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散文)

学海泛舟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听雨</b></p><p class="ql-block"> 作者:王守顺</p><p class="ql-block"> 编辑:学海泛舟</p><p class="ql-block"> 今年的雨,各地像是下的有点多,要把往年欠下的一并补回来。自入春后,灰色的云絮便没有离开过天际。空气里浸着水汽,让人不由得想起人们常说的“雨养人”的佳话。大抵是这般日子里,心也会跟着软下来,多了几分安稳,少了几分浮躁。</p><p class="ql-block"> 雨的出身是浪漫的。你瞧那云,素白时像羊群漫过青草地,待到厚重了,便慢慢染成水墨,恍若玉帝把一池浓墨不慎打翻在天上。风是云的向导,多是东南风牵着它往西北走,又是西北风推着它向东南去,云朵在风里揉来揉去,水汽越攒越密,终于兜不住了,便顺着风的指尖滑了下来。初时只是试探性的下了几点,“嗒”地打在树枝上,惊飞了歇脚的麻雀与蜻蜓;转瞬就串成了帘、织成了漫天漫地的网,把远山、近树、楼房都笼进一片朦胧里。</p><p class="ql-block"> 雨落世间,总爱敲敲打打。打在琉璃瓦上是“叮咚”响,像指尖拨弄着琴弦;落在芭蕉叶上是“噗噗”声,带着几分憨态的软;砸在铁皮棚上是“噼啪”急响,像谁在耳边催着脚步;渗进麦田里是“滋滋”的,柔得像大地在细语。这些声响混在一处,倒比晿戏的的锣鼓更动人。只因它是活的,会跟着云的脚步、风的脾气变,你永远猜不到下一声会落在何处,会是什么调子。</p><p class="ql-block"> 春雨最是撒娇的,总在夜里悄悄来。凌晨被一阵窸窣声唤醒,拉开窗帘,见细雨正斜斜地织着,像蚕吐出的银丝,落在新抽的树芽上、刚翻松的泥土里,连声响都是轻轻的,似母亲哄婴儿时的呢喃。泥土在雨里舒展筋骨,冬眠的蚯蚓慢慢钻出来,田埂边的荠菜顶开薄泥,举着星星点点的黄白小花。这时候的雨是软的、带着甜味的,混着小草与新土的气息,深吸一口,五脏六腑好像被洗过。落在身上不觉得湿闷,只觉像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摸,连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p><p class="ql-block"> 夏雨是急性子。午后的烈日正毒,忽然一阵狂风卷过,乌云压顶,树猛地摇动起来,紧接着雷声从天边滚来,“轰隆隆”的,像千军万马踏来。不等你找地方躲,豆大的雨珠就砸了下来。第一滴雨砸在硬化路上,溅起铜钱大的水花,不等你反应,瓢泼大雨已倾盆而下。雨珠落在积水处,激起密密的水泡,又被后赶来的雨珠打碎。站在窗檐下看雨,天地间仿佛挂着道水晶帘子,远处的树影只剩模糊的绿,水茫茫的。近处的月季被打得东倒西歪,偏有几朵倔强地仰着头,花瓣上滚着晶莹的水珠,反倒比平日更显精神。这雨来得猛,去得也快,半个时辰便收了势,云缝里漏下的几缕阳光,把水汽照得亮晶晶的,天边忽然拱出道彩虹,红橙黄绿紫,像谁把画家的颜料泼在了天上,空气里满是湿润的草木清香。</p><p class="ql-block"> 秋雨是多愁善感。入了秋的雨缠缠绵绵,多多少少带着些凉意,一落起来就没个完,淅淅沥沥的,有时能下上三五天。雨丝细得像棉线,风一吹就斜斜地缠在树上、檐上,落在枯黄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叶尖的水珠坠下来,打在阶前的青苔上,洇出深绿的晕。这时候最宜在湖边楼的阳台里煮茶,看雨雾漫过远处蒙蒙的梁山虎头峰山尖的忠义堂,听雨滴“滴滴答答”与壶盖“噗噜噗噜”的混响。声声慢,声声叹,忽然想起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原来那雨里藏着的,是剪不断的离愁,是道不尽的怅惘与思念。</p><p class="ql-block"> 冬雨最为羞怯。往往刚探出头,就被北风一吹,凝成了雪。雪花悠悠地飘,落在额头上,凉丝丝的,倒比雨更安静些。但细听,雪落时也有声响,是“簌簌”的,像是在轻轻翻书,把一年的故事都收进泛黄的书本里,融进白茫茫的天地里。</p><p class="ql-block"> 古人总爱把心情寄在听雨里。温庭筠在旅店里听雨:“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滴雨就是一声叹息;陆游在驿馆里听雨:“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雨声里翻涌的是未了的壮志;王维在山间听雨:“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雨洗过的山水,清秀翠绿,是施舍,也是释然。雨成了多情的信使,把思念、孤寂、豪情、浪漫都裹在云汽里,洒向千里之外。</p><p class="ql-block"> 在雨天偶尔看到李商隐写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想起了小时候老家的土屋,那时母亲总坐在窗下做针线活,雨天光线昏暗,她就点盏煤油灯,灯芯“噼啪”地跳,雨打在木窗棂上“笃笃”地响。我趴在床前的土坯台上,听母亲讲“牛郎织女被银河系隔开”的故事后,竟以为雨就是银河系牛郎织女流下的相思泪,变成水,漏了下来,落进人间,就成了雨。</p><p class="ql-block"> 后来在异乡工作,秋天收到父母寄来的信。说老家下了场大雨,把庄稼给淹了,怕是要减产不少,字里行间都是生活的重量与不易;又说家里村前的老槐树被雷打了半枝,“你小时候总爬的那根杈子,没了”。信纸被雨打湿了一角,字迹洇开,像朵模糊的泪。那一刻才懂,雨丝原是根无形的线,一头系着异乡的思,一头拴着故乡的情,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道不出的思念,都顺着雨珠往下淌,落在心上,沉甸甸的。</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小时候在乡下,暴雨冲击着上学的土路,就光着脚踩着泥泞往学校赶,泥水溅满裤腿,却跑得异常欢快。想起独自在外工作的日子,有回上课辅导到很晚才回家,半路遇上倾盆大雨,没带伞,索性就在雨里狂奔一次。雨水混着汗水往嘴里流,又凉又涩,心里却憋着股不服输的劲。风再大,雨再大,我也要把根牢牢扎根在教育这片沃土里,昂扬向上,开出属于自己的烂漫。那些起起落落、苦乐酸甜,都浸在雨里,成了生命长河里抹不去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想想,人这一生,不就是在雨中行走的吗?年轻时像春笋,春雨一淋就往上窜,哪怕摔进泥里,也能重新挺直腰杆;中年时如夏季的花,急风骤雨里,既要护着身下的根,又要顾着身上的枝叶,却在雨停后,开出更艳的花,结出更硕的果;到老了,倒像秋菊,淋了霜雨,把一身傲骨藏进淡然里,听雨时,只剩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从从容容,坦坦然然。</p><p class="ql-block"> 此时, 猛然想起家乡父老常说过的一句话:“雨是好东西,能浇地,能洗尘,还能让人静下来想事。”我想,那些在雨里摔过的跤、流过的泪、吃过的苦人,到头来都像雨润过的土,看似平平静静,底下却藏着类似种子破土重生的劲。</p><p class="ql-block"> 雨还在下,不急不缓地敲着窗户的玻璃,远处的霓虹,在雨雾里晕成彩色的云团;近处的路灯下,雨珠正跳着细碎的醉舞。我泡了杯热茶,看水蒸汽在杯口凝结,忽然想,等天晴了,回趟老家吧。看看那棵村头被雷击过的老槐树,发新枝了没有;看看父老乡亲生活的怎样;问问天上的父亲,今年云耕的收成如何;问问仙宫的母亲,月台上的那株萱草,淋了星河的雨,花开得好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