有哪个少年能够看完全套。有了一分钱,便租下两本,“岳家军大战金兀术”“薛仁贵征东”,或者“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唐三藏五庄观遇险”,不是金戈铁马快剑斫阵,就是凌空蹈虚亦真亦幻。这和在课堂上听教科书的讲解相比,端的妙趣横生。那时对绘制连环画的画师充满景仰,笔下如此精准简练,三下两下,就让观者一目了然。林冲一棒扫过洪教头小腿一侧,洪教头瞬间扑地倒下,这画面少年看了也感疼痛。薛丁山大战金牛山,马蹄下掀起的尘泥,又令人有一种窒息感。丹青妙手让少年们放学后聚于此,与英雄豪杰相会。现在我对《封神演义》和《隋唐演义》的认知,大抵停留在少年时代的连环画上。那上边的英雄气,是少年意气。每个英雄,至今仍是少年。</p><p class="ql-block"> 我印象更深刻的其实是东街。东街和西街说起来是一条街,只不过中间兀立着一座建于上世纪30年代的钟楼,遂分东西。东街是我少年时最常走动的。那时,父亲和母亲在东街的小学任教,母亲的小学称“东门小学”,父亲和我的小学称“东湖小学”。</p><p class="ql-block"> 东湖小学边上就是田野。这所乡村小学的生源大都是农家子弟,他们已经看惯、听惯了田野中的四季。稻田、荷塘、水草、蝉鸣、蛙鼓、虫唧,开始为我的双眼和双耳捕捉。父亲总是忙着教学、研讨,似乎总在教室里边,他不知外边已是初夏了。我一口气跑上校园后边的山包,往下看青绿的垄亩,还有更远的农家宅院。一个少年第一次站在这样的高度,不禁有点激动——没想到东街以东通向绿意盎然的乡村。</p><p class="ql-block"> 乡野的色调有如此多的层次,“绿”只是一个总说,真要具体分析下去,则难说尽。那时我读一年级,词汇贫乏,尚不懂得以“丰富”来形容——这是一所被丰富的色调所包裹的小学。少年坐在课堂上,漫不经心地应和着老师,眼睛则透过破了一半的玻璃窗,望向荷塘。荷叶已经高擎,越来越大的荷盘,使水塘显得密集起来。有一只翠鸟,立在一支折断了的荷茎上,如同僵住——为了捕食成功,此时必须一动不动,任艳阳照射,风来风往。只是最后的结果我没瞧见——数学老师发觉了异常,点了我的名字,让我上台演算一道算术题。这道题不算难,我边想边算,很快就解了出来。下来的时候瞟了一眼那支荷茎,翠鸟已经不知去向。</p><p class="ql-block"> 一直不清楚,晚霞中的红蜻蜓为何都集中到校园上空。和黑色、褐色的蜻蜓相比,红蜻蜓可以用“高贵”来形容,翅如火,头顶发亮,风托起,飞旋轻盈。同桌的阿光说,别看红蜻蜓就在我们头顶,却是捉不住的,它们是在逗我们开心。阿光精瘦而灵活,在读书之外,很积极地帮家里做一些农活,跑步、跳高都不是我可以相比的,这也使我相信他所说的。晚霞消失,暮色渐浓,密集的红蜻蜓眼见踪影全无,少年定睛再看时,天幕上已经闪动着星光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读到清人哈斯宝的一段话:“那蝶儿却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地飞舞,就是不落在花儿上,忍住性子等到蝶儿落在花上,慌忙去捉,不料蝴蝶又高飞而去。”一个少年和小生灵相遇,纯属偶然,难言有何缘由,只是相见欢。</p><p class="ql-block"> 秋后,荷叶破败,荷茎黄枯,荷塘散乱不堪。美术老师让我们每人交一幅写生荷的作业,他没说具体怎么画,说爱怎么画就怎么画。每个人都不知如何下笔才合规矩,也就随性而为,裂开的、耷拉的荷叶,歪倒的、折断的荷茎,沾满泥浆的、烂去的几节藕……不料,美术老师把大家夸奖了一通,说把枯荷的味道给画出来了,成人可能还画不出这个味道。他用了“荒寒”“岑寂”“枯索”这些让我们觉得陌生的词作为鼓励。美术老师留下了三位同学的画,说是收藏。我把原因归结为他们在乡野时日长,观察入眼入心,我自愧不如。</p><p class="ql-block"> 东街以东的秋收是从学校周围开始的,宣告田野上的果实由此进入粮仓,并以数字来表示丰歉、盈亏。金黄的稻浪每一日都在消失。日渐空旷的田野没有给人带来轻松之感,反倒让人想到一年将尽。劳动者都是同学的父母,尽管辛劳,他们也始终不会让少年们来助自己一臂之力——读书要紧。少年们身上,寄托着一家人的希望。于是,默契地有了明确的分工:勤劳地稼穑,勤奋地读书。我看到前排的阿梅和阿丽有些分心,她们不时地看看窗外,在弯腰挥镰的人群里,有她们的父亲和母亲。</p><p class="ql-block"> 秋收之后有了进入田野的机会,去捡拾那些遗漏下来的稻穗、稻粒。残存的稻茬贴着地面,显示一个轮回已结束。这时,我蓦然懂得“荒寒”这个词的意思了。尽管每个人都埋头捡拾,从这一丘田到另一丘田,却没有多少收获——每位耕种者对自己的劳动果实都极为珍惜,也就没有多少稻粒遗漏。趁这个机会,少年赤着脚从这一丘田跑到那一丘田,一直跑到远处。土壤湿润柔软,有一股寒气透了上来。卸去重负的田野低矮了,一览无余。前一段时间,迎风起伏的稻浪呈现了生命浪漫的一面,此时则归于朴实安和。对于少年来说,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舒服,那时书读得不多,不知该如何表达,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这就是惆怅。</p><p class="ql-block"> 过了两年,父亲调动,我跟随他去了城里的一所小学。此后,东街就很少再踏入了。十六岁那年远行,我与西街东街日渐陌生。如今,有人和我说起街上的景致,我总是对不上号——留在记忆中的是八九岁时的西街东街。从一些信息得知,西街已是声名远播,来到这个小城的游客总要去走一趟。相比之下,东街则有点落寞。我不是外来的游客,西街东街对我来说是一样的——它们都给过那个少年人生之初的启迪,并让他感到温暖。</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秋天的仰望</b></p><p class="ql-block"> 秋天悄无声息地来了,似乎,人们都无从觉察到。可是,秋天毕竟有了秋意,日子渐渐褪去了肆无忌惮的威风,嘶声裂肺的蝉也没以前嚣张跋扈了,乖乖向季节屈服,管你愿不愿意,秋天就是这样如约而至。</p><p class="ql-block">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岁月轮回,万物在时光的长河中,不断演绎着生命的荣枯与重生。走到秋天,或硕果累累,或两手空空,或败得一塌糊涂,但无论处于何种境地,皆是生命独特的风景,值得我们用心去体悟、去珍藏、去仰望。</p><p class="ql-block"> 立秋后,依然习惯了晨跑。自春天迈开第一步后,我每天坚持早起,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奔跑,从春寒料峭到繁花似锦,脚步从未停止,就像自己一路追逐的梦想,从未懈怠过。跑步的这段河堤,春天时两旁的田地里光秃秃的了无生机,远处的山峦也灰蒙蒙的,绿色仿佛在远方,而渐渐地,不知何时,道路两旁野草丛生、鲜花盛开,合欢花、红叶李、紫薇、樱花,一波一波的花儿好像赶趟儿似的兀自开放,清香四溢,让人满心欢喜。</p><p class="ql-block"> 花开的时候,我喜欢穿行在花海中,聆听耳边叽叽喳喳的鸟儿歌唱,呼吸新鲜的空气,一路向前。但夏天以来,早晨5点天就大亮了,睡意朦胧中被自己驱赶着起床跑步,洗了脸后,也不觉得有多么瞌睡,既定的6公里还没跑完,迎面而来的太阳就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汗水也簌簌地淌下来。有句话说“打败自己的不是别人,是内心的懦弱和犹豫”。于是,我咬紧牙关,继续坚持跑完目标计划。</p><p class="ql-block"> 河道一旁,曾经清淤出来的淤泥堆积在一个地方,刚开始时我甚至嗔怪:“是谁让把这些泥堆放在这里呢?太难看了啊!”谁想到,那些泥堆上有密密麻麻的新芽吐露出来,一天天,新芽变成了绿叶,成了蓬蓬勃勃的野草。而这些走在秋天里的野草也成熟了,占据了所有地盘,成了生机盎然的绿色山丘。我知道,这些野草也只有到了秋天,才是最绚烂的时刻,它历经风雨,和泥土死磕,硬是把自己活成了一道势不可挡的风景。很多次跑步时,我站在生机勃勃的野草前,心中禁不住有种震撼,也许,这就是生命的力量吧。</p><p class="ql-block"> 立秋后,一位作家朋友告诉我,他要回家乡举办文艺大讲堂。可当我听到这句话时,已经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在我眼里,浅秋时节是人间最美的时光,只有到了这时,才告别了难耐的酷暑,迎来了天高云淡的日子。没有春的矜持、夏的热情和冬的严寒,彼时,薄凉而素暖,总是一种宁静平和的姿态,不温不火,恰到好处,叫人忍不住想饱尝这“浅浅”的味道。于是,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何尝不是最美的选择?列车缓缓向前,路旁高大的树木风影般划过,群里发来作家朋友讲座的照片和经典话语:“只有落后的地方,没有落后的作家”“作家要有自己的根据地,善于打自己的小口深井”……这些触及灵魂的话令我受益匪浅。</p><p class="ql-block"> 一雨知秋,秋雨过后,世界变得唯美而笃定。遥望远山和被雨水清洗过的田野,心中多少徒增几分惆怅和落寞,自古逢秋悲寂寥,三分秋色,一分愁情。然木心说:“在秋天,水和蓝天一样的清凉,天上微微有些白云,水上微微有些波皱。温暖的空气,带着一点桂花的香味。秋山秋水虚幻地吻着。”如此一来,秋天也是个浪漫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走到秋天,仿佛人从中年至暮年,褪去了浮躁,沉淀出温润,金黄的玉米棒子低下了头,成熟的果实藏着甜蜜,风里有收获的沉香,也有对岁月的从容仰望。人生如四季,无论走到哪个阶段,都有属于自己的风景。让我们珍惜时光赐予的一切,慢慢体味生命的真谛吧!</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白鹿洞随想</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张锐锋</p><p class="ql-block"> 白鹿在历史中奔跑,它没有呦呦鹿鸣,却有着群山回应。鹿被铭刻在石头上,但不是单独存在,而是和一座千年书院站在一起。“白鹿洞书院”五个大字,被明代学者李梦阳题写在一个白色浑朴的石头门楣上。明弘治年间,李梦阳出任江西提学副使,经常受邀来这座书院讲学。一次,正值山门前石坊初建,他挥笔写下“白鹿洞书院”,落笔超逸,结构严谨,力道遒劲,时间是:明正德七年仲冬月吉旦。</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壹</p><p class="ql-block"> 山溪在旁边奔流,带着时间。这山溪中有着过去和现在的双重倒影,让我们看见这座书院的起点上站着的唐代李渤、李涉兄弟。这是两个痴迷于读书的年轻人,他们在这里苦读,和旁边的山溪、大山一起思考。</p><p class="ql-block">  旁边就是庐山南麓的松林。兄弟二人散步之时,就是在阅读和倾听大自然。也许,兄弟二人就住在山洞里,这儿最适合人的冥想和修行。后来李渤养了一头白鹿,他出现的地方,必定有一头白鹿跟随。当地人称他为白鹿先生。  </p><p class="ql-block"> 白鹿先生悠悠漫步,一头白鹿跟随着他。他手拿书卷,坐在树下,白鹿在他的身旁。山边是他居住的石洞,简陋而质朴的读书生活,让整个山林散发着书卷气。李渤访问朋友,探讨书中的种种问题,寻找生存、历史和现实的答案和可能性。  </p><p class="ql-block"> 这是陶渊明归田务农、种菊赏月、闲看南山、“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桃花源;是谢灵运诗兴勃发、灵感迭出、抚琴长歌、独啸山林、“峦垅有合沓,往来无踪辙。昼夜蔽日月,冬夏共霜雪”的灵性山水;是唐代诗人李白饮酒放纵、观山看松、游踪不定、“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的云中圣地;是白居易荡舟凌波、踏春寻访、超然物外、“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草庐仙居之所;是张继连山日暖、伤怀故人、江声斜月、山亭浮云、“楚客自相送,沾裳春水边。晚来风信好,并发上江船”的漫游逆旅之地;是元稹沉浮变化、心志消沉、登山访友、纵酒啸吟的苍茫客驿;是孟浩然科场失意、仗剑远行、遍游吴越、穷极山水、“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的伤怀寄寓之所;是王贞白潜心求知、读书忘时、春深不觉、虹截江雨、风逐泽云、“夏谷雪犹在,阴岩昼不分。唯应嵩与华,清峻得为群”的受启解惑之地。  </p><p class="ql-block"> 李渤的白鹿在时光的影子中穿梭,它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奔跑。后来,李渤出任江州刺史,为重温读书时光,开始引山溪、种花木、兴建亭台楼宇、扩展宅舍院落,让白鹿洞书院的书香之气更加充沛。 </p><p class="ql-block"> 庐山草木森然、飞鸟啁啾、仙风耸动、溪水流淌,一片山水奇观。这里吸引了四方才子志士,书声四起,书生集聚,衣袂飘飘,徘徊吟哦,究天人之际。白鹿洞不仅是一个读书之地,也是众多读书人的圣地。白鹿先生和他的白鹿已经融入了这宏伟的建筑群中。白鹿洞书院和长沙岳麓书院、商丘应天书院和登封嵩阳书院,并称“中国四大书院”。  </p><p class="ql-block"> 在宋代,白鹿洞成为理学兴起和传播的源头之一。这些青砖黛瓦和历经风雨之后的发黑的窗棂,浮现出一个个思考者的灵魂。</p><p class="ql-block">  朱熹在樵夫的指引下来到白鹿洞书院,当时的白鹿洞已沦为废址,楼宇凋零,断垣残壁,瓦砾萧索,野草丛生,但他仍然听见了遗留在空中飞云之间的读书声。朱熹坐在溪水边,倾听流水潺潺,仰望云山迷雾,感伤世事,怀往追昔。于是,朱熹决定在这里重建书院。他修葺宅舍,复原庭院,增设亭榭楼阁,广植花木,置办学田,供养贫穷学子,亲定学规,延聘师资。  </p><p class="ql-block"> 据说,朱熹出生时右眼角长有七颗黑痣,很像北斗七星排列之象。他像天生的照耀者,带着自己的星光来到白鹿洞,并重新赋予白鹿洞以崭新的秩序。白鹿洞的宅院一个连着一个,一盏盏灯被点亮,窗户上映出读书人和思考者的剪影。莘莘学子从书卷里寻找自己,寻找古代先贤们对世界的理解;从幽深的历史中,探看现实的形貌、理由和改变的可能。  </p><p class="ql-block"> 朱熹自任洞主,苦心经营,开坛讲学,格物致知,探求周易本义,辨析万物之理,穷究太极之归,倡导知先行后。朱熹认为,若是不能认知万物之理,岂能畅行于正义之路?若是不能从先贤的德行中汲取精髓,如何能反求诸己、从自我的言行中寻得误差?若是读书不能明智,岂能从古卷奥文中找到自己的意义?又岂能高台望月,俯瞰天下风逐波起、云聚云散?  </p><p class="ql-block"> 另一位学富五车的学人高哲,循声而来,他就是陆九渊。这位幼时就提出“天地何所穷际”这样高深问题的神童,举止异凡、见者敬之。早慧善思、天资聪颖、从小就思考宇宙无限性的陆九渊,曾在贵溪居山五载,聚徒讲学,慕名前往者千余之众。他因创立象山书院而得名象山先生。  </p><p class="ql-block"> 象山先生自创心理一体之学,来此和朱熹相晤。淳熙二年,即公元1175年春夏之际,陆九渊和朱熹在上饶鹅湖相会,研讨治学之道。二人研究心理分别,激辩理心真谛,深探为学之要,辨析教人之法。朱熹认为,理乃世界本源,应经由读书和对外物省察的双重锁钥,来启悟本有的内心真知,以读书穷理,明察深邃之秘。而陆九渊则反朱熹之道,认为心乃世界本源,要“先发明人之本心然后使之博览”,先要体认本心,去心之蔽,心即是理,心理本为一体。他们赋诗论辩,理学和心学兵锋相争,“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在庐山之外云烟飞扬;在思想风暴中,二人各自鸣金收兵。 </p><p class="ql-block">  著名的鹅湖之辩后,两位思想巨人由对峙、争持而转为意犹未尽的怀念。几年之后,朱熹邀请陆九渊到白鹿洞讲学,两位思想家在庐山南麓的松声溪光之间重逢。他们探寻圣人之道,辨析君子之义,判断学人痼疾,评时人世事,各抒己见,在思想的交织中既有机锋相向,又有云烟交融,既有我注六经的博学广思,又有学苟知本、六经注我的会心一笑。  </p><p class="ql-block"> 朱熹和陆九渊二人,既有才思斗转,又有灵感乍现。他们将自己置于宇宙中央,和宇宙相融相合,天人一体,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万物各有其理,其理终归于一,心自容纳万物,心理不曾疏离,日月升降,满目星光,一片晨曦。陆九渊和朱熹的重逢,铸就了文化史上一记绚烂绝响。</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贰</p><p class="ql-block"> 现在,只有白鹿洞书院黛瓦连片的屋顶,从悠悠白云中汲取从前的记忆。这里一次次荒废,一次次崛起,石木和砖木结构的明清建筑,精巧而大气,质朴而雅致,既不同于简陋的农家宅院,又相异于金碧辉煌的皇家殿宇。  </p><p class="ql-block"> 白鹿洞散发着浓郁的书香,淡雅而脱俗。每一个屋顶都为人字形硬山顶,几进几出的四合院连为一体,深深的屋檐,遮盖着木质发黑的古朴窗棂,敞开的门扉迎接每一个访客。游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好像前来聆听朱陆讲学,但是故人西辞,云影悠悠。 </p><p class="ql-block">  从古树垂荫的书院大门进入,一字排开五个威严庄重的院门,五大院落顺次展开,每个院落既似独立存在,又彼此相通。它就像古卷铺排,各自讲述,又浑然一体。第一个院落为先贤书院,丹桂亭、碑廊、报功祠和朱子祠分列各处,在这里,朱熹已经走进了石头,被深深刻入了他的自画像中。他当年的容貌和姿态,凝结到了干枯坚硬的时间里。但是当人们凝视他的时候,他仿佛在石头里讲学和思辨。  </p><p class="ql-block"> 报功祠在朱子祠之西,那些曾经为白鹿洞的创立和兴盛而作出功勋的先贤,在这个屋顶下相聚,他们来自不同的年代,穿过时光,奔赴同一个凝固的空间,李渤、周敦颐、程颐、程颢……衣袂飘然、联袂而行、彼此仰慕,他们是一个个时代的精神肖像,面容各异而一脉相承。  </p><p class="ql-block"> 棂星门院里的主人公是孔子,他是中国古代的圣人,是历代文人的精神源泉。该院的景观和所有的孔庙差不多,泮池、状元桥、礼圣门和礼圣殿,这些文化构件都呈现独特的隐喻意义,具有各自的仪式功能和精神象征。孔子行教像在大殿的主位,肃立于唐代画师吴道子摹绘的线条里。孔子已经摆脱了周游列国时作为流浪者的困境,不需要给弟子们答疑解惑,而是在时间的另一端,以俯视者的姿态,等待后人的朝觐。朝觐者已经不能完全听懂孔子从前所说的话,但他们确信,孔子所说的一切都是神圣的。  </p><p class="ql-block"> 白鹿洞书院的第三个院落,位于棂星门东边,里面有御书阁、明伦堂、白鹿洞以及思贤台。这显然是真正的兴学读书之地,柱联“雨过琴书润,风来翰墨香”,似乎要说出这个院落的功用,但书声悠然飘浮于历史的天空,人们只能在这个院中观看精雕细琢的石桌和凝重的青石鼓墩。御书阁属于皇帝,古代文人耗费心血的杰作期待被皇帝认可。</p><p class="ql-block">  白鹿洞里的白鹿是明代嘉靖年间放置的,跟随李渤的白鹿,变为永恒的石头,它以谦卑的跪姿等待主人的出现,但它已被高傲的时间遗弃,留下了圣洁的等待。思贤台依山而立,坐落在制高点上,人们登上古台仔细窥望,影影绰绰的古代贤人,还在书院里穿梭往来吗?  </p><p class="ql-block"> 接着是紫阳书院,因为朱熹别号紫阳,故以之命名。这曾经属于朱熹的宅院,如今只有门额牌匾上的两个字属于他。前院的碑廊上满眼云烟,诗词歌赋、游记题记、洞规教义混杂一处。相传明万历年间,一个道人用蒲草在墙壁上信手涂写了一首《游白鹿洞歌》,歌曰:“何年白鹿洞?正傍五老峰。五老去天不盈尺,俯窥人世烟云重……何人肯入空山宿?空山空山即我屋,一卷黄庭石上读。”这个号称紫霞真人的道士,路经白鹿洞,向白鹿洞发问,弥漫着对时光的困惑。接着,他又转换视角,从高峻的五老峰俯视人间,最后他认为这样的荒山野岭,谁人愿来住宿?也许只有自己才是空山的真正主人。空山为房屋,经卷在石头上。  </p><p class="ql-block"> 是的,白鹿洞几度废弃,又几度重修,极似雨后虹霓,七彩闪烁,只能仰望,不可触及。白鹿洞书院不仅是地上的物质景观,还象征着某种神秘的意志,是上天赋予的精神奇迹。它既是实在的,也是抽象的,既是有形有限的,又是无形无限的,往事都是寓言,先贤皆为仙人。  </p><p class="ql-block"> 白鹿洞书院不仅是有形的物质形态,也不仅仅是无形的历史语言,它以各种建筑的命名,呈现出以各种文化构件和精神事件组合起来的象征性整体;还有它的严谨布局、它每一间房舍的隐喻功能,它四合院式封闭且自成体系的秩序感,它一个个方格状的嵌图式分割,它亭台楼阁的设置……可以说,白鹿洞书院的每一处景观,都各有意旨,又万象归一。它更像丰富、精密的符号。这些符号乃是精神化了的文化审美方式,是历史的、围绕教化主题展开的仪仗队,是对古代先贤和他们思想的朝觐和祭拜礼。  </p><p class="ql-block"> 白鹿洞书院曾是皇权和尊孔合成的道统宣示,也是传统道德、伦理美学、价值趋向、人生意义、治学理念、认识论和宇宙观集于一身的精密符号体系,展现了我们在历史建构中生成的文化心理结构。从书院的创设开始,白鹿洞一直向过去、现在和未来蔓延,凿通了时空障碍,形成了开放性和封闭性、无限性和有限性彼此交织的精神景观。</p><p class="ql-block">  白鹿洞书院是一种精神象征,是读书人的内心向往,是时光的典范之作,也是矗立于世俗生活上的通天塔。从物质形态上,它是完整的;而在精神意义上,它永远处于未完成状态。因为读书没有穷尽,思考没有穷尽,生活没有穷尽,探寻真理没有穷尽。</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叁</p><p class="ql-block"> 李渤虽然远离了我们,但他的白鹿仍然跟随每一个人。白鹿卧在白鹿洞中,但这只是它的身形,它被石头取代的实体,而它在本质上不属于自己的形貌,是具有无限奔跑能力的文化精灵。  </p><p class="ql-block"> 白鹿被雕刻在古建筑的牌楼、影壁、檐角和立柱上,被刻画在砖石上,被描绘在绘画里。瑞兆鹿鸣和梅鹿松柏,都具有美好吉祥的寓意。树枝状的鹿角和轻盈的身姿,速度和回头之美,纯洁清澈的眼眸和驯顺谦卑的脾性,唤起我们对美好人性的渴望,因而我们将白鹿视为众兽之中的瑞兽,它集聚了人间普遍向善的祥瑞之气。  </p><p class="ql-block"> 鹿是美与善的隐喻,是罪与恶的对立面,能唤醒人们对恶的警醒,以及对弱者的同情和怜悯。因为鹿在大自然中处于食物链的中下层,常常成为捕猎者的对象。它被人类捕杀,它被猛兽掠食,它用奔跑逃生,它以野草充饥。鹿是无害的、善良的,但它却在险象环生的惊恐中生存,但它仍是宁静的,在若有所思中享受阳光充足的闲暇光阴。  </p><p class="ql-block"> 鹿具有飘逸的仙灵之美,拥有超凡脱俗的身姿,却每时每刻都怀有对世界的警惕,因而它能让人在很多时候将之与自己的处境联系起来。它赋予人们重塑未来、并使之完美的欲望,它让人不断省察自身,以获得自我的完善。它给予人丰富的联想,让人从鹿的形象中扩展自己的视野,它提供了一个美好世界的参照系。还因为鹿和禄同音,人们将之视为福禄的吉兆。也许这就是人们喜欢在各种艺术创造中塑造鹿的形象的原因?  </p><p class="ql-block"> 远古洞穴中和岩画中,鹿经常以简约的线条存在,它的颜色是矿物质颜料描绘的,它总是在奔逃中,它被追逐和捕猎,并在痛苦和惊恐中展现自己的身影之美——这就是矛盾和悖论的悲剧性困惑。先秦时代的鹿,停留在坚硬和光洁质感的玉石上,它在玉石上奔跑。在众多古建筑上,它在木头和砖石上奔跑。在敦煌壁画中,它在光线昏暗的洞壁上奔跑。当然,奔跑乃是它生存的常态,就像人间为生机奔忙的镜像。  </p><p class="ql-block"> 古代的玉器上,也将鹿的另一面展示出来,它有时站着有时卧着,或者在惯性的力量中急停,或者将枝形的鹿角优雅昂起,或者在安详休憩中警觉回头,这些瞬间都定格、镶嵌到人们的审美中。是的,即使是在恶劣的环境中,也有幸福的权利和可能。它的一切,不仅成为古代玉器上的鹿纹,也成为被历史喜爱的装饰纹样,这似乎有着深意,它的实体被丢弃,留下了抽象的、匠人刀下的形象。  </p><p class="ql-block"> 白鹿洞因白鹿而更加深邃和美好,因为白鹿在幽暗的历史中奔跑和闪光,它提供了我们追寻过去的线索。它让我想起吉尔吉斯斯坦作家艾特玛托夫的《白轮船》。小说中,一个男孩的命运和一头鹿的命运联系在一起,鹿的传说伴随男孩成长。有一天鹿前来造访森林,孩子跑到河边看见了白母鹿和它的两个孩子,但孩子的亲人却将之猎杀,白鹿成为姨父的鹿肉宴。在奥地利著名童话《小鹿班比》中,班比问妈妈,除了你和我,还有别的鹿吗?它们在哪儿?班比妈妈的回答意味深长——“在这儿,在每个地方。”鹿的故事也在我们中国的传说中,它到寺庙聆听诵经,它体察和疗救世间疾苦,它出没无常、踪迹难觅,乃是山林中的仙灵和主人。  </p><p class="ql-block"> 庐山五老峰在云中俯瞰。白鹿洞书院静静地在细雨中沉思,它好像永远在沉思中,云雾和细雨滋润着它的沉思,让这沉思在现实中开花。山溪湍急,水声和雨声连成一片,融入旅游客车发动机的轰鸣中。游客不断从白色院门进入,又不断从中涌出,一把把雨伞在头顶撑起,各自携带着自己的命运和愿望,穿行于古人读书讲学的一座座院落。  </p><p class="ql-block"> 整个白鹿洞书院就像个巨大的迷宫,从一条线路转向另一条线路,从一个院落穿入另一个院落。一间间房屋、一幅幅图像以及立柱上的对联和各种文字构建了种种谜题,让人在阅读和理解中接受一次次智力考验。作为书院的创立者,李渤仍然是一个隐居的、寻找文字中智慧的读书人,而白鹿在他的后面紧紧相随。  </p><p class="ql-block"> 白鹿洞就是智慧,白鹿就是智慧,细雨就是智慧,人们举着雨伞皆为智慧而来。因为众多先贤以及白鹿的身影,白鹿洞书院不仅是一个建筑群,它是智慧的见证,也是智慧本身,它从历史中获得了神性。</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父亲的丰收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李桂连</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和交响乐亲密接触是在1998年秋天,住在城里的大哥邀请我和女朋友去欣赏北京交响乐团的演出。本不懂音乐的我,被音乐中的激昂、悲怆、柔和、悠扬激荡着心灵。从此,我对交响乐开始着迷。  </p><p class="ql-block"> 我的爱好也影响了父亲。一年秋天,家乡的稻子又获丰收。那天,我和父亲走进稻田正要开始收割,突然,放在田垄上的收音机里响起了《在希望的田野上》交响乐曲。父亲佝偻着身体说:“这首歌曲怎么都是锅碗瓢盆的曲子,没有人唱呀?”父亲嘴里的“锅碗瓢盆”把我逗笑了。我告诉他:“这是交响乐,演奏的乐器有鼓、琴、笛、管、号等很多种类呢,可不是锅碗瓢盆。”父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听起来就是咱们农家要丰收的曲子,是个好曲子,俺喜欢听!”  </p><p class="ql-block"> 父亲很少听音乐。回到家,我买了一台随身听,录刻了这首交响乐的光盘,送给父亲。整个秋天,父亲都是听着《在希望的田野上》收割、脱粒、入仓的。这首曲子,是乡村振兴的颂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白龙泉</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康林</p><p class="ql-block">  几十里的盘山路都是柏油马路,车开起来虽然上坡下岭,但一点不颠簸。</p><p class="ql-block">  暑气沿着车窗缝隙往里钻,空调开至最大挡,吹出的风却仍带着几分黏腻。直到车轮碾过最后一段柏油路面,前方山坳里忽然飘来一缕清凉,同行人指着远处的飞檐喊:“到白龙泉了。”</p><p class="ql-block">  白龙泉在路边,半山腰。循路而下,先见一片浓荫。几株老榆树枝叶交错,在山道上空织成天然的绿伞,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青石板路上,碎成点点金斑。再往前走,便听见水声——不是山间溪流的潺潺,是带着几分力道的哗哗声,像有人在暗处拨动琴弦,清脆得能洗去心头的燥热。转过一道小弯,一座青灰瓦亭忽然撞入眼帘,亭檐下悬着木匾,“白龙泉”三个大字笔力遒劲,左看如青山叠翠,右观似流水奔涌,只是落款处的字迹被山间风雨浸得模糊,让人忍不住驻足猜想:当年题字之人,是否也和我们一样,为这汪泉水动了心弦?</p><p class="ql-block">  走近才发现,这亭子竟建在一口水池之上,不由想起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十余平方米的水池泛着粼粼波光,水面不住地翻滚,像是池底藏着一口烧火的大锅,将水熬煮成了朵朵绽放的牡丹花。水花升起时,带着细碎的凉意,也带着幽幽香气,溢出亭外,扑在脸上,瞬间驱散了一路的暑气。亭柱与亭顶爬满了藤蔓,细碎的小白花串串垂落,晶莹得像凝结的浪花,风一吹,花瓣轻轻颤动,又似泉水凌空撒开的碎银,落在绿叶间,久久不散。</p><p class="ql-block">  踏入亭中,仿佛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外面是蝉鸣聒噪的酷暑,亭内却如开了空调的密室,凉气从脚底往上漫,连鬓角的汗珠都瞬间收了回去。噪声也被隔绝在外,只剩下泉水的流淌声,“哗哗,哗哗哗”,时而急促如珠落玉盘,时而舒缓似月下鸣琴,听得人耳清目明。抬头望去,亭后山岩上舞动着两条三米长的白龙,怒目圆睁,鳞爪飞扬,好像就要破岩飞去。汉白玉雕成的龙身恰好与山岩上天然形成的白色石筋嵌合在一起,仿佛龙本就是从山石中生长出来的。泉水顺着石筋流淌,穿过龙身,从龙嘴中喷泻而出,形成两道小小的瀑布,落入下方的水池中。阳光照在水花上,能看见细小的水珠折射出的彩虹。两条龙左右对称得恰到好处,既有自然的野趣,又含人工的精巧,让人忍不住感叹,能想出这般设计的人,定是读懂了山与水的心意。</p><p class="ql-block">  我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水凉得像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冷饮,却没有冰碴的刺骨。送入口中,先是清冽,随后有一丝微甜在舌尖散开,顺着喉咙往下滑,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清爽起来。同行的人纷纷拿出一瓶瓶纯净水,将水倒进水池,这些束缚在塑料瓶里的水融在白龙泉中,仿佛重新回到了自然的怀抱,也变得灵性无比了。我们又把空瓶一一灌满,泉水在瓶中轻轻晃动,映着亭外的绿意,竟让人觉得这一趟山路没有白走,像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p><p class="ql-block">  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看着泉水从龙嘴中不断涌出,我们都陷入沉默。山风入亭,泉声入禅,让人无所思,无所欲。不知不觉,日头渐移。起身离开时,刚出亭子,便被一股热浪包裹。蝉鸣声、鸟叫声重新涌入耳中,与亭内的清静形成鲜明对比。</p><p class="ql-block">  上车了,回头望去,那座青灰瓦亭仍立在半山腰,泉水的哗哗声隐约传来,像是在与我们道别。其实,我很想重来,我很想在一个月夜,携一壶酒、一张琴,坐在白龙泉边细酌,弹一曲自创的《龙泉听月》……</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桂花树下</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刘小兵</p><p class="ql-block">  老屋后头那棵桂花树,不知是哪一年种下的。自我有记忆起,它就在那里,粗壮,茂盛,沉默地伸展着枝桠,像一把撑开的墨绿色大伞。</p><p class="ql-block">  桂花是秋天的信使。当空气里那股子燥热渐渐褪去,早晚的风开始带上沁人的凉意,一种极细腻、极幽静的甜香便悄无声息地钻进院子,推开虚掩的房门,一直飘到枕边。不用谁提醒,村里人都知道,秋深了。</p><p class="ql-block">  这香气是有魔力的,它总能精准地勾住我的脚踝,将我引到树下。树下的黄土被踩得结实又光滑,那是我童年时的乐园。我蹲在那里,看蚂蚁费力地搬运比它们身体大得多的落花,一看就是大半天。有时也捡拾那些刚落下,还带着水灵气的嫩黄小花,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献宝似的跑回家,塞给正在灶台边忙碌的母亲:“妈,香不香?”</p><p class="ql-block">  母亲总是闻着我的手,深深吸一口气,眼角漾开细细的皱纹:“香,真香。”她接过那些小花,并不随意丢弃,而是将它们放进一只白瓷碗里,搁在窗台上。风从窗口经过,便裹挟着这小小的甜,吹满了整个屋子。</p><p class="ql-block">  采桂花是家里的大事。通常选一个晴朗的上午,露水刚被太阳晒干。父亲会搬来那张踩上去吱呀作响的高脚竹梯,靠在粗砺的树干上。母亲则在地上铺开一张洗净的旧床单,四个角用石头压住。父亲站在梯子上,用手轻轻摇晃枝条。他动作很柔,不像是在收获,倒像是在和一棵树低声交谈。金色的花粒便伴着簌簌的轻响,如下雨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了母亲一身,也落满了整张床单。香气在这一刻轰然炸开,浓烈得几乎能让人醉倒。我兴奋地在“雨”中跑来跑去,张开手臂,仰起脸,恨不得让每一个毛孔都浸透这芬芳。母亲在树下笑着呵斥我:“小心点,别把沙子搅起来,弄脏了桂花!”她的发梢、肩头都沾着细小的花瓣,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p><p class="ql-block">  收下来的桂花,母亲能料理出一整个秋天的滋味。大部分是用白糖腌起来,封进几个大大的玻璃罐里。那是最纯粹的桂花糖,冲水喝,甜里带着香;蒸糕时挖一勺拌进米粉里,蒸出的糕点上便缀着星星点点的金黄,好吃又好看。另一部分,母亲会仔细地挑拣清洗,和着冰糖,熬成黏稠剔透的桂花酱。熬酱的时候,厨房里蒸汽氤氲,甜蜜的暖香缠绕在梁木上,好多天都不散。还有一小部分,母亲会把它们仔细地阴干,收进她的布袋里,拿来缝制香囊,或者塞进枕头。睡在那只枕头上,连梦都是香甜安稳的。</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去外地念书、工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常常错过桂花最好的时节。电话里,母亲总会说:“今年桂花开得特别好,满树都是,香得不得了。我给你留了两罐糖,你什么时候回来拿?”我总说忙,说过阵子,说下次。那两罐桂花糖,便常常从中秋留到重阳,从深秋留到初冬,最后多半还是进了父母的碗里。</p><p class="ql-block">  直到那年秋天,我忽然接到父亲电话,说母亲扭了腰,虽不严重,但医生嘱咐要静养。我匆匆请假赶回去。到家时已是傍晚,夕阳把院子照得一片暖黄。我一眼就看见母亲竟坐在桂花树下的藤椅里,身上盖着薄毯,父亲正端着一杯水,小心地递给她。那棵桂花树依然枝繁叶茂,只是树下那个曾经轻盈忙碌的身影,已有了老态。白头发也藏不住了,在夕阳下闪着银光。一阵风过,仍有细小的桂花旋转着飘落,落在她的肩头,落在她的毯子上。</p><p class="ql-block">  她看见我,先是惊讶,随即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却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你怎么回来了?没事,我就是不小心闪了一下。”她说着,习惯性地抬手想替我拍掉肩上的风尘,却因腰疼动作有些迟缓。我快步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就像小时候蹲在树下看蚂蚁那样。那股熟悉、幽静的甜香温柔地包裹着我们。那一刻,语言是多余的。我深吸一口气,说:“妈,今年的桂花,真的好香。”母亲笑了,点点头:“是啊,一直留着,等你回来呢。”父亲转身进屋,拿出那两只熟悉的玻璃罐,里面的桂花糖金黄依旧,封存着整个秋天最饱满的阳光和香气。我接过罐子,冰凉的玻璃瓶身很快被手心焐暖。我知道,我接住的不仅仅是一罐糖,是一树花开,是一段无声的守候,是这么多年他们从未说出口的牵挂。</p><p class="ql-block">  桂花年年都会开,香气年复一年地飘散。那棵树下的世界,仿佛被时光精心封存,无论我走多远,回头时它总在那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白云都是故乡情</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辛鹏骏</p><p class="ql-block">来北京工作多年,于所在行业耕耘近30载,其间遇到尊敬的师长和行业前辈离去,虽心怀深切缅怀、也助人发表悼念文章,却从未自己动手写下一笔,终成遗憾。而今,面对周明老师的离去,我久久难以释怀,总觉得应该写些文字才能过去。</p><p class="ql-block">每次提到他,我的思绪总是从初中课堂上同学的几句窃窃私语展开。我的老家在周至,西安市辖下,渭河之南、秦岭之北。那是在周至七中新学期的语文课堂上,一位文质彬彬的周姓老师第一次来上课,同桌悄悄说,这位老师,是周明的亲戚。我当时纳闷,周明是谁?有好奇也有懵懂。那时候没有网络和搜索,为弥补孤陋寡闻,我开始留意“周明”这个名字。渐渐地,我知道了他是从周至走出去的大作家、文学评论家和资深编辑,三次陪同徐迟采访陈景润,编发了轰动全国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p><p class="ql-block">周明老师就是这样走进我的世界里。慢慢地,随着高中、大学及至参加工作,对他的了解也就更多了,知道他是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副馆长、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等等。但所有这些,仍止于“传说”,想象中的形象也许就和初中语文周老师一样吧。</p><p class="ql-block">2025年3月初,周明老师和家乡人见面时。</p><p class="ql-block">真正和周明老师的第一次“接触”,还是我来北京参加工作10年以后。那时候我做行业记者,其实和周明老师没有交集,也从未奢望与这位无数周至人奉若“高山”的前辈相遇。这第一次“接触”,其实也仅是在网上无意中与朋友的闲聊中,当我提及籍贯周至时,朋友土脱口问道,那你一定知道周明吧?我颇感讶异,她居然提到了周明,就告诉朋友,他是我们在北京最尊敬的老乡,只是他如山巍峨,我如尘微茫。朋友聊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我才知道她与周明老师家人相熟,遂忽发奇想,既然不能和周明老师见一面,能不能求他一幅墨宝呢?我把想法告诉朋友,朋友说试试看。</p><p class="ql-block">也就过不了两周,朋友便寄来了一个大信封,拆开一看,竟然是周明老师给我写的三幅书法作品,每幅题款都有“鹏骏乡友雅正”,让我简直受宠若惊。我而立刚过、北漂未久,能够得到让我景仰的乡贤的墨宝,兴奋之情无以言表。</p><p class="ql-block">“一望秦川八百里,白云都是故乡情”。这是其中一幅,我把它装裱起来,挂在书房,每当我得意或失落的时候,看到这些字,我都会安静下来,会想到那悠扬的秦腔、童年的往事,还有家乡的一切。</p><p class="ql-block">真正和周明老师见面,是又过了多年以后的事。一次,同班同学告诉我,周老师生日到了,我们一起祝福一下吧。我当然愿意了,能有机会看到周明老师本尊,是自己心中许久的念想。当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推门而入时,目光所及,并没有高高在上的长者,看到的,只是桌旁一位和蔼的“老头”,神采奕奕、一团和气。当我们为他系上红围巾祝寿时,他竟露出几分腼腆和害羞。我讲自己来自二曲镇,他便娓娓谈起李颙李二曲的悔过自新‌和明体适用;同学讲起眉县,他又兴致勃勃讲张载与“横渠四句”。他敬重这些关学先贤,言语中尽是文化的温情与对乡土的认同。</p><p class="ql-block">以后见面的机会稍多一些,多半仍是乡友给他过生日,或老家来人的聚会。每每这样的场合,他都是“被动”却欢喜地参与,他愿意看到乡友的进步和家乡的变迁,也常与我们分享很多故事,有文坛的轶事,也有他与文学家的交往,还有很多和家乡有关无关的事情。比如促成纪弦、柏杨等文物文献捐赠工作,比如推动冰心散文奖创立,比如推动中国现代文学馆的创建工作,比如他请臧克家为周至的工人俱乐部题字、请赵朴初老先生为周至的文物保护助力等等。</p><p class="ql-block">在他晚年时,同乡聚会常常还有一个节目,就是大家准备好文房四宝,请他写书法。一圈人围着,他有求必应,废了重写,直至满意。只是,那只握笔的手越来越抖了。再到后来,大家也就不安排这样的“节目”了。</p><p class="ql-block">白居易在周至任县尉时,于仙游寺写下千古名篇《长恨歌》。始建于隋代的仙游寺有座法王塔,屹立于秦岭黑河出山口的山岗上,在千年之后因西安饮水工程面临着存亡考验。周明老师深知其文化价值,他多方请教专家、找文物和水利部门,为古塔的保护多方奔走。他请赵朴初先生考证法王塔的年代,请水利部门给出文物保护的建议等。最终法王塔迁建复原,一砖一瓦尽复旧观,列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仙游寺也建起博物馆,他又想办法借得毛主席手书的《长恨歌》长卷摹刻于寺中。</p><p class="ql-block">周明老师给家乡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他又何止这些。很多人说,他始终默立于文学之后,成就文学之光。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做编辑工作,为很多经典的作品面世甘当“幕后英雄”,在培养人才上不遗余力,对家乡的青年更是提携。很多周至才俊,都得到过他的帮助,这群人中有的成为著名的作家,有的成为有影响的文化人。在他们身上,都延续着相似的气质,那种与生俱来的经黄土地浸染形成的关中人的气质——对人坦诚、对事热心、对家国有情怀。</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周明老师向周至图书馆、周至中学捐了大量藏书,就常常想,现今周至中学的孩子们在图书馆里,翻开这些书籍时,是否会想到,七八十年前,有一位和他们一般的少年从这里出发,最终成为文坛大家、一代乡贤?会不会也激励他们,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成为一个对社会对家乡有爱的人?我想,一定会的。</p><p class="ql-block">斯人已逝,乡音常在,文脉长存。</p><p class="ql-block">周明老师千古。</p><p class="ql-block">(作者为《通信产业报》总编辑)</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到老虎沟吃荷叶面</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王成伟</p><p class="ql-block"> 老虎沟并不是一条沟,也没有老虎出没的传说,只是我家乡湖北十堰一条普通街巷。无法考证它得名的缘由,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事物不都是天意一般意外闯入这世间,然后又流星一样急匆匆消失吗。不过,老虎沟的荷叶面是真好吃,离开家乡二十年了,还总想起。</p><p class="ql-block"> 荷叶面本是川渝地区一道颇受居家百姓喜爱的家常面食,老虎沟的珍珠荷叶面店门头也明晃晃地挂着“重庆著名小吃”的招牌;确实因为好吃,它在老虎沟也扎根了近三十年了。哪怕只是个不起眼的苍蝇馆子,也融进了城市血液,成了十堰人无法割舍的挚爱。十堰和重庆一样,都是山城,所以大街小巷都叫这沟那沟。老虎沟因为名字里含了兽中之王,显得格外响亮。</p><p class="ql-block"> 记得刚参加工作不久,收入微薄,单位斜对面老虎沟口那家价格实惠的珍珠荷叶面,就是我们那群小青年常常光顾的上佳之选。店门口支着一口大锅,一年四季都有牛骨头在汤里沸腾跳舞,飘出来的香味十米开外都能把路人的魂勾来。店面不大,十个八个顾客都能把小店塞得满满当当,但是一点儿不影响他们把生意做得天长日久,成为许多人不灭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老板是一对四川夫妇,所以,这家店的血统就显得很正宗。在十堰人眼里,四川、重庆都是麻辣的始源地,从来是美味的保证,只要川渝人掌勺,什么都好吃。坐在店里,常见老板娘从醒发好的面堆上揪下小小一团,一抻一揪一翻,三五秒里就变成一块荷叶大小的面叶。也许,荷叶面的名字是因形而来吧。扔进锅里,翻滚的开水迅疾让面叶熟透发亮,一整片柔滑娇嫩的面叶子,装进碗就是扎扎实实一大碗。浇一大勺油汪汪的牛骨汤,码上诱人的红油杂酱,再来一勺金黄色的熟豌豆——这便是所谓的“珍珠”吧,撒了细碎的小葱香菜,碗里便堆砌出一个异香扑鼻五彩斑斓的世界,喜盈盈送上桌了。</p><p class="ql-block"> 无论世界如何捶打我们拷问我们,至少吃上荷叶面的那一刻,我们是温暖的、欢喜的。吃一碗面要不了多久,可是那一碗美味赠予我们的慰籍和能量,足以抵御我们一整天的奔波之苦。如果红油杂酱不够,还可以加一份老坛酸菜肥肠浇头,绝对豪气,足以让人更加依恋这个人间。只要那碗麻辣鲜香的荷叶面摆在面前,什么世事艰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一场大汗淋漓之后,元气满满,虎力十足,世界又是我的了。 重庆独立为直辖市前和四川原是一家,与湖北毗邻。所以,十堰的四川人看到老虎沟的重庆荷叶面总是瞬解乡愁。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十堰因为诞生了中国第二汽车制造厂(本地人简称“二汽”,九十年代初更名为“东风汽车集团有限公司”),便迎来了天南地北的建设者,全城近一半是外地人,算是移民城市。我的堂姐夫宋小明是四川人,也是因为建设“二汽”到十堰,做了一辈子的汽车工人。我在十堰工作时,他常带着我姐到老虎沟吃他家乡人亲手做的荷叶面,自然少不了叫上在马路对面上班的我。后来,我离开家乡到了外地,和他们失联了几年。谁知有年回去买房,和他又见面了。他热情介绍我购买了他家附近的楼盘,两家从此成了一条马路之隔的近邻。也是那时得知,他正和癌症病魔抗争,让人心忧。但我这一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堂姐夫豁达至极,天天喜笑颜开,看不到一点儿愁苦的病容。那时,我每次从上海回去,他都会拿出四川大厨的绝技邀我们全家去他家里大快朵颐,或者去我家秉烛长谈到月亮高挂碧空。没想到次年底,他还是离开了人间。听堂姐说,临终那月,这位雄壮如牛的四川大汉已经骨瘦如柴没了人形。可惜那时我儿子刚出生,无法离沪,总想着等孩子满月便可抽身回老家看他,谁知很快传来姐夫离世的消息。等我终于赶回去,这位朋友已隐身于一堆黄土里,埋骨他乡为故乡。十几年过去了,每每想起这位老友,都会忆起当年和他夫妇二人去老虎沟吃荷叶面的场景。</p><p class="ql-block"> 如今,十堰的老虎沟口依然车水马龙繁华如昨,荷叶面依然喷香扑鼻风味如初,连店面也没多大变化,唯独我这位兄长孤零零独守在我家乡寂寥苍茫的山野,连他的名字也少有人提到了。今在小文特别提及,也是奢望他的名字可以白纸黑字地镌存于天地间;更是提醒自己,生命里曾有一个爱吃荷叶面的异乡人,那样和煦灿然来到人间,与我们美好地相遇过。如此,也算是与老朋友隔着时空遥遥地挥了挥手,问了声安,举了杯酒。仔细想想,身处他乡的我已有许多年没见过珍珠荷叶面了,若来生可见,定会与他相约一碗老虎沟的荷叶面,红油杂酱加酸菜肥肠,要大份。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