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

谷野閑樵

　　

二虎走了，在日暮黄昏的时候。

白昼将要结束之时，太阳是要走的，而二虎在这个时候也走了，与太阳离开的时候差不多。

太阳走了，明天还会回来，二虎却是永远地走了，去了那个没有阳光的地方。

二虎是一只颜值不错活泼可爱的狸花猫，它浅黄的身上，饰着褐色的虎斑，四爪纯白，仿佛踏雪归来；额头中间那个M形状的花纹，使它看上去神气而端庄，无论是端坐还是訇伏，蜷缩或是奔跑，都活脱脱的像只小老虎。

二虎到我们家的日子恰逢新年元旦。那天，夫人打开院门，便看见那只威风凛凛却取名“泡泡”的蓝猫正回家来，后面却紧跟着两只约莫三个月大的狸花小男猫。时值天寒地冻，估计两只小猫无家可归，也正饥肠辘辘，便跟着大猫到我家觅食。夫人爱猫，见两只小猫饥寒交迫，心生怜悯；又见其长得好看，很是喜欢，于是忙不迭地给它们安排吃食和饮水，还有一个足以遮风避雨的温暖猫屋。两个小家伙来到这温饱不愁的地方，吃饱喝足之后便双双钻进猫屋呼呼大睡，自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小猫与我们这般有缘，令人心生欢喜。两个小家伙长得一模一样，颜色深浅有些区别。夫人问我如何取名，我说这弟兄俩长得像小老虎，色深那只个头稍大，就叫大虎，色浅稍显苗条的叫做二虎吧。

　　不过几天，两只小虎便与我们熟络起来，二虎尤其粘人。你蹲在地上，他会过来用头使劲来蹭你的手，蹭你的脚，蹭你的身体。你抚摸它时，立刻会听到它喉咙发出“呼噜呼噜”声响，告诉你它很安静很舒服。每当你在院子里做事，它会静静守候在你身边，当然，大虎和泡泡差不多也是这样，让人感到无比的幸福温馨。

二虎大虎兄弟俩感情极好，几乎如影随形。一会儿不见对方，便相互呼唤，凑到一起，嬉戏或进食。它俩经常盘卧在一个不大的纸箱里，紧紧相依，甜甜酣睡，有时头尾相接，竟构成一个毛绒绒的太极形状，让人感觉妙极。由于它俩大小相同，长相相似，当彼此朝着同一方向端坐、訇伏或仰望时，便构成一道整齐的风景，俨然一对妙趣横生的小可爱，给我们平常的生活带来许多乐趣。

二虎有个习惯，或说是一种本事：当它被什么东西突然吸引而眼前又有物体稍微挡住视线，它会一下子坐立起来，两爪软软垂在胸前，或抬头注目，或左右环顾，像极了非洲草原上的土拔鼠，又似机警调皮的小男孩，模样和神情好生可爱。有次，隔着小小的灌木，我发现它也在用这样的动作和表情看我，不禁哑然失笑，感觉它简直太滑稽太惹人爱了。

　　二虎与其他猫有着不同寻常之处：每当我去鱼池边喂鱼，它往往会跟上，然后“喵喵”叫着。我知道，它这样，一是粘人，二是想吃鱼食，我便抖出些放在地上喂它；但是，当它看见那些色彩缤纷的鱼儿在水里欢游，会走到池边好奇注视，尽管眼前是唾手可得的美食，它也从不伸出爪子去抓，只是静静地看着“美食”们在眼前游来游去。

二虎是捕鼠高手，刚到家时，才三个月大小的它就在院子里抓到了第一只老鼠；不过五个月时间，捕获竟达十二只之多。它抓到老鼠，并不吃掉，总是兴奋地将猎物当作玩具，或欲擒故纵，扑腾戏弄，或抛向空中，左拍右打，极尽玩耍之能事。每次玩够，它总是将死鼠放在雨廊的脚垫中间，令人哭笑不得。开始见它这样，心中还有些排斥；后来听到一种说法，说猫咪这样做是担心主人不会捕猎，因而将猎物献给主人，于是心中释然。

二虎也是御蛇能手，前几日，偶尔见二虎与大虎和泡泡在院外草丛边围着什么东西紧张注视着，走近一看，原来是条半大的菜花蛇盘在地上，略微昂头张嘴，吐着信子。二虎不断弓身向前，欲意进攻，甚至尝试用爪子去抓。蛇终于被惹怒，一下竖起身子，朝二虎箭一般直射过来，然而二虎反应更快，只见其迅速反弹，便轻松躲过蛇闪电般地攻击。有了二虎它们的守护，在这个多蛇的山居环境中，我们院子从未有蛇进入过。

二虎粘人，最令人感动的是常常陪你散步，就像一只紧紧跟人的小狗。见你出门散步，它随即跟上，时而在你后面跟着，时而旁边随行，时而跑到你面前打个滚，撒个娇，给散步增添了许多乐趣。同样是那种类似的说法，说猫咪陪你散步，是担心你遇上老虎，它要保护你。

当然，对这种“奉献猎物”和“保护主人”的说法，大多数人会说这不过是美丽的臆想和牵强的说法，但我相信这是二虎真实的内心。

　　下午五点半左右，我出门买菜，它和往常一样，从院门的角落使劲钻出，欲随我而行。它见我上车，无法跟随，就在车后远远看着。我从后视镜中见它不舍地坐在那里。车开了，它又从院门那个角落钻了回去。

大约晚上七点半，晚饭时，泡泡和大虎像往常一样在歺厅门外候食，夫人一如既往，赏给它们几条小干鱼，同时呼唤二虎，却未见二虎过来，情况有些反常。

饭后，收拾停当，仍不见二虎身影，夫人便出院子寻找，这时，天已擦黑，正下着雨。

不一会儿，夫人回家，用十分沉重的声音叫我，继而紧张悲痛地告诉了二虎离去的噩耗，说完就忍不住泪流满面，哭了起来。

我不禁惊讶，随即沉痛万分。冒着淅淅沥沥的雨，在夫人告诉的地方，我看到侧躺在雨中的二虎：它左脸已经变形，尽管雨水冲淋，脸上依然满是血迹，而那本来就不太壮硕的身体，此刻已然干瘪，因为生命已经离它而去；它湿漉漉的身上和周围地面，爬动着许多蚂蚁。

显然，二虎遭遇了车祸，不是辗压而是撞击。这是多快的速度，才能让反应力惊人的二虎无法躲避？那道冰冷而匆促的影子，为什么面对小小的生灵竟然没有半分的迟疑？然而，这样的诘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据现场情况，应该是下午我出门不久，二虎就惨遭横祸，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后视镜中端坐不舍的样子，竟是它生命最后的留影。

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生命，既如此鲜活，为何又这般的脆弱？

此刻，夜已深，天还在下着雨。形单影只的大虎孤独地蜷缩在纸箱里，已然没了温暖的陪伴；泡泡苍老的眸子看似漠然，却透出深沉的忧郁；而我，仰望如墨如渊的夜空，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尽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人们常说是人收养了宠物，接受了宠物；其实就情感而言，何尝又不是宠物也接受了人，宠爱着人，使人们那颗需要慰籍的心找到了一个住所，给被功利日渐风干的灵魂提供着爱的滋润。

人们只知道宠物需要人给予物质的关怀，殊不知人却需要宠物提供精神的救赎和灵魂的倚靠。

因为，万物不但有灵，更是有情。生命与生命之间，应该是相互的照亮与共生。

　　（2025年5月4日于黔南龙里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