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的人间烟火气

爱石者

八戒的人间烟火气

月上中天时，八戒总爱坐在高老庄的院墙边，摸出藏了半宿的酱肘子，就着晚风啃得满嘴流油。月光洒在他圆滚滚的肚皮上，像镀了层银子，倒比当年天蓬元帅的银盔更添几分温润。

他常想起天庭的日子。南天门的云气永远洁白得没有一丝杂质，蟠桃宴上的琼浆玉露清冽甘醇，可咽下去，总像少了点什么。仙娥们的广袖拂过瑶台，带起的风也是凉的，没有高翠兰蒸馒头时掀开笼屉的那股子热气，混着面香，扑在脸上能暖到心里去。

当年他扛着九齿钉耙，跟着师父一路西行，最盼的不是取到真经修成正果，倒是路过集镇时能闻闻酒楼里飘出的糖醋味，或是哪家农户屋檐下挂着的腊肉香。白骨精化成的村姑端来的斋饭，哪怕明知是障眼法，他也忍不住盯着那碗糙米饭里的青菜油花——那油花浮在米汤上晃啊晃，像极了人间日子里跳动的光。

取经功成，佛祖封他为净坛使者，说要让他享尽天下香火。可那些供桌上的素果糕点，摆得再精致，也没有高老庄灶台上，翠兰给他留的那碗热汤面实在。汤里飘着的葱花，是刚从后院摘的，带着泥土气；面是手擀的，劲道里藏着揉面时的力道；连那点盐味，都带着妇人指尖的温度。

他渐渐明白，仙界的好，好得像幅工笔画，每一笔都精准妥帖，却没有烟火气晕染的层次感。玉帝的凌霄宝殿再辉煌，也照不亮人心底的褶皱；太上老君的金丹再玄妙，也填不满肚子里的空落。可人间不一样，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烟囱里的青烟缠着晚霞，就连街头小贩的吆喝声，都带着活生生的热气。

有回他路过市集，见个老汉蹲在地上啃干饼，旁边的小孙子举着半块糖葫芦，糖渣子粘在嘴角。老汉笑着用袖口给孙子擦嘴，饼渣掉了一地，引来几只麻雀叽叽喳喳。那一刻，八戒忽然觉得，比起凌霄殿上永远不变的仙乐，这市井里的嘈杂声更像天籁。

他不再羡慕当年天蓬元帅的威风。那些腾云驾雾的日子，看似逍遥，实则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得再高，也没有根。倒是如今踩着泥土的踏实，摸着粗瓷碗的厚重，听着柴米油盐的琐碎，让他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活着的。

夜色渐深，八戒把最后一块肘子骨头扔给院外的野狗，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天上的月亮还是那轮月亮，可照在人间，就多了几分烟火气的温柔。他摸了摸肚子，忽然懂了师父常说的"众生皆苦，却也众生皆甜"——苦的是生老病死的无常，甜的是柴米油盐里的牵绊。

仙界的风再清，也吹不散人间的烟火；瑶池的水再净，也映不出灶台上跳动的火光。原来最动人的修行，从不是脱离红尘，而是在烟火气里，尝得出每一粒米的香，摸得到每一寸光阴的暖。

八戒咂咂嘴，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明天翠兰要做红烧肉，得早点去后山拔些野葱来配——这日子，可比在天上当元帅，实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