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屋雪夜

棉花花花骨朵

从下午起，风便有了声势，云也在天际聚集。黄昏时，雪花终于被风挟裹着，翩跹飞舞起来，看这势头，今夜是要有一场暴风雪了。

入更时分，白雪早已埋覆了山间所有路径，风一阵阵紧着刮，背风处的积雪已能没过脚踝。山在漫天风雪里渐渐已经隐去了轮廓，在雪下渐渐熟睡。到了二更，狂风卷着雪片掠过松林时嘶吼着，将世间嘈杂都盖在了雪下。

屋内却是另一番天地。老者安然坐于简陋木桌旁，水壶架在炉火上，松枝在火中燃烧着，噼啪声里，松脂的清香早就弥漫了整个房间。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壶底，欢快地跳跃着，那噼啪声时轻时重，像在讲述着山里的古老故事。

炉火正旺，水壶渐渐发出滋滋声，不疾不徐。老者望着火苗在壶底明明暗暗，火星在噼啪声中闪烁，闭上眼，竟似听到了春天雪融后，小溪潺潺的流水声。

花狸猫与小黑狗今日早早就从风雪中归来了，此刻在炉旁老者脚边各占一个蒲团，睡得深沉。小黑狗把脑袋埋在前爪间，尾巴偶尔轻轻扫过空气，许是梦到了春日山径上翩跹的蝴蝶；花狸猫蜷成一团，喉咙里响着轻细的呼噜，靠炉一侧的毛被火光映得发亮。床榻上，孩童的鼾声轻轻的，小脸红扑扑的，梦里或许正堆雪人吧。

火声、水响、窗外的风雪声交织成了一曲最能收摄心念的清净乐章。

水壶终于发出“咕嘟”声，水汽从壶盖小洞呲呲冒出，带着哨声。老者取来春天采的野茶，放进陶碗。茶叶片虽粗老了些，却耐泡。提壶注水的瞬间，茶叶在碗中舒展，茶香随着白气浮起，屋内的暖意又浓了几分。

“寒夜客来茶当酒”，今夜无客，自己便是客，风雪之夜适合烤火、饮茶。第一口茶入喉是清苦，细品之下，喉咙里却有回甘，舌底生津。苦与甜，恰如这风雪夜的寒与暖，本是一体。

再添松柴入炉时，枯枝触到红炭的刹那，一些岁月形成的星子飞腾起来，闪烁后归于平静，浓浓的松脂香混着茶香在屋内流转。

到三更时，屋外的风已停了，只剩雪花仍在静静飘落，屋外世界归于万籁俱寂，屋内炉火的噼啪声，伴着时光在茶碗里轻轻旋转。老者徐徐啜饮，看茶叶在碗中浮沉，如同人的一生，总要挣扎几番，方得安宁。世间万物，何尝不似这茶？上下起落，旋转迂回，终会归于平静。

老者起身去为孩童掖好被角，把孩子伸出的小手放回被窝。花狸猫换了个姿势，假寐着，连耳朵都懒得动一下。

窗外的雪还在下，炉内的火把房间映得红红的、暖暖的。老者望着跳动的火焰在思索：世人总爱远寻禅意，却不知这端茶的指尖、茶壶冒起的蒸汽、炉中的火苗、猫狗安睡的蒲团，甚至风雪吹得窗门的响声，不都是禅吗！不忧雪封山，不虑明日柴，不忆昨日的奔波，不盼未来的安稳，只守着这一炉火、一壶茶、一屋生灵，把每个“当下”都过得扎扎实实，便是最好的修行。

吃茶时吃茶，观雪时观雪，心不驰骋，意不旁骛，便是禅了。

茶碗续上热水，茶香又起。屋外的寒、屋内的暖、炉火的红、生灵的安，这不就是禅所说的“真”吗？风雪终会停，雪融春来本是常理，何须担心挂怀？此刻水沸、茶香、火暖，便是人间好时节。

世间万般事，不过一碗茶。浓淡冷暖，自知而已。

夜深了，三更都过了一半多了，屋外雪还在下，万籁俱寂中，唯有时光在炉火中不紧不慢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