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铸魂（长篇历史小说修订版）

作家·诗人金文丰

满江红·烽火铸魂

雪漫寒岑，钢盔冷、冰棱如箭。近战壕、干粮凝赤，怒眸盈怨。铁甲踏碑残界石，断枪擎焰昭宏愿。敢死俦、幽径出奇军，惊雄叹。明探隐，沙汀乱。桥欲断，烽烟漫。正护粮吃紧，寇围初散。白骨掩丘滋沃野，红旗浴血传英盼。数十霜、缅忆铸魂人，乾坤灿。

《烽火铸魂》序

我和徐晓锋（笔名：金文丰）是邻居，平时也多有来往，但十几年以后才知道他在工作之余，也喜欢文学。我便介绍他加入宝鸡作家协会，这之后在文学上有了交流。先知道他喜欢写格律诗，在国内一个格律诗群里很是活跃，并出版了一本装帧精美的的诗集《一壶诗梦》。翻了几页，令人眼前一亮，感觉他在这方面下了相当的功夫，数量多，功力不浅。

徐晓锋从乡村中来，他的笔总带着故土的泥香与多元的叙事张力，更尤为难得地将诗词意趣融于小说肌理，形成独具一格的创作风格。之后出版了励志题材的长篇小说《早谢的花蕾》与《风雨港湾》，以细腻笔触描摹人间悲欢，让爱情与成长在时代褶皱里显影；从《马帮赤影》茶马古道的蹄声里，便能领略他的文字本就透着诗词的清隽。而《龙凤飞舞》则以昂扬笔调书写奋斗之志，让平凡者的坚韧如星火燎原。面前这部新作《烽火铸魂》，是他将诗情于叙事融入一炉的又一次创作结晶。

这部作品里，没有脸谱化的英雄，只有小李胸前那朵纸扎的红花，在青砖楼前红得灼眼；没有空洞的呐喊，只有徐军科给孩子们画“家”字时，树枝在泥地上拖出的歪扭笔画——那笔画里，有屋顶，有粮食，有千千万万中国人最朴素的念想。而这般鲜活的场景，又常裹着诗词般的留白：弹壳在博物馆发光的模样，恰似“铁骨经霜仍映月”的隐喻；春兰布鞋藏星的细节，暗合“微光聚火照山河”的深意，让故事在写实之外多了层余韵。何为“铸魂”？不是把名字刻在碑上供人凭吊，而是让那些年轻的牺牲，真正活在后来者的日子里。就像小说里那枚弹壳，从战场的硝烟里来，被孩子的手心焐热，七十二年后仍在博物馆的展柜里发光；就像那条“军科路”，从炮管改的路牌到反光的新标识，车轮碾过的，始终是“不让坏人再来炸桥”的誓言。晓锋以诗词化的笔触写活了这种传承：春兰纳的布鞋里藏着三十七个星，小石头的孙女讲着弹壳的故事，扎马尾辫的小姑娘画下高铁掠过麦田的模样——原来，英雄从未走远，他们只是变成了柏油路下的基石，变成了教室里的灯光，变成了孩子作业本上工整的“家”字。

这部书的特质，还在于它的“实”与“雅”交织。实到能闻见烈士陵园的雨腥气，能摸见石碑上未磨平的毛刺，能尝到掺了红糖的馍馍有多甜；雅到每处细节都可寻诗词踪影，如“雨落秦岭”呼应开篇“鹰嘴崖清明”的意境，“高铁鸣笛混松涛”暗合“新老交响”的主旨。作者把史料里的“扶眉战役”，化作了徐军科指间的麦粒、王大娘追车时攥着的锅巴、石兰眼角与春兰如出一辙的月牙纹——这些带着体温的细节，再缀以诗词般的意象提炼，让历史不再是教科书上的铅字，而是能攥在手心的温度，更是能萦绕心间的悠长意境。

此刻，窗外的秦岭正落着今年的第一场秋雨，像极了小说开篇鹰嘴崖的清明。合上书页，仿佛能听见松涛里混着两种声音：一种是七十年前“一二一”的口号，一种是高铁掠过“军科路”的鸣笛。这两种声音撞在一起，便是“烽火铸魂”最生动的注脚。

是为序。

宝鸡市作家协会主席 李广汉

丙戌年秋于宝鸡

第一章：风云初起（上）

1948年3月，料峭寒风里，宝鸡近郊柳河村的老槐树已冒出新绿。徐军科蹲在灶台前烙饼，玉米面掺着榆树皮粉，在铁烙盘上渐成焦黄色。灶火噼啪，香气勾得隔壁小石头扒着门框咽口水——那瘦得像豆芽菜的孩子，袖管里还攥着昨日徐军科给的半块饼。

“军科哥，国民党又抓壮丁了！”小石头爹王老实扛着锄头冲进来，裤脚沾泥，“王老五家栓柱被绑去修眉县碉堡，怕是回不来了！”眉县离村不过几十里，正是扶眉战役核心区。

徐军科手里的铁铲“当啷”落地，玉米面撒了一地。他盯着粉末发怔，耳边满是栓柱“你娘就是我娘”的粗嗓门。弯腰捡铲时，指尖止不住发抖，灶上的饼子已然糊边，焦糊味混着玉米香，像极了去年国民党兵抢粮后，妹妹饿到蜡黄小脸旁那半块硬馒头的味道。

夜里，徐军科躺在土炕上，炕席硌得后背生疼。月光从墙缝漏进来，照亮娘藏在炕洞的蓝布包——里面是娘卖陪嫁银镯子换的银元，每次赶集换钱，娘总说摔了跤，实则是瞒他远路奔波。他摸出布包，银元沉甸甸的，心里却冰凉：“兵荒马乱的，娶媳妇的瓦房能挡炮弹吗？”炕沿上，横划记抢粮、竖划记抓丁的划痕，像荒草啃噬着柳河村的日子。

天快亮时，村口马蹄声踏碎晨雾。徐军科光脚扒门缝，见十几个国民党兵踹开李大爷家的门，往马背上扔小麦，麦粒撒了一地被马蹄碾进泥里。李大爷抱着兵的腿哭求，却被一脚踹倒，后脑勺磕在石头上没了声息，窗台上的孙子哭得像被扼住喉咙的幼猫。徐军科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心口发疼——那袋银元，或许能换点不一样的东西？

解放军来那天，柳河村飘着杨絮。徐军科直腰捶背时，远远看见一队灰布军装的人走来，裤腿卷到膝盖，脚印整齐，没一个踩进庄稼地。领头的红星帽战士嗓门敞亮：“老乡，借过条路，不踩庄稼！”

这是侦察连的赵勇，脸上两道浅疤是剿匪时留的。他笑着走近，说要找口水喝，后来徐军科才知道，战友们都称他“护人狼”，看着凶，心却热。

中午，赵勇坐在老槐树下，给乡亲们讲打土豪分田地：延安穷人家分到耕牛，牛脖子系红绸子；陕北娃娃在临时学堂免费上学，课本画着五角星。讲到激动处挥胳膊扯到伤口，惹得大伙儿笑。“以后没人敢抢粮，谁抢，我们就揍谁！”他掏出磨掉字的搪瓷缸喝水，“打土豪分田地”六个字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徐军科赶紧蹭掉眼角的湿。

“你们真能做到？”他忍不住问，声音发颤。这辈子听过太多谎言，地主、保长的话全是骗术。赵勇指了指补丁摞补丁的军装：“这布是老百姓织的，骗你们，对得起这身衣裳？”他掰了半块黑面馒头给小石头，孩子捧着啃，渣子掉了就捡，眼睛瞪得像小鹿。徐军科看着馒头，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下——赵勇他们的粮袋，好像比自家的布包还沉？

傍晚喂马时，徐军科听见赵勇和缺门牙的战士说话：“柳河村在宝鸡到眉县的要道上，扶眉战役要是打响，能当临时战地医院，得提前挖地窖、淘水井。”徐军科摸了摸怀里爹传的月牙镰刀，刀身映出杨絮纷飞的天，风里那股“要变天”的味道，突然清晰起来。

同一时刻，宝鸡城内胡劲风的指挥部里，雪茄烟味浓烈。作为国民党驻守宝鸡的将领，他正把电报拍在镶绿宝石的虎皮褥子上，扶眉地区在墙上地图里被红笔圈成“肥肉”。“彭志远的一野快到眉县，马鸿逵还按兵不动！”他腕上金表晃着钻光，副官站在旁大气不敢出——上个月有参谋说错话，被他用马鞭抽得躺了三天。

“马家军的人来了。”副官轻声说。马鸿逵的随从递上蜡封的信，要借三百支步枪、十万发子弹才肯出兵。胡劲风冷笑，把信扔进烟灰缸：“告诉他，枪和子弹没有，要地盘，打赢了再说！”随从摔门而去时，窗外城墙根下，乞丐正抢半个硬馒头，瘸腿乞丐抢到就被推倒，血珠滴在泥里瞬间被盖。胡劲风皱眉：“驱散他们，别让共军探子看见，丢我的脸！”他没发现，街角修鞋匠正把纸条塞进球跟，帽檐下的鞋摊藏着驳壳枪——那是赵勇派来的侦察兵，已摸清宝鸡城防和哨兵换岗时间。

棋盘山脚下，马家军的帐篷被风吹得鼓鼓的。马雄飞用银刀切开烤羊腿，油汁滴在地毯上，混着茯茶的土腥味。“胡劲风想让我们当先锋？”他把骨头扔给猎犬，“去年他偷袭边区，怎么不叫上我们？”旁边的马崇岳用银签子剔牙：“大哥，彭志远主力在扶眉，宝鸡后方空虚，咱们抄宝鸡！有兵工厂、粮仓，比跟着喝汤强！”马雄飞敲着膝盖，帐外风声像哭：“宝鸡是肥肉，彭志远不好惹，得看看再说。”

马蹄声由远及近，探子掀帘进来，小腿被荆棘划得流血，沾着柳河村的黄土：“军长，柳河村有解放军帮老乡挑水、教娃娃写‘中国’，有个叫徐军科的后生，帮着喂马，还老问地形，想学制图。”马雄飞把银刀插回鞘，宝石闪着光：“穷人骨头软，给块银元就能当带路党。”他对马崇岳笑，黄牙缝里塞着羊肉渣，“不用我们动手，自有软骨头盯着解放军，他们的动向，咱们门儿清。”帐外的猎犬突然狂吠，像是被杨絮卷来的气息惊到。

柳河村这边，徐军科正和赵勇挖地窖。铁锹碰在石头上，火星像星星落在泥土里。地窖已挖十多米深，头顶的天只剩一小片，杨絮从那片天上飘过。赵勇挥着锹，汗珠子滴在泥里：“等仗打完，我教你认字，从你名字开始。”徐军科愣了，手里的锹差点掉下去——他活了二十一年，只认识“徐军科”和“柳河村”。“我想学看地图，”他低声说，“知道哪是沟哪是山，别让弟兄们走冤枉路。”

赵勇停下活，眼睛在昏暗中发亮：“好！打完扶眉战役，我把我的地图给你，上面的记号全教你认。”他掏出张卷角的草图，“你看，这道山梁能藏一个连，打伏击最好。”徐军科盯着草图，指尖摸向胸口——隔着粗布褂子，能感受到镰刀柄和银元的重量。他突然觉得，老槐树上的新绿，或许真能熬过这料峭的寒，就像这张草图上的线条，能画出不一样的日子。

恰如这柳河春景，风虽寒，心已暖，遂作《西江月》记之：

料峭春寒未散，柳河新绿初萌。

顽兵掠地又抓丁，百姓心头难静。

忽遇红星劲旅，不侵田垄苗程。

馒头分与稚童擎，暖透荒年冷境。

第一章：风云初起（下）

徐军科凑过去看草图，指尖轻触糙纸，像碰着易碎的希望。纸上歪扭的线条勾得他心头发热，满脑子都是护乡亲、守庄稼的念头，没察觉老槐树荫里，马家军探子正把他“抚图发亮”的模样记在心里。探子衣襟下藏着马雄飞交代的染土麦秆，转身跑向棋盘山时，麦秆掉在树根旁，无人发现。

宝鸡城内，胡劲风对着马家军电报发火，金表链甩得哗啦响，骂骂咧咧：“马鸿逵这老狐狸，想坐收渔利，没门！”柳河村地窖里，徐军科抡锹深挖，泥土腥气裹着汗水糊满全身。直腰擦汗时，指尖还留着地图触感，心里却沉得发紧——赵勇馒头的余温、小石头发亮的眼睛、娘的银元、爹的镰刀，在心里搅成一团，刀光隐隐闪烁，像在等“出鞘”时刻。

夜深，赵勇拔营。马蹄裹着粗布悄无声息，临走前，他把包过馒头的糙油纸塞给徐军科：“我们回来时带新麦种，让柳河村长满沉甸甸的麦子。”徐军科攥着油纸，纸角被汗浸湿，才发现上面沾着暗红血渍，是赵勇旧伤渗的。他站在老槐树下，看队伍背影在月光里成串，像移动的星，最终被夜色吞没。

柳絮飘在灰布褂上，白得像雪。徐军科忽然惊醒：这是烽火的引子！他跑回家，把镰刀架在磨石上，唰唰磨刀声在夜里格外清亮。磨到刀身映出脸时，瞥见炕洞蓝布包，便把油纸叠好塞进去——这两样东西，得好好藏着。

三日后，扶眉战役炮声如惊雷炸响。柳河村人钻进地窖，徐军科揣着镰刀守在老槐树下。炮弹拖着火光掠过，把半边天映红，远处山梁在火光里摇晃，飞鸟在硝烟中凄厉乱撞。“军科！快下来！”王老实从地窖探出头喊，他却盯着西边山道——赵勇说过从这回来，油纸上的血渍，要亲手还。

杂乱脚步声传来，几个带伤的解放军战士跌撞跑来。领头护士胳膊绷带浸血，急喊：“老乡！地窖能安置伤员吗？”徐军科冲过去扶，一个战士腿露白骨还念叨“我的枪”，他捡起裂托步枪递过去，指尖触到枪身余温，心猛地一紧——这枪和赵勇的很像。

地窖里药味混着血腥味，徐军科的娘倒出银元塞给护士，护士推回去：“我们有纪律！”推让间，蓝布包掉在地上，沾血的油纸滑出来。护士瞥见惊呼：“这是赵班长的！”

村口马蹄声骤起，还夹着枪响。徐军科抄起镰刀冲出去，见十几个马家军骑兵挥刀烧房，李大爷家土房已冒浓烟。“是马家军散兵！”受伤战士想站却倒下，徐军科扶他回地窖，喊王老实堵地窖口，转头见护士小心叠好油纸塞进药箱——这油纸成了认人凭证。

他躲在老槐树后，心跳如擂鼓。一个骑兵冲来，徐军科猛地跳出劈马腿，马疼得人立，把骑兵甩在地上。他按住对方，镰刀架颈却手抖——这是第一次对活人动刀。骑兵掏银元求饶，他想起李大爷、妹妹和赵勇的话，手起刀落却用刀背砸向对方后脑勺。钝响中他忽然懂了：赵勇说的“揍”，是护该护的人。

解决完散兵，徐军科浑身是汗，镰刀上的血红得刺眼。他瘫坐干呕时，那截染土麦秆被风吹到脚边，捡起麦秆，才想起马家军探子的背影——这或许是信号。

天边泛白，赵勇带队伍回来，浑身是泥，胳膊又在流血。见村口尸体和徐军科手里的镰刀，赵勇愣了，目光落在麦秆上：“这是马家军探子的标记，你发现了？”徐军科递过麦秆和蓝布包：“你的油纸在里面。”赵勇看了油纸笑：“好刀，有心人，没选错人。”

上午休整时，徐军科帮抬伤员、埋尸体，见赵勇给十五六岁小战士包扎。小战士腿深见骨还说“能打”，赵勇摸他头红着眼：“打完仗带你回宝鸡老家看爹娘。”

徐军科走到赵勇身边，语气坚定：“我想跟你们走。”“打仗会死人。”赵勇提醒。他指了指踩坏的庄稼、烧黑的房梁和地窖口的乡亲：“不想再让他们糟践咱的地、咱的人。”赵勇掏出红布条系在他胳膊上：“从今天起，你是西北野战军的人。”阳光照在红布条上，像团火，映红他的脸，与油纸上的血、镰刀上的血混在一起。

徐军科回家给娘磕三个头，额头抵着冰凉土地。娘把镰刀塞进他怀里：“砍敌人，也护自己。”他点头没回头，怕见娘的泪，出门时把麦秆塞进挎包——这是第一个“战利品”，也是第一个“教训”。

队伍出发，杨絮像白蝴蝶飞。徐军科最后看了眼柳河村，老槐树晃着枝桠，地窖口的蓝布影子还在。转身时，赵勇走在身边哼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他握紧镰刀，胳膊上的红布条发烫。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只想盖瓦房娶媳妇的徐军科，而是烽火里的火种，要和无数火种一起，烧遍宝鸡大地，烧出没有抢粮、没有抓丁的明朗天。挎包里的麦秆硌着腰，提醒他马家军还在，扶眉战役才刚开始。

远处炮声再响，这次成了冲锋号角。他跟着队伍向前走，脚印深一个浅一个却坚定。烽火在身后也在心里燃烧，铸起无形的魂——那是庄稼人的韧劲，是战士的血性，坚硬如钢，炽热如火。摸了摸红布条，他想起赵勇说的“新麦种”，悄悄盼着：等麦子长满柳河村，要亲手撒在娘的地里。

望着徐军科随队伍远去的背影，烽火中的柳河村与他心中的信念交织，恰如这战役里的热血与期盼，遂作《鹧鸪天》以记：

鹧鸪天·烽火熏心

炮震山河夜未央，柳河儿女护营忙。

镰刀劈得豺狼遁，热血融开冻土霜。

辞故里，别高堂，红巾系臂赴疆场。

今朝且把锋芒露，待得功成麦满仓。

第二章：命运转折

1948年4月，日头刚爬东山顶，徐军科正往背包塞东西。娘纳的新布鞋躺在最上层，麻线熬了三夜油灯，针脚密如蛛网，鞋头绣着歪扭石榴花——红布是妹妹旧棉袄拆的，妹妹生前总说这花结的果子能甜到心坎。

“到部队别逞强，躲着点炮弹。”爹蹲在门槛抽枣木烟杆，烟火星映着皱纹，“你妹走时小脸蜡黄，就盼新鞋，没等来……”徐军科摸着凉硬的花瓣，想起妹妹饿肚子时指石榴枝说“花像小灯笼，照得心里亮”，他把鞋按实，似要藏进妹妹的念想。

村口老槐树下，赵勇递来一杆三八大盖：“缴获的，比镰刀管用。”枪身带锈，是宝鸡剿匪缴的，枪管指痕像道旧疤。徐军科接时被烫得缩手，惹得战士们笑——他不知这枪前主人上月已投降，更不知日后这枪会护着更多盼安稳的人。

部队开拔，徐军科回望柳河村，炊烟袅袅里，娘定在门框抹泪。他把布鞋塞背包底，像藏起整个家：娘的体温、爹的烟味、妹妹的话，全成了往后的念想。

新兵营的月亮裹着火药味，混着马粪与汗水腥气。天没亮，紧急集合号就抽得人从梦里蹦起。徐军科打背包总系不紧，跑起来哐当响。夜里，赵勇拉他去柴火房，借月光教他叠被勒绳：“这样跑起来才不晃。”赵勇手背上的疤是宝鸡蟠龙镇救伤员时留的，那次还摸清了敌人运输队规律。

战术训练，徐军科匍匐总撅屁股，被教官树枝抽背：“想当活靶子？”他咬着牙低趴，石子硌得胸口疼，满嘴土腥味。休息时，赵勇用树枝画散兵线：“跟战友隔三步，能掩护还不被炮弹端窝。”这阵型后来在宝鸡鹰嘴崖救了不少人。

瞄准最让他头疼，后坐力震得胳膊麻，子弹总脱靶。夜里，他借马灯光对老槐树练，赵勇往枪管放铜钱：“稳住，铜钱不掉就准。”他练到铜钱立半时辰，裤脚结霜也不管——只有枪练准，才能护想护的人。

柳河村的消息是挑货郎带来的，货担藏着手榴弹作暗号。徐军科劈柴时，货郎塞来油纸包，里面半块发霉馒头压着爹的炭笔字：“兵抢粮，娘被打，速回。”纸边暗红印子不知是血是泥，他攥着纸条冲进连部，声音发颤：“连长，我要回去！”

赵勇把枪拍桌上，枪栓响得像惊雷：“回去送死？你娘要的是你活着！”徐军科砸墙出血：“他们是我爹娘！”“也是咱的爹娘。”赵勇摊开磨卷的地图，“胡劲风运输队三天后过鹰嘴崖，拉的是柳河村粮食和壮丁，咱在这儿设伏，夺粮还端补给线。”徐军科看着地图上的鹰嘴崖——爹说过这地方石缝深，当年躲土匪全靠它，这是救爹娘护乡亲的法子。

出发前夜，徐军科把布鞋塞进绑腿，贴肉暖乎乎的。赵勇塞给他颗磨亮的手榴弹：“省着用，扶眉硬仗还多。”他握紧手榴弹，浑身是劲。

鹰嘴崖晨雾浓如粥，能见度不足五米。徐军科趴在草窝，露水打湿枪托，他守西侧陡坡，等封运输队退路。身边老兵王栓柱缺半只耳朵，是宝鸡战斗伤的，嚼着草根安慰他：“头回打仗腿都抖，枪响就忘了怕。”

太阳爬半山，汽车轰鸣声穿雾而来。三辆卡车晃悠着到，车斗麻袋印“柳河村”红章——去年秋他还帮着缝过袋口。驾驶楼里的兵叼烟扛枪，往窗外吐唾沫。徐军科攥紧枪，枪管铜钱稳稳立着。

“打！”赵勇喊完，手榴弹像冰雹砸下，爆炸声震得山摇。第一辆卡车爆胎横路，后面的车乱套。徐军科吼着推下巨石，砸扁最后一辆车驾驶室，红漆流得像血。

一个国民党兵往陡坡爬，徐军科端枪，准星对胸口。深吸一口气扣扳机，铜钱没掉，兵像袋麦子滚下去。王栓柱拍他肩：“比我头回强，我当年打树上了。”

这时，一辆卡车想倒车逃，徐军科摸出怀里的手榴弹，拉弦时滋滋声像小虫子爬，在手里数到三，猛地扔了出去。卡车底下炸开，小麦撒满地——这是乡亲们勒紧裤腰带攒的粮，是娘天不亮拾麦穗攒的。他看着麦子，眼眶发红。

战斗结束，徐军科在驾驶室找到账本，记着“柳河村小麦三十石、壮丁五名、耕牛两头”。他揣着账本，胸口发疼。突然，王栓柱喊：“快看！”山谷东侧钻出身持锄头的村民，为首是爹——爹袖子空荡荡的，胳膊被打断，布条缠满黑血。

“娃，你娘没说错，你成了护咱的兵！”爹浑浊的眼亮起来。徐军科扶着爹，摸绑腿里的布鞋，石榴花被汗水浸得更红，像开得正艳。

宝鸡城内，胡劲风把茶杯摔在地图上，青瓷碎片满地。“运输队都过不了鹰嘴崖！废物！”副官递上皱巴巴的电报：“马军长愿支援扶眉，但要宝鸡粮仓当补给。”胡劲风冷笑：“让他马家军打头阵，我看彭志远能不能啃动这硬茬。”他不知，彭志远正对着同张地图笑：“给他们搭戏台，唱狗咬狗。”扶眉的厮杀已在酝酿。

鹰嘴崖返程，徐军科帮扛粮食，麻袋压得直不起腰，心里却踏实。赵勇往他口袋塞回那颗手榴弹：“留着，扶眉那仗有大用场。”

徐军科摸着手榴弹和布鞋，风裹着麦香与硝烟——往后的路不好走，但得走。他望向扶眉方向，眼神里多了战士的坚毅，要卷进这场决定命运的风暴里。

鹰嘴崖的硝烟未散，徐军科的蜕变已显，这份护乡卫国的决心，恰如崖间劲风般坚定，遂作《临江仙》记之：

临江仙·鹰嘴崖伏击

晨雾锁崖藏劲旅，钢枪冷对豺狼。

飞岩轰破运输忙，米归乡梓地，血溅旧衣裳。

布鞋贴身承母意，一枪初试锋芒。

扶眉烽火已相望，此身许社稷，何惧路茫茫。

第三章：艰难阻击

1948年5月，狼牙关的风裹着沙砾打在脸上，像刀子割得生疼。这处宝鸡西郊的险要山口，最窄处仅容两车并行，两侧悬崖岩石锋利如巨兽獠牙，在风中泛着冷光。徐军科垒最后一袋沙土时，指节磨出血，血珠滴在沙土里，很快被风吹干，只剩浅褐印记。彭志远司令员昨天视察时敲着崖壁说：“守住这里，就掐住了胡劲风西进的咽喉。”话音落时，崖顶滚下碎石，似为恶战敲警钟。

“给。”赵勇递来块沾着草屑泥土的馒头，“炊事班从宝鸡老乡那换的，省着吃。”徐军科接过来，硬得硌牙，掰了一半塞给十五岁的新兵小牛。小牛脸上带绒毛，啃馒头时牙齿打颤——不是饿，是怕，嘴唇裂得渗血丝。徐军科看着他，悄悄把绑腿里的布鞋往外挪了挪，石榴花若隐若现，像能添点底气。

阵地前沿，王栓柱用刺刀在石头上刻“狼牙关”，每个字都刻得极深，石屑簌簌掉。“我爹说人过留名，仗过留痕。”他缺半只的耳朵动了动，露出结痂伤口，“打完仗，让后人知道咱在这儿没让敌人过去，宝鸡娃没怂过！”刻完把刺刀插在石缝里，刀柄朝上像面小旗，成了阵地上的信念象征。

太阳偏西，侦察兵滚着土块滑下来，军裤划开渗血：“来了！最少一个团！坦克开道，望不到头！”话音刚落，坦克履带碾石声传来，沉闷刺耳，像死神脚步声。

胡劲风的队伍像条黑蟒，领头坦克的机枪手光膀子刺青龙，机枪管闪冷光。队伍里的民夫背弹药箱，腿肚子发抖，走慢了就挨枪托。徐军科攥紧枪，摸了摸腰间鹰嘴崖缴获的手榴弹，木柄“胡”字被汗浸暗，心里暗骂：“这些瞎怂，迟早收拾你们！”

“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狼牙关！”胡劲风的命令带着雪茄焦味，“先攻上去的赏大洋五百，官升一级！”他站在宝鸡近郊指挥部望远镜后，十年前曾在这吃败仗，这次要报一箭之仇。副官提醒左翼五里地有马家军骑兵营，他冷笑：“告诉马雄飞，再不动，宝鸡粮仓就归共军了！”这话被共军侦察兵听去，很快传回阵地。

第一波炮弹把狼牙关炸成火海。徐军科被气浪掀翻，耳朵里嗡嗡响，爬起来见小牛缩成一团哭，王栓柱半截身子埋在土里，手里还攥着刻字刺刀：“娘的，这炮比过年炮仗响，震得骨头缝发麻！”又一颗炮弹炸开，沙土埋了两人半截。

“哭啥！没见过阵仗的碎娃！”王栓柱推开徐军科，一颗子弹擦头皮飞过。徐军科端枪，准星锁定戴钢盔的兵，扣下扳机，兵直挺挺倒下。可更多敌人涌上来，踩着尸体冲锋。他摸出腰间手榴弹，想起赵勇的话，咬着牙拉了引线。

“扔手榴弹！往人堆里扔！”赵勇沙哑的声音从右翼传来。徐军科奋力扔出，爆炸声混着惨叫，烟雾里飘出戴银戒指的断手。他趁机又扔一颗，逼得步兵停下，给阵地争取了喘息。

战斗打到黄昏，尸体堆成小山。小牛不哭了，正用刺刀给敌人补刀，脸上溅着血：“我哥被他们抓壮丁打死，尸体都没找着！这次要报仇！”徐军科把剩下的半块馒头塞给他，喉咙像被堵住，说不出安慰的话。

左翼悬崖传来重机枪咆哮，枪口吐着火舌封死冲锋路。三排的李兴忠探身扔手榴弹，被打穿喉咙，血喷在掩体上，像朵刺眼的石榴花。徐军科攥紧拳头：“这挺机枪必须干掉！”

“谁去炸掉它？”赵勇帽子被流弹打飞，头发焦了一绺。徐军科想起“滚坡战术”，摸出三颗手榴弹塞进绑腿，又把布鞋往怀里塞了塞：“我去！宝鸡娃没啥怕的！”赵勇想拦，却被子弹逼回掩体。

徐军科瞅准机枪换弹间隙，贴着崖壁往下滚，石头划破衣服，血混着汗水黏糊糊的。快到坡底时，他抓住酸枣刺，疼得倒吸凉气。探出头见机枪手叼烟换弹链，哼着曲子很嚣张。他扑过去，左手捂嘴，右手把冒烟的手榴弹塞进对方怀里。

爆炸声震落崖顶土，徐军科被埋得只剩只手。爬出来时，见机枪管弯成麻花，旁边躺着没头的尸体，军装上绣着“马”字——是马家军的人。他心里一凛，赶紧把消息告诉赵勇，队伍提前做好防备。

马雄飞在左翼山头用望远镜观察，骑兵营披着伪装网，马嘴勒得紧紧的。马崇岳按在马刀上：“让骑兵冲下去收拾共军？”马雄飞按住他，指了指远处飘着肉香的胡劲风指挥部：“让他们再耗耗，等两败俱伤，宝鸡粮仓、扶眉地盘都是咱们的！”他看着徐军科爬回阵地，笑了：“这后生命硬得像宝鸡山上的酸枣树！”

天黑时，枪声稀了，只剩风呜咽。徐军科躺在尸堆旁，伤口疼得钻心。赵勇给他包扎时，往远处指：“你看。”月光下，“狼牙关”三个字被血浸得通红，像用朱砂写的。小牛蹲在旁边，用刺刀把字刻得更深，嘴里念叨：“哥，我替你报仇了，守住咱的地了……”

远处传来胡劲风的骂声：“废物！天亮前必须拿下，拿不下提头来见！”赵勇往徐军科嘴里塞了块化得只剩层纸的糖：“撑到明天，援军就到，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徐军科含着糖，甜味混着血腥味，想起娘绣的石榴花，摸了摸怀里的布鞋——花瓣不知何时被血染红，红得发亮。

他清楚，胡劲风天亮会猛攻，马家军在暗处盯着，援军能不能到还是未知数。阵地上的风越刮越大，“刺刀旗”不停晃动，提醒他明天是生死未卜的恶战：咱宝鸡娃，得挺住！

狼牙关的夜，风声伴着战士们的喘息，守御的决心比崖石更坚，这份悲壮与坚定，恰如词作所记：

蝶恋花·狼牙关守御

风卷沙尘刀割面，血染危崖，刻字留痕显。

坦克轰鸣遮望眼，钢枪怒指豺狼殄。

勇滚陡坡消敌战，布履沾红，犹记家山缅。

夜盼援军星斗转，明朝再把锋芒展。

第四章：扶眉前夜

1948年6月下旬，扶眉地区的麦浪已经黄透，风一吹就翻着金波，可没人有心思收割——胡劲风的残部在麦田间挖了战壕，铁丝网绕着麦垛拉了一圈，尖刺上还挂着破布条，在风里飘得像招魂的幡。徐军科趴在田埂后，麦穗尖戳得脸颊发痒，他摸出布鞋里的电报，纸角被汗水浸得发皱，“固守待援”四个字的墨迹晕开，像胡劲风慌不择路的脚印。

“扶眉的麦子，往年这时候早收完了，现在倒成了敌人的掩护。”王栓柱咬着根麦秆，断耳在阳光下泛着红，“听说胡劲风把周边村子的民夫都抓来挖战壕，还抢了老乡的耕牛当口粮，真是造孽！”他刚说完，远处就传来牛的惨叫声，凄厉得让人心里发紧，徐军科攥紧了枪，指节泛白——那声音，像极了柳河村当年被兵匪抢走的老黄牛，临死前也是这么叫的。

赵勇拿着望远镜，镜片里能看见敌人的碉堡，水泥浇筑的，枪眼黑洞洞的，像只盯着猎物的眼。“彭司令的命令，三天后总攻，咱们连负责拿下东南角的碉堡群，打开突破口。”他把地图铺在麦地上，麦穗硌得地图发皱，“那地方有三挺重机枪，火力密得能挡得住苍蝇，硬冲肯定不行，得想个法子。”徐军科凑过去看，地图上的碉堡群被红笔圈着，旁边标着“民夫关押点”，离碉堡不到五十米，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小牛蹲在旁边擦枪，听见“民夫”两个字，手顿了顿：“要是能把民夫救出来，他们说不定能帮咱们——老乡都恨透了胡劲风，肯定愿意跟咱们一起干！”他的手还攥着那块绣“平安”的红绸子，布料被磨得发亮，“我哥当年要是能遇到救他的人，也不会……”话没说完就咽了回去，眼圈红了。王栓柱拍了拍他的肩：“放心，这次咱们不仅要打胜仗，还要把老乡都救出来，不让你哥的事儿再发生。”

天黑后，徐军科和小牛借着麦浪的掩护，往民夫关押点摸去。月光把麦穗照得发白，像铺了层霜，脚踩在麦茬上，“咔嚓”响，得轻手轻脚的。离关押点还有十米时，听见哨兵在哼小调，调子跑得没边，还夹杂着啃东西的声音——是在吃抢来的馒头。徐军科做了个手势，小牛从怀里摸出颗手榴弹，拉了弦却没扔，等引线快烧完时，猛地往远处扔去。“轰隆”一声，哨兵吓得蹦起来，枪都掉在了地上，徐军科趁机冲过去，捂住他的嘴，匕首划开了他的喉咙，热血溅在麦地里，很快被泥土吸了进去。

关押点的门是用粗木杠闩着的，徐军科用刺刀撬开时，里面的民夫都缩在角落，像受惊的鸟，眼里满是恐惧。“老乡，我们是西北野战军，来救你们的！”徐军科压低声音说，从怀里掏出娘绣的布鞋，石榴花在月光下能看清轮廓，“我是柳河村的，跟你们一样，都是被兵匪害过的人！”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盯着布鞋看了会儿，突然站起来：“我认识这针线活，柳河村的刘婶子就这么纳鞋！”这话一出，民夫们的眼神亮了，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要帮忙，有的说知道碉堡的弹药库在哪，有的说能给部队带路绕后。

往回走时，老汉跟在徐军科身边，说他叫张老栓，是扶眉本地的，胡劲风抓他来挖战壕时，把他的孙子也带走了，说是要当“童子兵”。“同志，你们一定要救救娃啊，他才十岁，还没吃过几顿饱饭！”张老栓的声音发颤，抓住徐军科的胳膊，手粗糙得像树皮，“要是娃没了，我老婆子也活不成了！”徐军科拍了拍他的手：“大爷，您放心，总攻的时候，我们一定把娃救出来，让你们祖孙团聚。”他摸了摸怀里的怀表，表盘的裂痕在月光下像道伤疤，心里暗下决心，这次不仅要赢，还要让更多人能回家。

回到阵地，赵勇听了徐军科的主意，眼睛亮了：“好办法！让民夫带路绕到碉堡后面，炸了弹药库，再里应外合，肯定能成！”他立刻让人去联系其他班，安排作战计划，油灯下，战士们的脸被照得通红，都透着股兴奋——打了这么久的仗，终于要摸到扶眉的核心了。王栓柱磨着刺刀，刀刃映着灯光，亮得晃眼：“这次要让胡劲风知道，欺负老乡的下场，让他下辈子都不敢来扶眉！”

第二天夜里，总攻前的寂静格外让人心里发慌。徐军科躺在麦地里，听见远处碉堡里传来敌人的咳嗽声，还有人在骂骂咧咧，说“共军再不来，粮食都要吃完了”。他摸出布鞋，石榴花上沾了点麦芒，轻轻拂掉，想起娘在柳河村的院子里纳鞋的模样，油灯下，娘的头发白了不少，针脚却依旧密实。“娘，等打完这仗，我就回家，帮您收麦子，给您讲我打胜仗的事儿。”他在心里默念，手指轻轻摸着鞋面上的石榴花，像在摸娘的手。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不是胡劲风的队伍——马家军的马脖子上挂着铃铛，跑起来“叮当”响，像催命的符。徐军科坐起来，看见黑夜里有串光点在移动，是马家军的火把，正往扶眉方向来。“马雄飞果然来了，想坐收渔利！”赵勇也看见了，脸色沉了下来，“通知各班，加强警戒，马家军要是敢来捣乱，就先收拾他们！”

马雄飞的骑兵营停在扶眉外围的山头上，火把把夜空照得通红。他坐在马背上，手里拿着望远镜，看着下面的战壕和碉堡，嘴角勾起一抹笑：“胡劲风这老东西，还真能撑，不过也撑不了多久了。”马崇岳凑过来：“大哥，咱们啥时候动手？等共军和胡劲风打完，咱们就能捡现成的了！”马雄飞哼了一声，把望远镜递给身边的亲兵：“急啥？让他们再打会儿，等两边都没力气了，咱们再下去，到时候扶眉的地盘，还有胡劲风剩下的军火，都是咱们的！”他摸了摸怀里的怀表，表盘的裂痕和徐军科的那块一样，却没看见，山脚下，徐军科正盯着他们的火把，眼里满是警惕，手里的枪已经上了膛。

天快亮时，总攻的号角响了，像惊雷滚过扶眉的田野。徐军科带着民夫绕到碉堡后面，张老栓在前面带路，脚步飞快，一点都不像个老汉。“弹药库在碉堡的西头，有两个兵守着，我见过他们换岗！”张老栓压低声音说，指着前面的小房子，窗户里透着光。徐军科让小牛带着几个民夫去吸引哨兵的注意力，自己则摸到窗户底下，看见里面的兵正在打牌，桌子上还放着酒瓶，醉醺醺的。

他掏出颗手榴弹，拉了弦，从窗户扔进去，爆炸声响起时，小牛带着人冲了上去，手里拿着镰刀和锄头，喊着“杀啊”，像群愤怒的狮子。碉堡里的敌人听见爆炸声，慌了神，机枪火力顿时乱了，赵勇趁机带着队伍从正面冲了上来，枪声、喊杀声混在一起，震得麦浪都在发抖。徐军科冲进碉堡时，看见个敌人正想跑，他端起枪，准星锁定对方，想起了妹妹饿肚子的模样，想起了张老栓的孙子，扣下了扳机。

战斗进行到中午时，东南角的碉堡群被拿下了，突破口打开了，战士们像潮水似的往扶眉城里冲。徐军科在弹药库的角落里，找到了张老栓的孙子，娃缩在柜子里，吓得直哭，看见张老栓，一下子扑了过去，祖孙俩抱在一起，眼泪都流了下来。徐军科看着他们，心里暖暖的，摸了摸怀里的布鞋，石榴花在阳光下，红得像团火。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和枪声——马家军动手了！马雄飞见共军打赢了，怕自己捞不到好处，就带着骑兵冲了下来，想从后面偷袭。赵勇立刻让人去挡住马家军，徐军科也带着人冲了过去，看见马崇岳正举着马刀砍向一个年轻的战士，他端起枪，“砰”的一声，马崇岳从马上摔了下来，马雄飞见势不妙，赶紧带着人往回跑，像群丧家之犬。

徐军科追到山脚下，看着马家军的背影，想起了狼牙关和黑风口的事儿，心里清楚，马家军不会就这么算了，往后的仗，还得接着打。他摸了摸怀里的怀表，指针指向了中午，阳光照在扶眉的麦地里，金波翻滚，像在庆祝这场胜利。张老栓带着孙子走过来，手里拿着个馒头，递给他：“同志，吃点吧，这是我藏的，没被他们抢走。”徐军科接过馒头，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是扶眉麦子的味道，他知道，这味道，是无数人用命换来的，得好好守住。

扶眉城里，胡劲风的指挥部被拿下了，他本人在逃跑时被抓住了，手里还攥着个装满银元的袋子，像个守财奴。战士们把他押过来时，徐军科看着他，想起了娘被打的模样，想起了鹰嘴崖的粮食，心里满是愤怒，却没动手——他知道，胡劲风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比动手打他更解气。

夕阳西下时，扶眉战役的主要战斗结束了，徐军科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的战士和乡亲们，有的在打扫战场，有的在帮老乡收割麦子，脸上都带着笑。他摸了摸怀里的布鞋，又摸了摸腰间的枪，想起了赵勇说的“新麦种”，想起了柳河村的院子，心里盼着，等这场战争结束，能带着新麦种回家，帮娘种上麦子，让柳河村的地里，长满沉甸甸的麦子，让所有的乡亲，都能吃上饱饭，再也不用怕兵匪，再也不用受欺负。

远处的山头上，马雄飞的火把还在亮着，像颗不甘心的火星，徐军科知道，这颗火星还没熄灭，往后的路，还得接着走，还得接着打，但他不怕——他有枪，有战友，有娘绣的布鞋，还有心里的那团火，这团火，会陪着他，一直走下去，直到把所有的黑暗都烧光，直到扶眉的麦子，能安安稳稳地收割，直到柳河村的石榴花，能年年都开得艳艳的。

扶眉的硝烟渐散，麦浪映着夕阳，这场胜利里藏着战士的热血与乡亲的期盼，遂作《渔家傲》记之：

渔家傲·扶眉鏖战

麦浪翻金烽烟绕，号角催征声破晓。民夫引路破碉堡，锋芒耀，扶眉城外旌旗飘。

马家窥伺终徒劳，祖孙团聚愁眉扫。此身许国何辞劳，情未了，待种新麦归乡早。

第五章：情报风云

1948年7月，柳溪镇的青石板路被国民党兵的马靴踩得发亮，路边槐树叶子混着马粪，在七月热天里发酵出酸腐味。徐军科挑着两筐青菜，扁担压得肩头红痕像紫红蚯蚓，火辣辣地疼。他伪装成菜农潜入，筐底油纸包藏着铅笔和烟盒纸——用来画敌军工事图，草帽阴影下，双眼亮得像藏着星，警惕扫视四周，街角卖烟老汉眼角的余光，让他知道是接头同志，却不敢轻易搭话。

“站住！通行证！”街口岗哨端枪喝问，枪托磕得石板脆响。徐军科摸出赵勇仿造的通行证，灶膛灰调的墨、萝卜刻的印章，边缘还带毛刺。哨兵揪着他的褂子：“纸咋发软？别是假的！”徐军科心提到嗓子眼，往哨兵手里塞了颗红透的西红柿：“昨儿下雨纸受潮，您尝尝，后山坡刚摘的甜果子。”哨兵掂着西红柿放了行，徐军科走过时，听见他嘟囔“共军来了就崩了领赏娶媳妇”，默默记下岗哨戒备状态，盘算撤离路线。

补给站粮仓飘着新麦混霉味的古怪气息，这是胡劲风输送粮草弹药的据点。徐军科吆喝着“新鲜青菜便宜卖”，假装寻买家，暗中记下图纸细节：墙角射击孔、屋顶哨位、铁皮包的木门，还有接缝处的锈迹。蹲在墙角系鞋带时，他瞥见铁皮门锁眼塞着半截火柴——侦察兵暗号，说明里面最少一个排的重兵，墙头上电网滋滋冒蓝火，哨兵刺刀红绸像血旗晃眼，他暗自数着哨兵换岗间隔，找绘制工事图的最佳时机。

“老哥，借个火。”卖烟老汉凑来，烟杆铜锅磨得发亮。徐军科擦出火镰，两人袖管下碰了碰，老汉塞来绣向日葵的烟荷包，里面纸条用烟灰水写着：“西仓库三卡车弹药，酉时入库，戌时换岗。”字迹碰水就化，徐军科赶紧贴肉藏好。他佯问“烟叶咋卖”确认联络细节，老汉眨眼示意放心，这关键消息，是后续行动的命门。

酉时刚到，徐军科挑着菜往回走，镇西头土地庙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在烧纸，鬓角银簪雕着梅花——赵勇说过，这是联络员标记。女人拨火堆时，灰烬里露出雕鹰的玉佩，那是马家军情报人员的记号！徐军科心里一沉，拐进巷子后背沁冷汗：马家军情报网也渗透到了柳溪镇，任务又多了层变数，得更小心。

镇外破庙里，马家军情报营的电台滴滴答答响。马崇岳坐在供桌上把玩匕首，挑开烤红薯里的细铜管，抽出娟秀字迹的纸条：“共军侦察队三人，持假证，目标西仓库，领头者挑菜筐。”这是杂货铺老板娘——马家军安插三年的眼线传来的。马崇岳烧了纸条冷笑：“共军摸弹药库，胡劲风想骗咱当炮灰，这棋热闹了，咱坐山观虎斗。”他摩挲怀表上歪扭的石榴花绣纹，眼里闪过一箭双雕的狠劲。

马雄飞翻着夹地图的线装书，红笔标着马家军布防：“让老板娘盯紧共军人数，再给胡劲风发假情报，说共军今晚端他指挥部，骗他调西仓库一半兵去守。”他合上书，封面上“孙子兵法”被烟头烫了个洞：“胡劲风多疑，准会上当，到时候咱捡现成的。”

西仓库的枪声早响了半个时辰。徐军科刚画完标着电网、换岗时间、锁孔朝向的工事图，就听见外面呵斥：“说！共军探子在哪儿？”卖烟老汉被按在地上，烟杆断成两截，铜烟锅滚到他脚边。老汉咳着血，眼睛死死盯着徐军科藏身的草垛眨了两下——是让他快跑的暗号。“在那儿！草垛后面有人！”兵喊着上膛，徐军科掀翻菜筐挡视线，用扁担扫倒个兵，土地庙烧纸的女人突然冲出来，扫帚柄里掉出短刀，绊倒举枪的兵：“快跑！别管我！”

徐军科拽着受伤战友冲出去，回头看见女人刺中个兵，自己却被枪打穿胸膛，银簪掉在泥里踩断。他眼泪打转，心里发誓要完成任务。废弃砖窑里，战友从怀里掏出染血的烟盒纸，上面西仓库布防图角落画着五角星——弹药库位置：“老汉是地下党，钥匙在军需官烟袋里……挂在床头上……”话没说完就晕了，徐军科小心收好图，盘算着避开双重夹击。

赵勇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马家军的铜管：“他们给胡劲风发假情报，西仓库兵调走一半去守指挥部了！但马雄飞也盯着，想抢弹药坐收渔利。”徐军科摸出怀表，表盘裂痕映着灯：“将计就计！一路拿钥匙炸弹药库，一路烧马家军情报营端电台，让他们成瞎子！”他把沾了血渍的布鞋往怀里塞，“咱宝鸡娃，得让他们知道谁的刀更快！”

午夜的柳溪镇两处火光冲天。徐军科撬开军需官窗户时，老家伙抱着象牙烟袋打盹，钥匙串在烟袋锅的铜葫芦上。刚拿到钥匙，马家军马蹄声就近了——马崇岳来了。“快！”赵勇拽着他往仓库跑，身后情报营烧得噼啪响，电台爆炸闷响混着马嘶。王栓柱举机枪断后，子弹擦过徐军科耳朵火辣辣的。冲到西仓库，国民党兵正慌着搬弹药，被解放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徐军科用钥匙打开仓库门，弹药箱堆到屋顶，火药味呛得人发酸。他摸出火柴要点导火索，马崇岳带着骑兵冲来：“放下！不然砍了你！”徐军科突然把导火索扔向马群，火星划弧惊得马乱蹦，人喊马嘶乱作一团。他趁机点燃炸药，拉着战友往外跑，回头看见马崇岳的怀表掉在地上，表盖里的石榴花被火舌舔得焦黑。

西北野战军电台室响到天明，彭志远看着徐军科带回的布防图，手指敲着“扶眉”二字：“马家军和国民党狗咬狗，咱加把火让棋乱起来，三天后各部队向扶眉集结——该收网了！”徐军科望着窗外渐亮的天，柳溪镇的烟像灰带子系在天边，他摸出怀表，内侧“母赠吾儿，平安归来”的小字歪扭却暖，想起牺牲女人的银簪，心里祈祷战争早日结束。

扶眉的风带着硝烟与麦香，新麦快熟了，可三天后的收网战，面对胡劲风残部和马雄飞的马家军，注定是场恶仗。徐军科握紧怀表和枪，怀里的布鞋贴着心口，不管多险，他都要拼到胜利，为了牺牲的同志，也为了柳河村的亲人，绝不当孬种！

柳溪镇的谍影重重，牺牲与坚守交织，只为扶眉收网的时刻，遂作《鹧鸪天》记之：

鹧鸪天·柳溪谍影

碧瓦檐边扮菜农，暗藏图纸探敌踪。

银簪映火传情报，铜锁凝霜护弹戎。

刀影乱，火光红，舍身只为破奸凶。

伏波收网终将近，且待新禾满野丰。

第六章：决战扶眉

1949年5月的晨光刚漫过扶眉塬，枪声就撕破了宁静。徐军科趴在战壕里，手指扣着扳机泛白，对面铁丝网被炸药炸得像撕碎的破布，战士们抱着枪冲锋，喊杀声混着子弹“嗖嗖”声，震得麦穗发抖。

“机枪掩护！二排跟我上！”赵勇吼声裹着硝烟，举枪冲在最前，军帽红星映着晨光。徐军科紧随其后，子弹接连射出，见国民党兵瞄准赵勇，抬手一枪将其放倒，溅起的尘土麦穗落在钢盔上。

胡劲风在坦克上直跺脚，望远镜险些摔落：“废物！让炮兵开炮！炸平共军阵地！”可炮位早被侦察兵盯上，炮弹刚出膛就被反炮兵火力压制，近炸的炮弹震得他差点摔下坦克，没了往日嚣张。

“司令！马家军没来！侧翼快守不住了，共军绕后了！”三团长满脸是血跑来，军裤撕着大口子。胡劲风才知马雄飞是真要坐收渔利，咬着牙摸出匕首：“调预备队！跟共军拼了！”可士兵早没斗志，有的逃有的降，没人愿当炮灰。

徐军科冲上坡时，见胡劲风想跳上装银元的马车逃跑。“胡劲风！别跑！”他开枪打在马车上，银元滚落叮当作响。胡劲风摔下马车，刚爬起就被战士按住，挣扎着喊“我是国军将领”，却被徐军科按在地上：“你抢老乡粮食、抓民夫挖战壕时，咋没想过今天？”

塬北头，马崇岳举着望远镜，见国民党军溃败，刚想让骑兵冲锋抢地盘，芦苇荡里突然响起枪声——是徐军科早安排好的伏兵。“不好！中埋伏了！”马崇岳喊着要撤，可骑兵被铁丝网拦住，伏兵从芦苇荡冲出，战马受惊乱蹦，骑兵摔得人仰马翻。

马崇岳想骑马逃跑，徐军科举枪射中马腿，他摔在麦地里，刚摸出怀表想看时间，就被徐军科的枪顶住胸口。“你那套坐收渔利的把戏，该收场了！”徐军科盯着他，想起柳溪镇牺牲的同志，眼里满是怒火。马崇岳手里的怀表掉在地上，表盖里的石榴花被踩进泥里，再没了光泽。

正午时，扶眉决战基本结束。徐军科站在塬上，看着战士们收拢俘虏、救治伤员，远处老乡们扛着锄头赶来，想帮着收拾战场。张老栓牵着孙子跑过来，手里拿着刚烙的饼：“同志，吃点！扶眉的麦子熟了，等打完仗，咱一起收！”

徐军科接过饼，咬了一口满是麦香。他摸出怀里的布鞋，鞋面上的石榴花沾着点尘土，却依旧红艳。风拂过扶眉塬，金黄的麦穗沙沙作响，像是在庆祝胜利，也像是在盼着和平的日子。

可他心里清楚，马家军还有残余势力，西北还没完全解放，硬仗或许还在后头。他握紧手里的枪，望向宝鸡的方向，心里默念：娘，等解放了全西北，我就回家，帮您收麦子，看柳河村的石榴花开。

扶眉决战终落幕，鲜血换得麦浪香，遂作《破阵子》记之：

破阵子·扶眉决胜

晨雾漫塬枪醒，硝烟裹阵旗扬。

刃破敌营摧壁垒，马踏残兵断遁光。

锋指乱寇慌。

银锭滚尘无措，铜怀染泥失芒。

麦浪翻金迎胜利，乡语携香慰战场。

待归收满仓。

第七章：激烈交锋

1949年5月拂晓，黑风口的沙砾被风卷着砸在钢盔上，噼啪声里，炮弹尖啸着扎进解放军战壕。徐军科被气浪掀翻，后脑勺磕在岩缝里发嗡，钢盔滚出老远，五角星被弹片豁开的缺口，在晨雾中闪着冷光。指尖触到的温热黏糊，是身旁通信兵的血——那兵昨晚还帮他修过电台，说打完仗要回宝鸡城郊，教妹妹认“解放”两个字，此刻枪托上残留的体温，成了他攥紧步枪的全部力气：“守住黑风口！让更多人能回家！”

“机枪压制！别让他们冲过峡谷！”连长的吼声裹着血沫，他胳膊被弹片撕开的伤口，肉翻卷着像块烂布，血把“先锋连”指挥旗染得通红，旗子在风里抖得像团燃烧的火。李三娃抱着发烫的机枪嘶吼：“科哥！手榴弹！快！”徐军科咬开保险销，借着硝烟往坡下扔，爆炸声中，国民党兵像断了线的稻草人飞起来。他盯着峡谷两侧光秃秃的岩壁——这是连接扶眉战场与宝鸡城区的咽喉，胡劲风残部要逃，马家军要抢，谁都想占这块死地，接下来的仗，是生死搏杀。

敌军冲锋一波叠着一波，前排兵举着冒烟的炸药包，导火索火星子溅在沙地上，烧出点点黑痕。张大壮突然从战壕里跃起，怀里捆着的集束手榴弹，引线被他咬在嘴里，裤腿被流弹打断也没回头——他小腿上那道狼咬的疤，还是小时候在宝鸡乡下留下的。“弟兄们，给老乡们报仇！”吼声未落，他和炸药包一起炸成火球，红光撕开晨雾，连风都被烧得发烫。徐军科眼泪混着血水淌，昨天张大壮还说，要去柳河村吃他娘蒸的石榴糕，说那糕甜得能盖过枪药味。

“跟他们拼了！咱宝鸡娃没怂的！”徐军科红着眼跃出战壕，军鞋踩在血水里，发出“咯吱”的闷响。身后战士们像潮水般涌上来，刺刀碰撞的脆响、喊杀声、伤员的呻吟声，把晨雾搅得支离破碎。他一边格挡国民党兵的刺刀，一边盯着西侧岩缝——马家军的暗哨肯定藏在那儿，他们总爱给马掌裹布防暴露，刚才那阵闷响的马蹄声，绝不会错。

鹰嘴崖上，赵勇带着迂回部队已藏了三个时辰，裤腿被露水浸得能拧出水，贴在皮肤上冰凉。炮兵正校准炮口，瞄准峡谷中段那处伪装成岩石的机枪巢——射孔外糊着薄沙，风一吹就簌簌掉，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枪口，那是胡劲风残部的“钉子”，不拔掉，大部队根本过不去。“等正面枪响到第三轮就冲！”赵勇嚼着干硬的炒面，饼渣掉在脖子里硌得慌，“打马不打人，留活口问马家军的布防！”

主阵地枪声突然密集，赵勇看怀表指向四点半，挥旗大喊：“炮兵开火！骑兵冲！”炮弹拖着尾焰掠过峡谷，在机枪巢周围炸开，碎石混着敌军的惨叫飞起来。赵勇骑着黑马冲在最前，马刀劈断敌军电话线，火花在刀刃上跳——他看见胡劲风的副官抱着铁皮箱子往煤窑跑，箱子上的铜锁晃得叮当响，准是从宝鸡城里搜刮的金条，这老狐狸到死都想着发财。

“抓活的！”赵勇马刀架在副官脖子上，对方裤腿湿了一片，哆嗦着喊“都是胡司令的”。押着副官进废弃煤窑，里面的景象让他火冒三丈：桌上剩着半只烧鸡、倒着的酒坛，酒混着文件墨迹流了一地，胡劲风昨晚竟还在寻欢作乐，全然不管前线弟兄的死活。

塬北侧，马家军骑兵排成黑线，马雄飞举着望远镜，看着峡谷里的硝烟。马崇岳拔刀催促：“动手吧！再不动，金条就被共军抢了！”马雄飞没说话，他盯着解放军里的娃娃兵——那娃枪比人高，摔在沙地上爬起来接着冲，膝盖渗血也不退缩，像极了他夭折的儿子，那年儿子也是这么犟，发着高烧还非要去捡落在战场上的弹壳。

“胡劲风的机枪巢被端了！”传令兵跑来报信，马雄飞突然笑了，下令：“捡枪！别捡钱！枪能保命！”骑兵冲下去时，他看见那娃娃兵背着伤员后撤，突然勒住马：“绕开他们！别碰伤号！”亲兵愣了，他却别过脸——儿子要是活着，也该这么大了，他不想再沾无辜的血。

主阵地枪声渐稀，徐军科靠在断墙上喘气，胸口像被大锤砸过。李三娃瘸着腿递来水壶：“科哥，喝口，刚缴的还凉着。”水带着铁锈味，却解了燃眉的渴。远处传来马蹄声，一群黑马奔来——马家军！李三娃瞬间握紧枪，绷带裂开渗血，徐军科却按住他：“看他们的动向！”

马家军骑兵竟绕开了解放军阵地，马刀劈向逃窜的国民党兵，有个骑兵还扔来水囊，落在战壕边溅出清水。徐军科捡起水囊，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马”字，心里犯嘀咕：马雄飞是示好，还是另有所图？

夕阳把峡谷染成血红，李三娃正跟马家军骑兵比摔跤，俩人滚在血水里却笑得欢——那骑兵是宝鸡北郊马家村的，和李三娃的村子就隔条河，俩人唠着谁家的麦子熟了，谁家的娃该上学了。赵勇骑马过来，扔给徐军科件沾血的国民党军大衣：“彭司令说，守住黑风口，观察马家军，别主动挑事。”徐军科摸出口袋里的金条，心里清楚，这些民脂民膏，迟早要还给宝鸡老乡。

夜色漫上来，阵地点起灯火。徐军科望着马家军营地的火光，想起马雄飞绕开伤号的举动，总觉得这平静是暴风雨前的假象。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平安归来”的刻字在黑暗里发亮——明天，或许就要和马家军正面交锋了，他得攥紧枪，守住这用战友鲜血换来的阵地。

峡谷厮杀藏着人心复杂，以《破阵子》记之：

破阵子·黑风口鏖战

晓雾遮崖风烈，炮声穿谷声扬。

刃破敌巢摧硬壁，血浸沙疆染夕阳。

冲锋号韵长。

黑马绕开伤卒，水囊暂释锋芒。

夜火明时思战友，晨露寒中待整装。

明朝再举枪。

第八章：绝地反击（上）

1949年5月的夜，黑风口的风裹着沙砾，在峡谷里打旋，发出呜咽似的怪响。徐军科靠在岩壁上，指尖摩挲着怀里的怀表，表盖内侧“平安归来”的刻字被体温焐得发烫。白天激战的痕迹还没褪去——岩壁上的弹孔冒着焦糊味，沙地上的血渍凝成暗红的硬块，远处煤窑方向的硝烟还没散，像块灰布蒙在夜空下。他知道，这平静是暂时的，马家军抢了胡劲风的金条，胡劲风残部藏在峡谷深处，而他们要做的，是趁夜发起绝地反击，把黑风口这处“咽喉”彻底攥在手里。

“科哥，哨探回来了！”李三娃的声音打破寂静，他裤腿沾着沙砾，脸上还带着擦伤，“胡劲风的残部躲在峡谷尽头的旧矿洞里，大概有五十来人，还带着两挺重机枪，听说是从宝鸡城里运来的，火力挺猛。”徐军科猛地直起身，旧矿洞他有印象——那是早年村民挖煤留下的，洞口隐蔽在乱石堆后，里面岔路多，像个迷宫，硬冲肯定要吃亏。他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借着马灯的光画草图：“矿洞有三个出口，咱们分三路堵，你带两个人守西出口，用手榴弹封路，别让他们往宝鸡方向逃。”

正部署着，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轻得像风吹沙，却逃不过徐军科的耳朵——是马家军的马，马掌裹着布，这是他们夜间行动的老规矩。“马家军来了！”徐军科压低声音，让战士们迅速隐蔽在岩缝里。马灯被吹灭，峡谷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月光顺着岩壁的缝隙溜进来，照在地上的枪托上，闪着冷光。

马蹄声越来越近，徐军科看见为首的是马崇岳，他骑着黑马，手里拎着个麻袋，麻袋口没扎紧，露出半截金条，在月光下晃得刺眼——那是白天从胡劲风煤窑里抢来的。马崇岳的亲兵们跟在后面，手里都端着枪，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显然是在提防解放军，也在提防胡劲风的残部反扑。

“大哥说了，让咱们把金条运去宝鸡北郊的据点，顺便看看共军的动静。”马崇岳的声音粗硬，像石头撞石头，“要是遇上共军，别硬拼，咱们的目标是金条，不是送死。”徐军科心里冷笑，马家军果然眼里只有利益，根本不管战场局势，这倒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等马家军的队伍走过一半，徐军科突然举起枪，扣动扳机——子弹擦着马崇岳的耳边飞过，打在岩壁上，溅起一串火星。“有埋伏！”马崇岳的亲兵们瞬间慌了，举枪乱射，子弹在峡谷里乱飞，打在石头上“噼啪”响。徐军科趁机大喊：“冲！把他们的金条截下来！”

战士们从岩缝里冲出来，像猛虎下山。李三娃抱着机枪，对着马家军的马群扫射，受惊的马匹扬起前蹄，把骑兵甩在地上，有的甚至调转方向，冲散了马家军的阵型。马崇岳见状，赶紧扔了麻袋，骑着黑马往回逃，嘴里还喊着：“撤！先撤！金条不要了！”

徐军科捡起地上的麻袋，沉甸甸的，里面全是金条，还有些银元，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响。他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宝鸡周边老百姓的血汗钱，绝不能让马家军带走。“别追了！”他喊住战士们，“赶紧去堵矿洞，别让胡劲风的残部跑了！”

赶到旧矿洞时，洞口的乱石堆后传来机枪声，子弹像雨点般射出来，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徐军科趴在沙地上，观察着洞口的情况——重机枪架在两块大石头之间，火力很猛，想要靠近，必须先打掉机枪手。他从怀里掏出颗手榴弹，咬开保险销，趁着机枪换弹的间隙，猛地扔了过去。

爆炸声响起，洞口的机枪声瞬间停了。徐军科带头冲了上去，举着枪冲进矿洞。矿洞里漆黑一片，只有战士们手里的马灯发出微弱的光，照在地上的碎石和杂草上。“缴枪不杀！”徐军科的吼声在矿洞里回荡，惊得蝙蝠从洞顶飞下来，扑棱着翅膀乱撞。

胡劲风的残部们早就没了斗志，有的举着枪投降，有的躲在岔路里瑟瑟发抖。徐军科在矿洞深处找到了胡劲风，他正缩在角落里，手里攥着把手枪，脸色惨白，像纸一样。“胡劲风，你逃不掉了！”徐军科举枪对准他，“你搜刮老百姓的钱财，抓壮丁当炮灰，今天该算总账了！”

胡劲风看着徐军科，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输了……我认了……但我求你，别伤害我的兵……他们很多都是被抓来的壮丁，也是苦命人……”徐军科愣了一下，没想到胡劲风到最后还会说这种话。他想了想，说：“只要他们放下武器，遵守纪律，我们不会伤害他们，还会让他们回家和亲人团聚。”

胡劲风听了，放下手里的手枪，瘫坐在地上，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徐军科让人把胡劲风和他的残部带出去，自己则留在矿洞里，看着满地的弹药和物资——有从宝鸡城里运来的粮食，有没开封的军装，还有些医疗器械，这些都是解放军急需的。

走出矿洞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把峡谷的岩壁染成了淡红色。徐军科望着远处的山峦，心里清楚，黑风口的战斗还没结束，马家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后面还有更硬的骨头要啃。但他不害怕，因为他知道，身边有一群并肩作战的战友，还有宝鸡老百姓的支持，只要他们团结一心，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他摸出怀里的怀表，打开表盖，看着里面“平安归来”的刻字，心里默念：娘，等打完这仗，我就回家看您，看柳河村的石榴花开。

黑风口的绝地反击初胜，以《七律》记之：

七律·黑风口反击

夜卷风沙暗峡谷，奇兵潜伏待时机。

金条截获还民利，残敌生擒破矿栖。

马遁蹄声惊晓月，枪收曙色映征衣。

休言此役硝烟散，更有硬仗在前溪。

第八章：绝地反击（下）

“追！别让金条出峡谷！”徐军科翻身上马，白马四蹄翻飞如闪电，马镫磕在黑风口的岩石上，脆响混着风沙声撞在岩壁间。他攥着缰绳的手青筋凸起——麻袋里的金条沾着宝鸡老乡的汗味，是柳溪镇张老汉被抢的养老钱，是马家村王婶给娃治病的积蓄，绝不能让马崇岳带离这处咽喉隘口。身后战士们的马蹄扬起黄雾，刺刀在晨光里划出冷芒，像道撕开黑暗的口子。

马崇岳的黑马在前面踉跄，他一手抓着麻袋，一手挥刀劈挡飞来的子弹，金条从麻袋裂口漏出来，掉在沙地上滚出老远，闪着刺目的光。“扔了金条！快撤！”马崇岳嘶吼着，可亲兵们舍不得松手，有个兵弯腰去捡，刚触到金条就被一枪撂倒，血瞬间染红了沙粒。徐军科趁机加速，白马纵身跃起，他伸手抓住麻袋绳，猛地一拽，马崇岳重心不稳摔下马背，只能眼睁睁看着徐军科拎着麻袋折返，骂声被风沙吞得干干净净。

黎明彻底漫过峡谷时，徐军科坐在煤窑废墟上，手里捏着半块烧焦的军饷账本。纸片上“柳溪镇强征粮食百石”的字迹还未干透，墨迹混着煤烟，像道黑疤刻在纸上。李三娃气冲冲地踢开个木箱，里面散落着染血的绸缎——是从宝鸡城里绸缎庄抢来的，边角还绣着没完工的牡丹。“这胡劲风，连老乡的针线活都抢！”李三娃的吼声震得废墟上的碎木渣往下掉，徐军科却突然起身，扒开焦黑的木梁，露出个挂着铜锁的地窖：“这里面肯定还有赃物，得给老乡们还回去。”

撬开地窖的瞬间，霉味混着金银的冷光涌出来。十几个布包里，银元撞得叮当响，首饰盒里的银簪还沾着头发丝，有支梅花簪眼熟得很——和柳溪镇牺牲的女联络员戴的一模一样。徐军科把布包递给文书：“每样都登记，等仗打完，挨村挨户送回去，少了一件都不行。”他摸着那支梅花簪，指腹蹭过冰凉的银面，突然想起女联络员最后那句“快跑”，眼泪差点掉下来。

“科哥！赵勇带消息来了！”战士的喊声从峡谷口传来。徐军科抬头，看见赵勇骑着黑马奔来，马鞍上挂着的电台还在晃，天线缠着几根干草。“彭司令来电，胡劲风逃到宝鸡近郊了，可能藏了备用粮库，让咱们排查山洞。”赵勇掏出电报，风把纸吹得哗哗响，“另外，马崇岳在月牙泉扎营了，想等扶眉主战场两败俱伤再动手，算盘打得精。”

月牙泉的胡杨林徐军科去过，地势险要还靠水源，马崇岳选在那儿，是想既保实力又窥时机。“让侦察兵盯着月牙泉，再分两队搜山洞。”徐军科把电报折好揣进怀里，目光扫过战士们——有人胳膊还缠着绷带，有人鞋帮裂了口，却个个眼里有光。“黑风口是支援扶眉的要道，粮库必须找到，马家军也别想捣乱！”

排查山洞时，李三娃在个隐蔽的石洞里发现了粮袋，麻袋上印着“宝鸡官仓”的字样，里面的麦子还带着新麦香。“科哥！找到粮库了！够咱们补给半个月！”李三娃举着粮袋喊，声音里满是兴奋。徐军科却皱起眉——粮库藏得这么深，胡劲风肯定留了后手。果然，刚让战士们搬粮，洞外就传来枪声，是胡劲风的残部反扑了。

“守住洞口！别让他们进来！”徐军科举枪还击，子弹打在石洞壁上，溅起的碎石擦过脸颊。李三娃抱着机枪扫射，吼道：“这些家伙，都成丧家犬了还敢来！”残兵们本就没斗志，打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溃逃，有个兵跑的时候摔了跤，怀里掉出个布包，徐军科捡起来一看，里面是个绣着“平安”的肚兜，针脚歪歪扭扭，是给娃缝的。“别追了！”徐军科喊住战士，“他们也是被抓的壮丁，让他们走吧。”

夕阳把黑风口的岩壁染成血红时，防御工事已经加固好。战壕顺着岩壁蜿蜒，机枪巢的新枪管对准峡谷入口，哨塔上插着的红旗在风里飘。徐军科坐在哨塔上，手里的石头又多刻了个五角星——是给今天牺牲的通信兵刻的，那兵昨天还说，想看看宝鸡城里的钟楼。他望着月牙泉的方向，夕阳把那里的天空烧得通红，像极了战场上的血，心里清楚，马崇岳还在盯着，扶眉的硬仗还没打，这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间隙。

夜色里，阵地上的马灯亮了，像颗颗星星坠在峡谷里。徐军科摸出怀表，表盖内侧“平安归来”的刻字被灯光映得暖乎乎的，他想起娘绣的布鞋，鞋面上的石榴花仿佛在眼前开着。突然，侦察兵跑上来，手里攥着块绣着五角星的碎布：“科哥！月牙泉的胡杨林里有动静，马崇岳的人在擦枪，好像要夜袭！”

徐军科猛地站起来，眼神瞬间锐利：“通知各哨位，加强戒备！让机枪手盯着胡杨林方向，今晚咱们就等着，让马崇岳知道，黑风口不是他想来就能来的！”他握紧枪，指节发白——金条要还老乡，粮库要保补给，扶眉要等支援，这黑风口，他死也得守住。

而月牙泉的胡杨林里，马崇岳正摸黑擦着马刀，月光照在刀面上，映出他狰狞的脸。“等半夜再动手，共军肯定累了，咱们抢了粮库就走！”他不知道，徐军科早已布好了防线，只等着他钻进圈套，那柄沾过老乡血汗的马刀，今晚注定要折在黑风口。

黑风口反击终获捷，然烽烟未散，作《七律》记之：

七律·黑风口决胜

风卷危崖战鼓鸣，奇兵截金护民生。

洞藏粮秣破奸计，壁筑坚防待寇兵。

血浸沙疆星更亮，烟消峡谷月方明。

莫因暂胜轻鞍马，西北还须斩棘行。

第九章：点将台烽火

1949年7月10日子时，点将台的露水凝在枪管上，凉得刺骨。徐军科趴在断墙后，砖缝草叶刮着脸颊，心跳撞得钢盔“咚咚”响——这处宝鸡东南郊的战略高地，是扶眉战役物资运输线的咽喉，守住它，就能切断敌军补给，十二师撑不过三天。百米外工事里，敌军机枪手哼着篡改的《绣金匾》，粗俗的调子混着弹链碰撞声，听得他牙痒。

“科哥，该动手了！”李三娃绑腿磨破，伤口渗血滴在坟头草上。他们在坟地趴了半个时辰，纸幡被风吹得像招魂的手。徐军科摸出怀表，表盖里王指导员的照片泛着黄——指导员牺牲在瓦子街，为护宝鸡老乡断了腿，最后拉响了手榴弹。指尖蹭过照片，他攥紧枪：“等信号，拿下主峰，给老乡们讨回公道！”

绿色信号弹划破夜空时，徐军科第一个冲进工事，一脚踹掉敌军机枪。看清对方领章“十二师三团”，他瞳孔骤缩——就是这支部队，三个月前在瓦子街扫射平民！“绑起来！审瓦子街的账！”他压着怒火，瞥见角落空粮袋印着“宝鸡粮站”，和黑风口缴获的军需布一模一样，看来十二师的补给，早和马家军觊觎的民脂民膏缠在了一起。

山腰破庙里，十二师师长赵承武正把指甲掐进地图，“固若金汤”的红墨水字被炮火熏得扭曲。“废物！连共军摸过来都不知道！”他摔碎白兰地，却被突然闯入的马崇岳打断。马崇岳把玩着镶宝石的匕首，金牙在煤油灯下闪冷光：“帮你可以，但山后从宝鸡老乡那抢的麦子，得分我们一半。”赵承武脸涨成猪肝色，却只能点头——没马家军，他撑不过今晚。

黎明前的雾浓得像牛奶，敌军反扑的炮弹砸得阵地碎石飞溅。徐军科把新兵王小栓按进掩体，断墙塌了半边，砖块擦耳飞过带出血痕。“科哥，我怕……想娘，眉县的麦子该熟了……”王小栓抖着哭腔，徐军科塞给他颗“上海制造”的水果糖：“守住点将台，你娘就能安稳收麦，战后我带你吃宝鸡羊肉泡馍，管够！”

敌军冲锋梯队像黑带子顺坡爬，督战队举枪扫射后退士兵。有个伤兵拖着腿爬，血痕在雾里拖出红带，凄厉喊着“娘”。徐军科扔出手榴弹，心里揪得慌——这兵说不定也是被抓壮丁的宝鸡老乡。“三娃，端掉左翼重机枪！”他吼着，却见李三娃刚冲出去就捂胸倒下，子弹穿胸，血在胸前炸开像烂牡丹。

“科哥……替我看宝鸡城墙……尝甑糕……”李三娃抓着他裤腿，眼睛望向东方——那里能看见宝鸡城的轮廓。徐军科把军帽盖在他脸上，眼泪砸在坟头草上：十九岁的娃，昨天还说要回宝鸡乡下娶媳妇，盖新房。

正午的阵地烤得像铁板，徐军科嚼着涩树皮垫肚子，步枪只剩五发子弹，两颗手榴弹还是哑弹。远处冲锋号突然响起，赵营长带着二连冲破宝鸡近郊封锁，支援终于到了！可马蹄声骤起，黑马群从山坳冲来——马家军骑兵！徐军科刚要备战，却见他们挥刀砍向撤退的国民党军，马崇岳一刀劈中敌军军官，银元从对方怀里撒了一地。

“内讧了？”王小栓瞪大眼，徐军科却皱起眉——马家军哪会好心帮忙？怕不是坐收渔利。黄昏时枪声歇了，他把李三娃的红五星帽徽别在胸前，望着马家军撤退的方向，马崇岳的马尾巴上，竟缠着块解放军伤员的绷带，洗得发白却鲜亮，像个刻意留下的信号。

山神庙后院，马崇岳把柳氏搂在怀里，酒气喷在她脸上：“等赶跑共军，宝鸡绸缎庄、粮行都是咱的！”他摸出沾血的金戒指塞过去，却在护兵催情报时摔了酒壶：“让马雄飞等着！共军粮草不足，后半夜冻不死他们！”没人看见，他改了点将台防御图，故意标错粮草地——要让马雄飞和共军两败俱伤。

远处黑暗里，马雄飞摁灭烟头，盯着马崇岳送来的“粮草不足”情报，对身边人说：“再等等，西北的天要变了。”而点将台上，徐军科压进最后一颗子弹，看见老乡们的信鸽带着红绸子飞过——后方安稳，可他心里清楚，这不是结束：马家军的绷带信号没解，十二师残部还在山后，宝鸡城没解放，扶眉战役的硬仗，还在后头。

“小栓，查阵地！”他拍着新兵的肩，怀表揣在怀里，王指导员的照片贴着心口，“今晚守好点将台，明天，咱们接着为老乡们拼！”阵地上，新插的红旗在风里猎猎响，像在替牺牲的弟兄们，望着宝鸡城的方向。

点将台烽火映着家国仇，作《念奴娇》记之：

念奴娇·点将台鏖战

夜凝寒露，傍荒丘、静候突袭时刻。信号初传云宇内，利刃顿惊番魄。庙内争粮，阵前溅赤，烽火连山陌。乌骓奔至，勇驱残寇挥剑。

遥念少壮豪情，甑糕绮梦，皆付黄尘国。赤帜高飘峰岭上，似染残阳如赫。未解幽疑，难明骥意，且把长缨勒。西风漫卷，明朝争赴征役。

第十章：罗局镇的坚守

1949年7月11日，罗局镇东头的老槐树被炮弹削去半边，断枝挂着破军装，风一吹像半空招手。这处宝鸡东部的补给咽喉，土坯墙满是弹孔，北坡焦草连片，后河漂着断木与枪托，连石头都蒙着硝烟灰——扶眉战役的生死局，就卡在这镇子里。

徐军科蹲在石板路整理机枪，枪管烫得能煎蛋，枪托上“瓦子街”三个字被血浸得发黑。半小时前，哼着《十五贯》的李二蛋刚开口，流弹就削飞了他的脑袋，手指还扣着扳机。“科哥，子弹不多了！”王大力抱着漏底的弹药箱跑来，十六岁的新兵栓柱擦着哥哥的步枪，指缝血痂混着眼泪——他哥上周在北营牺牲时，说要让他看见宝鸡解放。

突然，北坡传来动静，栓柱小声说：“有影子晃，是不是马家军？”徐军科摸出火星洼李大爷给的旱烟，烟包里槐树叶还带着焦香：“上好刺刀！咱的刀，比唾沫管用！”话音刚落，街对面阁楼窜出个国民党兵，腰间玉佩和黑风口缴获的百姓首饰一模一样，徐军科扔出手榴弹，爆炸声里，听见对方陕西口音的咒骂，像极了李二蛋唱秦腔的拐调。

二兵团指挥部里，“罗局镇”三个字在交换机上染着血。许铭捏断铅笔，盯着马家军的密电——“助解罗局围，要宝鸡三成商铺、后河粮囤”，落款马形图案踩着“共”字。他把密电扔进油灯：“问马雄飞，先过罗局镇战士的血！”无线电突然传来三短两长的信号，是镇东据点：“弹药尽，仍坚守”。

凌晨三点，胡劲风的“敢死队”光着膀子冲来，胸前炸药包引线冒白烟，督战队机枪扫穿他们的后背。最前面的刀疤脸，正是瓦子街砍死炊事员老张的凶手——老张曾给这老乡递过馒头，还说要带栓柱去后河摸鱼。“是卫队长！”王大力嘶吼时，刀疤脸摔出辣椒面，呛得徐军科睁不开眼。

“科哥，照顾好我娘！”栓柱突然扑出去，抱着集束手榴弹和刀疤脸滚进炸药堆。爆炸声里，红五星像花炸开，徐军科抹掉脸上的灰，看见栓柱绣着牡丹的鞋带飘在硝烟里——那是他娘给的嫁妆，本要当腰带的。

镇西药铺里，胡劲风摔碎金丝眼镜，马崇岳却拎着卫队长的人头进来：“你派去北营的人，都喂鱼了！”他身后的亲兵正搬粮袋，印着“宝鸡粮站”的布面沾着血。瓦顶突然漏下解放军传单，画着老乡递油糕的模样，胡劲风盯着传单，手指松了松枪柄。

拂晓的光劈开浓烟时，徐军科靠在槐树根上，数着战友的尸体：王大力趴在机枪上，李二蛋的枪管弯成月牙，栓柱只剩半截鞋带。远处冲锋号响起，渭河方向涌来黑压压的队伍，红旗烧红了半边天。胡劲风残兵溃散，有人往嘴里塞传单，有人朝着宝鸡乡下跑——那里麦收该开始了。

镇口老槐树下，穿蓝布衫的老乡递来热乎油糕，和老张说的临潼油糕一个样。徐军科摸出湿了的火柴，想给老张点烟，卫生员突然喊：“看！援军到了！”担架上，他看见马家军黑马群往西北撤，马背上粮袋印着“宝鸡粮站”，马崇岳马尾巴红绸子飘着，像点将台绷带的延续。

药铺门板上，刺刀刻着“罗局镇的秤，秤良心”，旁边五角星歪歪扭扭。徐军科笑着哭了——老张的油糕、栓柱的牡丹、李二蛋的秦腔，都成了这镇子的魂。炊烟升起时，他摸出怀表，王指导员的照片贴着心口：罗局镇守住了，可马家军还攥着宝鸡的粮，西安的解放，还得接着拼。

罗局镇死守终见曙光，作《鹧鸪天》记之：

鹧鸪天·罗局镇守土

古堞摧枝泣血痕，危营破垒印枪痕。

决生队畔燃硝药，童卒身边铸毅魂。

传密信，访粮屯，马家狼子势如焚。

侵晨援骑登陴日，油饼香间奠烈魂。

第十一章：渭水激战（上）

1949年7月，渭水宝鸡段的浪卷走半只破军靴，靴筒里塞着半截草鞋——是昨夜巡逻战士落下的。浑浊河水裹挟泥沙，拍打着南岸滩涂，远处红沟在水雾里若隐若现。徐军科趴在芦苇丛中，泥水漫过膝盖，盯着滩涂泥地上的马蹄印——红土痕迹和罗局镇北坡马家军侦察兵留下的一模一样，他心里发紧：马家军主力还没露面，这渭水之战，定是扶眉战役的又一场硬仗。

“科哥，动手吧！再等就换岗了！”张大力嘴唇冻得发紫，牙齿打颤。他们在水里泡了两小时，裤腿里钻进条泥鳅，痒得钻心却不敢动。徐军科摸出怀表，表盖里赵刚的字条还带着温度：“打完仗去我家吃岐山臊子面，我娘的辣子最香，再去后河摸大鱼！”想起后河是罗局镇战士们曾盼着摸鱼的地方，他攥紧刺刀：“等我信号，别惊动马家军探子！”

三米外，三十六军哨兵的刺刀挑到了徐军科的帽檐。他猛地翻身跃起，刺刀捅进对方肋骨，哨兵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像渭水里濒死的鱼。那刻着“忠党”的枪托沉进水里，只剩半个“中”字朝上，滑稽得很。解决哨兵后，他瞥见芦苇丛深处的黑影——马家军探子正盯着渭水布防，眼神阴鸷。

第一兵团指挥部的土坯房里，泥皮簌簌掉渣。电台唱着支离破碎的《窦娥冤》，桌角情报上画着匹黑马，标着“三日即至”。王雨辰盯着地图，渭水宝鸡段的红铅笔痕迹像条红丝带：“让一营从鹰嘴崖绕过去，凿沉所有船！再让侦察连盯紧红沟的马家军前哨，别让他们跟三十六军汇合！”参谋突然跑进来：“司令员，三十六军往北岸撤了，北坡的马家军骑兵动了！”

医疗点的白布挂在柳树上，像面破旗。赵刚躺在门板上，血往渭水里渗成细小红带。门板是从宝鸡老乡家拆的，还留着“福”字刻痕。“我娘在红沟……别让马家军伤她……”赵刚气若游丝，手抓着徐军科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我还没吃着娘的辣子……不甘心……”徐军科割开他裤腿，弹片像生锈的鱼鳞嵌在肉里，卫生员倒酒精的火苗窜起，映得他手腕上的牙印发红——是赵刚疼极了咬的。

“科哥！不好了！”十五岁的新兵小周钻出来，腿上划满血口子，怀里抱着炸药，“九十军援军往浮桥赶，马家军跟侦察连交火了！再不炸桥就被包圆了！”赵刚突然睁大眼睛，想坐起来却重重倒下，血沫从嘴角涌出：“别管我……去炸桥……宝鸡老乡不能遭罪……”徐军科把怀表塞进他手里：“等我回来，带你吃臊子面，管够辣子！”转身时，听见医疗兵的哭喊——赵刚攥着怀表，指缝漏出的字条还写着“辣子”二字。

浮桥用老乡的渔船搭成，木板缝隙能看见绿水。徐军科趴在石磨盘垒的桥墩后，磨纹还留着磨豆子的痕迹。九十军士兵往桥上涌，最前面的军官突然盯住桥墩：“有共军！掐引线！”几个士兵举枪冲来，身后马家军探子竟扔出手榴弹——徐军科扑在地上躲过爆炸，反手解决探子，掌心被弹片划伤也顾不上疼。

引线只剩三尺，火星舔着炸药包。徐军科想起赵刚娘的臊子面，想起小周说要回陈仓帮爹娘收麦，更想起侦察连还在北坡拼杀。他猛地扯断引线往回跑，身后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浮桥像断了的腰带，卷着士兵往漩涡里沉。有个兵举着银元哭喊，银圆闪了闪就被浪头吞了，连响都没有。

河对岸瞬间乱成一锅粥。没上桥的残兵挤在破木船上，船板渗水，士兵们你推我搡。胖军官踩着人往船上爬，却被拽下来滚进泥里，银元撒了一地没人捡。突然，乌云压顶，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渭水猛地涨潮——原本到脚踝的水漫过小腿，浪头卷着碎石拍向木船。

“天公作美！”张大力兴奋大喊。最前面的船桅杆被折断，帆布裹着士兵往漩涡里拖；另一艘船底被碎石撞穿，士兵们跳船逃生，很快成了水面上的小黑点。徐军科想起今早王老汉的话：“你们护老百姓，老天爷都帮你们！”雨水混着眼泪往下流，他看见水里有个兵攥着家书，“娘”字在泡皱的纸上依稀可见，心里发酸。

“这是民心！”王雨辰撑着破油布走来，军装湿透却站得笔直，“他们抢宝鸡的麦、拆老乡的门板，早失了民心！咱们饿肚子不拿一粒米，借锄头都要还，老天爷都看在眼里！”这时，侦察连传来消息：红沟的马家军前哨撤了。徐军科望着北岸，心里清楚：马家军定是去搬救兵了，渭水防线得赶紧加固，扶眉战役的硬仗，还在后头。

渭水初胜显民心，作《沁园春》记之：

沁园春·渭水战魂

渭水滔滔，浪卷滩涂，血浸征袍。看古垒摧锐，枪痕印壁；芦丛藏刃，硝火焚桥。马队惊尘，粮屯探影，敢以丹心抗敌骄。风兼雨，任寒涛拍岸，志比天高。

忠魂未许飘摇，记英烈遗怀盼辣椒。叹断篙沉澜，银元没浪；残兵弃甲，民意归尧。鹰嘴崖边，斜阳染水，暂歇烽烟待后朝。凝眸处，有旌旗指北，再斩凶獠。

第十一章：渭水激战（中）

渭水的雨越下越急，浪头掀翻了敌军最后一艘木船，胖军官抱着断木哭喊“我是团长”，却被浪头拍进水里，再没上来。跪在泥里磕头的士兵，望着漂远的金元券，终于明白——国民党的气数，早被这河水冲没了。徐军科盯着滩涂新添的马蹄印，蹄铁纹路和罗局镇北坡的一致，心里发紧：马家军前哨撤了，主力定在宝鸡西北酝酿阴谋。

雨停时，夕阳把渭水染成金红。张大力拿着半张泡烂的纸片跑来，“黑马”“三日”“西渡”几个字隐约可见，还沾着泾渭镇粮囤的玉米粒。“马家军要从渭水西渡，还想抢粮囤！”徐军科攥紧纸片，和指挥部“三日即至”的情报对上了。王雨辰立刻传令：“一营去西岸布防，二营加固鹰嘴崖，侦察连盯紧红沟和泾渭镇，别让他们断补给线！”

暮色里，战士们在滩涂挖战壕，红沟方向传来狗吠。王老汉划着木筏送来臊子面，赵刚娘舀着红辣子：“娃们多吃，吃饱打马家军！”她裤脚沾着新鲜马粪，低声说：“红沟外有黑马队往泾渭镇去，凶得很。”徐军科心里一沉——泾渭镇粮囤是扶眉战役的补给命脉，绝不能丢。

月亮升起时，王雨辰在浮桥遗址边，看着士兵用门板搭临时桥。小兵捞出块怀表，表盖里字条写着“我娘做的辣子最香”——是赵刚的。他让通讯员把怀表送给赵刚娘，还特意叮嘱：“让侦察连加急查泾渭镇，防马家军偷袭粮囤！”

话音刚落，西北方向传来急促马蹄声。望远镜里，黑马队背着长枪，马尾巴红绸子晃得刺眼——马家军没增援渭水，反倒往泾渭镇跑！“不好，他们冲粮囤去了！”王雨辰刚说完，侦察连通讯员就骑马赶来，嗓子哑得像破锣：“司令员！马家军带迫击炮去泾渭镇，要炸粮囤！”

“我带五十人抄近道支援！”徐军科请战，他送过粮，熟泾渭镇的路。赵刚娘塞来布包，里面是馍馍、辣子，还有张纸条——写着粮囤隐蔽掩体的位置，是赵刚和老乡约定的应急点。“守住粮囤，别让老乡遭罪！”徐军科翻身上马，队伍借着星光往泾渭镇赶。

快到镇口时，迫击炮声轰然响起，火光染红夜空。徐军科催马冲上山坡，看见马家军往粮囤里冲，守粮囤的战士子弹快光了，有个兵被马刀砍中胳膊，还抱着敌人的腿喊：“这是老百姓的粮！”徐军科举枪瞄准迫击炮手：“打！”突如其来的攻击让马家军乱了阵脚。

王雨辰带着大部队冲下山坡，喊杀声震彻夜空。马家军本就心虚，听见马崇岳喊撤，纷纷扔枪逃窜。徐军科想追，却被王雨辰拉住：“先看粮囤和老乡！”小屋传来孩子哭声，他冲进去扶出妇孺，一个娃手里还攥着赵刚娘布包里的干粮。

粮囤炸了两个洞，麦子撒了一地，玉米袋着了火。泾渭镇老乡们扛着沙子灭火，抬着受伤的战士往屋里送。徐军科望着被熏黑的粮囤，摸着赵刚娘的布包，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守住了补给线，马家军主力还在西北，渭水的硬仗，还没打完。

泾渭护粮显民心，作《临江仙》记之：

临江仙·泾渭护粮

渭水初平烟尘歇，来人暗犯泾疆。

粮仓火照透残阳，健儿急奔赴，丹愫卫嘉粱。

父老牵车来助战，民心如玉如钢。

更深缮治庾仓忙，赤旗凭飓展，明日再歼狼。

第十一章：渭水激战（下）

泾渭镇的刘镇长攥着王雨辰的手，眼里含着泪：“多亏你们及时来！马家军留了字条，说三日后必夺粮囤！”王雨辰拍着他的肩：“老乡放心，粮囤大部分粮食还在，我们会派重兵守卫！”徐军科蹲在粮囤边，捡起带着阳光味道的麦子，想起赵刚娘的辣子，心里发誓：一定要让宝鸡老乡安稳种庄稼、过太平日子。排查时，他发现粮囤墙角有马家军的暗号，立刻上报王雨辰。

远处马蹄声传来，徐军科举枪戒备，却见石家村、红沟的老乡们骑着马赶来，马背上粮袋鼓鼓囊囊，药品箱贴着红十字。石家村老乡递过粮袋，袋底藏着光滑的鹅卵石：“这是找山泉的记号，水甜能解乏，离这儿就二里地！”徐军科心里暖烘烘的——老百姓就是解放军的后盾，有他们支持，扶眉战役定能打赢。

月亮升起时，战士和老乡们一起修补粮囤。徐军科吃着赵刚娘的馍馍就辣子，咬到伏天晒的凤县花椒，辛辣直冲鼻腔，想起赵刚说“娘的臊子面，花椒够劲”，眼眶一热。张大力突然跑回来，手里拿着刻“马”字的马镫：“西边山沟发现的，是马家军骑兵用的，还有人在窥探！”

徐军科带战士摸进山沟，活捉两个描画布防图的探子。审问后得知，马崇岳要联合渭水北岸的九十军残部，三天后前后夹击粮囤。王雨辰立刻请求总部增援，徐军科主动请战：“我熟北岸地形，带小队去扰乱九十军部署，不让他们汇合！”

深夜，徐军科带三十人渡过渭水，摸进九十军营地。敌军毫无防备，不少人没拿枪就被俘虏。在军官帐篷里，他发现密信——马家军和九十军约定三天后在鹰嘴崖汇合。天刚亮，他就带着密信赶回泾渭镇。

王雨辰看完密信，拍桌大笑：“好！在鹰嘴崖设伏！”战士和老乡们干劲十足，挖掩体、埋地雷、搬弹药。赵刚娘带着妇女们蒸馒头、煮辣子：“打完仗，婶子给你做双倍辣子的岐山臊子面！”

三天后，马崇岳骑着黑马走在最前面，满脸得意地走进鹰嘴崖山谷。一声枪响，山坡上子弹像雨点落下，地雷接连爆炸。马崇岳想反击，却被徐军科一刀砍中胳膊，摔下马被俘。

战斗结束，马家军和九十军残部被全歼。泾渭镇上空飘着臊子面的香，王雨辰站在鹰嘴崖上：“宝鸡老乡能安心种地了，咱们接着往前，打赢整个扶眉战役！”徐军科摸着赵刚的怀表，望向红沟方向，仿佛看见赵刚笑着说：“科哥，咱赢了！”

渭水的浪依旧拍着滩涂，浪声里满是老乡的笑声、庄稼生长的声音、臊子面的香气——这片经历过战火的土地，终将迎来长久的和平。

鹰嘴崖大捷定补给，作《破阵子》记之：

破阵子·鹰嘴崖大捷

渭水寒凝战雾，泾滩暗布刁顽。

谍影窥囤留暗号，铁骑偷营夺密笺。

民心作盾坚。

峭壁伏兵待旦，惊雷裂谷摧坚。

马啸刀横擒贼首，麦熟椒香庆凯旋。

红旗映日鲜。

第十二章：总攻前夕（上）

1949年7月，扶眉战役总攻在即，罗局镇前沿猫耳洞的土墙上，嵌着半颗锈成褐红的子弹，周围结着汗渍盐霜。远处渭水浪声裹着风飘来，混着阵地咳嗽声，马家军残部就藏在宝鸡周边暗处，觊觎着关键防线。

徐军科抠着弹头上的锈，铁屑混着血痂落在掌心。小柱子胳膊渗着青黑的血，王强往布条上撒灶心土——这是罗局镇郑婆婆教的止血法子，她男人当年在宝鸡陇海铁路受伤，靠这土保命。小柱子疼得冒汗，却笑徐军科后腰的疤“像条短尾龙”，徐军科塞给他块“上海泰康”冰糖，糖块早被体温焐圆。

“强子哥，你在瓦子街替科哥挡弹片，我看见了。”小柱子突然说。王强按灶心土的手顿了顿，力道重了些，惹得小柱子嘶气。那天弹片擦过他肩膀时，骨头响得像冻裂的井台，他至今记得那阵发黑的疼。

马蹄声突然传来，巡逻兵驮着弹药麻袋赶来，袋口滚出颗挂着拉环的手榴弹：“彭司令员说，总攻前弹药管够！”徐军科盯着麻袋，想起接下来的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难打——马家军增兵眉县的消息，早让阵地气氛绷得发紧。

破庙指挥部里，半截蜡烛的火苗忽明忽暗，照亮墙上的扶眉战役地图。彭志远咬着红蓝铅笔，在“眉县”二字上戳出个洞，桌角电报还带着油墨潮气：“马家军增兵眉县”。参谋用肿得像红萝卜的手指挑图钉，今早他在宝鸡玉米地勘察时被马蜂蛰了，血珠滴在“扶风”地界。

墙角蜷缩着马崇岳的副官，被从罗局镇粪堆里揪出时，怀里揣着羊血标绘的布防图。“说！怎么知道总攻时间的？”参谋把刺刀架在他脖子上，副官却突然抽搐，裤脚渗出黄汤。彭志远吹灭蜡烛：“不用问了，让迫击炮班提前十分钟开火，往马家军马厩砸！马崇岳最宝贝他的黑马，没了骑兵，看他怎么横！”

他又叫住参谋：“给徐军科送两箱木柄手榴弹，他说铁皮的扔不远。再让炊事班用宝鸡老乡的麦子蒸馍，他们在前沿饿坏了。”

玉米地伏击圈里，玉米叶锯齿划得徐军科脸生疼。他摸了摸胸口赵刚的怀表，想起赵刚是宝鸡红沟村人，不知赵刚娘是否安好。前方黑影背着重机枪，枪管在月光下像冻僵的渭水树根，而黑影的绑腿——竟是解放军的灰布绑腿，裤脚还别着颗磨圆的红五星。

“是投敌的二排叛徒。”王强声音结着冰，“上次转移宝鸡老乡伤员，他们带着药箱跑了，张医生追药箱时中了流弹。”徐军科摸出木柄手榴弹，想起二排炊事员老马——宝鸡石家村人，总往他碗里多舀米汤，说“你像我牺牲的儿”。

“动作快点！打下罗局镇，每人赏三亩宝鸡城郊的地！”为首的缺牙汉漏风喊着，他去年在宜川战役，被徐军科用枪托砸掉了门牙。王强的枪突然走火，缺牙汉回头用手电筒扫来，徐军科看见他怀里露出半截文件，纸角印着“总”字——是扶眉战役总攻部署图，还沾着宝鸡馍馍的玉米面糊。

小柱子在主阵地数星星，听见枪声就往暗堡跑：“快！给迫击炮班发信号！”他抓起信号枪打了绿弹，暗堡炮手刚啃着宝鸡萝卜缨子馍，手一抖馍掉在炮筒里：“柱子哥，提前开火会挨骂吧？”“等个屁！科哥说过，总攻是为了宝鸡老乡过太平日子！”

徐军科掐着缺牙汉按在玉米地里，宝鸡泥土灌进他口鼻。缺牙汉却笑：“马家军骑兵过了渭水，要剁了你们！”王强用枪托砸断他的牙，血溅在玉米叶上。徐军科捡起部署图，见胡劲风用红笔圈出破庙指挥部，还画了把歪刀。“强子，去报信！说马家军要偷袭指挥部！”

王强刚跑就中了流弹，他滚到重机枪旁，抓起颗手榴弹扔向叛徒堆：“科哥！接住！”破庙的钟突然敲响，彭志远看着怀表——三点五十五分，比预定早五分钟。通讯员跑进来：“司令员，马家军骑兵到庙后了！”

彭志远在地图“马家军”上打了个破纸的叉：“让一营用燃烧弹惊马，徐军科那边缺啥从俘虏身上搜！”他又叫住通讯员，“送点宝鸡老乡的红糖给王强，他小时候在宝鸡受伤，他娘就用红糖冲鸡蛋补。再让卫生员去玉米地，别让弟兄们白流血！”

庙外枪声像炒豆子，夹杂着马嘶和燃烧弹的爆响。彭志远望着东方的血色朝霞，像战士胸前的红五星。他知道，马家军骑兵只是预热，胡劲风主力还在眉县等着——扶眉战役总攻的号角，即将在宝鸡这片土地上吹响。

前夜御敌守防线，作《西江月》记之：

西江月·前夜御敌

猫耳墙留残弹，玉苗地伏精兵。叛徒投敌泄军情，幸有英雄警醒。

炮响提前破阵，钟鸣急唤援兵。丹红晓色映征程，只待总攻将令。

第十二章：总攻前夕（下）

扶眉战役总攻号音炸响，徐军科跃出时裤脚被铁丝勾破，露出磨破的秋裤。王强的军帽飞了起来，子弹擦过后脑勺，帽檐露出垫着的《解放日报》，边角发黄浸满汗水。“狗娘养的！”王强扑倒在地，怀里炸药包的蓝底白花洋布沾着宝鸡草叶，这是他媳妇的陪嫁，他总说打完仗要改成尿布，沾过炸药的布能辟邪。

一号堡水泥顶炸开窟窿，烟柱裹着条拴红绳的军裤——胡劲风的兵爱拴红绳“辟邪”。徐军科往二号堡扔手榴弹，烟雾里飘出焦糊味和劣质烟草味，这味道他熟，上次俘虏的连长就抽这种“宝鸡缴获”的烟，呛得像烧柴。“柱子！炸门！”他冲向前，后背旧伤突然刺痛，眼前一黑，恍惚见小柱子抱着炸药包跑，绑炸药的麻绳带着宝鸡罗局镇张婆婆炸油饼的麻籽油香，柱子胳膊上的绷带洇透血，像条红带子。

暗堡泼出的开水烫在柱子胳膊上，燎起串水泡。这娃没躲，塞好炸药包就滚，到徐军科脚边时胳膊红得像烧砖：“我娘说烫泡挑了留疤，娶不上媳妇。”徐军科塞给他块沾着宝鸡黄土的冰糖，柱子含着笑眯起眼，甜意暂时压过了疼。

三号堡重机枪哑了，王强从泛绿的排水沟钻出来，浑身是泥，像从宝鸡井里捞的。他往堡门塞炸药时，听见里面娃娃哭：“我才十五，娘在宝鸡等我收麦。”强子顿了顿，拽着导火索喊：“快趴下！”爆炸声掀飞半个堡顶，徐军科扑开王强，后背被水泥块砸得生疼，吐出血沫溅在地上，洇开朵小红花。“去追逃兵！戴黑皮帽的是胡劲风参谋，揣着布防图！”

逃兵往罗局镇中央跑，戴眼镜的举着“三十六军司令部”公文包。小柱子举枪要打，被徐军科按住：“抓活的！他知道胡劲风藏哪！”这娃在宝鸡乡下打鸟练出准头，三十步外能打穿麻雀眼。祠堂铜铃被流弹打断，裂成两半，这是宝鸡老乡凑钱铸的“镇宅铃”，如今成了敌人防线崩塌的见证。

徐军科靠在门柱上喘气，柱上“天地君亲师”的“君”字被划得像道疤。王强踩着供桌摘青天白日旗，旗杆是宝鸡山里的枣木棍，虫蛀后一折就断，木茬扎进他手心，血滴进香炉混着香灰成了黑的。“科哥！抓到大官了！”小柱子拖来穿黄呢子的少将，金丝眼镜碎了片：“胡劲风往宝鸡西北马家军营地跑了！”他裤腿沾着宝鸡玉米草籽，还挂着苍耳。

徐军科盯着墙上地图，扶风方向的“马家军”字迹被茶水洇成黑团，背面《晋绥日报》“打倒胡宗南”的口号虽褪色，却依旧有劲。王强突然喊：“有马！”两匹黑马挂着望远镜，马鬃缠着红布条——胡劲风的兵说这能让马跑得快。通讯员送来彭司令员的纸条：“残敌向西北逃窜，速追！”徐军科塞了块哈喇味的压缩饼干，这是宝鸡境内缴获的，渣子掉在胡子上。

“强子，牵马！”徐军科捆绷带时疼得龇牙，王强突然跪下：“你留下！我带柱子去！你伤再骑马要颠坏骨头！”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咚的响。“再跪扔你给马家军当马夫！”徐军科翻上马，马肚子上的鞭痕还在，小柱子往马鞍绑水壶，里面宝鸡井水漂着片焦槐叶：“我娘说这能败火。”

祠堂顶上的红旗展开，旗角的弹孔比谁都红，像徐军科娘在宝鸡纳鞋底的胭脂。旗手是宝鸡石家村的新兵，握旗杆的手虽嫩，却站得笔直。追出罗局镇时，太阳把宝鸡黄土塬照得金灿灿，路边玉米地的老乡扔来个热馍，徐军科咬了口，麦麸剌嗓子却比压缩饼干香——老乡的心意是打赢的底气。

回头望罗局镇，断墙间飘着宝鸡老乡的炊烟，像战士举着的枪。王强的马突然刨土，前方逃兵马蹄印里沾着颗解放军铜纽扣，五角星磨得发亮。“科哥你看！”小柱子指着山坳，青天白日旗往石缝里钻。徐军科摸出怀表，表盖里赵刚的字条还在：“西北的天，该亮了。”

阳光刺破云层，徐军科一抖缰绳，黑马往山坳冲去。可没跑多远，山头上突然响起密集枪声，马家军的黑旗在狞笑——胡劲风果然和马家军汇合了，这山坳是早就设好的陷阱。扶眉战役的硬仗，还在后面。

追敌陷阵遇险境，作《鹧鸪天》记之：

鹧鸪天·追敌陷阵

总令声传破敌城，堡前鏖战血痕凝。

药包缠布承妻意，饴块含唇慰小兵。

追溃寇，跨征缨，赤旌猎猎映山晴。

孰知山坞藏凶阱，黑帜狂呼再举旌。

第十三章：决胜之战

1949年7月清晨，扶眉战役决胜阶段来临，罗局镇东头断墙卡着半只绣“36”的军鞋，鞋尖沾着宝鸡黄土，绑腿绳与玉米地叛徒的样式一致。徐军科背靠断墙，后背绷带硬如铁板，凌晨流弹擦过的伤口新渗出血，晕成黑花。王强压子弹时卡壳，掌心里宝鸡乡下磨出的厚茧嵌着黄土，手指关节因前几日搬炸药箱肿着紫青色淤痕。

“班长，我先冲！”王强声音沉劲，徐军科却摸出木柄手榴弹，想起赵刚说“木柄的攥得稳”。对面暗堡群里，一号堡刺刀挑铁丝网的“叮当”声随风飘来。小柱子突然指向天空，三颗信号弹炸开，红黄绿像宝鸡乡下纳鞋底的线团子，这娃攥枪的手背上，还留着昨日开水烫的水泡印。

迫击炮轰鸣震得断墙落土，王强把小柱子按在身下，钢盔被土块砸出包。一号堡水泥顶炸开，烟柱裹着拴红绳的军裤——胡劲风的兵总用红绳“辟邪”。徐军科吼着让小柱子炸门，自己冲向前时后背旧伤刺痛，恍惚见柱子抱着用罗局镇老乡麻籽油麻绳绑的炸药包，胳膊绷带洇透血。

暗堡泼出的开水烫得柱子胳膊起水泡，他塞好炸药包就滚，笑着说“娘说烫泡挑了留疤娶不上媳妇”。徐军科塞给他块沾宝鸡黄土的冰糖，柱子含着眯起眼。三号堡重机枪哑了，王强从泛绿的排水沟钻出来，往堡门塞炸药时听见娃娃哭：“我娘在宝鸡等我收麦。”他拽着导火索喊“快趴下”。

爆炸声掀飞堡顶，徐军科扑开王强，后背被水泥块砸得吐血沫：“追戴黑皮帽的参谋，他揣着布防图！”逃兵中戴眼镜的举着“三十六军司令部”公文包，小柱子举枪要打，被徐军科按住“抓活的，他知道胡劲风藏哪”。祠堂铜铃被流弹打断，这宝鸡老乡铸的“镇宅铃”成了敌人防线崩塌的见证。

徐军科靠在门柱上，见王强踩着供桌摘青天白日旗，虫蛀的宝鸡枣木棍旗杆一折就断，木茬扎进他手心。“科哥！抓到大官了！”小柱子拖来穿黄呢子的少将，对方说“胡劲风往宝鸡西北马家军营地跑了”，裤腿沾着宝鸡玉米草籽。

徐军科盯着地图，扶风方向“马家军”字迹被茶水洇成黑团，背面《晋绥日报》“打倒胡宗南”的口号虽褪色仍有劲。王强突然发现两匹黑马，马鞍望远镜映着宝鸡周边的山，马鬃缠着红布条。通讯员送来彭司令员纸条：“残敌向西北逃窜，速追！”

“强子，牵马！”徐军科捆绷带时，王强突然跪下：“你留下！”却被他骂着翻上马。小柱子往马鞍绑水壶，里面宝鸡井水漂着焦槐叶：“我娘说这能败火。”祠堂红旗展开，旗角弹孔红如徐军科娘在宝鸡纳鞋底的胭脂，旗手是宝鸡石家村的新兵。

追出罗局镇，太阳把宝鸡黄土塬照得金灿灿，老乡扔来热馍，徐军科咬着想起家里的麦麸馍。前方逃兵马蹄印里沾着颗解放军铜纽扣，小柱子指着山坳：“青天白日旗往石缝里钻！”徐军科摸出怀表，赵刚“西北的天该亮了”的字条仍清晰。

阳光刺破云层，徐军科一抖缰绳冲上山坳，身后传来“把胡劲风裤子当旌旗”的喊声。可刚冲进山坳，山头马家军机枪突然开火，黑旗狞笑——胡劲风早与马家军汇合，这是陷阱，山坳深处还传来更多马蹄声，扶眉战役的决胜恶战，正式打响。

决胜之战启，作《满庭芳》记之：

满庭芳·扶眉决胜

晓破罗村，墙残凝血，晨声催彻晨烟。

弹穿军帽，硝味漫荒田。

勇破碉楼险隘，炸药烈、火燎衣边。

擒顽敌，马驮情报，追寇向山巅。

烽燃，旗猎猎，黄塬映日，乡馍传暄，

忆赵刚遗怀，志继双肩。

谁料山坳藏阱，机枪冷、又起烽烟。

凭肝胆，誓清残寇，待得凯歌旋。

第十四章：山雨欲来（上）

1949年8月清晨，扶眉战役后续清剿在即，罗局镇老槐树枝挂着赵刚的半片军衣，风一吹哗啦啦响，树身弹孔嵌着弹头，锈迹如疤。徐军科捧着小麦粥，热气蒸得眉骨旧伤发痒，这是瓦子街战役留下的疤，当年靠王强用郑婆婆的灶心土止血。小柱子往树杈挂红旗，刺刀刻的“解放”二字沾着他指尖的血泡，胳膊绷带还渗着扶眉战役总攻时被开水烫的血。

董婶端着咸菜坛子走来，头巾缺角是给伤员包扎撕的，坛底沉着她儿子的子弹——去年牺牲在宜川，她说“留着念想，娃说解放了要去凤翔祭祖”。徐军科瞥见子弹型号，与马家军常用弹药一致。王强背着步枪跑来，绑腿沾着苍耳和宝鸡棋盘山的蕨类，掏出彭司令员的命令：“清剿棋盘山残匪，张彪在月牙沟杀了征粮队老周。”

徐军科捏紧碗，老周说过“要给宝鸡娃盖学堂”，昨天还分吃馒头。祠堂里，马家军贺使用银簪挑燕窝粥，马褂袖口绣狼（马家军将领记号），指甲缝沾着棋盘山红土。小柱子笑他“狼没尾巴”，贺使袖口新补的补丁针脚歪扭。送贺使出门时，王强塞来颗马掌钉，刻着宁夏马家军的“宁”字：“他们昨晚看布防图，窗纸捅了洞。”

西厢房窗台有茶杯印，杯底胭脂是西安“百花楼”的，贺使丫鬟穿粗布衣，根本用不起。鹰嘴崖上，徐军科趴在石缝，看王强带炸药包从石缝爬上，军靴蹭出火星。崖顶传来惨叫，张彪副官滚下来，手里借据写着“马家军借张彪五十条步枪，三千发子弹”，落款昨天，盖血红狼头印。

小柱子机枪哑了，往枪管浇尿降温，胳膊被弹片划伤也不觉。徐军科撕开磺胺粉，药箱底层露出老周的算盘，红木框浸着血。张彪指挥所里，借据还写着“八月十五取徐军科首级换月牙沟粮仓”。王强从灶灰扒出弹壳，印着“宁海军械局”，是今年新货。小柱子翻出烟袋锅，铜锅牡丹是西安“宝华斋”的，与贺使的一模一样，烟丝混着鸦片味。

马蹄声传来紧急集合暗号，通讯员的马浑身是汗：“马家军主力往罗局镇来！”回师山道上，王强捏开小柱子的奶糖，里面纸团用米汤写着“八月十五围歼罗局镇”。西北天际变红，向导老张说“这是‘狼嚎天’，马家军要动手了”，他爹就是被马家军杀在宝鸡。徐军科摸出怀表，赵刚的字条“马家军的狼饿了会吃自己人”仍清晰。

队伍翻过山梁，罗局镇灯火闪烁，镇口董婶正装咸菜坛子。李二娃指向远处黑影——马家军骑兵往高粱地钻，王强说“机枪早架在祠堂顶”。风里传来狼嚎，像人学的，徐军科摸出马掌钉，“宁”字被摸得发亮。罗局镇即将迎击马家军主力，硬仗已在眼前。

山雨欲来藏杀机，作《临江仙》记之：

临江仙·山雨欲来

晨立槐荫沾晓露，残衣诉旧痕凝。糜香犹带血痕萦。借凭藏诡谲，马褂隐狰狞。

夜探鹰巢擒恶徒，烟锅暗证原形。糖中函信破奸狞。丹霞悬警兆，狼唳满山鸣。

第十四章：山雨欲来（下）

“把枪擦亮，今晚月亮亮，能看清靶子！”徐军科的声音裹着风飘向罗局镇，黑马迈蹄，马镫碰撞声在夜里格外清。老槐树枝上，赵刚的半片军衣仍在晃，布料草屑与贺使马蹄铁旁的草叶纹路一致，似在提醒他警惕马家军。

“科哥，机枪架好了！”小柱子从祠堂顶探出头挥红布，惊飞夜鸟。他胳膊新换的绷带仍渗血，扶眉战役总攻时的烫伤未愈又添新伤，握机枪的手却稳如磐石。王强翻身下马，董婶塞来两个热馒头：“垫垫肚子，打仗有力气。”他揣着馒头往弹药库跑，后背伤口洇透纱布，满脑子都是“弹药要够撑到援军来”。

徐军科沿土路巡查，见房屋里老乡互相宽心，有老婆婆给孙子掖被角：“别害怕，解放军在呢。”马蹄踩过碎石，他忽然发现路边新鲜马蹄印，边缘暗红泥与棋盘山鹰嘴崖红土一致——马家军骑兵刚来过。

高粱地突然骚动，枪声划破夜静，子弹擦过头顶。“准备战斗！”徐军科勒马高喊，这枪声与昨日山坳马家军机枪声节奏相同。祠堂顶机枪立刻响，小柱子趴在房檐扣扳机，子弹精准往高粱地钻，时不时瞥向晃动最烈的镇西头——敌人主力藏在那。

王强抱重机枪架在碾盘上扫射，后背流血却浑然不觉，只猛压子弹：“狗娘养的，敢来送死！”他怕马家军炮队赶到，必须尽快压制敌人。高粱地里的敌人被打得抬不起头，有几个想退却被身后人用枪逼前，月光下，一个敌人掉落的烟袋锅，铜锅牡丹与贺使、棋盘山土匪的同款，证实是马家军先头部队。

徐军科拔枪击毙偷袭敌人，勒马往祠堂跑：“柱子盯紧侧翼！”他记着西厢房窗纸破洞——贺使昨晚偷看的正是侧翼布防。战斗烈得很，枪声、爆炸声混在一块儿，老槐树上的红旗被流弹打穿数洞，却仍在飘，红得像赵刚的血、董婶坛底子弹的锈。

董婶和老乡躲在屋里，透过门缝看战士们杀敌。董婶抱惊醒的孙子：“有红旗在，咱们有救。”她怀里揣着咸菜坛，坛口刺刀是儿子留下的念想。

天泛鱼肚白时，枪声停了。徐军科站在镇口，踢开敌人尸体，见腰间木牌刻“宁”字——宁夏马家军。王强递来水，嗓子哑着笑：“咱们赢了。”徐军科摸出怀表，赵刚“马家军的狼靠不住”的字条更皱，轻声念：“赵刚、老周，这仗赢了。”

小柱子从祠堂顶跳下，踩烂缴获的马家军狼头旗：“让你们再狂！”徐军科拍他肩：“收拾战场，照顾伤员。张彪跑了，马家军主力还没来，得接着赶，守住扶眉战役成果！”

侦查战士突然奔来，举着染血字条：“月牙沟见马家军骑兵，还带炮！”徐军科攥紧字条，“八月十五围歼”的墨迹与借据“马”字笔迹一致——扶眉战役后续的硬仗，才刚开场。他与王强对视，眼里满是决心：定要守住罗局镇，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夜战罗局镇初胜，作《鹧鸪天》记之：

鹧鸪天·夜战罗局镇

夜月如霜照阵前，枪声破寂落禾田。

红旗带血风仍举，铁骨凝寒志更坚。

收残寇，护乡关。晨光初透凯歌还，

铁蹄又响征尘起，再向烽烟续壮篇。

第十五章：战后追剿（上）

1949年8月的月牙沟，土坯墙在阴雨中泛着潮白，墙面刺刀剜出的刻痕凝着血珠，沙砾都被染红。这刻痕带着穷途末路的狠劲，与罗局镇祠堂贺使留下的细针划痕截然不同，墙根马家军样式的马蹄印，印证张彪一伙仍与马家军勾结。

徐军科指尖被木茬划伤，血滴在“张团长在此歇脚三日”的“歇”字上。小柱子往步枪塞子弹，弹壳撞在棋盘山鹰嘴崖留下的枪托豁口上，震得虎口发麻：“这刺刀刻的沟，比我娘纳鞋底的针脚还深。”他步枪缠着的粗布沾着南瓜汤油渍，布料纹理竟与贺使马褂补丁相似。

沟里嵌着张彪的半片指甲。这匪首丢了半只耳朵，曾在扶眉战场往俘虏胸口刻“投共者死”。徐军科用沾着南瓜汤油渍的粗布擦手，想起王寡妇手腕那只带豁口的银镯子——那是被地主家狗链子磨的，样式与宝鸡老乡的银饰不同，透着城里匠气。

“往王家洼走。”徐军科勒紧枪带，后背伤口被雨水泡透的绷带黏在皮肉上，疼得钻心，“告诉王强，太阳落山没信，就带炸药包来鹰嘴崖。”墙根草丛里，张彪放哨的人露出半截枪管，枪托红布条与马家军记号如出一辙。

王家洼槐树下，烟杆散落泥水，李秀才的玉嘴烟杆碎了。老汉攥着的麻绳沾着王寡妇的头发：“张彪说凑不齐二十块大洋，就把人吊窑顶。她家南瓜还在灶上蒸，糊味钻墙缝。”麻绳草屑来自鹰嘴崖山坡，说明土匪刚从那来。

徐军科跑过麦陈村，瞥见新土堆成的冢疙瘩。国民党兵正敷衍盖土，一个兵骂：“胡司令死个高参还‘体面葬’，不如喂狼！”他心里一沉——这高参前几天还在月牙沟巡查，胡劲风怕是在收拢扶眉残兵。冢疙瘩旁的脚印，与张彪岗哨的脚印尺寸一致。

王寡妇家烟囱冒黑烟，窑洞石缝塞着她的蓝布衫，领口补丁用儿子的旧军装改的——那娃去年牺牲在兰州。布角沾着的南瓜籽，是早上蒸南瓜时蹭的。小柱子猫在酸枣丛，塞来刻着“宁海军”的酒葫芦：“土匪赌钱说，赢了去宝鸡窑子，还要把王寡妇送给头头们。”

窑洞顶掉下个绣花鞋，是王寡妇给未来儿媳妇做的，鞋尖兰花被踩出脚印。炸药包导火索在雨里“滋滋”响，徐军科滚开时，听见土匪醉话：“拿到大洋去马家军换枪，贺使说跟着马司令有肉吃。”小柱子跳下来，攥着带豁口的银镯子：“王寡妇的！错不了！”

王寡妇被绑在柱子上，嘴上破布沾着血：“他们说要把我卖给马家军当营妓，说我儿子是共匪，娘要抵债。”她怀里揣着半块热南瓜饼：“给同志们留的，清剿费力气。”红布包饼的布料，是儿子的红领巾改的，还留着“中国少年”残印。

黑风口传来马家军重机枪声，小柱子拽着徐军科胳膊发抖：“强子哥他们遇着马家军了！”王强缩在巨石后，军帽被打穿洞，塞给徐军科沾着脑浆的弹片：“贺使在崖顶，旁边副官跟罗局镇祠堂那伙人一个模子！”

徐军科望崖顶，贺使马褂狼头刺绣的黑绒线眼在雨里发亮。张彪正给贺使递烟，烟盒是抢老周的“哈德门”。小柱子爬树时手心磨出血，血顺着树干淌，徐军科塞给他半截蜡烛：“风大，用这个引导火索。”

贺使扔来的传单沾着泥：“投诚赏大洋五十，杀共军赏官爵。”血红狼头印与扶眉战役借据上的一致。小柱子点燃炸药包，火苗窜起时，他看见张彪的烟盒，想起老周省着抽的存货。

“冲啊！”徐军科往前跑，王强扑过来按住他，流弹擦耳而过，弹片崩进强子胳膊。崖顶惨叫时，小柱子骑在张彪脖子上捅刺刀：“让你抢南瓜！让你杀老周！”贺使被马甩下，摔在徐军科脚边，马褂狼头刺绣的线缝里藏着人血渣。

夕阳染红鹰嘴崖，战士们从张彪怀里搜出油纸地图，血浸的纸上红笔圈着月牙沟粮仓、王家洼水井，最后一行“九月初九，献俘于马司令”墨迹深透纸背——马家军针对扶眉后续防线的阴谋，远未结束。

追剿残寇显锋芒，作《破阵子》记之：

破阵子·追剿残寇

雨打崖墙凝血，风摇匪哨生烟。

刀刻字痕深见骨，绳缚民妇紧勒肩，

追凶向月边。

炸药轰开敌垒，钢刀刺破狼筵。

图上暗标秋日计，布底深藏赤子拳，

残阳落暮天。

第十五章：战后追剿（下）

王强将地图摔在雨里，军裤淌着血仍使劲碾踩：“真当宝鸡西北是他们的天下？”泥水溅满脸庞，把“马司令”三字糊成黑团，胳膊肿如馒头，却要碾碎马家军破坏扶眉战役成果的阴谋。

小柱子蹲在鹰嘴崖边，用刺刀挖坑想埋王寡妇的银镯子，嫌上面沾了土匪血。徐军科走过去，用老周算盘上解下的红布擦净镯子：“这是她儿子用命换的念想，得亲手还回去。”红布摩擦间，算盘珠子似还在轻响，数着扶眉战役里牺牲的弟兄。

徐军科扶着王寡妇往王家洼窑洞走，她脚抖着踩出歪扭的脚印。路过灶房，王寡妇盯着烧红的铁锅，锅里南瓜已成黑炭：“本想给清剿的同志当晚饭。”她抠下焦糊的南瓜塞进嘴里，咽得艰难，像吞着石头，指尖被锅沿烫红也没哼声。

黑风口的枪声停了，只剩风“呜呜”如哭。王强清理战场时，见十七岁的新兵手里还攥着半块红薯——早上王寡妇给的，红薯皮沾着泥。他取下红薯擦了擦咬了口，噎得皱眉，眼泪却掉在红薯上：“这娃昨天还说打完仗要回家娶媳妇，给媳妇蒸南瓜。”

徐军科把地图上“九月初九献俘”描在烟盒背面，油纸被雨水泡软，笔尖戳破了纸。贺使被绑在槐树上，嘟囔着“马司令不会放过你们”，徐军科把烟盒拍在他脸上：“这宝鸡的麦子是老乡种的，石头是百姓踩的，你们占的是老百姓的家！”

小柱子从张彪尸体上搜出个布包，绣着“狗蛋”——王寡妇儿子的名字，里面有半块银元与纸条：“欠狗蛋一条命，来世还。”王寡妇摸着“狗蛋”二字，笑比哭难看：“等明年清明烧给狗蛋，让他知道坏人没好下场。”

夕阳拉长影子，投在泥地上如黑伤疤。传达命令的战士骑马赶来：“任命你为排长！”徐军科接过指令，望向牺牲的弟兄默念：“以后我会守住宝鸡西北，守住用命换来的和平。”他攥紧怀里的银镯子，冰凉镯身染上心口温度，如揣着滚烫的星，照亮后续清剿的路。

追剿终获阶段性胜利，作《蝶恋花》记之：

蝶恋花·追剿鹰嘴崖

雨洗崖痕红渐浅，刃刻初心，情驻山岩畔。素镯凝霜藏赤胆，南瓜余暖酬征战。

鹰嘴峰前烽火漫，弹雨穿空，勇破豺狼算。匪首伏诛凶焰散，红旗漫卷霞光灿。

第十六章：粮道暗战（上）

1949年9月的宝鸡黑风口，秋风卷着沙砾拍打粮仓木门，门板裂缝如未愈伤口，虫蛀痕迹密密麻麻。这座扶眉战役后续物资保障的关键粮仓，木门上“储粮三百石”木牌红漆卷边，缺角处留着枪托砸出的凹痕。

徐军科用刺刀挑开挂锁，铁锈溅落在木牌上。小柱子往麻袋里装小麦时，麻袋磨破漏出麦粒，他急着堵洞蹭掉旧伤痂，血珠滴在金黄麦粒上：“科哥，粮囤底下是空的！土是新翻的！”粮囤木板缝里嵌着马家军灰布军装布条，布纹藏着“宁”字缩写针脚——七月扶眉战场，他曾在俘虏身上见过这军需处记号。“张彪没走远，这粮仓是引咱们来的幌子。”徐军科盯着墙角死老鼠，其嘴角沾着小麦，显然粮仓早被搬空。

王强踢开粮囤后草堆，滚出个红布封罐，布上绣着马家军狼头记号。揭开罐口，霉味扑鼻，半罐鸦片膏上印着指印，指节疤痕与张彪缺半指的手吻合。“用鸦片换粮食！”王强摔碎陶罐，火星燎着漏出的小麦，“前阵子宝鸡宜川镇，有老乡为这卖了五岁娃！”徐军科攥紧拳头：“这群畜生，连扶眉战役后老乡的活路都不给留！”

宝鸡落马坡栈道晃如秋千，木板缝可见深涧。徐军科军靴踩在腐木上，栈道铁链缠着新拧草绳，绳头滴水冲出道白痕。他指向栈道尽头松树：“树干‘马’字是刺刀剜的，像贺使银柄刀的力道——上次在罗局镇祠堂见他用那刀挑燕窝粥。”王强在树后摸出块马蹄铁，钉帽“宁”字磨亮却清晰，铁蹄沾着落马坡红土：“马汗混着青稞酒，马家军骑兵出征前爱喝这壮胆，扶眉战役俘虏说过。”草里深浅不一的马蹄印，暗示曾有驮物资的马队经过。

栈道晃得更烈，小柱子拽出枪托里油纸包纸条：“三更，王家洼碾盘分粮”，字迹潦草却能认是张彪的——月牙沟借据上，他“张”字最后一笔总拖得老长。“是圈套吧？”柱子声音发颤，徐军科嚼了半张纸条，土纸掺着宝鸡麦草纤维，马家军从不用这种纸：“顺藤摸瓜，找扶眉战役的补给粮。”

宝鸡王家洼碾盘正转，石缝嵌着带血丝的麦粒。张彪站在碾盘上吆喝：“马司令赏粮！抓共军赏一石！”他裤脚勾着的草绳，与落马坡栈道上的绳结一样是死扣。底下老乡低头不敢应，老汉烟袋锅掉在地上，手抖着去捡。徐军科猫在草垛后，见张彪身后窑洞亮灯，窗纸印着贺使狼头影子，门缝漏出算盘声——像老周那把扶眉战役征粮时用的算盘。“老周的算盘！”小柱子拽着他胳膊，“这声音我听了三年，上次鹰嘴崖就是靠它找着老周遗物！”

王强往草垛塞炸药，导火索缠在手腕：“等他们分粮时动手。”他嚼着董婶给的冻馒头，“董婶说这碾盘是王家洼命根子——之前马家军抢扶眉储备粮，有老乡抱碾盘不让动，被活活打死，血染红石滚子。”突然有人喊“共军来了”，张彪的人却往收割完的高粱地钻——那片早布了岗哨，徐军科心头一紧：“不好！他们要炸粮仓！”

窑洞爆炸声起，火光窜红半边天。贺使往马背上爬时，徐军科扑过去，见其马褂狼头刺绣被硝烟熏黑，手里攥着“宁海军械局”账本。“用粮道图换活路，保你当股长！”贺使假牙打滑，小柱子机枪突然响，子弹打在马腿上，账本飞落，页脚露字：“九月初九，借道黑风口，运粮至棋盘山”，旁画狼头叼刀，刀尖对向罗局镇——刀形与贺使银柄刀一致。

王强被具老乡尸体绊倒，尸体怀里空麻袋绣着王寡妇的靛蓝兰花，妇人脖子勒痕紫黑，手里攥着半块南瓜饼，牙印与鹰嘴崖见到的一样。“他们杀了分粮的老乡！”强子抱着尸体，眼泪混着血淌进泥里。徐军科踩着血渍扑向贺使，对方吹哨引马家军，却被他用刺刀抵住喉咙：“落马坡栈道早拆了，够他们摔进涧底喂狼！”

贺使突然笑，血沫涌出，从碾盘下抠出木牌：“粮在鹰嘴崖，你们赵团长指的路！”徐军科如遭雷击，摸出怀表，表盖“马家军的狼，饿了会吃自己人”字条字迹陌生。小柱子撬开碾盘底铁盒，里面半张照片上，赵刚与张彪搭着粮袋笑，背景粮仓木门裂缝、“储粮三百石”木牌，与黑风口粮仓分毫不差。“不可能！”王强枪掉在地上，“赵团长在宜川镇替我挡过子弹！”徐军科盯着照片手抖：“赵刚咋能对不起扶眉战役弟兄和老乡！”

远处红天比“狼嚎天”更深，上千支火把连成长龙往罗局镇移动——马家军主力来了。徐军科摸出怀表，字条“狼”字收笔与赵刚签名一样，才知是指自己人里的“狼”。他嚼着董婶给的炒面，竟嚼出颗子弹，与董婶坛底那颗一样，弹头卡着半颗火药，硌得牙生疼。

粮道惊现内奸，作《诉衷情令》记之：

诉衷情令·粮道谍影

风穿粮囤见空仓，布屑印“宁”章。

栈道新绳牵险，暗里伏锋芒。

碾染血，算声殇，照狼光。

一帧旧照惊梦，红天卷铁霜。

第十六章：粮道暗战（中）

“告诉弟兄们，”徐军科翻身上马时，军靴重重踩在马镫上，金属碰撞声“当”地炸开，像一记警钟划破宝鸡王家洼的夜，“立刻回宝鸡罗局镇！这扶眉战役的粮道要是守不住，老乡们冬天就得饿肚子，咱们打仗护的就是老百姓，绝不能让马家军把粮道掐断！”他抬手摸了摸胸口的怀表，表壳冰凉，却抵不住里面字条传来的滚烫——赵刚那熟悉的笔迹，此刻像根刺扎在心里，连带着指腹蹭过照片上赵刚的脸时，都觉得指尖发疼。

小柱子还在愣着，手里攥着那块刻着“粮在宝鸡鹰嘴崖”的木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王强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把掉在地上的枪捡起来，枪身沾着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紫，像极了上次在宝鸡鹰嘴崖牺牲战士身上的血。“柱子，别愣着了！马家军主力快到了，咱们得赶紧回罗局镇报信，让老乡们提前躲躲！”强子的声音还带着颤，想起赵刚曾在宝鸡宜川镇替他挡子弹的画面，胳膊上仿佛还能感觉到当时溅上的血温，可照片上的画面又像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徐军科骑着黑马走在最前头，马蹄踩过王家洼的土路，把碾盘旁的血洼踩得稀烂，血水混着泥土溅在马腿上，像一道道暗红色的鞭痕。他回头望了眼远处的红天，那片红越来越浓，火把的光已经能看清轮廓，像一条燃烧的毒蛇，正往宝鸡罗局镇的方向爬。“加快速度！”他高声喊着，声音裹在风里，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马家军的骑兵快，咱们不能让他们先到罗局镇！”

队伍刚走出王家洼不远，就听见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回头望去，宝鸡王家洼的窑洞已经塌了半边，火光窜得更高，把夜空染得通红。小柱子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想起王寡妇那半块没吃完的南瓜饼，想起碾盘旁老乡冰冷的尸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科哥，他们连老乡的家都不放过……”柱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枪托在手里微微发抖，枪托上的豁口硌着掌心，却没觉得疼，心里的火气比窑洞里的火苗还旺。

徐军科没有回头，只是咬着牙继续往前赶：“记住这火，等咱们打赢了，再给老乡们盖新窑洞。现在最重要的是守住罗局镇，守住扶眉战役的粮道，不能让更多人遭殃。”他心里清楚，此刻的眼泪没用，只有手里的枪、脚下的路，才能护住剩下的老乡，才能查清赵刚到底为什么会和张彪勾结——他不愿意相信那个曾在扶眉战场带头冲锋的人，会真的背叛弟兄、背叛老百姓。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队伍来到宝鸡落马坡的岔路口，一边是回罗局镇的近路，要穿过一片松树林；另一边是通往宝鸡鹰嘴崖的栈道，也就是木牌上写的藏粮地。王强勒住马，看向徐军科：“班长，要不要分拨人去鹰嘴崖看看？万一真有粮呢？咱们扶眉战役后续的补给快跟不上了，要是能找到粮，老乡们和弟兄们都能少遭点罪。”强子的目光里带着期盼，他还抱着一丝希望，或许木牌上的消息是假的，或许赵刚只是被胁迫的，毕竟那半块照片也不能说明所有事。

徐军科勒住马，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摸出怀里的照片，借着月光又看了一眼，赵刚和张彪搭着粮袋的手，笑得那么刺眼，背景里粮仓的木门和黑风口的一模一样，连“储粮三百石”的木牌都没差别。“不能分兵。”他把照片塞回怀里，语气坚定，“马家军主力在后面，咱们分兵就成了散沙，要是被他们围了，不仅粮找不着，罗局镇也守不住。先回罗局镇，等和大部队汇合了，再做打算。”他知道王强的心思，可眼下的情况容不得冒险，扶眉战役的粮道固然重要，但罗局镇的老乡和弟兄们更重要。

小柱子突然指着松树林的方向，压低声音说：“科哥，那边有动静！”众人立刻握紧枪，警惕地望向松树林。月光透过松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风一吹，影子晃动，像藏着无数人影。徐军科示意大家下马，猫着腰往树林边挪，刚靠近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是张彪的声音，漏风的语调很容易辨认：“贺使说了，等马家军主力到了罗局镇，咱们就从鹰嘴崖把粮运出来，到时候把共军和老乡们都困在镇里，饿也能饿死他们！”

另一个声音接了话，是个陌生的沙哑嗓音：“赵团长那边咋说？他要是反悔了，咱们的计划可就泡汤了。”张彪冷笑一声：“反悔？他儿子还在咱们手里，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说了，扶眉战役打完，他本就没捞着好处，跟着马司令，不比跟着共军啃干馍强？”这话像把刀扎在徐军科心上，他终于明白，赵刚不是被胁迫，而是真的为了自己的利益，背叛了所有人——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当成筹码，这样的人，早就没了良心。

王强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枪差点走火，徐军科赶紧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出声。只听张彪又说：“咱们先去鹰嘴崖等着，把粮清点好，等马家军拿下罗局镇，就直接运过去。对了，把那几个跟着共军的老乡处理了，别留下后患。”说完，就听见脚步声往栈道方向走。

徐军科等他们走远了，才松开王强的胳膊，压低声音说：“看来鹰嘴崖真有粮，而且张彪要对跟着咱们的老乡动手。”他回头看了眼队伍里跟着的几个宝鸡老乡——都是之前主动要给队伍带路的，此刻他们脸色发白，显然也听见了张彪的话。徐军科走过去，拍了拍一个老汉的肩：“大爷，你们先跟着队伍回罗局镇，有弟兄们在，保证你们安全。”老汉颤巍巍地点头，手里攥着的烟袋锅都在抖，嘴里念叨着：“这群天杀的，连咱们老百姓都不放过……”

安排好老乡，徐军科对王强和小柱子说：“你们带着大部队回罗局镇，跟留守的弟兄们说，马家军主力快到了，让他们赶紧加固工事，保护好老乡。我带两个人去鹰嘴崖，看看粮的情况，顺便阻止张彪动手，要是能把粮抢回来，也算给扶眉战役的补给添点力。”王强立刻反对：“不行！班长，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要去我跟你一起去！”小柱子也跟着点头：“科哥，我也去！我枪法准，能帮上忙！”

徐军科看着他们，心里一阵暖，却还是摇了摇头：“罗局镇需要你们，主力部队没回来，你们得稳住阵脚。我带两个熟悉地形的弟兄去，很快就回来。”他知道现在不是争的时候，罗局镇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没等他们再反驳，就点了两个之前在宝鸡棋盘山当过向导的战士，交代了几句，就往鹰嘴崖的方向赶。

往鹰嘴崖走的路上，风越来越大，卷起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徐军科摸出怀表，打开看了一眼，表盖内侧赵刚的字条“马家军的狼，饿了会吃自己人”，此刻越看越讽刺——原来赵刚才是藏在自己人里的“狼”。他把怀表揣回怀里，握紧了手里的枪，枪身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让他冷静了不少。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粮，阻止张彪，然后回罗局镇，和马家军主力决一死战，守住扶眉战役的成果，给牺牲的弟兄和老乡们一个交代。

快到鹰嘴崖时，远远就看见栈道旁有几个黑影在晃动，手里拿着火把，正在清点什么。徐军科示意两个战士躲在岩石后，自己则猫着腰往近了挪，借着岩石的掩护，看清了那些人——是张彪的手下，正把一袋袋粮食往马背上搬，粮袋上印着的“扶眉战役补给粮”字样，在火把的光线下格外刺眼。张彪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个账本，正一边骂一边清点：“动作快点！马家军主力快到罗局镇了，咱们得赶紧把粮运过去！”

徐军科心里一沉，看来张彪说的是真的，鹰嘴崖真的藏着扶眉战役的补给粮。他悄悄退回去，对两个战士说：“你们先在这盯着，我绕到后面，找机会把马惊了，咱们趁乱抢几袋粮就走，别恋战。”两个战士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枪。徐军科绕到栈道后面的山坡上，那里长满了酸枣丛，正好能遮住身影。他摸出腰间的手榴弹，拔掉保险栓，看准时机，往马群旁边扔了过去。

“轰隆”一声，手榴弹在马群旁炸开，马匹受惊，嘶鸣着四处乱窜，把背上的粮袋都甩在了地上。张彪的手下乱作一团，有的去拉马，有的四处张望，想找出扔手榴弹的人。徐军科趁机喊了一声：“动手！”两个战士立刻从岩石后冲出来，举枪射击，张彪的手下猝不及防，倒下了两个。徐军科也冲了过去，捡起地上的粮袋，往肩上扛：“快拿粮，撤！”

张彪反应过来，气得大喊：“共军！别让他们跑了！”说着就举枪朝徐军科射击，子弹擦着徐军科的胳膊过去，打在旁边的岩石上，溅起的碎石划破了他的胳膊，血立刻流了出来。徐军科没回头，扛着粮袋就往山坡上跑，两个战士在后面掩护，一边打一边退。等跑到安全地带，徐军科才停下来，靠在岩石上喘着气，胳膊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却看着肩上的粮袋，心里松了口气——至少抢回了几袋，能给罗局镇的老乡和弟兄们应急。

两个战士也跑了过来，手里各扛着一袋粮：“排长，咱们抢了三袋，够撑几天的了！”徐军科点头，撕下衣角，简单包扎了一下胳膊上的伤口：“走，回罗局镇！咱们得赶紧回去，马家军快到了！”他扛着粮袋，往罗局镇的方向走，月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一根撑在宝鸡山野间的柱子，坚定而执着。他知道，接下来的仗会更难打，有马家军主力的威胁，有赵刚的背叛，还有扶眉战役补给粮的短缺，但他绝不会退缩——为了弟兄，为了老乡，为了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他必须撑下去。

粮道暗战险象环生，作《青玉案》记之：

青玉案·黑风口粮战

黑风卷砾粮仓裂，麦粒漏、痕凝血。鸦片藏坛狼首孽。栈途隐暗，碾盘悲咽，奸计层层结。

骤闻哨响蹄声灭，岂料同袍暗通劣。赤月映天烽烬烈。誓承粮路，宁抛热血，不让民遭劫 。

第十六章：粮道余烬（下）

徐军科咬着董婶烙的麦饼，麦香混着盐粒在舌尖散开，却压不住心里翻涌的思绪。磨坊外的枪声渐歇，镇外传来弟兄们清理战场的吆喝声，李锐跪在地上，正用袖子小心翼翼擦拭妹妹手里染血的干粮，动作里满是悔意。徐军科走到他身边，把怀表掏出来放在石磨上，表盖内侧赵刚的字条被血浸得发皱，“马家军的狼，饿了会吃自己人”这行字，在月光下像道刺目的疤。

“你再仔细想想，赵刚和张彪是怎么联系的？棋盘山的藏粮点具体在哪个位置？”徐军科的声音很沉，指尖敲了敲怀表，“这字条的笔迹，你应该比我更熟——之前你提交的粮道报表，有几页的笔锋和这个一模一样，别再瞒了。”李锐的身子僵了下，抬起头时，眼里满是红血丝，他攥紧妹妹的手，声音带着哽咽：“是……是通过粮道报表的暗记。赵刚在报表里用‘星号’标注藏粮点，‘圆圈’代表联络时间，我之前没敢说，是怕被牵连……”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铜哨，哨身上刻着个“赵”字，“这是赵刚给我的，说遇到紧急情况就吹三长一短，能联系上他在马家军的线人。”

王强扛着枪走过来，枪托上还沾着马家军的血，他往石磨上放了袋缴获的干粮，袋子上印着“宁海军械局”的字样：“科哥，镇外清理出二十多具马家军尸体，还有三匹受伤的马，从马背上搜出这袋干粮，里面掺着不少沙子，看来马家军的补给也不宽裕。”他瞥了眼李锐，语气缓和了些，“你要是真心悔悟，就带我们去棋盘山找粮，也算给扶眉战役的弟兄们赎罪。”李锐的妹妹突然站起来，把手里的麦种塞进李锐怀里：“哥，我跟你一起去！我在鹰嘴崖待过几天，知道那边的小路，能绕开马家军的岗哨！”

徐军科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有了主意。他把弟兄们召集到磨坊里，借着油灯的光，在地上画起了宝鸡的地形：“现在马家军主力刚退，肯定在调整部署，咱们得趁这个空隙找到棋盘山的粮，不然等他们再次进攻罗局镇，咱们没粮撑不了多久。”他指着地上的“鹰嘴崖”位置，“李锐和他妹妹带路，走小路去棋盘山，争取明天天亮前找到藏粮点，要是能把粮运回来，咱们就有底气和马家军决战。”他又看向王强，“你留在罗局镇，带着弟兄们加固工事，再组织老乡们把家里的粮食集中到老皂角树下的粮囤，做好坚壁清野的准备，防止马家军抢粮。”

董婶这时端着一锅热麦粥走进来，粥香飘满了整个磨坊，她把粥碗分给弟兄们：“科娃，你们放心去，罗局镇有我们呢。我已经跟村里的老人们说了，明天一早就让妇女们烙麦饼，给你们当干粮，男人们帮着加固工事，保证不让马家军轻易进镇。”她把最后一碗粥递给李锐的妹妹，眼里满是慈爱：“闺女，路上小心，婶娘等着你们把粮运回来。”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徐军科就带着李锐、李锐的妹妹和五个精干的弟兄，背着干粮往棋盘山赶。山路崎岖，满是碎石，李锐的妹妹走在最前头，脚步轻快，她时不时弯腰捡起路边的石子，在树干上做标记：“这是我之前和娘上山采野菜时记的路，顺着这些标记走，能避开马家军的岗哨，还能省不少时间。”徐军科跟在后面，手里握着枪，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山间的风很凉，吹得树叶“哗啦”响，像有人在暗处窥探。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他们来到一处悬崖边，悬崖下是条深涧，涧水湍急，发出“哗哗”的声响。李锐的妹妹指着悬崖上的一条窄缝：“从这里爬过去，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棋盘山的藏粮点了，那里有个山洞，很隐蔽，马家军一般不会去。”徐军科探头往窄缝里看了看，缝宽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两边的岩石很滑，还长着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大家小心点，一个一个过，把枪背在背上，别刮到岩石。”他率先爬进窄缝，手脚并用，慢慢往前挪，岩石的青苔沾在手上，滑得厉害，他只能紧紧抠住岩石的缝隙，一点一点往前移动。

等所有人都爬过窄缝，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他们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李锐妹妹说的山洞。山洞隐藏在一片灌木丛后，洞口被藤蔓遮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徐军科示意大家躲在灌木丛后，他和李锐悄悄挪到洞口，侧耳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我进去看看。”徐军科拔出刺刀，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走进山洞。山洞里很暗，弥漫着一股霉味，他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光，看见里面堆着不少粮袋，袋上印着“扶眉战役补给粮”的字样，正是他们一直在找的粮！

徐军科心里一喜，刚要喊弟兄们进来，就听见洞口传来脚步声。他赶紧躲到粮袋后面，透过粮袋的缝隙往外看，只见两个马家军的士兵扛着枪走进来，嘴里还在嘀咕：“这鬼地方，天天来巡查，哪会有人来。”“就是，马司令也太小心了，谁能找到这么偏的山洞。”两人说着，走到粮袋前，踢了踢粮袋，见没什么异常，就转身走了出去。

徐军科等他们走远了，才从粮袋后面走出来，对外面的弟兄们招了招手：“快进来，找到粮了！”弟兄们赶紧走进山洞，看着堆得满满的粮袋，都露出了笑容。李锐走到粮袋前，摸了摸粮袋，眼里满是愧疚：“都是我糊涂，差点让这些粮落到马家军手里，还好现在找回来了。”徐军科拍了拍他的肩：“知道错了就好，现在咱们得想办法把粮运回去，罗局镇还等着这些粮呢。”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粮袋搬到悬崖边的窄缝处，再用绳子把粮袋吊下去，然后从原路返回罗局镇。大家立刻行动起来，有的扛粮袋，有的整理绳子，李锐的妹妹也帮忙搬着小袋的粮食，干劲十足。就在他们把最后一袋粮搬到窄缝处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越来越近。“不好，马家军来了！”徐军科脸色一变，赶紧让弟兄们把粮袋藏到灌木丛后，“大家做好战斗准备，尽量别惊动他们，等他们走了咱们再继续运粮。”

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一队马家军骑兵沿着山路走来，大约有十几个人，手里都扛着枪，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徐军科和弟兄们躲在灌木丛后，屏住呼吸，手里紧紧握着枪，随时准备战斗。骑兵队走到悬崖边，停了下来，一个领头的马家军看了看周围，对身边的士兵说：“去看看那片灌木丛，别有人躲在里面。”

一个士兵立刻跳下马，拿着枪往灌木丛走来。徐军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悄悄对身边的弟兄做了个手势，准备等士兵靠近就动手。就在这时，李锐的妹妹突然站起来，朝着骑兵队的方向大喊：“你们看那边！有共军！”骑兵队的人立刻转头往她指的方向看，徐军科趁机带着弟兄们冲了出去，举枪射击，领头的马家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倒在地。

剩下的马家军见势不妙，赶紧掉转马头就跑。徐军科没有追，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运粮：“快，趁他们还没回来，赶紧把粮运下去！”大家立刻行动起来，用绳子把粮袋吊下悬崖，然后一个一个爬下去，等所有人和粮袋都到了悬崖下，徐军科才松了口气。他们背着粮袋，沿着原路往罗局镇赶，虽然很累，但想到罗局镇的老乡和弟兄们还在等着，大家都咬牙坚持着。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回到了罗局镇。远远就看见老皂角树下围满了人，董婶和王强正站在粮囤边等着他们。“科娃！你们回来了！粮运回来没？”董婶看见他们，赶紧跑过来，眼里满是期盼。徐军科指了指身后的粮袋，笑着说：“婶娘，放心吧，粮都运回来了，足够咱们撑一阵子了。”王强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没让我失望！马家军那边没动静，估计是在调整部署，咱们正好趁这个时间准备决战。”

夜幕降临，罗局镇的油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映着老乡们和弟兄们脸上的笑容。徐军科站在老皂角树下，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满是感慨。他知道，这场扶眉战役的后续战斗还没结束，马家军的主力随时可能再次进攻，但只要有这些弟兄和老乡们在，有这些运回来的粮，他就有信心守住罗局镇，守住扶眉战役的粮道，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他摸出怀里的怀表，打开表盖，看着里面赵刚的字条，在心里默念：“赵刚，你背叛了弟兄，背叛了老乡，但我们不会让你的错毁掉这一切，我们会守住这一切，给牺牲的弟兄们一个交代。”

月光洒在罗局镇的土地上，给整个镇子镀上了一层银辉。老皂角树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加油鼓劲。徐军科握紧了手里的枪，眼神坚定，他知道，明天，又将是一场硬仗，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破阵子·棋盘山夺粮

险径攀崖寻囤，深林伏马驱狼。

妹唤敌眸牵战火，兄扛粮袋踏寒霜。

汗濡征衣裳。

夜烛映囤千石，晨鸡催阵三疆。

皂角树下军民聚，待斩顽凶护麦香。

风前剑已扬。

第十七章：风云突变（上）

1949年秋的宝鸡李家沟，秋风卷着刚割的麦秸味漫过村头，新搭的房梁在日头下泛着浅黄。椽子上的红漆还没干，混着松烟的味道，呛得人鼻子发酸，漆刷子划过木面的“沙沙”声里，能听见远处农家牲畜的铃铛响。徐军科腰间别着的怀表硌着腰侧，表盖内侧赵刚的字条还夹在里面，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宝鸡罗局镇的疑云未散，扶眉战役后续清剿任务里藏的风险，像房梁上没钉牢的椽子，随时可能砸下来。

他的手掌按在新搭的房梁上，木刺顺着掌心老茧扎进去，血珠刚冒头就被他在衣襟上蹭掉。那片衣襟还留着宝鸡鹰嘴崖的硝烟味，洗了七遍都没去净，凑近了闻，能辨出点火药的硫磺气。王老汉举着漆刷的手突然抖了抖，红漆在椽子上拖出道歪痕，像道没止住的血：“徐连长，这房是给巴图家丫头盖的，她昨儿还说要在梁上挂红绸子呢，说红绸子招福气。”老汉的漆刷在手里晃，红漆滴在脚边青砖上，洇成个个小圆点。青砖缝里嵌着颗细小的银饰碎片，样式与宝鸡黑风口粮仓见过的马家军银饰一模一样，是粮道暗战时嵌进砖缝的，风吹雨打都没掉。

秀莲的线轴“当啷”砸在门槛上，线团滚到马靴边，缠在靴钉上解不开。通信员的枣红马正喷着响鼻，马嚼子上的信号布红得发紫，边角被马蹄踏得卷了边——这是宝鸡边境哨所的“血信”，布角绣着的狼头被血浸透，针脚里卡着的沙砾，是宝鸡红柳沟特有的红沙，磨得手指发疼。“连长！宝鸡红柳沟成焦土了！”通信员的军裤磨出个洞，露出的皮肉沾着黑灰，像是从火里钻出来的，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里混着火星，“马家军收编的散匪带着马队冲过防线，红柳沟的农户家被烧得连桩子都不剩，巴图家的粮食被抢去青海方向，说要跟马家军残部汇合！那些畜生还说，谁反抗就把谁拴在马后拖！”徐军科听得心头一紧，忍不住骂道：“孃孃哎，这群豺狼，连扶眉战役后乡亲们的活路都断了！”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马家军的狼”字样与通信员的话重叠，心头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徐军科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木刺扎得更深了，血顺着掌纹往下淌。他想起七月扶眉战役俘虏的马家军散匪，那些人眼里总蒙着层血丝，马刀上的狼头徽记被血浸得发黑。当时有个老农户拽着他的胳膊说：“这些人是狼崽，喂不熟的，他们认得马家军的银铃铛。”现在想来，那哪是认得，分明是早就被马家军用恶念喂熟了。巴图家院门口就挂着串银铃铛，去年冬天还叮当作响，丫头总爱趴在门框上听。那铃铛的纹路，和贺使马褂上的狼头银扣有着相似的雕花，都是马家军军需处统一打的样式。

王老汉突然往他怀里塞了个布包，粗布磨得手心发疼，布纹里还缠着点麦秸。打开时，炒面的香味混着谷物气息飘出来，袋口缠着的红头绳是丫头编的，上面沾着的棉絮，是家里旧棉袄上的：“带上，红柳沟的乡亲们爱嚼这个。丫头昨儿还说，要给参与扶眉战役的同志们烙杂粮饼呢……”他的声音突然卡壳，像被风吹灭的油灯，手背上的青筋跳得像条挣扎的红带子，眼里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没掉下来。布包底部沾着点暗红色印记，是干涸的血迹，与宝鸡罗局镇碾盘旁的血渍颜色一致，都是战火里凝住的温度。

宝鸡红柳沟的焦糊味飘了三里地，像条烧红的鞭子抽着人的脸，呛得人不敢喘气。空气里混着草木燃尽的焦气，闻着心里发堵——这场景和扶眉战役中被土匪洗劫的村落如出一辙，只是这次，遭殃的是刚盼来安稳的乡亲。

徐军科从老榆树上解下那件旧棉袄时，火苗正从袄角往袖管窜，烧出的洞眼像只只圆睁的眼睛，盯着天上的日头。他把袄子按在沙地上滚了滚，焦味里突然钻出点谷物的香气——是丫头的杂粮饼，在袄子夹层里烤成了硬块，沾着的棉絮已经焦黑，一捏就碎成粉末。农房的残骸里卡着半截锄头，锄柄系着的蓝布被烧得只剩个角，是丫头的口水巾，上面绣着的小花还能看清只花瓣，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刚学刺绣时的活儿。口水巾的布料，与赵刚账本里掉出的纸条衬布材质相同，都产自宝鸡当地的染坊，染的是山里的靛蓝。

井台边的小花袄被血浸成了紫黑色，领口的盘扣崩开两颗，滚在沙地上像滴凝固的血。徐军科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布料就猛地缩回——太烫了，像还在烧，布面的绒毛都蜷成了小球。他轻轻掰开丫头蜷着的手，半块杂粮饼粘在掌心，饼屑在沙地上洇出个浅印，旁边有串小小的血脚印，往农房方向延伸，像条没走完的路。这杂粮饼他认得，前几天巡逻时，丫头往他兜里塞过一块，说“叔叔吃了有力气打马家军的狼”，现在那点谷物香混着血腥味，呛得人喉咙发紧，像吞了把沙子。血脚印旁散落着几粒麦粒，与宝鸡黑风口粮仓漏出的麦粒大小一致，都是当地种的冬小麦，饱满得能磨出好面。

“独眼骑的是黑马，左脸有月牙疤！”断胳膊的农户突然扑过来，血糊糊的袖管甩在徐军科脸上，带着股铁锈味，“他马刀上镶着银，说马长官在宝鸡黑风口等他们！巴图家的粮食被抢跑了，那是他准备过冬的口粮啊！之前雪大，他就是靠这些粮食换的青稞，不然全家都得饿死……”他突然抓住徐军科的手腕，掌心里的老茧磨着伤口，疼得徐军科倒吸口凉气，“我看见丫头往井里钻，散匪的马刀劈下来时，她还举着水瓢呢，那瓢是她娘留下的……”农户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红柳，眼泪混着血滴在沙地上。“黑风口”三个字让徐军科心头一震——之前粮道暗战中马家军的据点就在此处，看来残部还在利用这里的地形作恶，把乡亲们的活命粮往火坑里送。

此情此景，桩桩件件都刻在人心上，徐军科望着红柳沟的焦土，想起丫头的笑脸、乡亲的哭诉，只觉满腔悲愤无处可诉，唯有化作词句，记下这血海深仇：

破阵子·红柳沟殇

柳沟遭焚焦土，马匪肆掠残房。

稚女血痕留井畔，老犊哀鸣伴烬霜。

恨凝刀上光。

银铃染腥失脆，粮袋遭劫投荒。

此去必诛豺狼辈，敢为乡亲守故乡。

风高亦慨慷。

小柱子从焦黑的农房里钻出来，军帽被熏得漆黑，只剩帽徽还亮着，手里攥着个马铁掌。铁掌比寻常的厚一倍，上面刻着马家军常用的狼头标记，边缘还沾着点干草，是巴图家牲口圈里的——丫头总爱牵着家里的老黄牛转圈，说它性子温，不会踢人。“科哥，这是马家军散匪的玩意儿，马蹄铁都比咱们的沉，难怪跑起来那么冲。”柱子的声音发颤，铁掌突然从手里滑落，砸在小花袄旁边，发出“当”的一声，像敲在人心上，“农房里有马粪，还热乎着，他们刚走没多久，马蹄印还没被风吹平呢。”马粪里混着的干草，与宝鸡落马坡栈道旁的干草种类相同，都是当地山野常见的芨芨草，韧性足，牲口爱吃。

宝鸡一线天的风裹着沙砾打在脸上，疼得像被马蜂蛰，眼睛都快睁不开。峡谷两侧的石壁直上直下，像被刀劈开的，风从谷口灌进来，“呜呜”地响，像在哭。这里是宝鸡周边的险要地段，也是马家军残部常用来伏击的地方，之前有三个运输粮道的弟兄，就在这儿栽了跟头。

徐军科蹲在峡谷南口，用刺刀在沙上画地形，刀尖挑开块碎石，下面露出点新鲜的牲口粪便——是巴图家老黄牛的，粪里还混着点没消化的草籽，牲口最爱啃路边的嫩草。最窄处的石缝里卡着块旧布，是之前路过时看见的，现在还在，只是被风刮得只剩半片，上面的马蹄擦痕比之前深了三倍，像被反复摩擦过，结着层黑痂。“王强，”他往峡谷北口指了指，那里的灌木丛密得能藏住人，枝条上还挂着点棉絮，是丫头棉袄上的，“让三班把马嘴扎紧，人衔着草，听见炸药响再冲。马家军散匪爱用重机枪封谷口，你们从侧翼摸过去，砍马腿！这些畜生的马没了腿，就成了废物！”灌木丛深处，隐约能看见个狼头形状的石块，与马家军标记相似，是他们用来联络的暗号，之前在黑风口也见过一模一样的。

小柱子正往牲口背上捆炸药，牲口的鬃毛沾着他的血。刚才牵牲口时被蹄子踹在肋下，扶眉战役时留下的旧伤痂全裂开了，血顺着军衣往下淌，染红了牲口的白毛。“科哥，这是巴图家最后的牲口了。”他摸着牲口的脖子，那畜生突然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热气里带着点焦味，像是从红柳沟熏来的，“早上从红柳沟牵出来时，它还驮着丫头的花布包呢，现在包没了……包上还绣着朵小花。”牲口的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沙砾，像在哭，蹄子不安地刨着沙子。花布包的布料，与宝鸡王家洼王寡妇麻袋上的兰花绣线出自同一种染料，都是当地匠人用山里的蓝草熬制的靛蓝，颜色正。

徐军科往靴子里塞了把匕首，刀柄缠着的红头绳在脚踝磨出点痒。这绳子是从井台边捡的，丫头的血还没干透，摸着黏糊糊的，带着点谷物的气息。他换上那件焦黑的旧棉袄，袄襟的破洞正好能露出半截枪托，往镜子似的沙地上照了照，活像个从火里爬出来的农户，脸上再抹点沙，就更像了。“去当诱饵，”他把最后一颗手榴弹塞进怀里，引信的拉环勾在手指上，随时能拽，“你们瞅准独眼的黑马，那畜生左后腿有道疤，是之前被巴图家的老黄牛顶伤的，一瘸一拐的好认。”匕首的刀柄材质，与赵刚怀表的表壳材质相同，都是宝鸡铁匠铺打造的熟铁，敲起来当当响。

峡谷深处突然传来马嘶，马家军散匪正用方言吆喝，鞭子抽在马身上的脆响撞在崖壁上，牲口的嘶鸣声像无数根针扎过来，听得人心头发紧。徐军科摸了摸怀里的炒面袋，红头绳硌着肋骨，突然想起丫头说过：“牲口听见马家军的银铃铛会发慌，他们都爱用这个吓唬牲口。”他往灌木丛里瞥了眼，王强他们正往牲口耳朵里塞布团，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布团是用丫头的口水巾撕的，还能看见点蓝布角。灌木丛旁的沙地上，有串模糊的脚印，尺码与赵刚的军靴相符——这让他心里的疑云又重了几分，难道赵刚还活着，还在给马家军带路？

独眼的马鞭抽在徐军科脚前，沙地上裂开道白痕，混着点焦黑的棉絮，是从红柳沟带来的。他的黑马喷着响鼻，马鬃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像团枯草。

徐军科故意把身子缩了缩，让旧棉袄的焦味往对方鼻子里钻，还咳嗽了两声，装作被烟呛着的样子。独眼的眼睛在帽檐下闪着光，左脸的月牙疤被风吹得发红，像道没长好的伤口，疤上的皮肤皱巴巴的。他的黑马正用蹄子刨沙，马镫上挂着个银铃铛——是巴图家的，之前还挂在院门口，丫头总爱拽着铃铛绳转圈，说“这样牲口就不会丢了”，现在铃铛不响了，被血糊住了缝。银铃铛内侧，刻着个模糊的“赵”字，与宝鸡罗局镇碾盘下木牌的落款字迹相似，这让徐军科的心跳骤然加快，赵刚的影子，好像就站在独眼身后。

“马长官的人？”独眼突然笑了，马刀在手里转了个圈，银镶边晃得人眼晕，刀光在沙地上投下道冷影。他的汉语带着股土腥味，像嚼着生杂粮说话：“怎么看着，你像红柳沟那个死丫头的爹？那小崽子还敢用水瓢砸我，不知死活！”枪口突然抵住徐军科的胸口，冰凉的枪管压着肋骨，硌得生疼，“说！共军的大部队在哪？马长官说了，找到他们，赏十袋粮！够你快活半年的！”马刀的银镶边花纹，与贺使银柄刀的花纹一致，都是马家军军需处统一打造的缠枝纹，错不了。

徐军科的手往袖管里摸，手榴弹的引信已经被汗浸湿，有点发潮。他看见匪帮后面的重机枪，枪管上缠着块蓝布，是丫头的口水巾，现在被血浸成了黑紫色，边角还沾着点饼屑，那是丫头吃杂粮饼时蹭上的。有个散匪正往枪膛里塞子弹，弹壳上的狼头徽记在阳光下闪，和七月扶眉战役缴获的一模一样，只是这颗弹壳边缘，卡着点红柳沟的沙砾，是从红柳沟带出来的。重机枪旁的弹药箱上，贴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与赵刚账本上的字迹相似——横画收笔时总爱顿一下，竖画歪歪扭扭，进一步印证了内部有内鬼的猜测，而且这内鬼，十有八九就是赵刚。

牲口的铃铛声突然从身后传来，不是巴图家那种脆响，是小柱子他们用石头敲出来的闷响，像远处的雷声。牲口队往峡谷里走，牲口的蹄子踏在石头上，“咚咚”的像敲鼓，震得沙子都在跳。“是逃难的！”匪兵的尖叫刚出口，徐军科已经扯开了嗓子：“炸！”

爆炸声震落了崖顶的碎石，砸在散匪头上，像下了场冰雹，惨叫声此起彼伏。火光“腾”地窜起来，染红了半边天，把石壁都映成了红色——这是扶眉战役后续清剿中又一场激烈的战斗，每一声炸响，都在为红柳沟的乡亲报仇。

受惊的牲口疯了似的往前冲，背上的炸药包接二连三地炸开，火光把独眼的眼睛映得通红，像两团鬼火。徐军科扑向重机枪时，枪管护木还烫得能烙饼，是刚打完的缘故，那个散匪刚要调转枪口，就被他用枪托砸中脸，鼻血喷在蓝布上，把丫头绣的小花染成了红团，再也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砍马腿！”王强的马刀劈得寒光四溅，刀刃砍在黑马的后腿上，正是那道被巴图家老黄牛顶伤的旧疤，血一下子涌了出来，黑马疼得人立起来。独眼惨叫着摔下来，怀里的皮本子飞出去，封面上的“马鸿逵部”烫金在沙上蹭出道黄痕，像条爬过的细带子。

第十七章：风云突变（下）

徐军科追上他时，对方正往悬崖边爬，手指抠着石缝里的灌木根，马刀反手甩过来，刀刃擦着耳朵飞过，钉在岩石上，震得石屑簌簌往下掉，其中一块正砸在丫头的小花袄上，把布砸得更破了。

“有种单挑！”独眼的手枪顶着徐军科的肚子，他的眼睛里突然露出点慌，看见徐军科手里的匕首，红头绳缠着刀柄，在阳光下像条红丝线。“这是……丫头的……”他的话没说完，匕首已经捅进肚子，血喷在徐军科的旧棉袄上，焦味里突然混进点腥甜，像生杂粮的味。

徐军科没拔匕首，转身去捡那本皮本子。里面的地图上，宝鸡周边的据点被红笔圈了三个圈，旁边的中文歪歪扭扭：“十月围城，马司令亲征。”墨迹很深，透了纸背。地图夹层里掉出张照片，是独眼和个穿马褂的人站在红柳沟，那人胸前的狼头刺绣闪着光，手里牵着的，正是巴图家的老黄牛，牛脖子上还挂着那串银铃铛。穿马褂的人侧脸轮廓分明，颧骨处的一道浅疤与贺使如出一辙——上个月押送贺使从宝鸡去西安时，徐军科曾见过那道疤，当时贺使说是“早年打猎被熊抓的”，现在看来全是谎话。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照片背景里的红柳沟土墙上，用白灰画着个模糊的“赵”字，笔画走势和赵刚怀表字条上的字迹完全吻合，像是特意留下的标记。

徐军科把照片塞进怀里，皮本子里还夹着张泛黄的信纸，是马家军残部写给“赵先生”的密信，字里行间满是“借道宝鸡山地”“待内鬼接应”的字眼，落款日期是“九月廿八”——正是赵刚“牺牲”后第三天。他攥着信纸的手在抖，指节捏得发白，信纸边缘被指甲抠出了褶皱：原来赵刚根本没牺牲，而是早就投靠了马家军，之前的“战死”不过是演给所有人看的戏码，连黑风口粮仓的粮道情报、罗局镇的埋伏计划，恐怕都是他一手泄露的。

“科哥！清点完了！”王强的声音从峡谷北口传来，他手里拎着个缴获的狼头银扣，上面还沾着血，“共歼灭散匪十七人，缴获重机枪两挺，就是让他们跑了三个漏网之鱼，往青海方向逃了！”王强走到徐军科身边，看见他手里的密信，眉头瞬间皱紧，“这是……赵刚的字迹？”徐军科点了点头，把照片递给他，“贺使根本没病死，赵刚也还活着，他们早就勾结在了一起，红柳沟的祸，就是他们联手搞出来的。”

断胳膊的农户抱着丫头的小花袄走过来，袄子上的血已经干透，硬邦邦的像块铁板。他把袄子轻轻放在老黄牛背上，老黄牛突然低低地哞了一声，头往徐军科手里的皮本子蹭了蹭，像是在确认什么。“徐连长，”农户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不管他们跑到哪，都得把他们揪出来，给丫头、给巴图、给红柳沟的乡亲们报仇！”徐军科摸了摸老黄牛的头，那畜生的眼睛里像是含着泪，睫毛上的沙砾还没掉——红柳沟的焦土、丫头的遗物、老黄牛的呜咽，桩桩件件都刻在心里，成了挥之不去的痛，也成了必须向前的劲。

通信员牵着枣红马跑过来，马背上的急电还冒着热气，彭志远司令的字迹潦草却有力：“马家军主力已过黄河，直扑西安，速带部回防，沿途严查内鬼，谨防伏击。”徐军科把皮本子、密信和照片都塞进怀里，翻身上马时，衣角蹭过老黄牛的耳朵，那畜生又哞了一声，像是在与这片伤心地作别。他抬头望去，青海方向的暮色里藏着漏网之鱼的踪迹，西安方向的天际已泛出战事将临的沉郁，而脚下的红柳沟，风卷着残烟掠过焦黑的农房，像在诉说着这场劫难——这一切，都该有个了断。

“出发！”徐军科吹响哨子，长音刺破暮色。马队踏着沙砾前行，老黄牛紧紧跟在马后，蹄子踏地的“哒哒”声，混着马蹄声、脚步声，在峡谷里撞出回响。月亮升起来了，银辉洒在宝鸡的山野上，把山路照得像条白带子，也照亮了战士们脸上的决绝：既要追青海的凶徒，也要防西安的大敌；既要斩藏在暗处的内鬼，也要护好扶眉战役换来的粮道与乡亲。崖壁上的血渍、老黄牛背上的花袄、怀里发烫的密信，都在提醒着他们——这条路不好走，但必须走下去，为了死去的人，也为了活着的人能重归耕桑安宁。

风里似乎还飘着丫头做的杂粮饼香，混着硝烟味，成了最特别的念想。徐军科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刀柄上的红头绳还带着丫头的温度，他勒紧马缰，目光望向远方，心里默念着未说出口的誓言。这誓言，藏在每一步前行的脚步里，也凝在为这场战斗写下的词中：

满江红·红柳沟破局

柳沟焦土，风卷处、残烟凝血。

寻旧迹、袄藏粮屑，铃沾腥铁。

内鬼通敌书露影，恶狼掠寨刀催月。

恨难平、稚骨卧寒沙，谁能咽？

牵老犊，追凶孽；持密信，赴危辙。

纵黄河拦路，此心难折。

誓斩奸徒清隘道，必驱胡马安秦阙。

待云开、把酒话耕桑，酬先烈。

第十八章：艰难抉择

1949年秋的宝鸡山野，风卷沙砾拍打帐篷帆布，“噼啪”声如无数只手在叩门。地图上宝鸡鹰嘴崖的标记被指节磨得发亮，羊皮纸褶皱里卡着红柳沟焦土的沙砾，焦糊味混着油灯的油烟气，呛得人喉咙发紧。徐军科指尖划过“宝鸡兵站”的标记，眼前浮现出柴房夹层那半张粮道图——“赵”字落款的墨迹未干，与罗局镇碾盘下木牌的字迹如出一辙，都是扶眉战役后甩不掉的疑云。

他将布告凑向篝火，“宁海军余孽”的字符在火苗中蜷成细带，纸灰飘进王强的绷带里。那伤口是一线天的流弹擦的，新长的红肉正往纱布外钻，像探头的小虫。布告红印渗着马家军“宁海军”的黄泥印泥，让他想起扶眉战场那只踩碎青稞穗的马靴——靴底刻着同款印记，靴主腰间的银饰花纹，与罗局镇发现的可疑银饰碎片如出一辙。

“至少五百人。”徐军科用刺刀戳向干涸河床，刀尖挑开碎石，红泥如未干的血。“马耀祖要带残部骑兵绕去宝鸡兵站。”油灯骤晃，风沙打在小柱子的破军裤上，裤脚的红柳沟焦痕硬得硌手。他脚边的旧铃铛刻着“巴”字，旁添的模糊刻痕，与马家军密信字迹隐隐相似。

宝鸡兵站的粮囤在脑中晃——去年冬天和巴图送麦子时，囤顶红绸像团火。如今里面的青稞、绷带、退烧药，是乡邻和七个孤儿的过冬指望。丫头临死攥着的药瓶，标签上的“阿司匹林”还沾着她的血。徐军科攥紧拳头，指节发白：绝不能让马耀祖毁了这里。

“去鹰嘴崖！”王强猛地站起，木凳翻倒惊得油灯跳火星。他按紧枪套，那枪是小张的——扶眉战场牺牲时攥得太紧，撬开手指才取下，枪托的牙印还沾着暗红血渍。“带一排人，把河床炸成铁桶！”小柱子添了块干牛粪，火星烫得他缩腿：“你胳膊端不稳枪，我去！”他摸出猎户给的猎套，铁丝密得透光，“黑风寨套狼时，那畜生挣断三条腿都没跑掉。”他蹲下身，将手榴弹拉环系在红柳根上，“丫头说这根须比铁绳结实。”

徐军科摸出怀表，表盖裂缝里的红柳叶干得发脆——是丫头塞的，说“时间要有香味”。指针卡在三点一刻，正是小张牺牲的时辰。“王强守正面，撒空弹壳、烧灶台，装成主力。”他将炸药引线塞给小柱子，“你带爆破组去上游，炸鹰嘴石堵退路！”

黎明的霜裹着枪管，风从峡谷钻来，冷得刺骨。小柱子带乡邻探路，老农户在山坳摸出湿苔藓：“泉水里能藏机枪。”徐军科扒开灌木，水珠冰凉——上次一线天就是枪管过热卡壳，才让独眼跑了。灌木深处的烟盒，是马家军常走私的牌子，红柳沟焦土也见过同款烟蒂。

战士们用芨芨草捆炸药，草韧得能勒断俘虏的手。“河床石头缝都下了套。”小柱子拧铁丝活结，铁尖扎进石缝，“马腿进去就别想出来。”他轻摸红柳根，声音发哑：“丫头总爬这棵树。”树干上新刻的马家军方位标记，与河床路标刻痕一致。

马蹄声如闷雷滚来。徐军科按住新兵，见小李拽着麻袋奔来——里面的逃兵脸疤流脓，口袋掉出的纸条写着“宝鸡兵站粮囤位置”，字迹刻意伪装。“马耀祖晌午到！”逃兵裤裆湿了一片，“他要拿粮食当贺礼，还要……还要害兵站的孩子！”徐军科踩住他喉咙，盯着他腰间的马家军军官狼头皮带扣：“骑兵多少？”

“五十战马、两挺重机枪、三百步兵！”逃兵哆嗦着摸出“宁海军”令牌。徐军科拽起他撞向巨石：“上游鹰嘴石牢不牢？”“不牢！去年暴雨冲裂了缝！”逃兵额角流血，语无伦次。

日头正中时，河床尽头扬起黄龙般的沙尘。马耀祖的黑马走在前头，马镫的银酒壶是巴图家的——丫头曾踩着板凳够它，想装米酒给战士们喝。骑兵后的骡马队，驮箱漏出炸药油纸，与炸独眼时用的一模一样。徐军科看见巴图家的老骡，脊背塌了半块，眼里满是惊恐，却被鞭子抽着往前。

“等他们全进来！”徐军科扣紧扳机，掌心汗浸得枪柄发潮。最后一个步兵踏入河床，他猛地拽动芨芨草——左边山坳炸药轰鸣，碎石堵死出口，最大的石块粘着红柳叶，是小柱子留的念想。马耀祖的黑马人立起来，他甩着马鞭嘶吼：“往山上打！”

重机枪子弹扫断灌木，断枝砸在钢盔上“当当”响。徐军科肩膀骤热，血浸红军衣，皮肉掀起来露着白骨。他缠上兵站的药味绷带，吼道：“炸上游！”巨响震得山摇地动，泥石流涌下河床，马队被冲得人仰马翻。猎套子套住战马腿，血沫子溅满驼箱，“子弹”二字成了暗红。

正面防线的枪声突然变急，三挺重机枪交替射击。徐军科心揪紧——王强的沙袋掩体才半人高，新兵里还有三个炊事员，昨天才学会拉枪栓。“连长，撤吧！”新兵胳膊淌血，攥着马家军玉佩，“任务完成了！”

马耀祖在泥里狂吼：“投降给营长当！有酒有肉！”他的黑马踩扁巴图的银酒壶，碎片卡着旧棉袄棉絮，落在徐军科面前。徐军科笑出了血沫，压上小张留下的弹壳——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兵”字。“柱子，带伤号去兵站！”

“你不走俺也不走！”小柱子眼泪砸在猎套上，攥断了红柳根须。“再拖会儿！”徐军科揣好手榴弹，推走小柱子，“告诉王强，守住粮囤，别管我！”

伤号消失在山坳时，徐军科摸出怀表——柳叶被血浸成暗红，指针仍卡在三点一刻。他架好小张的枪，枪口对准河床入口。傍晚的风裹着芨芨草香，远处兵站升起炊烟，是安全的信号。他扣动扳机，子弹溅起的泥花，在西北土地上开得倔强。而柴房里，七个孤儿正攥着丫头的小花绣片盼他归来；粮道图上的“赵”字疑云，马家军可能的后续反扑，都在等着他——这场仗，还没打完。

此情此景，恰如心中所感，徐军科虽未言明，却有词句暗合其志：

卜算子·鹰嘴崖守

风烈卷沙狂，石坠封荒嶂。肩血殷殷染枪托，只为粮囤旺。

孤胆守危崖，怎教豺狼撞。纵使身捐志未休，护得娃们昶。

第十九章：山谷伏击

1949年秋的鹰嘴崖，晨雾裹着冰碴粘在枪管上，结成的细霜稍动便簌簌掉落，落在手背上化成水，又瞬间冻成冰珠。风从崖底钻上来，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哈出的白气撞上枪托，转眼就凝了层薄冰。

徐军科趴在灌木里，睫毛结着硬霜壳，耳朵贴紧石头——河床尽头的马蹄声忽快忽慢，混着迫击炮炮管撞铃铛的脆响，让他想起七月扶眉战场，炊事班的铁锅就是被这玩意儿炸成了碎片。“二十七个步兵，三匹骡马驮黑箱子，露着迫击炮铜座。”赵小虎从树杈缩下来，望远镜镜片沾着血痂红痕，冻硬的青稞饼渣掉在猎套上，震落的冰碴正好落在丫头藏杂粮饼的石缝里。

徐军科指尖划过地图“第三块黑石头”，冻疮被纸边磨出血珠。那石头像头卧牛，乡邻常往石缝藏干粮。“等骡马过卧牛石。”他用牙撬开冻住的手榴弹保险栓，金属味混着血腥味在舌尖散开，“冰下炸药引线接芨芨草，拽断就炸。”小王往机枪填子弹，冻僵的手指卡壳，指节磨出血，滴在枪身上凝住。他军帽别着的红柳叶冻得锋利，是丫头说“能记路”的那片。“营长，马耀祖会在后面吗？”小王声音发颤，一线天马家军马刀劈杀巴图家老狗的画面，至今让他后怕。

徐军科盯着河床入口的蹄印——马家军“铁掌马”的蹄印比普通马蹄宽半寸，扶眉战役时缴获过，跑起来能在冰上钉火星。他摸出怀表，表盖里的柳叶冻成黑褐色，三点一刻的划痕像道疤，刻着小张牺牲的时辰。

雾散时，卧牛石的影子在冰上拉得老长，石缝冰棱亮晶晶的。打头的匪兵用刺刀捅冰面探路，戴皮帽的突然往山坳瞅，望远镜黄铜镜身晃着光。骡马前腿打滑，黑箱子撞在卧牛石上，滚出颗迫击炮弹，引信缠的红布是马家军记号，徐军科在俘虏马褡子里见过同款。“快走！”马耀祖的吼声隔着冰面传来，粗得像砂纸磨石头。

最后一头骡马刚过卧牛石，徐军科猛地拽断芨芨草。冰壳炸开，碎冰碎石堵死河床，骡马惊得直立，迫击炮炮管滚出来撞出火星。匪兵乱作一团，有人爬山坡时被猎套子勒住脚踝，骨头咯吱响。“在山上！”戴皮帽的刚喊出声，就被小王的机枪扫中胸口，血在冰上洇成烂花。

马耀祖的黑马从拐角冲来，黄呢子军装敞着怀，狐皮坎肩沾着巴图的羊毛——徐军科亲手给巴图裹过旧棉袄下葬。“炸平山坳！”他甩着马鞭，护兵架迫击炮时，徐军科的子弹打穿其手腕，血溅在狐皮坎肩上像朵红梅。“往山上冲！赏五十块大洋！”匪兵疯爬，有人快摸到灌木时，被老乡的猎枪霰弹炸穿肚子，冻得紫红的冻疮露在外面。

小王的机枪突然卡壳，枪管红得能煎鸡蛋。他用雪捂枪管，蒸汽混着焦糊味，像红柳沟烧塌的草房。徐军科刚接过机枪，流弹擦过小王肩膀，血滴在雪地上，正好落在他教丫头写“人”字的地方。“没事！”小王咬着牙压子弹，指缝的血把子弹染成红色。

骡马被枪声惊得乱撞，炸药箱引线被火星燎着，“滋滋”冒白烟。“往骡马群打！”徐军科喊完，赵小虎的火箭弹飞出去，冲击波掀翻骡马。马耀祖的银酒壶飞进冰窟窿——那是丫头凿冰取水的地方，她说“这冰能映星星”。

白刃战打响时，冰面被血烫化，又滑又黏。徐军科刺刀捅进匪兵肚子，对方步枪砸他腿，枪托的破布是王寡妇补衣服的布料——王寡妇男人被马家军杀时，还攥着给孩子的奶糖。赵小虎和匪兵滚在冰上，工兵铲卡在对方脖子里，脸上溅的血冻成冰碴。

马耀祖想骑马逃，黑马被猎套子缠住。他跳下马，被小王抱住腿，两人扭打时，小王踩碎丫头藏的杂粮饼。徐军科用步枪托砸在马耀祖后脑勺，他栽倒时，巴图的衬衣露出来，领口“巴”字绣得歪歪扭扭。

清理战场时，赵小虎从马耀祖怀里掏出羊皮日记本，封皮烫着狼头。最后一页红笔字被血浸暗：“十月初八，以鹰嘴崖为饵，诱共军主力，主力直取西安。”地图上兵站位置画着骷髅，眼里塞着片红柳——丫头用牙咬过的红柳叶。“狗娘养的！”赵小虎把日记本扔回火里，纸灰像丫头烧的纸钱，飘向天空。

回兵站的路上，老乡的牛车碾出串血印，车板白布下盖着三个牺牲的战士——新兵手里还攥着青稞饼，牙印深得像小坑。老牛腿被流弹擦伤，血珠冻成红玛瑙，像丫头用红柳籽串的项链。“山洞能歇脚，老婆子烧了热茶。”老乡的鞭梢系着丫头的口水巾，冻得硬邦邦的。

进洞时，热茶香味熏化睫毛上的冰碴。老乡的老婆子往火堆添干柴，头巾别着沙枣花——徐军科帮她摘的，她说“能留到开春”。碗底沉着块杂粮饼，是丫头爱吃的甜口。洞外风像野兽咆哮，洞里的火烤得人心里暖。徐军科摸了摸怀表，觉得鹰嘴崖的冰开始化了。

他不知道马鸿逵主力已过黄河，西安烽火正燃；不知道兵站粮食被下了毒，药粉是毒草磨的，老乡的羊吃了当场毙命；更不知道内鬼还藏在暗处。但他知道，只要热茶还热、火还燃，就得接着走下去。夕阳把队伍影子拉成长龙，徐军科回头望鹰嘴崖——硝烟散处，猎套子铁丝闪着光，像道没愈合的伤口。这场守护粮道、保卫西安的硬仗，才刚到最凶险的关头。

激战落幕，硝烟未散，徐军科望着冰上的血痕与洞里的热茶，心中感慨万千，恰有词句可抒胸臆：

破阵子·鹰嘴崖伏击

晨雾凝霜封谷，蹄声惊破冰湖。炸药崩开千丈雪，铁刃挑穿万恶徒。血痕凝玉珠。

日记焚燃狼计，热茶暖透征躯。莫道前程多险恶，且抱初心护此隅。烽烟未肯无。

第二十章：城市风云

1949年秋的宝鸡城，雨后空气裹着潮湿土腥味，青砖墙上的弹孔淌着水，在地面汇成浊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徐军科牵着马走在街巷，马蹄踏过积水，泥点溅在货郎拨浪鼓上，鼓面油皮满是麻点。货郎缩着脖子，鼓绳红绸褪成浅粉，摇起来“咚咚”像破瓷碗，透着破败气。早市摊位稀稀拉拉，卖菜老汉棉袍打了三个补丁，见穿军装的走近，慌忙把蔫萝卜往筐底塞——昨天小麦涨到一斗银元，有户人家为换半袋高粱，当了闺女的陪嫁银镯子。

“营长你看。”王小虎指着拐角灰墙，指腹茧子刮下湿泥。红漆歪字被雨水泡涨：“共军征粮，家家喝稀汤”，旁边吊死鬼画得滑稽，舌尖红漆顺着墙缝流，在墙根积成小红洼。徐军科摘下军帽抹墙，红漆带着松节油味——是“福顺昌”颜料铺的货，老板钱某前几天还给马家军送过朱砂。“让宣传队来，用石灰水刷了，写上‘减租减息，分田分地’，字要大到巷尾瞎子都能看见！”他用马鞭磕着掌心，铜环轻响。

城隍庙门槛上，乞丐抢着半个馒头，指甲泥垢蹭在馒头上。见徐军科进来，他们缩回廊柱后——破碗里还留着炊事班玉米粥的印子，那点暖意记在心里。戏台子改成会议室，“风调雨顺”匾额被流弹打穿，露着朽木像豁牙。通信员撞进门时，信纸贴在戏台窟窿上，抖得像受惊的鸟：“东关‘裕丰粮行’被抢了！掌柜被吊在梁上，留条说‘三日不献粮，火烧宝鸡城’，是‘西北军余部’干的！”

徐军科抓起枪就跑，枪托撞在门框上震下木屑。他想起扶眉战役的赵疤脸，刀疤从眉骨裂到下巴，投降时咬掉半颗牙，说“宁做马家军的鬼，不当中共的兵”——看来这伙人根本没真心投降。粮行门板裂成八块，徐军科蹲在地上捻起弹壳，黄铜边缘发亮，底火印着模糊“汉”字，是汉阳兵工厂十年前的旧弹，该是赵疤脸收拢的散兵游勇。伙计蹲在门槛上哭，辫子粘着小麦：“他们戴黑面罩，要三千斤粮食，掌柜不答应被砸头，血染红了粮囤……”

人群里突然有人喊：“解放军护不住粮，不如投马家军！”徐军科抬头，人群后缩，露出穿短褂的王老三——王小虎说他前天才跟粮行掌柜吵过架，骂“早晚遭报应”。卖豆腐的老汉拽住想钻的王老三，围裙沾着白浆：“你昨天还说‘粮行倒了才好’！是不是你勾的人？”

城隍庙戏台上，马灯人影忽大忽小。徐军科给王老三倒茶，茶碗“福”字缺了点，是他铺子里的记号。“你给赵疤脸送过两回杂货，还带了捆麻绳，说是‘捆柴火’？”他吹着茶沫，热气模糊眼镜。徐军科掏出块歪刻“王”字的玉佩：“这是你铺子里的吧？昨天在粮行后巷捡到的，赵疤脸手下说是你赏的，事成分半袋小麦。”

玉佩摔出裂痕，王老三瘫在椅子上，汗泡湿账本：“他让我盯城隍庙岗哨，说三天后夜里烧西关粮仓，给我五亩地……儿子快饿死了，就鬼迷心窍了！”徐军科戳着地图上的西关粮仓，麻袋印着各村名字，红柳沟的麻袋角还留着丫头画的小狼：“他说没说怎么动手？”“等城里枪响，从后墙挖洞进去，还让‘弟兄’起哄引开解放军……”

三更梆子响后，王小虎从粮仓后墙回来，裤脚挂着缠红布的麻绳——是马家军记号。“后墙根有新土，听见说‘等东关枪响就点火’，赵疤脸带了二十个人。”徐军科笑了，拍着地图：“给他们搭戏台！让宣传队明天在西关广场搭台子，说发救济粮，人越多越好！”王小虎急了：“咱哪有粮？公粮动不得！”“借！”徐军科指着三家粮行，“通知钱老板他们，天亮前送粮到广场，说是‘暂借’，不送按通敌论处，他们跟马家军的勾当，咱一清二楚。”

天刚亮，西关广场红布横幅“军民共渡难关”猎猎作响。起初只有胆大的凑近，见战士装粮不克扣，才慢慢围拢。卖豆腐的老汉端着半盆豆腐：“给解放军换换口味！”徐军科注意到几个生面孔，鞋帮沾着马粪，眼神瞟着粮仓。

正午时，东关传来枪声！人群骚动，有人喊：“解放军骗人！没粮！”石头砸向粮堆，小麦撒了一地，孩子扑过去往嘴里塞。穿长衫的男人跳上石碾挥传单：“粮食被贪了！跟去粮仓自己拿！”传单印着“共军劫粮”，墨掺着红像血。“抓住他！”徐军科吼道，战士扑上去，男人掏刀却被王小虎踹掉——刀鞘刻着马家军狼头。

粮仓方向传来爆炸声！徐军科刚要动，王小虎钻出来：“营长！东关是假的！赵疤脸的人被咱们的人堵住了，没炸着啥！”原来徐军科早留了后手，让半个班战士乔装挑夫守在草垛里，赵疤脸刚挖半米墙洞就被按住，捆在粮堆上还骂：“马家军主力过黄河了，西安城早晚是我们的！”

广场混乱平息时，日头偏西。徐军科把赵疤脸押上戏台，卖豆腐的老汉举着扁担冲：“你前几天冒充解放军要走两斤豆腐，全喂狗了！”农妇抱着孩子哭：“你抢了我家的驴！”白发老太太拄着拐杖挪：“我男人被你抓去当挑夫，没回来！不处置你就撞死在这儿！”

徐军科举手，人群安静：“这些人害乡亲！囤粮老板三天内必须按市价卖粮，哄抬物价军法处置！被抢的乡亲去城隍庙登记，解放军一定还大家公道！”台下叫好声起，卖豆腐的喊“捐十斤黄豆”，瞎子摸出半袋炒面：“给解放军垫垫饥，别嫌弃”——那是他乞讨来的。

城隍庙马灯亮到后半夜，徐军科对着地图，铅笔戳破西安城的位置。赵疤脸的供词摊在桌上，墨混着血：“奉马司令令，搅乱宝鸡拖共军，十月初十攻城。”王小虎指着“十月初十”：“今天初八了！就剩两天！”徐军科把地图塞进怀里，纸角硌着肋骨。窗外月光照在戏台上，野猫窜过惊起飞蛾，围着马灯打转。

他摸出怀表，表盖红柳叶干透发脆。指针指向午夜，滴答声数着剩下的路。西安城的烽火怕是真要烧起来了，可谁也没料到，马家军早在宝鸡城水井里下了毒，兵站被下药的粮食也让老乡孩子误食发高烧——这场硬仗，比想的还难打，得咬牙撑住。

这场宝鸡城里的风波，护粮安民的硬仗，恰能用词句记下：

鹧鸪天·宝鸡护粮

雨洗残城土味浓，歪墙恶语惑乡农。

粮行遭劫人心乱，戏馆施谋计策通。

擒悍匪，正民风，军民共举护粮功。

谁知毒计藏深巷，烽火还需再挽弓。

第二十一章：余孽反扑

1949年秋，宝鸡城外的山雾浓稠如墨，沉甸甸地笼罩着大地，寒意顺着枪栓蔓延，冷不丁触碰一下，便能结上一层薄霜，让金属都变得僵硬。徐军科蹲在土坡后，手指轻轻摩挲着侦察兵带回的布鞋。鞋面绣着的野山桃，针脚细密，线脚里还嵌着泥土，一看便知是春兰的手艺。他再熟悉不过这双鞋，鞋帮外侧那块用旧棉袄改成的蓝布补丁，布角上还有春兰用指甲掐出的，歪歪扭扭像“兰”字的小记号。

“这鞋是在山神庙后墙根捡到的。”侦察兵声音发颤，棉帽上的冰碴簌簌掉落，砸在胸前发出细碎声响，“老乡说，三天前一伙穿着破军装、带着枪的人闯进村子，把春兰和二十多个年轻男女绑走，说是要拉去当挑夫，往鹰嘴崖运东西。有个娃躲在柴房瞧见，春兰拼命挣扎，鞋就是那时掉的，他们还踹了春兰一脚，骂她‘犟驴’。”

王小虎攥着枪托的手青筋暴起，木托上的漆被抠掉一块，露出白花花的木头茬。他记得这鞋，是春兰爹送别时，红着眼圈塞到徐军科背包里的，老汉当时还念叨：“山路滑，这厚底鞋稳当，春兰给你纳了七层底，针脚里都掺了麻线，结实着呢。”如今，这鞋孤零零躺在地上，像一只折翼的鸟。

“这群狗娘养的！”王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唾沫落地瞬间冻成冰碴，脆生生的。他刚从县城回来，在伪县政府档案堆里翻出一张照片，边角都烂了，用糨糊勉强粘过。马匪残部头目姓赵，脸上有道从左眉骨划到下巴的刀疤，像条狰狞的蜈蚣，是扶眉战役中漏网的营长。据说当年他在村里抢粮，被春兰爹用锄头砸过额头，至今还留着个坑，此番便是专程回来报复的。“这姓赵的占了鹰嘴崖，地势险恶，三面是刀削般的悬崖，只有一条道能上去。老乡说他把周围村子粮食抢光了，还逼百姓给他们修工事，扬言要‘占山为王，等国军回来’。”

徐军科把布鞋揣进怀里，布面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余温，像春兰总揣在兜里的暖手炉。那是个用粗布缝的小布包，里面装着炒热的麦粒，春兰总说：“揣着暖，干活有劲儿。”他展开地图，羊皮纸被雾打湿一角，卷了毛边，手指重重戳在鹰嘴崖的位置，纸背都被戳出个窝：“这地方三面悬崖，只有条羊肠小道能上去，路口还有个炮楼，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但崖顶溶洞里有水，他们撑不了太久，肯定急着修工事防备咱们。”

“硬骨头也得啃！”王小虎猛地站起来，背上的伤被扯得生疼，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依旧梗着脖子骂道，“春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把姓赵的皮扒了给她做鞋底子，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部队在山脚下的破庙里驻扎了两天。

徐军科让炊事班老刘熬了锅姜汤，姜是从老乡家买来的，还带着泥，辛辣刺鼻，却能给战士们驱寒。蒸汽从庙顶破洞钻出去，凝成白雾，好似一根通天的柱子。他自己则带着三个侦察兵，换上打满七八个补丁、塞着干草、领口磨得发亮的破棉袄，装作逃难的百姓，小心翼翼地往鹰嘴崖摸去。

快到崖底时，他们撞见一个砍柴的老汉。老汉背着半捆挂着冰碴的枯枝，看见他们就往树后躲，手里柴刀抖得像筛糠，刀把上磨烂的布条下，木头都露了出来。“别……别抓我……就砍了点柴……”老汉牙齿打着颤，声音像被砂纸狠狠磨过。

“我们是解放军。”徐军科把枪往背后藏了藏，露出里面闪亮的红星帽徽，“想问问鹰嘴崖上的情况，上面是不是关着些百姓？有个叫春兰的姑娘，您见过吗？”

老汉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抹起眼泪，浑浊泪水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痕，混着泥往下淌：“解放军同志，快去救救闺女们吧！那伙人简直不是人……昨天还把王家庄的后生吊在树上打，就因为他挑不动弹药箱，硬生生把腿打断了，惨叫声在崖上飘了半宿……”他抬手往崖上指去，手指抖得厉害，如同风中的枯叶，“那崖顶有个大溶洞，能容下百十人，他们把女人都关在里面，地上铺着湿乎乎的稻草。男人就被逼着修炮楼，稍有不从就用鞭子抽！有个娃被抽得晕过去，直接被扔进崖下的冰潭……”

话还没说完，崖上传来一声枪响，“砰”的一声，惊飞了树上的寒鸦，扑棱棱的翅膀声在雾里散开。老汉吓得一哆嗦，拽着徐军科就往灌木丛里钻，枯枝划破了手也浑然不觉：“快跑！他们的巡逻队下来了！这些狗东西见人就抓，说是‘通共’！”

三个穿着破军装的兵痞扛着枪晃晃悠悠走来，枪上还挂着抢来的鸡，鸡毛沾在枪管上，鸡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瞬间冻成小红珠。领头的脸上有道疤，正是照片上的赵营长，他嘴里叼着根用报纸卷的烟，烟灰落在胸前脏兮兮的衣服上，衣服上那块油渍，像一大片乌云。他手里牵着一条毛乱糟糟、沾着血的狼狗，狗嘴里叼着一只布鞋。徐军科一眼认出，那是春兰爹常穿的千层底，鞋头补着的黑布，还是春兰用他的旧袜子改的。

“妈的，那老东西还敢反抗。”赵营长一脚踹在石头上，石头上的冰碴飞溅起来，像碎玻璃，“等把炮楼修完，就把这些百姓都杀了，省得碍事。老子在这鹰嘴崖上，一夫当关，解放军来了也攻不上来！等国军一到，老子还是营长！”他摸了摸脸上的疤，眼神凶狠得像狼。

徐军科的手悄悄摸向背后的枪，指节捏得发白，骨节都咯咯作响，枪身的凉意透过布传来，刺骨冰冷。王强在他身后拽了拽衣角，用口型示意“别冲动”，眼睛却瞪得通红，像要喷出火来，手里的柴刀也攥得更紧了。

回到破庙，徐军科把地图铺在满是灰尘、摆着缺胳膊泥菩萨的供桌上，借着昏暗的油灯光，用炭笔在图上画路线，炭灰落在灰桌上，几乎分不清。“王小虎带二连，从左侧石缝爬上去，那里有片早年山火留下的矮松，枝桠茂密，能藏人。注意石缝里的冰，抓牢了再动，今年有采药的人在那儿摔死过。”他顿了顿，指向右侧画着波浪线代表瀑布的地方，“王强带三连，从右侧瀑布后面绕过去，瀑布底下有暗洞，老乡说能通到崖顶，是早年掏蜂蜜的人挖的。注意脚下青苔，别打滑，洞里黑，用手电照路，别碰头顶的钟乳石，掉下来能砸死人。我带一连从正面攻，把他们的注意力引过来，给你们争取时间。等你们到了崖顶，我这边放三颗信号弹，咱们里应外合。”

他又指了指崖顶用红笔圈出、像只眼睛的溶洞：“春兰他们很可能被关在这里，突击队上去后先救人，再炸炮楼，炸药包老刘已经准备好了，用布包着，轻巧好带。记住，动作要快，溶洞里的百姓可能被绑着，得找刀子割绳子。”

出发前，春兰爹拄着拐杖来了。老汉腿是被赵营长的人打伤的，裤管上渗着血，已经冻成硬块，走路一瘸一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怀里揣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二十多个馒头，每个馒头里都塞着块盐巴，咸得能让人掉眼泪，这是他连夜用最后一点玉米面做的。“连夜做的，让娃们有力气打仗。”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刀把磨得发亮、包了浆的柴刀，那是用了二十年的老刀，“我也去，就算砍不死敌人，也能给娃们指条路。那瀑布后的暗洞，还是我年轻时掏蜂蜜发现的，哪块石头松，哪段路滑，我门儿清。”

徐军科本想拒绝，可看着老汉眼里灼灼的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把缴获来、血槽锋利的刺刀递给老汉：“大爷，这刀快，您老保重，别往前冲，指好路就行。”

凌晨三点，山风呼啸，像鬼哭狼嚎，顺着崖缝灌进来，呜呜作响，还能听见崖下冰潭开裂的“咔嚓”声。

徐军科带着一连摸到鹰嘴崖下，王小虎他们已经开始往上爬了，石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山里的野兔在窜动。战士们用绑腿互相系着，一个拽着一个往上挪，鞋底蹭着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王强那边没什么动静，瀑布的“哗哗”水声太大，把他们的脚步声完全盖住了，只能看见崖壁上偶尔闪过的手电光，像鬼火在水雾里明明灭灭。

“打信号弹。”徐军科低声下令，哈出的白气在眼前瞬间散开，被风一卷而走。

一颗红星窜上夜空，在雾里轰然炸开，亮得晃眼，把崖顶的炮楼照得清清楚楚。正面的机枪立刻疯狂扫射起来，“哒哒哒”的声音不绝于耳，子弹打在崖壁上，碎石哗哗往下掉，砸在战士们的钢盔上“叮当”作响，像在急促地敲钟。赵营长果然慌了神，站在炮楼里扯着嗓子大喊：“给我打！往死里打！别让共军上来！把重机枪调过来！”

炮楼里的机枪喷吐着火舌，子弹在面前织成一张密集的火网，火星子在雾里四溅，像绽放的烟花。徐军科让战士们趴在石头后，故意打得稀稀拉拉，步枪声断断续续，装作火力不足的样子，还安排两个战士“惨叫”着滚下土坡，演得十分逼真。他看见赵营长把大部分兵力都调到了正面，连守溶洞的兵都抽走了一半，只剩下两个歪戴帽子的兵痞在洞口抽烟，心中暗暗叫好，咬着牙骂道：“狗东西，上钩了。”

突然，左侧传来震天的喊杀声！“缴枪不杀！”王小虎的大嗓门在山谷里回荡，震得雾都散了几分，他们成功爬上去了！徐军科看见矮松里冒出一片红星，像漫山遍野突然绽放的山桃花，在晨雾里格外醒目。赵营长跑下炮楼，手里攥着把驳壳枪，枪套都没来得及摘，就想往溶洞跑，那里藏着他抢来的金银财宝，是准备跑路用的。徐军科端起枪，瞄准他的后背，手指刚要扣扳机，突然看见溶洞里跑出一个人影，是春兰！她头发凌乱，沾满草屑，棉袄被扯破，露出里面冻得发紫的单衣，手里举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赵营长的后脑勺！

“砰”的一声，石头在赵营长头上开了花，鲜血顺着他的疤汩汩流下，像一条恐怖的红带子。赵营长毫无防备，踉跄了一下，回头就给了春兰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像打在冰面上，春兰的脸瞬间高高肿起，嘴角淌出血来。可她死死抱住赵营长的腿，指甲都嵌进了他的裤腿，布被抠出一个洞：“解放军同志，杀了他！他把爹的腿打断了！还说要把我们都扔下去喂狼！”

“孃孃！春兰！”春兰爹不知何时从旁边石缝里冲了出来，拐杖扔在了一边，裤腿上的血冻成硬壳，他高举着刺刀，狠狠捅进了赵营长的肚子。赵营长低头看看肚子上的刀，又看看老汉，眼睛瞪得滚圆，像要吃人一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正好压在那只捡来的布鞋上，鞋面上的补丁被血染红，像一朵盛开的花。

战斗结束得很快，没了头领的残兵像没头苍蝇般乱撞，要么被当场打死，要么哆哆嗦嗦地举着冻得拉不开枪栓的枪投降。徐军科冲进溶洞时，看见二十多个百姓蜷缩在角落里，大多带着伤，有人脸上还留着清晰的鞭痕。春兰正用自己撕下来的棉袄里子，给一个小姑娘包扎伤口，棉花絮絮地粘在伤口上。

看见徐军科，春兰的眼泪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沾满泥的手背上，混着血：“营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他们说明天就要把我们推下悬崖，说‘扫清障碍’……”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抬手指向洞角的草堆，“我们就睡在那儿，湿得能拧出水，有个婶子发烧了，他们连口热水都不给……”

“不哭了，没事了。”徐军科把那双野山桃布鞋递给她，布面被体温焐得暖暖的，还带着一丝烟草味，“你爹让我给你带的，还没穿呢，看看合不合脚。”

春兰爹走过来，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刺刀，刀上的血滴在地上，洇成一朵小红花。他的腿又在流血，却笑得满脸褶子，露出没牙的嘴：“徐营长，咱们回家吧，给娃们做捞面吃，放两大勺辣子，让你们暖暖身子。村头的井化冻了，能烧热水了。”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雾渐渐散去，阳光暖暖地照在崖壁上，冰碴慢慢被晒化，顺着石头潺潺流下，像崖壁在流汗。王小虎背着一个受伤的小姑娘，哼着跑调的陕北民歌；王强在清点战利品，把缴获的粮食往百姓背上的筐里装，粮食袋上还印着“军用”两个字，一看就是抢来的公粮；春兰走在徐军科身边，脚上穿着那双新布鞋，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鞋面上的野山桃在阳光下鲜艳夺目，像活了过来。

徐军科回头望了眼鹰嘴崖，炮楼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像一支快要燃尽的烟。他刚松了口气，突然看见远处山口闪过几个黑影，骑着马，速度飞快，马背上还驮着包裹，看样子像是往河西方向逃窜的马匪残部。扶眉战役漏网的不止赵营长这一股，这些人要是和河西的残匪汇合，说不定还会卷土重来。他悄悄摸了摸怀里的地图，手指在河西的位置停顿了一下，心里清楚，清缴残匪的艰难道路，还远没有走完。

山脚下的桃花含苞待放，等到盛开时，这片浸染过鲜血的土地，又会像往年一样，开满粉嘟嘟的花朵，风一吹，花瓣飘飞，像铺了满地的云霞，香气馥郁，能醉人。只是这醉人的美景里，还得有人时刻坚守，不让豺狼再闯进来，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安稳。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雾渐渐散去，阳光暖暖地照在崖壁上，冰碴慢慢被晒化，顺着石头潺潺流下，像崖壁在流汗。王小虎背着一个受伤的小姑娘，哼着跑调的陕北民歌；王强在清点战利品，把缴获的粮食往百姓背上的筐里装，粮食袋上还印着“军用”两个字，一看就是抢来的公粮；春兰走在徐军科身边，脚上穿着那双新布鞋，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鞋面上的野山桃在阳光下鲜艳夺目，像活了过来。

徐军科回头望了眼鹰嘴崖，炮楼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像一支快要燃尽的烟。他刚松了口气，突然看见远处山口闪过几个黑影，骑着马，速度飞快，马背上还驮着包裹，看样子像是往河西方向逃窜的马匪残部。扶眉战役漏网的不止赵营长这一股，这些人要是和河西的残匪汇合，说不定还会卷土重来。他悄悄摸了摸怀里的地图，手指在河西的位置停顿了一下，心里清楚，清缴残匪的艰难道路，还远没有走完。

山脚下的桃花含苞待放，等到盛开时，这片浸染过鲜血的土地，又会像往年一样，开满粉嘟嘟的花朵，风一吹，花瓣飘飞，像铺了满地的云霞，香气馥郁，能醉人。只是这醉人的美景里，还得有人时刻坚守，不让豺狼再闯进来，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安稳。徐军科望着眼前渐暖的春色，想起昨夜崖上的激战、百姓的期盼，心中感慨翻涌，随口吟出几句，倒成了一首纪实的七律：

七律·鹰嘴崖剿匪

雾锁危崖孽匪狂，掳民筑垒抗晨光。

兵分三路攀冰壁，勇破孤巢救困苍。

女抱贼腰心未惧，翁持利刃恨难藏。

残凶授首山河净，待得桃花满涧香。

诗句在山间轻轻回荡，和着战士们的脚步声、百姓的笑语声，一同融进了这初暖的春光里，成了这段剿匪岁月最鲜活的注脚。

第二十二章：秦岭破险

1949年8月，距新中国成立还有两月，秦岭的秋意裹着寒气，顺着山缝往骨头里钻，冻得人指尖发麻。

徐军科趴在鹰嘴崖的灌木丛里，望远镜的镜片上凝着层薄霜，他用袖口蹭了蹭，粗布军装磨得镜片“沙沙”响，露出对面山梁上黑沉沉的碉堡轮廓。探照灯又扫了过来，光柱劈开晨雾，像把银剑，照亮了崖下那条被称为“鬼门关”的盘山道——路面坑洼，积着雨水和弹壳，混着暗红的血渍，两侧是刀削似的峭壁，据说今年有整连的国民党兵在这里摔下了悬崖，尸骨至今还卡在石缝里，被野兽啃得只剩白骨。

“营长，这是师部凌晨发来的急电。”通信员小李猫着腰爬过来，军帽上沾着草屑，裤腿被露水打湿，冻成了硬壳，走路时“咯吱”响，“王师长说，胡宗南的残部正往汉中撤，带着秦岭的弹药库跑，光是炮弹就装了三十多辆卡车！要是让他们得逞，咱们下个月打宝鸡就得啃硬骨头，怕是要多牺牲不少弟兄。”

徐军科接过电报，纸页在风里抖得厉害，边角被冻得发脆，像块干硬的薄饼。电文末尾那句“务必于七日内突破防线”刺得他眼睛发疼——三天前强攻山口时，三营的伤亡已经过半，副营长牺牲时，怀里还揣着刚满月的女儿照片，照片上的婴儿皱着眉，像只小猫，他最后说的话是“告诉娃，爹没怂”。

他摸出怀表，黄铜表壳被体温焐得发烫，表盖内侧贴着春兰的照片，姑娘站在麦田间笑，辫子上别着的野菊黄得亮眼，是今年秋收时拍的。“等拿下凤县，就把这表给她当聘礼。”这话他在心里盘了百遍，此刻却被远处隐约的枪炮声震得发飘，像片悬在半空的叶子。

“老乡说的暗道，确定在松树林？”他扭头问小李，声音压得很低，怕被对面的哨兵听见。三天前俘虏的国民党兵交代，秦岭深处藏着条采药人踩出的暗道，能直通凤县北门的弹药库，但具体位置谁也说不准，只知道入口附近有块巨石。昨天派去侦查的两个战士至今没回来，八成是没了——山梁上的铁丝网边，新挂起了两颗人头，头发被风吹得乱飘，其中一个还留着他熟悉的锅盖头，是刚参军的小马他哥。

“张大爷画了图，说就在那块‘望夫石’后头。”小李展开张烟盒纸，纸边卷了毛，上面用炭笔画着歪歪扭扭的山路，还有个像妇人的石头，“他儿子当年就是走这条道给红军送过粮，说里面有三处岔路，走错一步就会掉进石缝里，底下全是水，能淹死人，今年还有个采药的老汉掉下去，连尸首都没捞着。”

徐军科捏着烟盒纸的边角，指腹蹭过“望夫石”三个字。这名字让他想起春兰——去年临别时，她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棉袄上落着雪，说等他回来就教他认字，第一个就写“家”，说那字“宝盖头底下有群人，才叫家”。此刻风穿过松树林，“呜呜”的像在哭，倒像是望夫石在盼着谁。

黎明时分，主力部队的佯攻准时打响。

榴弹炮的轰鸣震得崖壁簌簌掉土，砸在钢盔上“叮当”响，像在敲钟。对面碉堡里的机枪疯了似的扫射，火舌舔舐着晨雾，在黑暗里划出一道道红光，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松树上，松针落了满身。徐军科瞅准探照灯转向山口的空档，猛地挥手：“突击连，跟我走！”

三十七个战士像狸猫似的蹿进松林，松针落了满身，扎得脖子发痒，却没人敢吭声。望夫石果然藏在密林深处，巨石像个佝偻的妇人，面朝凤县方向，石缝里还插着几束枯了的野菊——张大爷说，以前山里的媳妇们都来这烧香，盼着出门的男人平安回家，有年大旱，还真有个媳妇在这守了三个月，最后化成了石头。

石后有道仅容一人匍匐的裂口，黑沉沉的像野兽的嘴，往里灌着冷风，带着股土腥气，隐约能闻见腐味。“把绑腿解下来接成绳。”徐军科低声下令。战士们迅速照做，三十米长的绳子一头拴在石缝边的老松树上，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树皮上还留着红军时期刻的五角星，另一头由王小虎攥着。

这娃才十七，是连队里最瘦小的，却主动请缨当先锋，说自己“身子灵，钻得快”。“营长，要是没出来，就把那份胜利品给娘捎回去——听说城里的洋布好看，给她做件新棉袄，她这辈子还没穿过带花的。”他抹了把鼻子，冻得通红，腰上还别着昨天分到的半块锅巴，硬得能硌掉牙，是炊事班老刘用最后一点玉米面烤的。

暗道里弥漫着腐叶和霉味，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像擂鼓。

徐军科紧跟着王小虎，膝盖在碎石上磨得生疼，裤腿早被血浸透了，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是刚才爬石坡时被尖石划破的。走在最后的老班长赵铁牛突然“哎哟”一声，手电照过去，只见他脚边躺着具尸体——正是昨天失踪的侦查兵小王，胸口插着根断裂的箭，箭杆上刻着个“胡”字，是胡宗南部别动队的记号，这群人专在山里搞偷袭，用的都是土法子，却阴得很。

小王的眼睛还睁着，像两潭死水，手里攥着块树皮，上面用指甲刻了个“凤”字，笔画歪歪扭扭，却刻得很深，是凤县的方向。“是国民党的别动队。”赵铁牛咬着牙，唾沫星子溅在手电光里，“这群狗娘养的，打不过就用这阴招，跟山里的土匪没两样！”他解下自己的绑腿，小心翼翼地盖住战士的脸，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他，“兄弟，等会儿就让他们偿命，给你报仇。”

往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传来“咚”的闷响，是王小虎撞到了石壁。“前面有岔路！”他的声音带着回音，在窄道里撞来撞去，震得头顶落下碎土，“左边有风，吹得汗毛直竖；右边好像有水声，哗啦啦的，听着渗人！”

徐军科摸出火柴，划了三次才点燃，火苗在风里挣扎了两下，照见左边的岔路岩壁上长着青苔，湿漉漉的——那是风吹进来带的潮气；右边却黑得深不见底，隐约能看见地面往下倾斜，像个张开的嘴。“走左边。”他当机立断，老猎户说过，有风就有出口，水声往往是陷阱，底下说不定是万丈深渊，今年就有采药人被这声音骗了，掉下去连喊都没喊出声。

刚拐过弯，脚下突然一空，走在最前面的新兵小马“啊”地叫了半声，就被赵铁牛拽住了后领。手电照下去，是道数丈深的石缝，底下黑沉沉的，隐约能看见层层白骨，不知堆了多少年，有的还卡在石棱上，泛着白。“幸亏铁牛哥眼疾手快。”小马的声音都在抖，手里的步枪“当啷”掉在地上，撞出一串火星，在黑暗里格外刺眼。

“捡起来！”徐军科低喝。声音在窄道里撞出回响，惊得头顶落下几块碎石，砸在肩上生疼。他摸出颗手榴弹，导火索被截短了半截——这是他特意留的，遇着要紧关头，一拉就炸，不给敌人反应的时间。

又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微光，像块打碎的玻璃，在黑暗里闪着亮。

王小虎刚要探头，就被徐军科按住了。“看清楚再动。”他从背包里掏出面小镜子，是从国民党军官那缴获的，边缘缺了个角，斜着伸出去，镜面上映出两个哨兵的影子，正靠在弹药库的木门上抽旱烟，烟杆上挂着个装烟丝的荷包，绣着朵劣质的牡丹，线脚歪歪扭扭的。

“三、二、一！”

徐军科低喝一声，手榴弹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落地时惊得哨兵猛地站起。还没等他们看清东西，爆炸声就掀翻了半个门楣，木屑混着尘土漫天飞，有块木片擦着徐军科的耳朵飞过，火辣辣的疼。战士们像潮水般涌出暗道，徐军科第一个冲出去，步枪托砸在一个哨兵的脸上，“咔嚓”一声，是鼻梁骨断了的声音，那哨兵疼得嗷嗷叫，血顺着鼻孔往下淌；另一个刚要摸枪，就被王小虎用刺刀挑了手腕，枪掉在地上，他抱着手嗷嗷叫，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弹药箱上，洇出小红点。

“不许动！”赵铁牛的吼声震得仓库里的炮弹壳叮当响，他手里举着机枪，枪管还在发烫——是刚才在暗道里捡到的，不知哪个战友留下的，枪身还沾着血。十几个守库兵举着枪缩在角落，腿抖得像筛糠，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哆嗦着摸腰间的枪，被徐军科一脚踹在胸口，“咚”地撞在弹药箱上，箱子上的“胡宗南部专用”标签被震得掉了下来，露出底下的铁锈，“缴械不杀！解放军优待俘虏！”

他转身踹开仓库大门，阳光“唰”地涌进来，亮得人睁不开眼，照亮了堆成小山的炮弹和机枪，枪管上的蓝漆闪着冷光，映得人眼睛发花。最顶上的木箱没盖严，露出里面的迫击炮弹，弹身上印着“民国三十七年”，是去年造的新货，铜壳锃亮。徐军科抓起支步枪，对着天空连放三枪——这是给正面部队的信号，枪声在山谷里回荡，像在喊“成了”，惊得远处的鸟群扑棱棱飞起。

山梁上的探照灯突然灭了，像只瞎了的眼。

远处传来震耳的冲锋号，“嘀嘀嗒嗒”的，像催人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主力部队趁势猛攻，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汇成一片浪涛，盖过了枪炮声。徐军科爬上仓库顶，看见红旗正顺着对面的碉堡往上爬，旗手被流弹打中了胳膊，血顺着旗杆往下淌，却死死攥着旗杆不放，旗角被弹片撕开个口子，却在风里猎猎作响，红得像团火，烧得人心里发烫。

“营长你看！”王小虎指着山下，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凤县城门缓缓打开，百姓们举着红灯笼涌出来，灯笼上的“解放”二字被风吹得鼓鼓的，像要飞起来。有个穿蓝布衫的姑娘举着面小红旗，站在最前面，辫子上的红头绳晃得眼晕，身影像极了春兰——他突然想起，春兰信里说过，等凤县解放了，她要第一个举着红旗出城，还要在辫子上系红绳，让他在山上就能看见。

徐军科掏出怀表，表针指向上午九点。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秦岭的群峰上，给光秃秃的山尖镀了层金，像戴了顶王冠。他想起春兰信里的话：“等全国解放了，去西安读女子师范，教娃娃们写‘新中国’三个字，告诉他们这字是怎么来的，是你们用命换来的。”

“离十月一日，还有俩月。”他对小李说，声音有些发哑。刚在暗道里，赵铁牛为了托住掉向石缝的小马，自己半个身子探了出去，被顶上滚落的石头砸中了后背，血把军装染成了黑的。老班长最后说的是：“告诉我媳妇，胜利了……让她给娃取名叫‘解放’……别像我，连娃的面都没见着……”

“孃孃！铁牛哥他……”王小虎突然抹了把脸，不知是汗还是泪，哽咽着说，“咱们得快点，让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看见，秦岭也解放了，这里的百姓也过上好日子了。”他的脸上还沾着灰，一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

远处的枪炮声渐渐稀了。徐军科望着仓库里缴获的弹药，突然想起出发前王师长的话：“这仗打完，就真的快了，以后娃娃们再也不用躲炮弹了，能在太阳底下跑，能读书写字。”风从山口吹进来，带着松针的清香，像是春兰站在村口时，他闻到的那股味道——她总在兜里揣着晒干的野菊，说闻着心里敞亮。

绳子还系在老松树上，顺着暗道往里延伸，像条扯不断的线，一头连着牺牲的战友，一头连着新生的希望。王小虎正在给牺牲的战友系鞋带，赵铁牛的绑腿上还沾着石缝里的泥土，小马把自己的干粮袋放在他身边，里面是半块没吃完的锅巴，上面留着个牙印——是赵铁牛昨天咬的，他说“这锅巴够硬，能当武器”。

“走吧。”徐军科把怀表揣回兜里，表盖内侧的“1949，盼新生”被体温焐得温热，那是春兰用钢笔写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劲儿，“下一站，宝鸡。”他刚说完，通信员小李突然跑过来，手里攥着份新的侦查报告：“营长，宝鸡城外发现胡宗南残部的散兵，还带着不少百姓，像是要往四川方向逃，据说还藏了两门迫击炮！”

战士们的脚步声在山谷里响起，像支永不褪色的队伍，朝着光亮的地方，也朝着下一场需要守护的硬仗。徐军科走在队伍最前面，怀表在兜里轻轻晃动，表盖内侧春兰写的“1949，盼新生”，像团暖火贴在胸口。他望着前方渐渐清晰的宝鸡方向，想起刚才仓库里缴获的弹药、红旗插上碉堡时的红、百姓举着的灯笼光，还有赵铁牛最后没说完的话，心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滋味——有胜利的热，有牺牲的沉，更有对往后日子的盼。这些滋味揉在一起，倒让他想起春兰教他念过的半句词，只是当时没记住全句，此刻顺着心境琢磨，竟慢慢凑出了完整的韵脚。

踏莎行·秦岭破险

雾锁秦峰，霜凝碉堡，鬼门关畔硝烟绕。

暗寻石径探兵桥，腐苔湿壁藏凶兆。

箭毙先锋，崖开险窍，惊雷炸库收枪炮。

红旗漫卷戍城朝，英魂伴路迎霞照。

他轻声念出这几句，风把声音送向身后，正好落在王小虎耳里。这娃抹了把脸，把眼泪和灰一起擦掉，突然挺直腰杆，跟着念了最后两句“红旗漫卷戍城朝，英魂伴路迎霞照”，声音虽还有点哑，却透着股劲。渐渐地，更多战士跟着念起来，诗句混着脚步声，在秦岭山谷里荡开，像给牺牲的战友们，也给这片刚解放的土地，留下了最实在的念想。

第二十三章：潜伏危机

1949年9月，距新中国成立还有一月，宝鸡城墙上的弹痕尚未修补，秋阳晒在青砖上，映出深浅不一的疤，像老人脸上交错的皱纹。徐军科站在城楼上，目光扫过脚下鲜活的人群——刚从渭河菜地归来的百姓，裤脚还沾着湿泥；推车商贩嗓子喊得发哑，车斗里黄澄澄的梨滚来滚去；背着书包的孩子攥着合作社新到的水果糖，糖纸在风里飘成小旗。这些身影正慢慢缝补战争撕开的裂口，可他摸向腰间枪套的手始终没松，枪管的凉意透过粗布军装渗进来，像根警醒的针，扎得人不敢懈怠。城墙上砖缝里卡着半片黄铜碎片，边缘还留着弹片刮过的痕迹。

“营长，这是第三趟了。”小李抱着个蓝布包快步跑上城楼，包角磨得发白，露出里面的粗麻布，“连续三天，都有匿名信往城西杂货铺寄，信封没写寄信人，只在右上角画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昨天那封的星角还缺了个尖，像是用指甲抠的。”蓝布包衬里缝着块布料，还残留着淡淡的油墨味。

徐军科捏起信封，纸质粗糙如砂纸，边缘沾着草屑，墨迹发灰——是用锅底灰调水写的，山里人常用这法子藏笔迹。拆开后，麻纸字条上只写着“月圆之夜，桥断魂”，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狠劲，笔画末端带着钩，像淬毒的尖刺。字条边角沾着黑风口特有的碱草碎末。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接管伪县政府时，档案里的宝鸡桥梁分布图——渭河上的陇海铁路桥，是连接西安与兰州的咽喉，铁轨架在钢铁桥墩上，底下河水奔腾，浪头能没过桥墩。若是桥断了，西进的粮草弹药就得滞留，上个月三营就因弹药未及时送达，在黑风口多牺牲了七个弟兄。分布图角落有个模糊的“赵”字涂鸦。

“把杂货铺老板带来，动作轻点，别惊动街坊。”徐军科的声音沉得像城墙上的青砖，敲在人心上发闷。

城西杂货铺老板姓刘，是个瘸腿中年人，左腿比右腿短半截，据说是早年在铁路做扳道工时被火车轧的，走路时“咯吱咯吱”响，像缺了齿轮的旧机器。被带到指挥部时，他手心的汗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砖地上洇出小水点，眼神死死盯着砖缝，连砖缝里的浮土都被他蹭得松动。慌乱间，他裤兜里掉出个小铜片。

“长官，就个卖针头线脑的，油盐酱醋、火柴洋钉，都是正经生意。”刘老板声音发飘，像被风吹动的纸片，“那些信……就是帮着收一下，取信人每次给两文钱跑腿费，够买盒洋火的……”

徐军科把字条推到他面前，纸角在对方哆嗦的呼吸中轻轻晃动：“画五角星的人，长什么样？何时取信？穿什么衣服？身上有没有记号？”

刘老板喉结滚了滚，像吞了块石头，突然“噗通”跪下，膝盖砸在地上的声响震得桌角墨水瓶晃了晃：“我说！是个穿灰布衫的男人，左眉有个月牙形的疤，大概这么长——”他用颤抖的手指比划，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每次来都买两盒骆驼牌洋火，说捎给山里亲戚。前天还问铁路桥晚上换岗时间、哨兵带不带枪……没敢多说，只说天黑就换岗。”

小李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这分明是在踩点！徐军科却按住他的肩，从抽屉里拿出张照片，是从扶眉战役俘虏的特务档案里翻出的，边角有些卷，沾着水渍。照片上正是左眉带疤的男人，名叫周疤脸，原是胡宗南部谍报组长，档案标注“狡猾多疑，善伪装，曾多次乔装货郎刺探情报”。照片背面有“赵”字签名。

“看来是漏网之鱼。”徐军科指尖敲着桌面，“他们要炸桥，就得摸清桥面结构和炸药用量。让三营换上便衣，青布衫、灰裤子，盯紧铁路桥周边的铁匠铺、木材行，特别是卖硫磺的铺子——炸药离不了这东西，闻着呛人，懂行的一嗅就知。”他顿了顿，眼里闪过冷光，“发现可疑人员别惊动，先跟紧了，摸清他们的窝点。”桌面抽屉里藏着联络暗号纸条。

侦查队在第三天傍晚有了发现。

城南“王记铁铺”里，铁匠老王正往麻袋里装铁钉子，钉子尖朝上，闪着冷光，像一排小刀子。麻袋底下却露出半截导火索，红得像段红绳，被他用稻草盖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队员们冲进去时，老王举着铁锤就往人身上砸，锤头带着火星“呼”地挥来，被按住后还嘴硬：“打钉子修农具，犁耙锄头都是给老乡用的，犯了哪条规矩？”老王的铁锤把上有模糊的“赵”字。

直到队员从地窖搜出二十斤黑炸药，用油纸包着藏在红薯堆里，红薯的甜味混着炸药的硝石味，说不出的怪异。老王这才瘫在地上，脸白得像纸，反复念叨：“周疤脸逼的……他说不照做就杀全家，小孙子才三岁，刚会叫爷爷……”地窖墙壁上刻着“粮”字标记。

根据老王供述，周疤脸团伙藏在城北破庙，共八人，全是国民党溃兵，手里有枪和从军火库偷的手榴弹，庙后槐树上还藏着挺用破布盖着的机枪。徐军科当即决定夜袭，出发前却收到份棘手情报——潜伏在伪警察局的地下党用密写药水传信，在火上烤后字迹才显现，虽有些模糊，却写着关键信息：周疤脸只是小喽啰，真正头目是代号“鹰眼”的特务，三年前就混进宝鸡，身份不明，只知“戴眼镜，文质彬彬，善交际，常出入政府机关”。密写字迹有熟悉的笔画走势。

“这是场鸿门宴。”徐军科对着地图冷笑，手指点在破庙位置，“他们故意让周疤脸露踪迹，引咱们去破庙，好趁机对铁路桥下手——声东击西的老把戏。”他在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两个点，“让一营去破庙‘演戏’，动静越大越好，用机枪、手榴弹造势，让他们以为咱们上钩了。二营跟我去铁路桥，在桥墩下隐蔽处埋好炸药、接上引线，等鱼上钩就用空包弹引他们出来，抓活的。”地图上破庙旁标着小小的“赵”字。

深夜的破庙飘着霉味与香灰味，呛得人嗓子像破锣似的。神像断了一只胳膊，倒在供桌上，脸上的漆掉了大半，露出泥胎，像个豁牙的老头。

周疤脸正给手下分炸药，油纸“沙沙”作响，每人手里都揣着块炸药，像揣着块烙铁。突然，院墙外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伴着钢盔碰撞的“叮当”声，越来越近。周疤脸猛地吹灭油灯，黑暗瞬间裹住屋子：“有情况！快隐蔽！”他腰间别着军用水壶，壶身刻着“赵”字。

话音未落，庙门被踹开，“哐当”一声撞在墙上，震得屋顶落下几片瓦。一营战士举着枪冲进来，枪栓拉动声在庙里回荡，瓦砾被踩得簌簌掉落。周疤脸等人果然慌了神，举着枪就往外冲，子弹“嗖嗖”擦着房梁飞过，打在神像上溅起泥块。没几个回合，他们就被按在地上，脸贴着凉冰冰的泥地，有人挣扎着要反抗，被枪托砸了下后脑勺，立刻没了动静。周疤脸口袋里掉出张信纸。

与此同时，铁路桥浸在月光里，银亮亮的像条带子，铁轨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徐军科带着二营趴在桥洞下，能听见河水拍打桥墩的“哗啦”声，像在低声絮语。桥墩上的铁锈掉了一块，露出里面发黑的钢板，是被河水长期浸泡所致。

凌晨三点，三个黑影出现在桥面，为首者身形瘦高，穿着长衫，拎着个皮箱——与周疤脸供述的“鹰眼”特征一致。他们猫着腰往桥墩下摸，脚步轻得像猫，其中一人掏出火柴，擦燃的火苗照亮了他紧张的脸，刚要去点燃导火索，就被徐军科的枪顶住后脑勺。那人长衫袖口绣着狼头图案。

“别回头。”徐军科的声音像冰，冻得人骨头疼，“皮箱里的炸药，是给自家准备的？还是想给开国大典添‘彩头’？”

瘦高个突然笑了，笑声在桥洞下打转，像夜猫子叫，听得人头皮发毛。“徐营长果然厉害，在伪政府当差时就听过你的名号——黑风口一仗以少胜多，够狠。”他缓缓转身，月光照在脸上，徐军科猛地一怔——这人竟是伪警察局的文书老张！平时总戴副厚镜片圆框眼镜，见人就点头哈腰，说话细声细气，上个月移交档案时，还笑着说“这些旧纸片子，可算交到正经人手里了”。档案记载他“民国二十五年毕业于师范学校，性情温和，负责档案整理”，谁也没把他当回事。老张的眼镜盒里刻着“赵”字。

“没想到吧？”老张摘下眼镜，眼里闪着鹰隼般的狠光，“潜伏三年，就等这一天。你们守得住铁路桥，守得住全中国的桥吗？新中国？不过是白日做梦！”他突然往徐军科脸上泼了把辣椒粉，呛得人眼睛火辣辣地疼，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视线一片模糊。

徐军科虽看不见，却死死攥着枪，枪管顶在老张胸口。老张趁机扑上来夺枪，两人在桥洞下扭打起来，拳头砸在对方身上，闷响伴着粗重的喘息。小李带着战士们冲上来时，见徐军科正死死咬住老张的手腕，血从嘴角流下来，滴在衣襟上像开了朵红疹子，另一只手紧紧按着没拉开的导火索，指节泛白——导火索拉环已被拽松，再晚一步就炸了。老张手腕上戴着青白玉手镯。

战斗结束时，天已微亮，东方泛起鱼肚白，把桥面染成淡金色，河水被照得像铺满碎银子。

徐军科坐在桥边漱口，河水冰凉，漱了十几次，嘴里仍带着血腥味和辣味，眼泪止不住地流，是辣椒粉的后劲。小李打开缴获的皮箱，里面除了炸药，还有本加密电报本，牛皮封面边角磨得发亮，上面记着“麻雀”“乌鸦”“狐狸”等十几个特务代号，地址用暗语标注，如“钟楼第三根柱子”“城隍庙香炉下”“西市布庄第三排货架”。电报本扉页有印章。

“营长，‘鹰眼’还说，他们收到命令，要在十月一日开国大典时搞场‘大礼’，让全中国都看看……具体是什么没说，嘴硬得很。”小李的声音顿了顿，喉结动了动，“还说北平也有线人，那边的‘动作’比宝鸡还大。”

河风突然变凉，吹得桥面新挂的红旗猎猎作响，红得像团火——那是用染坊红布做的，昨天刚挂上。徐军科望着东方的晨曦，想起春兰昨天寄来的信，信里说考上了西安女子师范，宿舍窗外有棵梧桐树，叶子黄了像蝴蝶；开国大典那天，要带学生们上街敲锣打鼓，还要给孩子们讲“望夫石”的故事，说“新中国的男人，不用再背井离乡打仗，能守着家、守着娃”。春兰信纸上沾着红漆碎屑。

“把电报本送回师部，请破译组立刻解码，一分钟也别耽误。”徐军科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尘土里混着血和泥，“告诉弟兄们，这仗还没打完。咱们要守住宝鸡，守住西北，绝不能让北京的礼炮声里掺进半分杂音——要让毛主席和全国百姓，安安稳稳地听那句‘新中国成立了’。”

远处城墙下，百姓已开始扫街，扫帚划过路面的“沙沙”声，与战士换岗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像支粗糙却坚定的歌。徐军科摸出怀表，表盖内侧“1949，盼新生”被晨露打湿，字迹却愈发清晰，墨水里像掺了光。离十月一日还有三十天，天快亮了，可北平的“动作”究竟是什么？潜伏的特务还藏在何处？这未解的谜团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让他不敢有半分松懈。怀表背面“兰”字旁有小刻字。

徐军科望着手中的加密电报本，又看向远处渐渐热闹起来的宝鸡城，想起昨夜桥洞下的搏斗、周疤脸的挣扎、老张眼底的狠劲，还有春兰信里对开国大典的期盼，心里像被多种情绪拧在一起——有抓获特务的踏实，有对潜伏危机的警惕，更有守护新生中国的决绝。这些心绪翻涌着，让他忍不住顺着方才的思绪，把这场潜伏与破局的经过凝练成几句词：

诉衷情令·破潜伏

残垣秋日照陈墀，暗流藏杀机。

匿名信传凶语，星印刺心疑。

追特务，捣银祠，破防围。

桥边擒隼目，密电解，力护京扉。

他轻声念出这首词，小李在一旁听着，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桥边擒隼目，密电解，力护京扉”，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风把词句吹向桥面，与红旗猎猎声、百姓扫街声混在一起，像是给这场未结束的战斗，添了份沉甸甸的决心。

第二十四章：剿匪风云

1949年9月中旬，距新中国成立还有半月，宝鸡城外的山货担子多了起来。挑夫们担着秦岭深处的核桃、花椒，麻袋沾着松针和露水，路过城门时往岗哨手里塞野果，念叨着：“托解放军的福，黑狼那帮杂碎总算不敢下山了。”岗哨军靴缝里卡着半片黄铜碎片，锻造纹路规整，边缘带着长期磨损的痕迹。

这话传到徐军科耳中时，他正盯着桌上地图——黑狼盘踞的黑风寨像颗毒瘤嵌在秦岭余脉，红笔圈出的三道防线是百姓用血泪画的警示：“鬼见愁”坡埋着削尖竹片，“断骨崖”架着滚石，铁轨焊死的寨门连枪都伸不进。地图边缘有处模糊的“赵”字涂鸦，笔锋转折带着独特的习惯。

三天前，西坪村村长带着血书闯进指挥部。老人独子被黑狼绑票，送三十石粮食只换回半条胳膊，指节留着铁链磨的血痂。“他们说过了中秋就血洗西坪！”村长跪在地上，血书字迹被泪水泡得发涨，“送饭的老陈回来就疯了，只喊‘人皮挂在墙上’……”老人破袖口缝着块旧布料，质地粗糙，还残留着淡淡的油墨味。

徐军科攥着血书的手在抖，血渍蹭在掌心像团火。黑狼原是国民党保安团营长，战败后躲进黑风寨，勾结地痞绑票劫掠。侦查队说寨子里有地牢，百姓像牲口似的挤着，“刑房”墙上挂着人皮，黑狼还用活人练枪法。情报纸上沾着黑色草屑，正是黑风口特有的碱草，叶片带着锯齿状痕迹。

“必须在中秋前端了黑风寨。”徐军科在作战会议上拍桌，“让炊事班蒸红糖白面馒头，把黑狼抢的东西全给乡亲们背回来，让他们知道解放军会给他们做主。”桌面抽屉里藏着联络暗号纸条，编码规律清晰，数字排列透着严谨的思维模式。

三营营长张海峰皱眉敲着地图：“黑风寨三面是悬崖，只有前门一条路，寨门厚得能挡子弹，硬攻要吃亏。”他铺开缴获的地形图，“‘一线天’裂缝能通后山，就是太窄，只能容一人侧爬，岩壁滑还过三道哨卡，挂着铃铛一动就响。”地形图角落画着狼头图案，线条流畅，鬃毛刻画细致。

徐军科手指在“一线天”上敲了敲，想起春兰信里说的“越窄的地方越藏活路”。春兰信纸上沾着红漆碎屑，色泽鲜亮，漆料中还混着细小的沙粒。

三天后的深夜，徐军科带三十名突击队员往“一线天”摸去。山路上碎石硌脚，踩上去“咯吱”响，像骨头被嚼碎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刺耳。最前面的王小虎突然停住，手电筒光打在岩壁藤蔓上——一根青藤刚被踩断，断口渗着黏糊糊的腥气汁液，显然不超过一个时辰。他摸出石子顺岩壁滚下，“咚”的闷响后，传来木板断裂和铁刺扎木头的“噗嗤”声，崖顶随即响起尖锐的铃铛声，刺得人耳膜疼。王小虎口袋里掉出枚小铜片，上面刻着“赵”字，笔画深浅均匀。

“打！”徐军科吼着从背包摸出浸油柴草点燃，火光亮起的瞬间，三个举枪瞄准的哨兵暴露在视野里，黑洞洞的枪口像狼眼盯着他们。王小虎踩着战友肩膀往上爬，军靴蹬在人背上，刚探出头就被一枪打中胳膊，血“噗”地溅在岩壁上，红得刺眼。他咬着牙甩出颗手榴弹，拉弦的“滋滋”声混着哨兵惨叫，爆炸声掀掉哨卡草顶，火星子像萤火虫似的飘下来。等突击队员爬上去，王小虎正用布条勒住渗血的伤口，胳膊肿得像根紫萝卜，却咧着嘴笑：“营长，哨卡里有个娃娃，没枪。”他布条上缝着金属扣，款式简洁，材质扎实。

哨卡草棚里，缩着个穿破棉袄的孩子，约莫七八岁，小脸脏得看不出模样，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怀里抱着杆比他还高的锈步枪，枪管弯着弧度。见了徐军科，孩子“哇”地哭了，眼泪冲开脸上的泥，露出两道白痕：“娘被黑狼关着，他说不站岗就杀了娘……怕，想娘……”孩子领口别着枚小徽章，上面刻着“赵”字，大小适中。

徐军科心里像被针扎得密密麻麻地疼，他摸出块红糖塞给孩子，糖纸是皱的，还是春兰寄来的，上面印着牡丹花。“别怕，叔叔这就去救你娘，还有其他被抓的乡亲，咱们一起回家。你叫啥名？”糖纸背面有“赵”字签名，起笔收锋力度沉稳。“狗剩……”孩子含着糖，声音含混不清，甜得眯起了眼。

穿过“一线天”时天边泛白，像块染了色的棉絮。后山寨墙下静悄悄的，只有巡逻兵的脚步声“啪嗒、啪嗒”打转转，军靴踩在石板上，像打在人心上的鼓点。徐军科让队员往寨墙根堆柴草，里面混着从铁匠铺弄来的硫磺，刺鼻得呛人，一点就着。火借风势烧起来，浓烟像黑龙往天上蹿，前寨很快传来慌乱的喊叫声：“后山着火了！军火库要炸了！快去救火啊！”柴草堆旁刻着“粮”字标记，笔画走势流畅，刻痕深浅一致。

张海峰带着的正面部队趁机猛攻。铁轨焊的寨门被炸药炸开个豁口，“轰隆”一声，铁屑满天飞，有块碎片擦着张海峰耳朵飞过，带起块皮。战士们举着枪往里冲，却被暗堡里射出的子弹压得抬不起头，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石头上迸出火星，有个新兵刚站起来就中了枪，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徐军科在山头看得清楚，暗堡射击孔正对着寨门，像只恶狼的眼，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张海峰军用水壶上刻着“张”字，刻痕清晰，字体边缘打磨光滑。

“小虎，把炸药包给我。”徐军科解下绑腿缠在手腕上，打了个死结，勒得手腕生疼。王小虎急了，伤口的血渗出来，染红了半边袖子，像朵开败的花：“营长，那暗堡太高，得搭人梯才能上去！太危险了！”话音未落，五六个战士已蹲下身，脊背挺得笔直，用肩膀架起人墙：“营长，踩我们上！”王小虎的绑腿绳材质结实，拧股方式规整。

徐军科踩着人墙往上爬，军靴踩在战友肩膀上，能感觉到他们肌肉的紧绷，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带起的风刮得脸颊疼，有颗子弹打在头顶岩壁上，碎石掉进衣领里，硌得脖子生疼。离暗堡还有丈远时，他猛地掷出炸药包，导火索“滋滋”地冒着火星，像根烧红的细铁丝。炸药包木柄上刻着模糊的“徐”字，刻字手法娴熟。

就在这时，暗堡里突然伸出杆长枪，枪口直对着他胸口——是黑狼！他脸上有道疤从嘴角划到耳根，笑起来像只狼，露出黄黑的牙：“徐军科，你也有今天！”吼声像狼嚎，震得人耳膜疼。千钧一发之际，穿破棉袄的孩子突然从草堆钻出来，瘦小的身子像颗炮弹，抱着黑狼的腿就咬，牙齿嵌进肉里，疼得黑狼嗷嗷叫。黑狼腰间别着匕首，刀鞘纹路精致，狼头装饰栩栩如生。

黑狼疼得一哆嗦，枪打偏了，子弹擦着徐军科胳膊飞过，带起块皮肉，血瞬间涌了出来。“轰隆！”炸药包在暗堡里炸开，碎石混着血沫溅出来，黑狼的惨叫被爆炸声吞了下去。

寨里的土匪没了主心骨，像没头的苍蝇，要么躲在角落发抖，裤裆湿了一片；要么举着枪投降，枪都忘了扔，手抖得像筛糠。徐军科冲进地牢时，三十多个百姓被铁链锁着，脖子上勒出深深的红痕，像道紫褐色的绳印。有个妇人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的像只小猫，闭着眼睛哼哼，妇人的乳头被生生咬掉了，血浸透了衣襟，顺着衣角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在青砖上洇开。地牢墙壁刻着“粮”字，笔画走势自然，刻痕深浅适中。

“是黑狼干的……”妇人声音气若游丝，眼睛半睁着像蒙了层雾，“他说要让娃生下来就没奶吃，断了咱的根……解放军同志，你们可算来了……”

黑狼被押上来时，脸上全是血，头发烧焦几缕，像顶着团乱草，嘴里还在骂：“你们斗不过的！在西安还有弟兄，潜伏着呢，等国军打回来，定要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把你们的骨头磨成粉！”徐军科一脚踹在他膝盖上，“咔”的一声脆响，黑狼“噗通”跪下，膝盖砸在石头上，疼得龇牙咧嘴，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黑狼口袋里掉出张信纸，纸张厚度均匀，纤维纹理清晰。

“看看这些人，”徐军科声音冷得像冰，指了指地牢里的百姓，“你欠的血债，今天该还了——用你的命，抵他们的苦。”

处决黑狼那天，西坪村百姓全都来了。有人捧着刚蒸的馒头，热气腾腾的在风里凝成白雾；有人提着酿好的米酒，陶瓮贴着红布，酒香味飘得老远。大家围着战士们有说有笑，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往他们怀里塞。穿破棉袄的孩子被娘紧紧搂在怀里，指着徐军科胳膊上渗血的绷带，脆生生地说：“娘，解放军叔叔的血是热的，刚才摸了，暖乎乎的。”孩子娘抹着眼泪笑，把孩子搂得更紧：“是呢，解放军的血，能暖透咱老百姓的心。”她衣襟上沾着红漆碎屑，色泽纯正，漆料中混着细沙颗粒。

徐军科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阳光穿透云层，在云海里撒下金斑，像碎金子在晃。他突然想起张海峰清理黑风寨时发现的账本，泛黄纸页上记着“福顺昌”“德记布庄”等西安商号名字，账目数字后画着奇怪的符号，与“鹰眼”电报本上的代号隐隐能对上，像是张看不见的网，在西安城里铺开，网眼里藏着数不清的鬼魅。账本扉页有“张”字印章，纹路清晰，边缘带着细小缺损。

“张海峰，”徐军科攥着账本的手指泛白，心里沉了沉——西安的水，看来比秦岭的深潭还要浑。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1949，盼新生”被山风吹得微微发烫，那是春兰用红墨水写的，字里带着股倔劲，笔锋都透着股不服输的气。离十月一日还有十三天，怀表背面“兰”字旁有个小“徐”字，刻法工整，倾斜角度适中。

“让侦查队立刻去西安，顺着那些商号查，挖地三尺也要把‘鹰眼’的同党揪出来——开国大典那天，绝不能让他们动一下，咱们要让毛主席和全国百姓，安安稳稳地听那句‘新中国成立了’。”

张海峰立正敬礼，声音洪亮：“是！保证完成任务！”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像无数人在呐喊，震得树叶“哗哗”响。远处的西坪村传来鸡叫声，一声接一声，亮得能撕破雾霭，在山谷里回荡，像在迎接一个崭新的黎明。可西安商号背后藏着的同党究竟有多少？他们在开国大典前还会有什么动作？这未解的谜团，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徐军科心头，让他不敢有半分松懈。

徐军科望着西坪村百姓脸上的笑意，又低头摸了摸账本上凹凸的商号名字，想起昨夜“一线天”的攀爬、暗堡前的生死瞬间、孩子咬向黑狼的决绝，还有地牢里百姓的惨状，心里像被多种情绪填满——有剿匪成功的痛快，有对百姓苦难的疼惜，更有对西安潜伏危机的警惕。这些心绪交织着，让他忍不住将这场剿匪的经历凝练成诗句，顺着风轻声念出：

七律·黑风寨剿匪

黑风寨踞险峰巅，屠戮生民血债牵。

窄缝攀岩窥敌垒，浓烟纵火乱兵弦。

稚童破计惊顽匪，壮士携雷毁暗泉。

孽债今朝终得偿，朝阳初照万家全。

念到最后一句时，身旁的王小虎也跟着轻声附和，声音虽还有些沙哑，却透着劫后余生的踏实。诗句混着山风与鸡叫，飘向刚重获安宁的西坪村，像是给这片曾遭劫难的土地，也给牺牲的战友和受苦的百姓，留下了最有力的慰藉。

第二十五章：红场惊弦

1949年9月下旬，距新中国成立还有七天，宝鸡城的老槐树开始落叶。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在街面上，被挑着红绸的孩子们踩得沙沙响。再过七天就是开国大典，县政府要在西广场办集会，百姓们正忙着扎彩门、写标语。大红纸裁的“庆祝新中国成立”贴满了墙，连砖缝里都塞着碎红纸屑，风一吹像撒了把火星。最胆小的商户都敢把货摊摆到街心，算盘打得噼啪响，算珠碰撞的脆响里混着新编的小调：“十月一，红旗飘，解放军来了乐逍遥，吃饱穿暖不用逃。”墙缝里的碎纸屑中，夹杂着半片黄铜碎片，是之前布置时掉落的。

徐军科却在指挥部里对着一叠电报发愁。破译组刚送来“鹰眼”电报本的解码结果，纸张边缘还留着碘酒的黄痕，那是破译密写时用的法子，药水浸过的地方字迹发乌，像蒙了层灰。其中一份写着：“月圆之夜，红场见。”月圆是中秋，就在后天；而宝鸡人把即将办集会的西广场喊了几十年“红场”，因清末时曾是处决犯人的地方，红土地常年不褪，据说埋着的血能渗到石头缝里，雨天踩上去能沾一脚红泥，晾干了像层铁锈。电报纸张的角落，有个模糊的“赵”字涂鸦，笔画带着独特的书写习惯。

“营长，抓来的仓库守卫招了。”小李推门进来，军帽上沾着灰，是刚从看守所跑回来的，裤脚还沾着泥，手里攥着张供词，纸角被汗水浸得发皱，字迹都晕开了。“他们说，仓库里的炸药是从外地运进来的，用洋布裹着，上面印着看不懂的文字，像蚯蚓爬的。接头人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外乡人，高鼻梁，总在‘万国旅社’出没，每周三下午必去，点一杯黑咖啡能坐一下午，连糖都不加，苦得直皱眉。”小李的裤兜上，缝着块旧布料，质地粗糙耐穿。

徐军科捏着供词的手猛地收紧，纸页被攥出深深的褶子，像道伤疤。万国旅社是宝鸡城里唯一的洋楼，青砖砌的，带着尖顶，房檐下挂着铜铃，风一吹“叮铃”响，能传到半条街外。抗战时住过外地记者，如今还留着块“友邦招待所”的旧牌子，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木头，像老人豁了的牙。他想起三天前在黑风寨账本上看到的名字——“洋行张”，当时只当是个普通商号，现在想来怕是与这外乡人脱不了干系。那账本上记的“西药”“器械”，说不定就是炸药和枪支，那些数字后面画的星号，怕是数量标记，一颗星代表一箱。黑风寨账本的扉页，有个“赵”字印章，纹路带着岁月磨损的痕迹。

当晚，徐军科换上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还补了块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是自己缝的，装作找工作的难民，蹲在万国旅社对面的馄饨摊前。摊主是个瘸腿老兵，裤管空荡荡的，用根红布条系着，据说当年在台儿庄丢了条腿。见他总盯着旅社大门，老兵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星“噼啪”往上窜，映红了半边脸，压低声音问：“长官，是来抓‘白脸狼’的？”

“白脸狼？”徐军科舀了勺馄饨汤，热气模糊了眼镜片，汤里飘着葱花，香得让人发饿，胃里“咕噜”叫了一声。

“就是个外乡人，”老兵往汤里撒了把胡椒粉，辣味儿呛得人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每周三都带个穿西装的中国人来，两人总在三楼靠窗的位置喝咖啡，黑黢黢的像刷锅水，还放糖精，甜得发腻，闻着就恶心。临走时还会往墙角的垃圾桶里塞东西，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上周我捡着个纸角，上面有红墨水画的星星，跟商号的标记一样，尖尾巴的。”老兵的红布条上，别着个小铜片，上面刻着“赵”字，样式古朴。

徐军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旅社三楼的窗户果然亮着灯，鹅黄色的窗帘缝里透出个戴眼镜的人影，正对着窗外比划，手指点来点去像在画地图，指到西广场的方向时停了很久。他摸出块银元塞给老兵，银元边缘磨得发亮，是缴获的战利品，上面还刻着模糊的文字：“帮咱盯着，要是那两人出来，就往旅社东边的巷子扔块砖头，动静大点，最好能惊着狗，越乱越好。”银元背面，刻着个小小的“赵”字，刻痕浅淡。

三更天时，砖头落地的闷响传来，“咚”的一声惊得巷子里的狗狂吠起来，此起彼伏像在报警，把睡着的街坊都吵醒了，窗户里透出几束昏黄的光。徐军科闪身进了巷子，墙根的垃圾桶散发着馊味，烂菜叶混着煤灰，苍蝇嗡嗡地绕着飞。他正撞见个穿西装的男人往桶里塞信封，西装料子挺括，在夜里泛着暗光，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穿的，袖口还绣着朵小玫瑰。刚要上前，就见那男人突然转身，脸上的刀疤在月光下闪着冷光——竟是“鹰眼”团伙里漏网的特务张疤脸！上次在破庙被他侥幸逃脱，没想到躲在这里，刀疤上还贴着药膏，是新换的，透着点药味。张疤脸的西装内袋，藏着几张信纸，纸张厚实。

“徐营长，真是巧啊。”张疤脸掏出枪，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嘴角勾着冷笑，“当以为你忙着筹备庆典，没空管咱这些‘小鱼小虾’呢。听说你那位春兰姑娘要来？可得看好了，城里不太平，丢个把人很正常，尤其是漂亮姑娘。”

枪声惊飞了巷子里的夜猫，“喵呜”一声蹿上墙头，瓦片被踩得“哗啦”响，掉下来几片砸在地上。徐军科翻滚着躲到垃圾桶后，铁皮桶被子弹打穿个洞，馊水流了一地，溅得裤脚都是，臭得让人作呕，胃里一阵翻腾。他抬手一枪打中张疤脸的手腕，“啊”的惨叫里，枪掉在地上发出“哐当”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像敲锣。徐军科扑过去按住对方，从怀里摸出副手铐，这副手铐还是从周疤脸那缴获的，链环上还沾着黑风寨的泥土，带着股霉味，铐上时“咔哒”一响，张疤脸疼得直抽抽，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手铐的链环上，刻着狼头图案，线条锋利。

“说，外乡人和集会有啥关系？”徐军科把枪管顶在他下巴上，冰凉的触感让张疤脸打了个哆嗦，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

张疤脸疼得直哆嗦，冷汗浸湿了衬衫，贴在背上像块冰，却还嘴硬：“那外乡人是来帮咱‘反共’的。集会那天，他会带三十个‘敢死队’，混在百姓里扔炸弹，到时候红场就会变成真正的‘红场’，血能漫过脚脖子，让你们的庆典变成坟场！让北平的人听听，宝鸡在流血！”张疤脸的衬衫领口，沾着点红漆碎屑，色泽鲜亮。

话没说完，巷口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呜——”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车灯像两只恶狼的眼，照得人睁不开，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徐军科抬头，正看见辆黑色轿车从旅社大门冲出来，车窗里闪过一张金丝眼镜——正是老兵说的外乡人！他当机立断，把张疤脸捆在垃圾桶上，绳子勒得他“嗷嗷”叫，勒出深深的红痕像道血印子，朝着轿车追去。捆张疤脸的绳子，质地结实，拧股紧密。

轿车在巷子里拐了个急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差点撞上堵矮墙，墙皮被蹭掉一大块，露出里面的黄土。徐军科瞅准机会，飞身跳上后备箱，手指抠住车牌缝隙，铁皮边缘刮得指腹生疼，渗出血珠混着铁锈味，疼得钻心。车一路狂奔到城郊的废弃火车站，铁轨锈得像麻花，枕木都烂了，一脚踩下去能陷个坑。外乡人刚要跳车，就被他拽着领带拖了下来，领带勒得对方直翻白眼，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像只断了腿的蚂蚱，镜片上沾着灰。洋人的金丝眼镜盒里，刻着个“赵”字，字体工整。

“你是谁？要向相关部门抗议！”外乡人挣扎着喊，口音生硬，唾沫星子喷了徐军科一脸，带着咖啡的苦味。金丝眼镜掉在地上，镜片碎成了蛛网，露出双蓝灰色的眼睛像狼的瞳孔，闪着凶光死死盯着他。

徐军科没理他，从他西装内袋里翻出本证件，牛皮封面烫着纹路，上面写着“约翰·威尔逊，外地商人”。但证件夹层里的纸条却暴露了身份，是份用密码写的军火清单，“手榴弹二十箱”“炸药五十公斤”“雷管一百个”，末尾有个缩写标记。字迹是打印的，却透着股阴冷。证件的衬里，缝着块旧布料，纹理清晰。

“商人可不会倒卖炸药。”徐军科把纸条凑到他眼前，字里的油墨味还很新，墨迹都没干，蹭在指尖发黏，“说，敢死队藏在哪？集会那天想干啥？别等动手。”

约翰突然笑了，用生硬的中文说：“他们已经混进庆典筹备组了，每个人的领带上都别着银色玫瑰，很小的一朵，不细看发现不了。你抓得住吗？两百多人里找三十个，就像在麦堆里找针，等你们找到，广场早就炸成灰了！连旗杆都得炸断！”

徐军科的心猛地沉下去，像坠了块铅。庆典筹备组有两百多人，分属十几个单位，布置彩旗的、写标语的、组织队伍的，现在离集会只剩三天，挨个排查根本来不及。他突然想起春兰昨天寄来的信，说她要带学生们来宝鸡参加集会，还特意买了条新领带，湖蓝色的上面绣着小雏菊，“到时候在红场的旗杆下等你，一眼就能看见，举着小红旗，比谁都高”。春兰的信纸上，沾着点黑色草屑，是黑风口特有的碱草。

“张海峰！这可咋整？筹备组人多眼杂，三天根本查不完！”徐军科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急得太阳穴突突跳，随即又定了定神，对着赶来支援的战士下令，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把所有筹备组的人集中到县政府大院！告诉他们，就说有紧急任务，发放庆典纪念章，铜的上面刻着五角星，闪闪发亮的，必须在两小时内到齐，少一个人都不行，就说这是县长亲自吩咐的，来晚了就没了。”

县政府大院的灯笼亮了一夜，红绸在风里飘像串血珠，映得青砖地都发红，像泼了层红漆。两百多人站在院子里，大多穿着新做的蓝布衫，浆洗得笔挺，领口系得整整齐齐，有的还别着朵纸做的红花；只有十几个穿西装的格外扎眼，料子光鲜，在人群里像群黑乌鸦。徐军科站在台阶上，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人群的领口——果然有七个人别着银色玫瑰，小巧的一朵在夜里闪着冷光像块碎玻璃，其中一个竟是负责布置彩旗的干事。白天他还笑着递过茶水，搪瓷缸子上印着“凤鸣岐山”，说“营长您辛苦了，这茶是新采的，明前龙井，润嗓子”。干事的搪瓷缸子底部，刻着个模糊的“赵”字，刻法简练。

“把带玫瑰的人抓起来。”他的声音在夜风中发沉，像敲在铁板上，震得人心里发毛，院子里的虫鸣都停了。

干事突然从怀里掏出颗手榴弹，拉环“咔哒”一声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像根绷紧的弦突然断了，吓得旁边的人往后退：“想抓？一起去死！让你们的开国大典变成丧礼！在下面等着看你们哭！看你们的红旗怎么倒！”

千钧一发之际，王小虎猛地扑过去，用后背压住手榴弹。爆炸声闷得像口钟，震得院墙上的灰簌簌往下掉，有片瓦砸在徐军科脚边，碎成了渣。徐军科冲过去时，看见王小虎趴在地上，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那半块一直揣在兜里的锅巴——那是黑风寨战斗时没吃完的，硬得硌牙，他总说“留着，等胜利了慢慢吃，就着桂花酒，那才叫舒坦”。王小虎的锅巴袋上，缝着块金属扣，款式简洁。

“营长……”王小虎的声音气若游丝，眼睛半睁着像蒙了层雾，“别忘了……给俺娘捎胜利品……洋布……红的……她说这辈子……没穿过红衣裳……想看看……”

徐军科把他抱在怀里，这娃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轻得像片叶子。眼泪突然砸在对方脸上，烫得像火，他想起这娃总说，等全国解放了就回家娶隔壁村的桂花，两人要在院里种棵苹果树，“到时候让桂花给俺娘织件红棉袄，过年穿，喜庆，让全村人都看看，俺娘也能穿红的”。

审讯室里，约翰终于松了口，大概是被王小虎的死吓住了，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敢死队共有三十人，除了被抓的七个，其余的都藏在西广场附近的地窖里，入口在个卖糖画的摊子底下，摊主是个瘸子，总戴着顶破草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地窖里堆着炸药，用木箱装着，每人身上都绑着引线，约定在集会最高潮时引爆，“就是要让全世界看看，你们的政权根本站不住脚，刚成立就要流血，永远别想安稳，永远有人跟你们作对！”他仰着头像是在炫耀什么，蓝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像只没了理智的野兽，唾沫星子喷了审讯员一脸。约翰的袖口，绣着个狼头图案，细节精致。

徐军科没再理他，转身往广场跑。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把云彩染成了粉紫色，像春兰信里画的晚霞，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百姓们正扛着彩旗往广场赶，竹竿上的红绸飘得像火焰，孩子们举着纸糊的红灯笼，笑声脆得像铃铛，喊着“要挂到旗杆顶上去，让毛主席看见咱多高兴”。他突然想起春兰信里的最后一句：“等那天，咱们一起看五星红旗升起来，教你唱国歌，都学会了，‘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教学生们唱，他们学得可快了。”春兰的信纸背面，有个“赵”字签名，笔锋流畅。

离十月一日还有六天，西广场的旗杆已经竖起来了，三十米高的杆体笔直矗立，红绸在风里飘着，像条扯不断的血线。工人正往旗杆上缠彩灯，灯泡亮起来时像串星星，在风里一闪一闪。徐军科摸出怀表，表盖内侧“1949，盼新生”的字迹被露水打湿，却愈发清晰。他心里清楚，这场仗必须赢，为了王小虎，为了春兰，为了所有盼着新生的人，为了那句“新中国成立了”，更为了孩子们脸上纯粹的笑。怀表背面，刻着的“兰”字旁还藏着个小小的“赵”字，与赵刚的标记完全一致。

可卖糖画的瘸子摊主究竟是谁？地窖里的炸药能不能及时找到？剩下的二十三个敢死队成员会不会提前动手？这些疑问像团乱麻，紧紧缠在徐军科心头。他对着对讲机下令，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像块烧红的铁，砸在地上都能冒火星：“通知各营，全面包围西广场周边区域，挖地三尺也要把剩下的敢死队找出来。十月一日那天，红场上只能有歌声，不能有枪声；只能有红旗，不能有鲜血；只能有笑脸，不能有眼泪。”

晨风吹过广场，带着桂花的甜香，让人心里发暖，又混着泥土的腥气，那是新生的味道。远处传来报童的吆喝声：“看报看报！开国大典倒计时七天！北平城里搭彩门啦！”声音脆生生的，像道曙光，劈开了最后的夜色，照亮了广场上那根笔直的旗杆。它像根擎天柱，顶着天，立着地，默默守护着即将到来的盛典。

徐军科望着广场上忙碌的百姓，孩子们举着彩纸做的小旗在旗杆下追逐，老人坐在小马扎上帮忙整理红绸，指尖把褶皱捋得平平整整，连风都带着股盼头。他想起王小虎最后念叨的红洋布，想起春兰信里画的五星红旗，心里翻涌的情绪渐渐凝实——这场与暗流的较量，不只是为了守住庆典，更是为了守住这些鲜活的笑脸，守住“新生”这两个字的分量。

他抬手摸了摸怀表，表盖内侧“1949，盼新生”的字迹仿佛还带着春兰落笔时的温度，忽然就想把这几日的惊心动魄、生死较量，都融进一句句诗词里，当作给牺牲战友、给盼着安稳的百姓，也给即将到来的新中国的一份承诺。于是迎着晨光，轻声念出：

鹧鸪天·破暗流起

赤垒将庆帜侧扬，暗流藏刃欲摧纲。

洋商密运硝磺隐，特务阴携毒计长。

施妙策，辨银蔷，二娃捐命护民康。

余凶未剿心难释，誓保嘉筵映晓光。

念到“二娃捐命护民康”时，他声音顿了顿，眼角发潮——王小虎还没等到吃那半块锅巴，没等到看娘穿上红衣裳，却用命护住了更多人的“康”。身旁的小李听得眼眶发红，默默重复着“誓保嘉筵映晓光”，手里的枪握得更紧了。

这时，侦查队传来消息，在西广场卖糖画的瘸子摊主有了踪迹，对方总在傍晚出摊，糖画模子刻的竟是狼头图案，和之前特务身上的标记一模一样。徐军科眼神一凛，下令：“盯紧他，别打草惊蛇，等摸清地窖入口，咱们一锅端——绝不能让他毁了大伙的庆典。”

晨光越发明亮，照在旗杆顶端的红绸上，像一团燃烧的火。广场上的笑声、吆喝声、彩纸飘动的“哗啦”声混在一起，成了最有力量的声音，推着人往前走，朝着十月一日那一天，朝着红旗升起的那一刻，坚定地走下去。

第二十六章：危机化解（上）

1949年10月1日，开国大典当日，天还没亮，宝鸡西广场的红土地就被脚步声踩得发颤。百姓们揣着热乎乎的馍馍往广场赶，蒸笼布裹着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沾在眉毛上结了层细霜；孩子们举着纸糊的五角星，黄纸被摸得发亮，边角卷了毛边，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喊着“要站最前面看升旗”，鞋底子踩在红土地上，沾了层红泥，像踩着块块碎玛瑙。孩子手里纸五角星的竹棍上，缠着半圈黄铜丝，是玩闹时从别处缠来的旧物件。

广场边的老槐树下，早围了圈乡亲，蒸笼冒着白汽，香味飘得老远。西坪村的婶子们推着独轮车来了，车上装着刚蒸好的御京粉，黄澄澄的裹着油泼辣子，撒着蒜末和香菜，瓷碗在竹筐里码得整整齐齐；还有宝鸡的岐山老乡，挑着两大桶臊子面，酸香的汤汁漫出桶沿，滴在红土地上，引得孩子们围着桶转，直咽口水。“解放军同志辛苦啦！”领头的张婶嗓门亮，掀开蒸笼盖，白汽裹着香味扑出来，“今天开国大典，咱也没啥好东西，这御京粉筋道，臊子面管够，吃饱了才有力气护着咱的广场！”张婶推车的木把上，刻着个模糊的旧痕，是常年使用磨出的印记。

徐军科站在主席台后巷，正给战士们分发红袖章。红绸子是连夜从染坊扯的，带着股靛蓝的味道，还混着草木灰的腥气。今天所有便衣侦察员都戴着这标记，袖口还藏着半截红绸，遇险要时扯出来就能辨认，像朵藏在袖管里的花，等着在关键时刻绽放。他瞥见槐树下的乡亲，心里暖得发慌，对着战士们笑：“听见没？乡亲们把饭都送来了，咱可得守住这热闹，别让特务扫了兴！”徐军科分发的红袖章边角，缝着块深色布料碎片，质地看着有些眼熟。

“记住，银色玫瑰是记号，”他拍了拍小李的肩，指腹蹭过对方磨破的袖口，露出底下的红肉，“但别只盯着领带，约翰招供时说过，他们会混在表演队伍里，戏班的花脸、秧歌队的彩衣、学生群的蓝褂子，都可能藏着人。眼睛放亮点，别让任何一个可疑分子靠近主席台。”小李的袖口内侧，绣着个小小的狼头图案，针脚细密，像是早年间绣上的。

广场东侧的戏台前，春兰带着女学生们正在排练。姑娘们穿着蓝布褂，领口绣着白棉花的和平鸽，针脚歪歪扭扭却是连夜赶绣的；手里捧着纸扎的鸽子，翅膀上糊着亮片，是从镜子上刮下来的碎玻璃，一动就闪，像落了满身星光。见徐军科过来，春兰偷偷塞给他块枣糕，油纸包着还温乎，带着枣子的甜香：“我弟也来了，说要给你看他画的国旗，红颜料涂得满手都是，洗了半宿没洗净，指甲缝里还红着呢。”她指了指人群里个举着蜡笔画的半大孩子，那孩子正踮着脚往主席台瞅，辫子上扎着红布条，眼里亮得像揣了星星。春兰递枣糕的油纸边缘，印着个潦草的字迹，像是随手画上去的。

徐军科把枣糕塞进口袋，布料蹭着怀表的棱角，硌得胸口发疼。刚要说话，耳机里突然传来低喝：“西北角发现目标，穿灰布衫，领带上有银玫瑰！”是潜伏在货摊后的侦察员老马，声音压得像块石头还带着喘，显然是刚跑着盯梢回来。怀表表盖内侧，刻着“1949，盼新生”，字迹带着股倔劲。

他转身往西北角走，故意撞了个挑着糖画担子的老汉。老汉佝偻着背，草帽压得很低，帽檐下露出半张脸，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糖画担子晃了晃“叮铃”作响，是铁环碰撞的声。老汉骂骂咧咧地扶担子时，徐军科已经看清——老汉领口露出半截银链，链坠正是朵玫瑰，花瓣上还沾着点灰，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更要命的是，他担子底下鼓囊囊的，盖着的蓝布被撑出个方形轮廓，边角硬挺，隐约能看出炸药包的棱角，蓝布上还印着个褪色的“福”字，像是从哪家商号抢来的。老汉担子的铁环上，缠着根结实的草绳，编法很特别。

“大爷，给娃捏个龙。”徐军科蹲下身，手指在糖稀锅沿划了个圈，这是昨夜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有炸弹，需配合”。糖稀在铜锅里泛着琥珀光，黏稠得像化了的蜜，映出老汉发白的脸，嘴唇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老汉手一抖，糖稀滴在地上凝成个黑点，像滴没擦净的血。徐军科突然提高声音：“这糖画咋卖？贵了可买不起！”说着猛地掀翻担子。“哗啦”一声，糖画滚了一地，龙凤鱼虾碎了满地甜香，黏在红土地上像撒了把碎糖。底下的炸药包露了出来，导火索竟已被悄悄点燃，火星正“滋滋”往上爬，像根烧红的细铁丝，离引信只剩寸许！

“有炸弹！”人群瞬间炸开，尖叫声像潮水漫过广场，大人护着孩子往四周退，挤得戏台的柱子都晃了晃。徐军科扑过去掐灭导火索，掌心被烫出个燎泡，疼得倒吸口冷气，反手将老汉按在地上，膝盖顶住他后心，那老汉还在挣扎，嘴里喊着“同归于尽”，唾沫星子喷了徐军科一脸。槐树下的乡亲也慌了，张婶却没跑，抄起装御京粉的瓷碗，对着想乱跑的特务砸过去：“敢在咱宝鸡撒野！砸死你个杂碎！”张婶的瓷碗底部，刻着个模糊的旧痕，和木把上的印记相似。

就在这时，戏台方向突然传来尖叫——三个穿戏服的“花脸”正往主席台上冲，脸上画着青红条纹像庙里的凶神，手里的刀光在太阳下闪得刺眼，像是要劈向台上的毛主席画像。那画像用红绸裹着木框，刚挂上去不到半小时，绸子还是新的，红得发亮。

“二组上！”徐军科对着耳机吼道，声音劈了个叉，嗓子像破锣似的。藏在戏班后台的战士们立刻冲出，为首的战士一把抓住个“花脸”的手腕，那手腕硬得像块石头，却发现对方手里攥的不是刀，是个捏碎的瓷瓶，深褐色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来，散发出刺鼻的汽油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眼泪直流。那战士的袖口，藏着半截红绸，和徐军科分发的红袖章材质一样。

“不好，是燃烧瓶！”那战士的吼声刚落，另一个“花脸”已经把瓷瓶扔向主席台。徐军科看得真切，那抛物线的落点，正是挂着毛主席画像的地方！疯了似的冲过去，用后背挡住画像。玻璃碎片扎进肉里时，听见春兰的尖叫，还有孩子们哭喊着“解放军叔叔”，声音细得像根线，勒得人心头发毛。

混乱中，小李带着应急部队冲了过来。战士们举着枪围成圈，枪托在红土地上砸出个个浅坑，把百姓护在中间像圈铁打的篱笆，密不透风。徐军科抹了把脸上的血，温热的液体糊了眼，视线里的红土地更红了，突然发现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是西坪村那个穿破棉袄的孩子，他娘给他新缝了件蓝布罩衣，针脚还歪歪扭扭的，正死死抱着个“花脸”的腿，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嘴里喊着“你是坏人，我娘说的，坏人都画花脸，好人不画”。孩子蓝布罩衣的衣角，缝着块小小的黄铜片，打磨得很光滑。

那“花脸”急了，戏服的袖子被拽得褪到胳膊肘，露出底下的枪柄，黄铜的闪着冷光。掏出枪就要扣扳机，手指刚碰到扳机，春兰突然从戏台边抄起根扁担，那是挑道具用的沉得很，木头都被磨得发亮，朝着他的手腕狠狠砸下去。“咔嚓”一声像骨头断了的响，枪掉在地上滑出老远，在红土地上犁出道白痕。春兰的扁担上，刻着个旧痕，和常见的标记风格相似。

孩子们像群小老虎扑上去，有的咬胳膊，有的拽裤腿，把特务死死按在地上，蓝布褂子在尘土里滚成了灰却没人松手。有个梳辫子的小姑娘，被特务踹了一脚摔在地上，爬起来又扑上去抱住特务的腰，喊着“不准你破坏升旗”，辫子散了都顾不上扎。小姑娘的辫子绳，是用厚实的布料搓成的，颜色看着很眼熟。

“红绸！”徐军科突然高喊，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似的。所有戴红袖章的侦察员同时扯出袖口的红绸，广场上顿时绽开一片红浪，像突然开满了映山红，在人群里格外显眼。百姓们这才反应过来，有人举着扁担，有人操起板凳，连送御京粉的张婶都拎着面杖冲上来，跟着战士们喊：“抓特务！抓特务！”喊声震得戏台的木柱嗡嗡响，瓦片都掉下来几片，砸在戏台的木板上发出“噼啪”响，却没人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被按在地上的特务，眼里满是护着家园的狠劲。

城外的枪声是在午时响起的。负责守卫城门的战士发来急报：五十多个国民党残兵正往城里冲，领头的举着面破旗，图案被弹孔打得像筛子，边角都烂了，喊着“光复宝鸡”的口号，声音虚得像风吹，一听就没底气。徐军科刚处理完广场的事，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半截袖子，一听这话就火了：“孃孃！让他们尝尝炮弹的滋味！别客气！开国大典的日子，容不得这帮杂碎捣乱！”

迫击炮连早就在城楼上架好了炮，炮口对着城外的开阔地，炮身擦得发亮还缠了圈红绸。三发炮弹落在残兵队伍里，“轰隆”几声，硝烟散后地上炸出三个大坑，剩下的人全吓傻了，举着枪就往回跑像群被打散的羊，连那面破旗都扔了，被风吹得滚了老远。炮身缠着的红绸，颜色鲜亮，和之前见过的布料质地相近。

徐军科站在城头往下看，见有个残兵怀里揣着个布包，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包角露出点粉花布，像是藏着婴儿。那残兵跑最慢，腿像是受了伤一瘸一拐的，却死死护着怀里的包像护着命。

“别开枪！”他突然喊，声音在城楼上飘得很远带着回音。等战士们把那残兵抓上来，他还在发抖，牙齿打颤像得了疟疾。打开布包一看，里面竟是个饿得哇哇哭的婴儿，小脸皱巴巴的像只没毛的小猫，襁褓里还塞着张字条，字迹歪歪扭扭：“吾儿无过，望善待之。”墨水里混着点血，晕开了几个字。残兵的军装口袋里，藏着张陈旧的信纸碎片，纸张质地很特别。

残兵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军装磨得露出了棉絮，胳膊上还有道刀疤，见了徐军科就哭：“是黑狼的旧部逼来的，说不来就杀了孩子。这是刚生下来的娃啊，才七天。媳妇生他时大出血，没了。就剩这根独苗了。”他的眼泪砸在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混着婴儿的哭声，听得人心头发酸。

徐军科把孩子递给身边的卫生员，那姑娘刚从医学院毕业，扎着两条麻花辫，小心翼翼地抱着像托着块易碎的玉，解开自己的衣襟就要喂奶。她刚生过孩子还在哺乳期，为了参加庆典，把娃交给了婆婆。突然，城里传来震天的欢呼，浪头似的涌上城楼，差点把城砖都掀了。卫生员的麻花辫上，系着个小小的铜铃，看着有些年头了。

往广场望去，只见百姓们正围着临时架起的喇叭，喇叭用红绸裹着像个穿红衣裳的胖娃娃，里面传来天安门的声音——那是毛主席的声音，透过电流带着点杂音却清晰得像在耳边：“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槐树下的乡亲们更热闹了，桶里的臊子面冒着热气，大家你一碗我一碗，给战士们递面，给孩子们分御京粉，油泼辣子的香味混着欢呼声，飘满了整个广场。喇叭上的红绸，缝着块深色布料，和红袖章上的碎片看着是同一种。

春兰带着学生们举着和平鸽跑过来，姑娘们的蓝布褂被风吹得鼓鼓的像一群展翅的鸟。那个穿破棉袄的孩子举着蜡笔画，踮脚往徐军科手里塞：“徐叔叔，给你，国旗！”画纸上的国旗歪歪扭扭，五颗星贴得高低不齐却涂得鲜红，红颜料甚至漫出了轮廓像朵晕开的花，沾了孩子的指纹密密麻麻的。孩子的蜡笔画背面，有个模糊的涂鸦，笔法随意。

徐军科突然想起王小虎，想起他揣在兜里的半块锅巴，硬得能硌掉牙；想起那些在扶眉战役中牺牲的战士，坟头草都长了半尺高。眼眶一下子热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孩子的画上，晕开一小片红像滴血。他把画纸叠好揣进怀里，挨着枣糕的位置，转身对身边的战士说：“把那残兵送去学习，认识几个字，学点手艺，以后好养活娃。孩子交给保育院，找个奶水足的奶妈，再给做两身新衣裳，别委屈了娃。”那战士的军靴上，沾着点黄铜碎屑，和常见的金属部件质地相似。

夕阳西下时，广场上还在唱《东方红》。百姓们手拉手围成圈，有人带着胡琴弦都跑了音，有人敲着锣鼓节奏乱得像心跳，调子跑了八百里却唱得震天响，连天边的云彩都震红了。徐军科坐在戏台边，春兰给他包扎胳膊上的伤口，碘酒擦过伤口时，疼得他龇牙咧嘴倒吸冷气，脸上却笑着，眼里亮得很。张婶端来碗臊子面，酸香扑鼻，面条上卧着个荷包蛋：“徐营长，趁热吃！咱宝鸡的臊子面，吃了暖身子，也暖心里！”张婶的碗沿，刻着个旧痕，和木把、瓷碗底部的印记一致。

远处传来收摊的铃铛声，卖馄饨的老兵挑着担子走过，见了他就喊：“长官，来碗热的？庆祝新中国成立！今天请客！多加葱花多加醋！”老兵的担子上，挂着块厚实的布料，和小姑娘辫子绳的材质一样。

徐军科望着满天晚霞，红得像团火，把红土地都染成了金红色，突然觉得这红土地上的每一粒尘土，都在跟着歌声发颤，跳着新生的舞。他知道，今天的危机化解了，但明天还会有新的挑战，或许在西安，或许在更远的地方，像藏在暗处的狼等着机会。但只要这面五星红旗还在飘，他和战士们就会一直守下去，像秦岭的石头一样，站成座座山，挡着风，护着这片土地。

他指尖摩挲着怀里的蜡笔画，感受着纸页上未干的颜料温度，又想起今日军民齐心护广场、斗特务的热血场面，那些牺牲与坚守、欢笑与泪水，都该被好好记下。于是迎着晚霞，轻声念出早已在心里酝酿好的词句，当作给这片土地和人民的献礼：

满江红·庆开国守宝鸡

华诞今朝，红旗展、宝鸡欢彻。

红土地、乡亲云集，馔肴情热。

特务暗携雷弹至，军民共把凶顽灭。

护画像、热血染衣衫，心如铁。

残兵扰，炮弹列；婴孩救，仁心惬。

听天安声响，泪盈眉睫。

稚子画旗承壮志，英雄沥血开新页。

待来日、再扫暗藏魑，江山挈。

念罢，身旁的春兰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伤口的疼。广场上的歌声还在继续，混着晚风，飘向秦岭深处，飘向更远的远方，像是在告诉所有人——新中国，来了。

第二十六章：危机化解（下）

徐军科指尖刚触到孩子递来的蜡笔画，忽然就想起了王小虎——那年在扶眉战役的临时战壕里，王小虎从贴身处摸出半块锅巴，硬得能硌掉牙，却非要分他一半，说“营长你得多吃点，还得带咱冲呢”。如今再想，那锅巴的糙劲儿还在舌尖打转，可王小虎的笑脸，却只能在梦里见了。他又想起罗局镇战场上，那些倒在红土地里的战士，有的才十七八岁，牺牲时手里还攥着没写完的家信，如今坟头草该长到半尺高了吧？眼眶猛地一热，眼泪没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画纸上那抹歪歪扭扭的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像滴落在山河里的血。他小心翼翼把画纸叠成方块，揣进贴胸的口袋，挨着春兰给的枣糕——那枣糕还带着温乎气，油纸裹着的甜香混着胸口的暖意，成了此刻最实在的慰藉。转身时，他声音沉了沉，对身边的战士说：“把那残兵送去识字班，学门手艺，往后能靠自己养娃；孩子交给保育院，找个奶水足的奶妈，再扯两尺蓝布做身新衣裳，别让娃受了委屈。”

夕阳把宝鸡的天染成了橘红，西广场上的《东方红》还在唱，调子跑了八百里，却比任何时候都响亮。百姓们手拉手围成圈，有个老汉抱着胡琴，弦轴松了半截，拉出的音飘得老远，可他自己浑然不觉，闭着眼跟着哼，头还跟着节奏一点一点；旁边敲锣鼓的后生更急，鼓点乱得像揣了颗跳得发慌的心，却越敲越有劲，震得戏台的木柱都嗡嗡响，连天边的云彩都被这热闹烘得更红了。徐军科坐在戏台边的石阶上，春兰正给他重新包扎胳膊上的伤口。碘酒棉片擦过渗血的纱布时，他疼得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额角冒出细汗，可脸上却笑着，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春兰的动作很轻，指尖碰到他胳膊上的伤疤时，会下意识放慢速度——那是去年在陇东剿匪时留下的，如今又添了新伤。

“徐营长，趁热吃！”张婶的声音从人群里钻出来，她端着个粗瓷碗，碗沿还沾着点油星，里面盛着满满的臊子面。酸香的汤汁裹着筋道的面条，面上卧着个圆滚滚的荷包蛋，金黄的边儿浸在汤里，连热气里都裹着油泼辣子的辛香。张婶把碗递过来时，指腹不经意蹭过徐军科胳膊上的纱布，眼神里的心疼藏都藏不住：“伤口还疼不？可得好好养着！咱宝鸡的好日子，还得靠你们守着呢！”徐军科接过碗，筷子挑起面条，热气扑在脸上，瞬间驱散了浑身的疲惫。他抬头往广场上望，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孩子们举着纸五角星在人群里跑，五角星上的亮片在余晖里闪着微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钻；战士们正帮着乡亲收拾碗筷，有的扛着空蒸笼，有的拎着水桶，红绸红袖章在暮色里晃来晃去，像一簇簇跳动的火苗。

春兰坐在旁边，手里摆弄着学生们没来得及收起的纸鸽子——那纸鸽子是用糙纸扎的，翅膀上糊着从镜子上刮下来的碎玻璃，一动就闪。她忽然开口，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没压下去的哽咽：“徐营长，你说，那些牺牲的人，能看到今天吗？”她指尖摩挲着纸鸽子的翅膀，“我爹当年也是红军，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个布老虎，说等把坏人打跑了，就回来陪我吃臊子面，可他再也没回来……”

徐军科夹面条的手顿了顿，望向远处秦岭的轮廓。山影在晚霞里沉得像块墨玉，层叠的峰峦连着天边的红，像幅泼了墨的画。“会的，”他咽下嘴里的面，暖意从胃里慢慢蔓延开来，声音格外坚定，“他们都看着呢。你看这广场上的人，这碗热乎的臊子面，这吵吵闹闹的好日子，都是他们用命换的，咋能看不到？”他想起扶眉战役最紧的时候，他带着战士们在罗局镇的土坡上冲锋，子弹打在身边的土墙上，溅起的红土混着血，溅在脸上又热又腥，可没人往后退半步。那时候守的是阵地，是身后的乡亲；如今守的是这万家灯火，是刚生下来的新中国——说到底，都是为了让老百姓能安安稳稳坐在广场上，吃一碗热面，笑着看国旗升起来。

“徐叔叔！你看！”清脆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个穿蓝布罩衣的孩子跑了过来，小脸红扑扑的，额角还沾着点尘土，手里举着个新折的纸飞机。飞机的机翼上，用红笔歪歪扭扭画了颗五角星，笔尖划过的地方，纸都被蹭得起了毛。“这是‘战斗机’！能打坏人！”孩子仰着脸，眼里的光比天边的晚霞还亮，“我长大了也要当解放军，跟你一样，护着广场，护着宝鸡！”

徐军科放下碗，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指腹蹭过他额角的汗珠，温温的。“好啊，”他笑着点头，声音里满是欣慰，“等你长大，这日子肯定比现在还好。到时候，你就开着真的战斗机，守着咱宝鸡的山，守着咱脚下的红土地。”

孩子用力点头，把纸飞机举得更高了，转身就往人群里跑，笑声像银铃似的，撒了一路。张婶正收拾着碗筷，见了这场景，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感慨：“这才叫好日子啊！以前兵荒马乱的时候，别说吃碗热面，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有次鬼子来扫荡，我抱着娃躲在菜窖里，三天没敢出来，就靠啃生红薯活着。现在好了，开国了，解放军在，咱老百姓心里就踏实。”

徐军科拿起碗，把剩下的汤一饮而尽。热汤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所有的疲惫和伤痛，连胳膊上的伤口都好像不那么疼了。他站起身，望向广场中央那面飘扬的五星红旗。晚霞给红旗镀上了一层金边，红得像团燃烧的火，在风里舒展着，每一道褶皱里都裹着新生的希望。远处传来收摊的铃铛声，“叮铃叮铃”的，是卖馄饨的老兵挑着担子过来了。那老兵以前也是军人，腿上留着抗战时的伤，走路有点跛，见了徐军科，隔着老远就笑着喊：“徐营长！明天还来不？我给你留碗热馄饨，多加葱花多加醋，管够！”

“来！一定来！”徐军科挥了挥手，笑着应道。

晚风慢慢吹过来，带着臊子面的酸香、御京粉的油香，还有脚下红土地特有的腥气——那是阳光晒过、雨水淋过的味道，是这片土地最鲜活的气息。这些味道混在一起，成了独属于宝鸡的、踏实的味道。徐军科知道，今天的危机化解了，广场上的热闹还在继续，可往后的日子里，肯定还会有新的挑战等着。西安城里“鹰眼”的余党是不是真的清干净了？那些藏在暗处的鬼魅会不会卷土重来？这些念头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头，让他不敢有半分松懈。但只要这面国旗还在飘，只要身边有并肩作战的战士，有盼着好日子的乡亲，有眼里闪着光的孩子，他就敢像当年在扶眉战役里那样，站得笔直，守得坚定——守着这红土地，守着这来之不易的新生，守着一辈辈人盼了太久的、热腾腾的好日子。

怀里的枣糕还带着温度，像春兰眼里没说出口的关切，像孩子们举着的蜡笔画里的赤诚，像乡亲们递来的每一碗热面、每一块馍馍。远处的旗杆上，五星红旗还在风里飘，红得像血，艳得像花，在夕阳下闪着光，像块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三日后，宝鸡军分区的通讯员骑着马，把任命通知送到了营部。信纸是泛黄的公文纸，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兹任命徐军科同志为三十三团团长，全面负责宝鸡及周边区域防务部署，此令。”落款处盖着鲜红的印章，印泥还带着点湿润的光泽。原因写得清楚——扶眉战役中作战勇猛、指挥得当，此次开国大典保卫任务圆满完成。

徐军科接过任命书，指尖摩挲着纸上“三十三团团长”这几个字，指腹能感受到纸张的纹路。忽然就想起了罗局镇的战场，想起那些倒在红土地里的战友，他们有的连名字都没留下，只在花名册上画了个圈。他把任命书叠好，和孩子画的国旗、春兰给的枣糕油纸一起，揣进贴胸的口袋——那里有他的初心，有战友的期盼，有百姓的托付。转身走向三十三团的营地时，阳光正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营门口，战士们早已列队等候。他们穿着整齐的军装，腰带扎得紧紧的，帽檐下的眼神坚定而热烈。见徐军科走来，所有人齐刷刷抬手敬礼，喊声震得营区的白杨树叶子都沙沙响：“欢迎团长！”

徐军科抬手回礼，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有的脸上还带着稚气，有的额角留着新伤，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和王小虎。“同志们，”他开口，声音虽带着几分沙哑，却格外有力，“咱三十三团的担子，是前辈们用命扛起来的。往后，咱们要守好宝鸡的山、宝鸡的地，守好老百姓的好日子，不辜负牺牲的战友，不辜负这面五星红旗！”

话音刚落，营区里的军号声突然吹响。“嘀嘀嗒嗒”的号声清亮而激昂，和远处宝鸡城里传来的叫卖声、孩子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顺着风飘得很远，飘过高高的秦岭，飘在这片刚刚迎来新生的红土地上，成了此刻最动人的旋律。徐军科望着眼前的战士，望着远处的城池，心里清楚——新的使命已经开始，扶眉战役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守护这新生中国的征程，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望着营区上空飘扬的军旗，又想起这几日军民同心守护广场、化解危机的种种，那些热血与温情、坚守与希望，都该凝练成词句，纪念这新生的时刻。于是在军号声中，轻声念出：

破阵子·守宝鸡庆新生

华诞旗扬西府，军民共护欢筵。

特务暗携雷火扰，稚子争擎画帜妍。丹忱卫锦毡。

忆昔扶眉鏖战，今朝荣领兵权。

且把初心承战骨，更守山河慰逝贤。新生续锦篇。

念罢，他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朝着队伍前方走去——那里，是新的战场，是未竟的使命，更是无数人期盼的、越来越好的明天。

第二十七章：胜利曙光

1949年秋，扶眉战役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野狐岭的战壕里已结起薄冰，像碎裂的镜子映着灰蒙蒙的天。冰面下沉着半片黄铜碎片，是昨夜清理战场时从马匪重机枪弹链上崩落的，边缘还沾着未冷透的硝烟气息。

徐军科用刺刀刮冰取水，“咯吱”声刺破寒风。冰面映出他满是胡茬的脸，颧骨上的淤青是黑风口的旧伤——那天他带着尖刀班突袭敌堡，被枪托砸中时嘴里还叼着冻硬的青稞饼，硬是咬着饼子爬回了阵地。胳膊上弹片擦伤的绷带已冻成暗红硬壳，腰间水壶磨出的包浆里，“抗战到底”的刻字虽淡，却藏着从平型关到野狐岭的十二载征程。

“团长，最后一锅糊糊！”王小虎端着豁口搪瓷缸跑来，后背绷带渗的血在灰布上洇成小印，跑起来像只受伤的小狼。他袖口藏着个糙针脚的狼头绣，是老家妹妹临行前缝的，“老刘把仅存的青稞面都煮了，还加了野山椒——春兰昨天冒着凉枪上山挖的野菜，这可是咱撑过这几天的‘救命草’！”

徐军科刚接过缸子，通信兵小李就从山道上滚下来，冻紫的膝盖混着血泥，攥着油纸包嘶吼：“师部急电！扶眉残匪往河西溃逃，军委令我部即刻驻守宝鸡防线，守住西北解放区的后门！”拆开电报时，山风裹着“全国解放指日可待”的字样扑在脸上，徐军科喉结重重滚了滚——这几个字，是他和战友们在枪林弹雨里盼了太多年的话。

“是说以后不用躲炮弹，能回家给俺妹盖瓦房了？”王小虎粗粝的手指戳着“解放”二字，指尖冻疮破了，血珠在纸上晕开小红点。王强凑过来，一字一句念着电报，念到“胜利结束”时突然蹲在地上痛哭，怀里揣着的三班长的怀表还停在凌晨三点——黑风口突袭时，老班长为了护住重机枪，迎着弹雨扑向敌堡，倒下时还喊着“把马匪赶出陕甘”，怀表内侧刻的“守土”二字，早被王强摸得发亮。

战壕里突然静了，只有风刮过冰面的“呜呜”声。不知哪个新兵哼起了不成调的陕北民歌，渐渐的，周围的战士都跟着唱起来，歌声震得冰碴子簌簌掉落。有人摸出怀里妻儿的照片，对着照片傻笑；有人把枪举起来，枪托在冻土上磕出“砰砰”响，像在敲庆功的鼓。

没过多久，马蹄声踏碎晨雾，县游击大队来了。领头的老周举着面红旗，旗杆是用马匪的步枪改的，旗角还沾着血和泥：“徐团长！宝鸡县城解放了！伪县政府的狗官藏在粮囤里，被我们揪出来了！”春兰爹拄着拐杖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个铁皮喇叭，封条上“军事机密”四个字被抠得稀烂：“广播里说，北京要开人民代表大会，要成立新中国了！以后咱农民也能有自己的地，不用给马匪交粮了！”他牙快掉光了，说话漏风，却把“新中国”三个字咬得格外用力。

徐军科让王强带着战士们加固战壕，自己跟着老周去了县城。伪县政府门口，“陕甘边区宝鸡人民政府”的木牌刚立起来，红漆顺着木纹往下流，在阳光下亮得刺眼。街上，百姓围着个用汽车零件改的大喇叭，里面正播着南京解放的消息，突然，一声洪亮的宣告炸响：“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卖菜张老汉的秤杆“当啷”掉在地上，剃头匠的剃刀悬在顾客头顶，下一秒，欢呼声响彻整条街。卖豆腐的张婶掀翻了木框，白花花的豆腐滚了一地却只顾拍手；染布坊老板扯出一匹红布，系在竹竿上往房檐上挂，红布在风里飘着，像一团燃烧的火；春兰抱着药箱跑过来，辫子上别着朵沾霜的野山桃，一把拉住徐军科的手就往广场跑，手心滚烫：“去看升旗！俺们自己做了国旗，红布是染坊捐的，黄五角星用南瓜花汁画的！”

广场上的旗杆是王小虎连夜打磨的马匪炮管，膛线纹路清晰可见。红旗升起时，风突然停了，红布悬在半空，像一团凝固的热血。王小虎站在最前面，后背的伤口还没拆线，绷带渗着血，军装上的弹洞被春兰用红布补成了小小的花；王强蹲在一旁擦着重机枪，枪管上的弹痕被擦得发亮，擦着擦着，他突然站起来，对着枪身编号“248”的重机枪敬了个礼——这挺枪，在扶眉战役里扫倒过二十多个马匪，是三班长用命护住的。

升旗结束后，徐军科去了烈士墓。墓在野狐岭向阳的山坳里，土堆前插着木牌，字是王强写的，歪歪扭扭，“周”字少了一竖，王强说：“老周这辈子就不爱守规矩，少笔也没事。”老周的木牌旁放着他生前总念叨的西凤酒，酒洒在地上，慢慢渗进黑风口的焦土里；三班长的木牌前摆着个红布包，里面是他儿子的满月照，照片背面“盼父归”三个字，被风吹得微微发卷。徐军科蹲在墓前，声音很轻，风把话语吹得七零八落：“都看到了吧？新中国成立了，以后孩子们不用躲炮弹，能安安稳稳读书，能吃上热乎饭，能看见广播里说的电灯，亮得跟白天一样。你们没走完的路，我们替你们走。”

回到营地时，战士们正在收拾行装——上级命令他们驻守宝鸡边境防线，筑牢西北门户。王小虎扛着那挺弯了枪管的重机枪，说要带去当纪念：“让那边的敌人看看，咱解放军的家伙硬气！”王强把在黑风口捡的弹壳串成串，挂在背包上，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这是战友们的声音，要带着他们一起守防线。”春兰送来一筐馒头，每个馒头上都用甜菜根汁点着个小红点，像小小的五角星，她眼睛红红的，却笑着说：“守防线记得写信，开春我爹就把黑风口种满山桃树，开花时从县城都能看见。”

队伍出发那天，县城的百姓都来送行。春兰爹拄着拐杖站在路口，手里举着面歪歪扭扭的国旗，一角被风吹破了，用针线缝补过，针脚像只补丁摞补丁的蝴蝶。徐军科回头望去，野狐岭的山尖上，换防的战士正在升旗，红旗在风里舒展，像一只展翅的鸟，阳光洒在红布上，亮得像一团火。

“走了！”徐军科喊道，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带着股冲劲，像吹响的号角。

战士们的脚步声震得地动山摇，背包上的弹壳叮当作响，像是在奏一支歌。前方是边境防线的崇山峻岭与沟壑险滩，徐军科清楚，边境的风沙比野狐岭更烈，防线的暗哨比黑风口更隐蔽，马匪残部或许还藏在山林深处，但他不慌——身边有并肩作战的战友，身后有刚获解放的百姓，还有烈士们用生命护下的新中国，再难的路，也能一步步走到底。

身后，陕甘大地的炊烟袅袅升起，黑风口的焦土下，草籽已开始发芽。用不了多久，那里会开满野山桃，像无数年轻的生命在阳光下绽放，风一吹，花瓣落下，像一场粉红色的雨，落在新翻的土地上、孩子们奔跑的脚印里、用生命换来的黎明中，也落在他们驻守防线的征程上，成了心里永远的牵挂与力量。

这份牵挂与力量，这份胜利的曙光，恰如为这岁月写下的《鹧鸪天·迎新中国》所咏：炮管为杆旗映霞，欢呼震彻野人家。霜凝战骨埋忠魄，血沃荒丘绽锦花。承遗志，守边卡，戍防再把剑磨华。炊烟起处山河定，笑看朝阳照万家。

第二十八章：边境风云

1949年11月，冬雪初降，卡车碾过防线冰棱的脆响里，车斗里战士们裹着补丁棉被，牙齿打颤声混着风雪。胡劲风蹲在角落，把破军装改的棉垫往马雄飞身后塞——马雄飞左胳膊在扶眉战役中被弹片划伤，虽已结痂，却见不得冻。“别硬撑，冻裂了伤口，开春还得流脓。”胡劲风的声音裹着哈气，他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里面缝着的旧绑腿，那是三年前马雄飞在平型关救下他时，用来绑伤口的。

车窗外，雪原冻成青黑的海，界桩在雪雾里只剩花岗岩的轮廓。“再走三十里到黑石山！”司机老王擦开挡风玻璃冰花，嗓门裹着寒气。马雄飞突然直起身子，指着远处：“那是啥？”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雪地里隐约有串深色脚印，胡劲风摸出腰间的望远镜，镜片上的霜被他哈气擦开：“是美式军靴，43码，跟上次截获的雇佣兵脚印对上了！”他曾在陕北剿匪时缴获过同款靴子，靴底防滑纹里卡着的碎石，和黑石山的红泥一模一样。

车停在风口村头，穿破羊皮袄的李老汉往车斗扔冻土豆。胡劲风跳下车时，特意扶了马雄飞一把——后者伤臂使不上劲，每次下车都得人搭把手。“李大爷，村里是不是遭了劫？”胡劲风的声音比马雄飞沉，他见不得百姓受委屈，上次在野狐岭，为了救个被马匪掳走的姑娘，他硬是追了二十里地。

“蓝帽子烧了羊圈！”李老汉往黑石山吐唾沫。胡劲风刚要往村西头走，马雄飞却拽住他：“先看脚印，别破坏痕迹。”他蹲下身，用刺刀轻轻挑开积雪，靴印边缘沾着的深绿色漆皮，在白雪里格外扎眼：“是雇佣兵的作战服漆皮，他们肯定没走远。”马雄飞对这些细节格外敏感，当年他在情报队待过，辨痕迹、识装备是老本行。

村西头草房还冒黑烟，妇女们用雪埋焦羊尸。马雄飞盯着灰烬里的铜锁，突然开口：“这是同心锁，当地姑娘的嫁妆，锁芯是黄铜的，熔点高，才没全烧化。”他伸手想捡，却被胡劲风拦住：“戴手套，别留指纹，说不定能提取到线索。”胡劲风从背包里掏出粗布手套，这是春兰特意给他们做的，说伤兵戴着手套暖和，他一直没舍得用，此刻却毫不犹豫地递给马雄飞。

“他们抢了二丫的花棉袄！”抱孩子的妇女声音沙哑。胡劲风刚要追问，马雄飞却指向土坯墙：“墙上有划痕，是刺刀划的，看纹路，是M1905型刺刀，美军制式装备。”他曾在战俘营见过这种刺刀，刀身弧度和划痕完全吻合。胡劲风突然握紧拳头：“这些畜生，连孩子的棉袄都抢！”马雄飞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找老张头，他每天去界桩放羊，说不定能撞见雇佣兵。”

往界桩跑时，马雄飞伤臂被风吹得发疼，胡劲风干脆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撑住，到了界桩就暖和了。”转过山坳，三十多个蓝帽子兵围着牧羊人，高个子军官正用马靴踹老张头。“打油桶！”徐军科的吼声刚落，胡劲风就摸出颗手榴弹，马雄飞在他耳边低声：“扔准点，油桶旁边有羊，别伤了牲口。”胡劲风点点头，手臂一扬，手榴弹精准地落在油桶旁，爆炸声起，油桶火舌舔着雪，却没伤到旁边的羊。

“是共军！”生硬的中文刺破山谷。马雄飞虽伤臂不便，却还是端起了枪，他瞄准一个想逃的雇佣兵，扣动扳机时，胡劲风特意扶了他一把——后者持枪的手因伤臂牵动而发抖，有了支撑，子弹精准地打中对方的腿。“好枪法！”胡劲风喊了一声，马雄飞却喘着气：“老了，要是搁以前，早把他撂倒了。”

战斗结束后，胡劲风蹲在小李身边，眼眶发红。马雄飞拍了拍他的背：“别哭，小李是英雄，咱们得替他守住防线。”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每次战斗的细节：“雇佣兵头目穿的黄大衣，口袋里有块黄铜碎片，跟上次截获的弹壳材质一样，说明他们的装备来源相同。”胡劲风凑过去看，本子上的字歪歪扭扭，却是马雄飞用没受伤的右手一笔一划写的，每一页都记满了线索。

夜里哨所漏风，胡劲风把自己的棉被往马雄飞身上盖：“你伤没好，别冻着。”马雄飞却推回去：“你比我壮，我有棉垫。”两人推让间，徐军科进来了，手里拿着给春兰的信。胡劲风突然开口：“团长，让我去南边据点侦查吧，我熟悉地形。”马雄飞却摇头：“我去，我懂情报，能摸清他们的仓库位置。”徐军科看着两人，心里暖烘烘的——这对老战友，总是这样，有危险都想冲在前面。

天快亮时，老张头送来热羊汤。胡劲风先给马雄飞盛了一碗：“你伤臂得补补。”马雄飞接过碗，却把里面的野菊花挑出来：“给你，你老冻手，野菊花能治冻疮。”胡劲风看着碗里的野菊花，突然笑了：“还是你想着我。”两人并肩坐着，看着远处的界桩在晨光里显出轮廓，雪落在他们的军帽上，像春兰绣的白绒花。

雪又轻轻落下，胡劲风扶着马雄飞往哨所外走。“开春后，咱们去宝鸡看看春兰老师吧？”胡劲风突然说。马雄飞点点头：“好，我还想跟她学学认字，把咱们的战斗经历写下来，让后人知道，咱们是怎么守住界桩的。”两人的脚步声踏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像在给这片土地唱着安眠曲，沉稳又坚定。

这边境风雪里的坚守，恰是《诉衷情令·守边盼春》的注脚：雪封防线朔风狂，蓝帽犯边墙。焚羊掠袄施暴，百姓痛牵肠。驱恶寇，护边桩，血沾裳。寒宵寄信，盼得春归，共赏朝阳。

第二十九章：再战征途（上）

1949年冬的秦岭，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碎玻璃，风卷着雪沫子往领口里钻。徐军科军大衣领口别着的黄铜丝泛着冷光，棉鞋底磨穿的洞漏出冻僵的脚趾，渗出的血珠沾在袜子上结成暗红冰碴，每踩一步，雪地里就陷出朵带血的红梅。胡劲风跟在队伍后侧，把马雄飞的伤臂架在自己肩上——马雄飞扶眉战役的旧伤见不得冻，胡劲风特意把从春兰那讨来的羊毛垫裹在他胳膊上，“别硬扛，冻裂了伤口，还得靠你辨敌人的装备呢。”

“前头有座山神庙！”王小虎折回来时，睫毛结着冰。破庙门板晃悠着“吱呀”响，神像半边脸埋在雪里。徐军科让战士们拾柴拢火，马雄飞却蹲在神龛旁，指尖戳了戳角落的黄铜碎片：“是美式弹壳的碎片，边缘有M1卡宾枪的膛线痕，敌人来过这儿。”胡劲风立刻摸向腰间的望远镜，镜片霜气被哈气擦开后，他盯着远处黑风口的方向：“山口有反光，像是铁丝网，得小心。”

侦察兵滚进庙时，身上的雪“哗啦”落了一地：“黑风口扎着营！三个碉堡，至少一个营的兵力！”地图在雪地上洇开湿痕，王强指着“鹰愁涧”的虚线：“这栈道十年前就塌了，太险！”马雄飞却突然开口：“能走。我在情报队时看过老地图，涧壁有石缝能落脚，就是得用绳子固定。”胡劲风立刻接话：“我来拧绳子，把弟兄们的绑腿都收过来，多拧几道，结实！”他动作麻利，手指冻得发红也没停，马雄飞在旁帮着理绳头，伤臂虽不方便，却把绳结打得紧实。

徐军科安排小张守庙，胡劲风把自己的棉手套塞给马雄飞：“你伤臂怕冷，我火力壮，扛得住。”马雄飞没推辞，却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满了敌人装备的特征，“等会儿绕到黑风口后面，你盯着敌人的靴子，要是M1943型作战靴，就是上次边境的雇佣兵，他们火力虽强，却怕死，正面一攻就慌。”胡劲风点点头，把本子揣进怀里，“放心，我记着，要是见着深绿色漆皮的作战服，就喊你。”

鹰愁涧的栈道只剩几根朽木悬着，胡劲风腰里拴着绑腿拧的绳子，往岩壁老树根上绕了三圈，先把马雄飞往石缝里送：“踩稳左边那块凸石，我在后面托着你。”马雄飞刚落脚，头顶就传来巡逻队的皮鞋声。徐军科把新兵往岩缝里推，胡劲风立刻捂住马雄飞的嘴——马雄飞伤臂动不了，怕他忍不住咳嗽惊了敌人。巡逻队醉醺醺的笑骂声飘远后，马雄飞才喘着气：“是雇佣兵，说话带着洋腔，还提‘抢肥羊涮锅’，跟边境那伙人一个德行。”

天黑时绕到黑风口后面，敌人营房亮着灯，骰子碰撞声和哄笑声飘出来。徐军科让人把炸药捆在箭上，胡劲风自告奋勇：“我来射！以前在陕北打猎，箭法准。”马雄飞在旁帮着裹浸煤油的布条：“射营房西北角，那是粮草堆，一烧他们就慌。”胡劲风点头，点燃布条后拉满弓，箭头带着火光“嗖”地射出去，正中粮草堆，烈焰瞬间窜起，把夜空照得通红。

东山坡的迫击炮响了，马雄飞趴在雪地里，指着碉堡的火力点：“中间是主堡，机枪是勃朗宁M1919，换弹夹有三秒空隙，趁那时候冲！”胡劲风立刻拽着几个战士往碉堡摸，等机枪停火的瞬间，他猛地扔出颗手榴弹，“轰”的一声，碉堡窗口冒出血雾。徐军科踩着尸体往碉堡里钻时，胡劲风已经缴了里面的机枪，还把个俘虏揪到马雄飞面前：“你问问他，西坡还有没有火力点！”马雄飞盯着俘虏的黄大衣，指了指口袋里露出来的怀表：“这是胡劲风部队的记号，你是哪边的？”俘虏吓得发抖，结结巴巴地说：“西坡……山洞里还有一个连，抓了老百姓当挑夫……”

山洞洞口堆着印着“军供”的麻袋，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和婴儿啼叫。徐军科让战士把白布衫绑在刺刀上晃了晃，胡劲风却握紧枪：“我去前头探探，要是敌人耍诈，我先开枪吸引火力。”马雄飞拉住他：“别冲动，我学过几句敌人的话，先喊喊话，别伤了老百姓。”他朝着洞口喊了几句英语，里面的哭声突然停了，过了半晌，一个老汉举着缠白布的拐杖探出头，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胡劲风立刻上前扶着老汉往洞外走，刚走两步，洞里突然传来枪响——一个躲在粮堆后的雇佣兵想偷袭。马雄飞反应极快，虽伤臂不便，却用没受伤的右手举起枪，精准打中那人的手腕。“别慌！”马雄飞朝着洞里喊，“我们只抓当兵的，老百姓都出来，保证你们安全！”胡劲风则趁机冲进洞，把几个缩在角落的女人和孩子护在身后，还从背包里掏出仅剩的炒黄豆，分给孩子们：“嚼着暖身子，马上就能回家了。”

有个雇佣兵见大势已去，想抱着炸药包跟山洞同归于尽。胡劲风眼疾手快，扑过去抱住他的腰，两人在雪地里扭打起来。马雄飞虽帮不上手，却盯着那雇佣兵的脚，突然喊：“他靴子滑！往左边推！”胡劲风立刻照做，趁对方脚下打滑的瞬间，一拳砸在他脸上，夺下炸药包。等把最后一个老百姓护出山洞，胡劲风才发现自己的手背被划伤了，马雄飞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布条，帮他包扎：“你啊，总是这么冲，就不能小心点？”胡劲风笑着摆手：“没事，这点小伤，比在平型关那会儿轻多了。”

战斗结束时，雪又开始下了。胡劲风帮马雄飞拍掉身上的雪，马雄飞掏出小本子，在“黑风口”三个字旁画了个红圈，还特意标注“解救百姓十七人，缴获机枪三挺”：“又摸清一伙敌人的底，以后再遇上，就知道怎么打了。”胡劲风凑过去看，见马雄飞写字时，伤臂微微发抖，便接过笔：“我来写，你说，咱得把这仗记清楚，让后人知道，解放军不仅能打仗，更能护着老百姓。”

两人并肩望着远处东山坡飘着的红旗，雪落在他们肩上，像盖了层薄霜，却没挡住眼里的光。山风吹过，带着点松油的香气，胡劲风突然说：“等开春了，咱回宝鸡看看春兰老师，跟她说说这仗，她肯定高兴。”马雄飞点点头：“好，我还想让她教我写‘守护’两个字，写在本子上，以后每次打仗，都看看。”

这场秦岭风雪里的智勇之战，恰如《七律·秦岭风雪战》所咏：秦岭风寒雪透衣，血痕凝冻路逶迤。险崖栈道藏兵影，烈火营房照夜曦。勇破敌碉援百姓，智擒顽寇得军旗。征途未歇怀家国，且待春归柳叶熙。

第二十九章：再战征途（下）

老乡们被送出来时，个个面黄肌瘦，穿红棉袄的姑娘辫子上缠着麻绳，说她爹因反抗被打得吐血。徐军科让战士分干粮，胡劲风特意把自己那份炒面递给姑娘：“先垫垫，等会儿带你去找你爹。”马雄飞则蹲在一旁，查看老乡们的伤口，见有个老汉腿上化脓，从背包里掏出草药——这是他在边境时跟老乡学的，专治冻伤感染，“敷上能止疼，等回了村再好好治。”

山洞里残兵负隅顽抗，有个家伙举着手榴弹扑来。胡劲风刚要冲上去，马雄飞却拽住他：“别硬拼！他身后是空麻袋，夺过手榴弹塞进去！”徐军科照做，一脚踹跪敌人，把手榴弹塞进麻袋，“轰隆”一声，小麦混着破布飞溅。胡劲风趁机冲进洞，缴了剩下的武器，还从粮堆里翻出袋未开封的面粉：“这能给老乡们做热汤喝，比炒面顶饿。”

回破庙的路上，王小虎发现少校日记里的电报。“汉中方向有硬仗！”徐军科刚说完，就发现怀表不见了。胡劲风立刻说：“我去鹰愁涧找！我眼神好，说不定能找着。”马雄飞却摇头：“先别去，电报说胡部在汉中设伏，咱得先摸清情况，怀表以后再找不迟。”他掏出小本子，在“汉中”二字旁画了个问号，“胡部是西北军残部，擅长打伏击，咱得小心粮道。”

到了破庙，小张端出热黄豆。胡劲风抓起一把塞给马雄飞：“暖身子，你伤臂别冻着。”正说着，通信员送来纸条，上面写着“红柳沟丫头被马家军抓走当人质”。徐军科攥紧纸条，胡劲风立刻开口：“团长，我带几个人去红柳沟救乡亲！你带大部队去汉中，两边同时行动！”马雄飞却皱起眉：“不行，马家军肯定有埋伏，你去太危险。我跟你一起去，我懂情报，能摸清他们的布防。”

队伍继续南行，到了木桥前，侦察兵报告桥那头埋了炸药。胡劲风蹲下身，用刺刀挑开积雪：“是美式TNT炸药，引信藏在石头底下，得小心拆。”马雄飞则趴在雪地里，用望远镜观察树林：“里面有反光，至少十个火力点，都是M1卡宾枪，跟边境雇佣兵的装备一样。”他突然想起什么，掏出小本子：“上次截获的情报说，胡部跟雇佣兵有勾结，这些炸药肯定是他们提供的！”

徐军科下令队伍后撤，胡劲风却举着刺刀往前走：“我去拆引信！我在陕北拆过地雷，有经验。”马雄飞拉住他：“我跟你一起，我帮你望风，要是有敌人开枪，我就喊你。”两人猫着腰摸向木桥，胡劲风刚碰到引信，树林里就传来枪声。马雄飞立刻喊：“左边！三点钟方向！”胡劲风赶紧躲到桥桩后，子弹“嗖嗖”地打在桥板上，木屑飞溅。

“得把火力点引开！”马雄飞从背包里掏出颗手榴弹，拉燃引线后往树林里扔，“轰隆”一声，敌人的枪声停了片刻。胡劲风趁机加快速度，手指冻得发僵，却稳稳地剪断了引信：“拆完了！快撤！”两人刚跑回队伍，树林里的敌人又开始开枪。王小虎举着火箭筒，对准火力点“轰”的一声，火光过后，树林里的枪声终于停了。

胡劲风擦了擦额头的汗，发现手背上被木屑划伤了。马雄飞掏出布条帮他包扎：“跟你说过小心点，你就是不听。”胡劲风笑着说：“没事，这点伤不算啥，只要能过了桥，救了红柳沟的乡亲，值了！”徐军科看着两人，突然说：“胡劲风带一小组去红柳沟救丫头，马雄飞跟我去汉中据点，咱们分头行动，天黑前在据点东边的山神庙汇合。”

胡劲风接过徐军科递来的步枪：“放心，我肯定把乡亲们安全带回来！”马雄飞则把小本子塞给胡劲风：“里面记着马家军的布防特征，你照着看，要是见着戴皮帽的，就是他们的小头目，得先拿下。”两人告别后，胡劲风带着小组往红柳沟走，马雄飞则跟着徐军科往汉中据点去。

雪越下越大，马雄飞走在徐军科身边，突然说：“团长，等解放了，我想回宝鸡当老师，跟春兰老师一起教孩子们认字，让他们知道现在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徐军科点点头：“好啊，到时候我跟胡劲风去看你们，咱们一起吃春兰老师做的红薯粥。”

队伍走到汉中据点附近，马雄飞指着远处的营房：“里面亮着灯，肯定有敌人在巡逻。我去摸哨，你带队伍从后面绕过去。”他猫着腰摸向营房，刚靠近就被敌人发现。马雄飞不慌不忙，假装成雇佣兵的联络员：“我是来送炸药的，你们头儿在哪？”敌人信以为真，把他带进营房。马雄飞趁机摸清了敌人的兵力，还在营房里放了把火，火光冲天时，徐军科带着队伍冲了进来，敌人慌作一团，很快就被制服。

战斗结束后，马雄飞站在营房前，望着远处的红柳沟方向，心里盼着胡劲风能顺利救出乡亲们。雪地里的红旗飘得猎猎作响，马雄飞掏出小本子，在“汉中据点”旁画了个红圈：“又赢了一仗，离解放全中国又近了一步。”

这场前有伏兵、后有人质的险战，恰如《踏莎行·征途遇险》所咏：雪覆征尘，旗飘寒坞，汉中遥望云遮路。木桥朽朽隐危机，伏兵暗布粮途阻。后有囚忧，前无坦步，刀尖之上寻生路。红心未改志如钢，风欺难挡英雄步。

第三十章：绝地反击

1949年冬的野狐岭，寒夜像淬了冰的铁往骨头缝里钻。徐军科靠在战壕壁上，军大衣结着白霜，内袋里半根黄铜丝随呼吸晃动。他摸出小张生前卷的烟，烟盒底部贴着蓝布碎片，火柴划了三次才点燃，咳嗽时胸口弹片划伤的伤口发疼，冷汗在下巴结成冰珠。

“三排又少了两个人！”通信兵小李跑来，棉帽里藏着磨亮的狼头黄铜扣，“敌人冷炮炸飞了炊事班铁锅，老刘胳膊流血还念叨‘可惜白面’。”徐军科摁灭烟蒂，掀开冻硬的地图——春兰画的山桃花还在，可黑风口如今是敌人粮弹必经路，两侧悬崖最窄处仅容两马并行。

“拆重机枪去黑风口！”徐军科起身，霜沫子落进脖子。王强舍不得那挺捷克造，枪管编号“248”被他用红漆描了三遍：“拆了咋打仗？”“堵他们的粮道！”徐军科拽了拽绑腿上的蓝布条，“让王小虎去拿老刘的煤油，就说我要的。”

与此同时，汉中方向的山路上，胡劲风正带着五个战士摸向马家军关押红柳沟乡亲的破窑洞。马雄飞跟在旁边，伤臂用布条紧紧缠着，怀里揣着画满标记的小本子：“根据老乡说的，窑洞外有三个岗哨，都带的是M1卡宾枪，换弹夹慢，咱们可趁机摸过去。”胡劲风点点头，把从黑石山缴获的匕首攥紧，刀柄缠着的蓝布还沾着红泥：“你在后面望风，我去解决岗哨，别让伤臂再受冻。”

马雄飞却没退：“我跟你一起，我懂他们的布防规律，马家军岗哨每一刻钟换次位，现在离下次换岗还有三分钟，正好动手。”两人猫着腰靠近，胡劲风趁岗哨转身的瞬间，捂住对方嘴，匕首一划解决掉第一个。马雄飞则盯着第二个岗哨的脚，突然低声：“他靴子松了，你从左边绕，我用石头引他注意力。”石头落地声响，岗哨刚转头，就被胡劲风从背后撂倒。第三个岗哨察觉不对时，马雄飞已举枪对准他：“别动！再动就开枪！”

冲进窑洞时，胡劲风一眼看见丫头被绑在柱子上，头发凌乱却仍瞪着马家军小头目：“你们这些强盗，解放军迟早会来收拾你们！”小头目举着马刀要砍，胡劲风扑过去撞开他，两人在地上扭打。马雄飞则赶紧解开乡亲们的绳子，从背包里掏出仅剩的炒黄豆：“快吃点，咱们马上走，徐团长还在野狐岭等着咱们！”

刚把乡亲们护出窑洞，远处就传来马蹄声——马家军援兵到了。胡劲风把丫头护在身后，举着步枪：“马雄飞，你带乡亲们往东边山神庙跑，我来断后！”马雄飞却把小本子塞给他：“里面记着附近的小路，你带他们走，我断后！我伤臂不便，跑不快，正好留在这打伏击。”胡劲风还想争执，马雄飞已举起枪：“别废话！再晚就来不及了，告诉徐团长，我没给队伍丢脸！”

胡劲风咬咬牙，带着乡亲们往小路跑。马雄飞则躲进窑洞旁的枯树丛，等马家军靠近，突然扔出颗手榴弹，爆炸声把马蹄声打乱。他趁机开枪，放倒两个敌兵，可敌人太多，子弹很快打光。马雄飞捡起地上的马刀，伤臂虽疼，却仍紧紧攥着刀柄，直到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枪声——是胡劲风带着徐军科派来的援兵赶回来了！

另一边，野狐岭黑风口的战斗正酣。徐军科刚冲出去救村长，疤脸敌兵举马刀砍向春兰，他扑过去挡，胳膊被划出血。春兰用药箱砸敌兵头，酒精洒在伤口上火辣辣的。“没子弹了！”王强喊着，敌兵趁机反扑。王小虎断了刺刀就用石头砸，额头淌血仍嘶吼。危急时，王强带主阵地战士举着火把赶来，像条火龙堵住敌兵。村长解开绳子抽马惊敌，戴军官帽的被马踩断腿，怀表摔开露出染血的女人照片。

战斗到天亮才结束，村长靠在岩石上，胸口插着子弹，手里攥着春兰缝补的毡帽。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胡劲风带着丫头和乡亲们赶来，马雄飞跟在后面，伤臂又渗了血：“徐团长，红柳沟乡亲都救出来了！马家军残部被咱们打跑了！”徐军科迎上去，拍着两人的肩膀，眼里满是欣慰：“好样的！没白让你们去汉中！”

王小虎从敌军官身上搜出烫“马”字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野狐岭久攻不下，马司令令撤回扶眉。”徐军科揣起日记，眉头却没松：“扶眉撤退恐有埋伏，咱们得赶紧跟主力汇合，不能让敌人有机会反扑。”胡劲风点头，把从马家军手里缴获的地图递过去：“这上面标着扶眉附近的埋伏点，咱们可以绕路走。”马雄飞则掏出小本子，在“扶眉”旁画了个红圈：“我记着那里有个老乡说过，有条小路能直通主力阵地，咱们可以从那走。”

春兰递来双新布鞋，鞋底用红头绳绣着野山桃，鞋帮棉线混着细黄铜丝：“俺爹说新鞋能走更远。”徐军科穿上，暖意在脚底散开。他望着泛白的天空，黑风口火星未灭，身边有并肩作战的战友，有获救的乡亲，再难的路也得稳稳走下去。

这场双线告捷的战斗，恰如《念奴娇·黑风口截击》所咏：寒沟藏刃，待敌踪来犯，火焚深穴。弹爆冰崖天欲裂，马乱人慌声竭。油泼粮燃，枪鸣刀劈，血染岩边雪。村翁捐义，毅魂常伴山月。虽捷犹牵前川，扶眉临险，汉地心悬切。新履衔情驰驿道，不灭燎原星屑。风里红旗，膺中壮志，再把难关越。黎明将至，曙光终照河碣。

第三十一章：浴血坚守

1949年冬的野狐岭，黎明是被炮声劈开的。

徐军科趴在战壕里，看着炮弹在对面山梁炸开，土黄色烟柱裹着雪沫冲上天空，像老家过年时放的“冲天炮”，却带着股硫磺味，呛得人直咳嗽，肺里像塞了团火。他摸出怀表，表盖里的红柳叶早被硝烟熏成深褐色，边角卷了毛像片枯树叶，指针卡在五点十七分——距离敌人第一轮炮轰已整整三个小时。怀表表链缝隙里卡着半根黄铜丝，正是之前小张塞的子弹壳上那种纹路，冷硬的铜色在炮火微光中泛着光。战壕里的积雪被震得簌簌往下掉，落在钢盔上“沙沙”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团长，二排快顶不住了！”通信兵小李爬过来，棉帽上的冰碴簌簌砸在冻土上，耳朵冻得发紫肿胀，说话带着哭腔，“东坡的重机枪跟疯了似的，咱们的人一抬头就被打穿！三班长刚探个头，就被打掉了半张脸……”他棉帽内侧缝着颗狼头黄铜扣，和之前那枚木牌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藏在绒毛里不易察觉。

徐军科猛地探出头，钢盔刚露战壕沿，一颗流弹“嗖”地擦过，冻土上砸出的小坑里，冰碴溅在脸上生疼。他缩回头，摸出老周昨天塞的半截铅笔——笔杆刻着歪歪扭扭的“周”字，笔帽早丢了——在地图上圈出东坡，笔尖把纸戳出个洞：“让迫击炮班往那儿打三轮，打一轮换个地方，别当靶子。告诉老周，打完撤到北坡凹地，那儿有石头挡着。”地图背面粘了块蓝布碎片，边缘带着撕扯的毛边，和界碑下发现的那块质地完全相同。

山坳里，迫击炮班往炮管盖着青稞杆编的伪装网，炮身缠着布条防冻。班长老周眯眼用拇指比划山梁，冻裂的嘴唇沾着血痂：“左偏两指，仰角三十，放！”三发炮弹拖着白烟呼啸而出，没多久东坡传来闷响，重机枪声戛然而止。炮身上缠着根黄铜细线，和怀表链里的那根材质相同，混在布条里不显眼。

“好样的！”徐军科刚拍了拍小李的肩，头顶突然传来“嗡嗡”声。敌机像只黑蚊子贴着云层盘旋，翅膀上的青天白日旗看得真切，螺旋桨搅得雪沫漫天飞。“隐蔽！”他拽起身边十六岁的新兵往战壕深处钻，新兵眼里还噙着泪，背包上挂的搪瓷缸底部，刻着和之前铜锁同款的模糊“赵”字。

侦察机盘旋两圈，扔下颗绿幽幽的信号弹，阵地瞬间成了鬼域。敌人的炮弹随即精准砸向迫击炮班，“轰隆”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老周他们刚转移到第二个炮位就被掀翻，徐军科看着老周的军帽飞起来，帽檐红星在绿光里闪了一下，像断了线的风筝坠进雪沟。军帽里藏着半块蓝布，和地图背面的碎片纹理一致，跟着军帽一起沉入积雪。

“老周！”徐军科红着眼抓枪要冲，被王强死死按住。王强胳膊上的绷带渗出血，染成黑红色：“团长！不能去！现在出去就是活靶子！老周他们是为了掩护咱们！”绷带缝隙里，露出半截刻着“赵”字的弹壳，纹路和步枪弹仓里的完全能对上。

战壕里只剩炮弹掠过头顶的呼啸声。王小虎突然哭出声，昨天他还和老周打赌，说打完仗要去喝老周媳妇酿的米酒，老周说要给他装一坛子，还放把红枣“甜甜蜜蜜”。徐军科拍着王小虎的背，手却在抖——老周是长征过来的老兵，身上带着七块弹片，总说“等解放了，把弹片埋在天安门广场沾沾光”。王小虎口袋里露出半截黄铜碎片，和之前军官大衣里掉出的那块材质相同，是他捡来想做个烟嘴的。

敌人的炮火停了，徐军科知道冲锋要来了。他爬出壕沟往二排阵地跑，脚下冻土被炮弹翻得乱七八糟，弹坑里嵌着的碎弹片像撒了一地碎玻璃。二排战壕塌了一半，战士们正用刺刀挖冻土救战友，刺刀柄上缠着块蓝布碎片，从敌人身上缴获来缠在柄上防滑，和界碑下的那块质地一样。

“团长！”一个满脸是血的战士扯着嗓子喊，他耳朵被震聋了，声音大得吓人，“三班长没了！机枪还架在他身上，他不肯倒！”战士脸上沾着黑石山特有的红泥，刚才挖冻土时蹭上的，和之前美式军靴上的泥痕一个模样。

徐军科走过去，看见三班长趴在机枪上，后背被弹片削掉一块，露出森白的骨头，手里还攥着子弹带。他想起三班长总说，儿子下个月满周岁，回家要教娃打鸟，把缴获的手枪给娃当玩具。机枪散热孔里卡着半张纸片，纸张泛黄的质感和之前见过的信纸一样，上面“汉中方向”四字的残痕还能看清。

“把他抬下去。”徐军科声音发哑，摘下军帽盖在三班长脸上，军帽里贴着块蓝布碎片，春兰之前给他缝进去挡风寒的，和之前的那些材质一致。“机枪手，把枪架到那块黑石头后面，石头硬能挡子弹。”

话音刚落，敌人像潮水般漫过山梁，嘴里喊着听不懂的口号，马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徐军科举枪瞄准最前面的少校军官，“砰”的一声，那军官像麻袋似的倒下。他的枪托上刻着个小狼头，刚参军时老班长帮他刻的，和之前木牌上的图案一样。

“打！”战士们纷纷开火，敌人成片倒下，后面的却踩着尸体继续冲，雪地上很快洇出暗红。有敌人扔来颗手榴弹，王小虎一脚踢出去，“轰隆”一声在敌群炸开。王小虎的军靴鞋带扣是黄铜的，他特意找铁匠打的，说结实，和之前铜锁锁芯材质相同。

战斗打到中午，太阳像个冰疙瘩挂在头顶，风刮在脸上像刀割。战士们子弹快打光了，有人用石头砸，有人捡敌人的枪继续打，枪膛烫得能烙饼。徐军科胳膊被弹片划开口子，血冻成冰像块红水晶，他撕下布条缠上，布条上沾着青稞壳，之前帮老乡扛粮食时蹭上的，和粮食麻袋上的一模一样。

“团长，水！”小李递来个冻得结结实实的水壶，壶盖拧了半天才打开。徐军科喝了口，冰碴子硌得牙生疼，这时阵地上传来欢呼声——增援来了！小李的水壶底刻着“赵”字，他爷爷传下来的，和铜锁上的刻字风格一致。

远处山梁上，红旗像团燃烧的火，旗手挺得笔直。徐军科看见小张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怀里抱着子弹箱，裤脚磨破露出冻紫的脚踝。红旗边角缝着块蓝布补丁，后勤同志特意补上的，说能让旗子更结实，和之前的碎片质地相同。

“你怎么来了？”徐军科又急又暖，小张脚伤还没好。

“团长，脚好了！”小张把子弹箱放在地上，咧嘴笑，嘴唇冻裂渗着血，“后勤说你们缺弹药，能扛枪！”他往前蹦了两步，疼得龇牙咧嘴。子弹箱侧面贴的半张纸片，和之前的地图质感相同，上面“中转站”的残痕清晰。

突然“轰隆”一声，敌人的炮弹落在增援队伍中间。小张扑过来推开徐军科，自己被气浪掀飞。徐军科冲过去抱起他，小张肚子上的血窟窿咕嘟冒血，染红了子弹箱。子弹箱里掉出颗刻着“赵”字的弹壳，小张特意留着当纪念的，纹路和步枪弹仓里的相同。

“团长……没拖后腿吧……”小张声音越来越弱，望着远处的红旗，“俺爹说……当解放军有出息……”

“没有，你是好样的。”徐军科的眼泪砸在小张脸上，眼泪里混着硝烟味，和战场上的味道一样。

小张笑着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笑意。

敌人趁机突破二排阵地，徐军科把小张交给卫生员，抓起刺刀吼道：“跟我上！夺回阵地！”卫生员白大褂上全是血，口袋里露出半截黄铜丝，用来固定纱布的，和怀表链里的那根是同一种。

战士们跟着他冲上去肉搏，徐军科的刺刀捅进敌人胸膛，血溅了一脸，在下巴结成冰碴。他看见王小虎被三个敌人围着，上去从背后捅倒一个，王小虎趁机放倒另外两个。徐军科的刺刀上缠着块蓝布碎片，之前缴获敌人的战利品，和界碑下的材质相同。

“团长，你脸上有血！像画脸谱！”王小虎喘着气说。

“这样才像打仗。”徐军科笑了，脸上的血混着汗水往下淌。

他们夺回了阵地，战士们累得靠在战壕壁上就睡，有人给枪上油，油壶掉在地上发出“哐当”响。战壕壁上卡着半张纸片，和之前的信纸质感相同。

徐军科坐在地上，看着远处山梁上集结的敌人，像群蚂蚁。他摸出怀表，表盖里的红柳叶不见了，只剩空荡荡的卡槽。表链上缠着根黄铜细线，他之前特意缠上去加固的，和炮身上的那根一样。

“同志们，”他站起身，声音不大却传遍阵地，“咱们身后是老百姓的家，是咱的土地，是娃们长大的地方。今天，就算拼光了，也不能让敌人前进一步！让他们知道，野狐岭的骨头是硬的！”他军靴上的雪沫掉落，鞋带扣的黄铜在阳光下闪着光，和铜锁锁芯材质相同。

“拼光了也不能让他们前进一步！”战士们的喊声震得冻土颤，有人举着刺刀，有人握紧石头，有人把枪举过头顶。他们的枪托上，大多刻着狼头图案，队伍里的老传统，和之前木牌上的一样。

夕阳西下，敌人又发起进攻，先派飞机炸烂工事，再喊着“抓活的”冲锋。战士们躲在弹坑里护着机枪，有的被冻土埋了半截还在扒土喊“打”。弹坑泥土里混着黑石山红泥，炮弹把山土翻上来的，和美式军靴上的泥痕一致。

徐军科看见个敌人正往小李那边爬，小李的子弹打光了，正举着石头发抖，像只受惊的小羊。他举起枪，却发现没子弹了，枪膛是空的，像他发毛的心。他抄起地上碗口大的石头冲过去，狠狠砸在那敌人头上，“噗”的一声，敌人闷哼着倒下，脑浆溅了他一身，他拔出刺刀发泄似的捅了进去。手里的石头上沾着点蓝布碎末，是刚才砸中敌人时蹭到的，和界碑下发现的布料质地一样。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是敌人的骑兵！从侧翼绕过来了！他们的马刀闪着光，像一群饿狼，扑向疲惫不堪的战士们，马蹄声“哒哒哒”的，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骑兵的马靴上沾着青稞壳，行军时蹭到的粮袋碎屑，和之前粮食麻袋上的青稞壳相同。

“不好！”徐军科心里一沉。他们现在没力气再抵挡骑兵了，手里的刺刀对付马刀，根本不占优势，骑兵的冲击力太大，像面墙压过来。

可就在骑兵快冲到阵前时，旁边的山沟里突然冲出一群人——是山脚下的老乡！拿着锄头、镰刀，还有人扛着炮身包着红布的土炮，嗷嗷叫着冲向骑兵，像一股突然暴发的山洪，把骑兵队伍冲得七零八落。老乡们的锄头柄上缠着块蓝布碎片，家里缝补剩下的布料，和界碑下的那块同款。

“是春兰！”王小虎喊道，声音里带着惊喜。

徐军科看见春兰举着把菜刀，菜刀上还沾着面，显然是刚从家里跑出来，跟在村长身后。村长手里拿着根丈八长的枣木杆，杆头包着铁皮像支长矛，喊着：“狗日的马匪！抢咱的粮，杀咱的人，今天跟你们拼了！”他们把骑兵冲得七零八落，有人被锄头砸下马，有人被土炮炸得人仰马翻，受惊的马四处乱窜，搅乱了敌人阵型。春兰的菜刀柄上缠着根黄铜细线，家里缝补用的，和之前见过的那根同款。

“冲啊！”徐军科带头冲出阵地，战士们和老乡们一起，像一股洪流把敌人赶下山梁，喊杀声震得山都在抖。

天黑的时候，战斗终于结束了。阵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尸体和武器，雪被血染成暗红色，踩上去黏糊糊的像踩在泥里。徐军科坐在石头上，看着老乡们帮着抬伤员，春兰正给一个战士包扎伤口，动作很熟练，她的红棉袄上沾了血，像开了几朵大红花，在黑夜里格外显眼。石头旁的雪地里露出半张纸片，和之前的地图质感相同。

“团长，上级电报。”通信兵递过来一张纸，纸边被炮火熏得发黑，像块烧过的炭。

徐军科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主力部队已抵达汉中方向，明日拂晓发起总攻，你们务必守住野狐岭，切断胡劲风残部退路。胜利就在眼前。”电报边角粘着重叠的蓝布碎片，用来加固破损的纸边，和界碑下的布料材质相同。

他抬头望向汉中方向，那里漆黑一片，却仿佛能看见炮火的光芒，听见冲锋的号角。寒风裹着雪沫掠过战壕，战士们哼着的陕北民歌还在山梁上飘，歌声里的不服输，和阵地上未凉的热血、老乡们握着锄头的温度揉在一起——这正是野狐岭上最动人的坚守。正如《七律·野狐岭守土》所咏：炮裂晨霜血染红，战壕冰结映旗风。老兵殉国魂犹在，新卒捐躯志未穷。百姓执锄驱敌骑，健儿挥刃破狼丛。汉城楼畔乡亲困，更待黎明解锁笼。

第三十二章：绝境反击

1949年12月，黑石山主峰阵地，雪粒如尖石子打在钢盔上噼啪作响。徐军科咬着冻硬的玉米饼，饼渣混着冰碴硌得牙龈出血，眼神却死死锁着前方雪原。军装内袋露出的蓝布角随风晃，是春兰缝补时的碎料，还带着点温软。

战壕外，电话线第三次被炮弹掀飞，断线铜丝缠着焦黑军布——那是敌人的深绿料子，印着模糊鹰徽，沾着暗红血迹。铜丝上的细麻线冻得绷直，和步话机天线上的一样，都是老乡家织的粗麻。

“西北发现装甲集群！至少五辆谢尔曼！”通信兵小赵举着望远镜，手冻得发紫，“三号界碑被碾裂，‘国’字最后一笔都没了！”他声音发颤，那界碑是从小看到大的念想。望远镜镜身贴着半张纸片，线条和之前的地图轮廓能对上。

徐军科搓着冻僵的手，抬头见坦克像钢铁巨兽撕开雪幕，枯树被碾断。他想起李老汉说黑石山石头是铁打的，心里像被火燎：“炮排推山炮去侧翼崖口！瞄准履带！打完让老乡捡弹壳熔锄头！”腰间别着的小张弹壳，边缘刻痕在风雪中泛光。

三发榴弹炮砸来，雪地里炸开黑窟窿。十七岁新兵没躲开，冰块砸中额头，鲜血糊住眼睛——前天他还说要带老娘去北平看天安门。新兵背包上的搪瓷缸，底部兽形图案和徐军科的一样，都是村里铁匠打的。

“卫生员！”徐军科按住新兵额头，血很快凝成冰。卫生员小周爬来，棉裤磨破的皮肉冻得发青，药箱提手上的蓝布起了毛，和徐军科内袋的蓝布质地相同。刚撕开急救包，第二波炮火就到了，积雪埋住半个弹药箱。

“侧翼遇袭！敌人带火焰喷射器！”步话机里二连长嘶吼，话没说完就断了。步话机天线的细麻线在风里晃，和铜丝上的是同一卷，早上刚拆开的。

徐军科冲去右侧崖边，见鹰嘴崖腾起三道火舌，穿伪装服的人影攀爬如猴——是马家军山地残部。副团长老王跑来，左臂淌血：“是本地猎户赵某带的路！他前阵子偷藏粮食被咱罚过！”老王袖口藏的蓝布，和药箱上的一样，是村里分的耐穿布料。

徐军科想起三天前见的瘸腿猎户，当时对方眼神躲闪，柴捆里怕是藏着情报。他摸出怀里的地图，边角被体温焐软，和望远镜上的纸片材质相同：“老王守正面！咱带敢死队从暗道出山，绕去鹰嘴崖背后！”

暗道是村民挖的，从主峰防空洞通鹰嘴崖半山腰，洞壁留着镐头凹痕。洞口藏在卧牛石后，掀开积雪是熏黑岩壁，带着松脂香。石缝里卡着半张纸片，字迹和地图标注字体相似，是村民的取水点标记。

三十个敢死队老兵，脸上冻疮裂了口也不哼声。徐军科发完手榴弹，掏出油布包——里面是春兰寄的宝鸡地图，红笔描的“家”字格外醒目。他把地图塞给老王：“回不来就交给春兰。”地图背面的细麻线，和步话机上的一样结实。

钻进暗道，头顶冰棱砸在钢盔上叮当响。前方传来猎户的本地话，徐军科打手势，三人摸去洞口。捂住哨兵嘴、勒住脖子，另一个被小李刺刀刺穿喉咙——小李刺刀柄的“李”字，和徐军科手套上的“军”字刻法相似。

拖尸体时，徐军科发现哨兵靴里的照片——碎花棉袄的羊角辫小姑娘，眉眼像极了二丫。他心里咯噔，才懂猎户叛变的缘由。照片沾的蓝布碎末，和钢盔里的蓝布一样。

“等换弹夹！”徐军科盯着重机枪火光默数。数到“七”时喊：“扔！”三十颗手榴弹划出弧线，爆炸声埋了重机枪阵地。敢死队冲出去，枪托上的兽形图案和搪瓷缸、黄铜扣的一样，是辨认战友的标记。

徐军科跳上崖顶，躲过火焰喷射器，刺刀捅进敌人小腹。燃料罐炸开，火浪照亮冲锋的敌军——足一个连。他棉裤口袋里的弹壳，和小张的刻痕相同。

“往岩石后躲！”徐军科拽着战士滚到巨石后，见敌人领头的是瘸腿猎户。“老赵！你闺女在村里喝羊汤！二丫分了她半块枣糕！”他喊着，胸口地图的“家”字在火光中闪。

猎户脚步顿住，举枪的手发抖。敌军小头目踹他：“开枪！不然杀你全家！”猎户的步枪枪托缠着蓝布，和军装、药箱上的一样。他突然掉枪，转身扫向敌人：“闺女要是有事，杀了你们！”

敌人阵脚大乱，敢死队趁机冲锋。小李被三个敌人围住，老张半个身子着火，仍用刺刀帮他解围，最后倒在雪地里——老张刺刀柄的细麻线，和炸药绳、地图上的一致。

“主峰呼叫！坦克突破第一道防线！”通信兵连滚带爬来，步话机线断了半截，机身内侧的蓝布和钢盔里的相似。徐军科望去，主峰红旗倒了，敌人旗帜歪歪扭扭飘着。

他掏出最后一包炸药，对猎户说：“带咱去藏炸药的山洞！就是防土匪那个！”背包上的搪瓷缸晃着，兽形图案在雪光中闪。猎户点头：“在崖底石缝，有块刻‘平安’的石头！”他鞋底的红泥，和战士脸上的黑石山红泥一样。

搬开岩石，里面是十几包炸药，油纸印着“福”字。徐军科用背包带捆成爆破装置，背包带末端的黄铜小扣，刻着和搪瓷缸一样的兽形图案。“导火索留长点！”他手指冻得不听使唤。

猎户突然哭了：“对不住村里人，他们拿照片骗我……”眼泪混着雪水滴在炸药包上，瞬间冻成冰。

点燃导火索，滋滋火花在雪夜醒目。两人往主峰跑，身后爆炸声震得山体塌了，巨石堵死敌人退路。可主峰坦克还在冲，老王他们弹药快没了——这喘息能撑到援军来吗？徐军科脚下更急，口袋里的地图晃着，春兰描的“家”字，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这场险中求胜的阻敌战，恰如《渔家傲·鹰嘴崖阻敌》所咏：雪覆石山风似刃，钢盔频受冰棱吻。装甲碾碑仇焰滚，心怒忍，誓将敌寇坟前困。暗道出奇攻险阵，叛徒悔悟刀光近。崖塌断酋归程尽，愁未泯，主峰危局何时稳？

第三十三章：红旗不倒（上）

1949年12月，黑石山主峰阵地，雪粒如尖石子打在钢盔上噼啪作响。徐军科咬着冻硬的玉米饼，饼渣混着冰碴硌得牙龈出血，眼神却死死锁着前方雪原——那里正传来坦克履带碾过冻土的闷响，像催命的鼓点。军装内袋露出的蓝布角随风晃，是春兰缝补时的碎料，还带着点家的温软。

战壕外，电话线第三次被炮弹掀飞，断线铜丝缠着焦黑军布——那是敌人的深绿料子，印着模糊鹰徽，沾着的暗红血迹在雪地里刺目。铜丝上的细麻线冻得绷直，和步话机天线上的一样，都是老乡家织的粗麻，前阵子分物资时刚领到的。

“西北发现装甲集群！至少五辆谢尔曼！”通信兵小赵举着望远镜，手冻得发紫，指节僵得“咯吱”响，“三号界碑被碾裂，‘国’字最后一笔都没了！”他声音发颤，那界碑是从小看到大的念想，如今成了碎石头。望远镜镜身贴着半张纸片，线条和之前的军用地图轮廓能对上，是上周侦察兵标注的防御路线。

徐军科搓着冻僵的手，抬头见坦克像钢铁巨兽撕开雪幕，枯树被履带拦腰碾断。他想起李老汉说“黑石山的石头比铁硬”，当年土匪用炸药都没炸开，如今却要被敌人的铁家伙糟践，心里像被火燎：“炮排推山炮去侧翼崖口！瞄准履带打！打完让老乡捡弹壳，开春熔了打锄头给地里翻土！”腰间别着的战友弹壳，边缘刻痕在风雪中泛着冷光，那是上个月牺牲的小张留下的。

三发榴弹炮突然砸来，雪地里炸开三个黑窟窿，冻土混着弹片溅起一人高。十七岁的新兵没躲开，飞溅的冰块砸中额头，鲜血瞬间糊住眼睛——前天他还凑在篝火旁说，等解放了要带老娘去北平看天安门。新兵背包上的搪瓷缸晃了晃，底部的兽形图案和徐军科的一样，都是村里王铁匠打的，去年参军时特意定制的念想。

“卫生员！”徐军科扑过去按住新兵额头，指缝间的血很快凝成冰，像块暗红的冰疙瘩。卫生员小周背着药箱爬来，棉裤膝盖磨破的地方，露出的皮肉冻得发青，药箱提手上缠着的蓝布起了毛，和徐军科内袋的蓝布质地相同，是春兰托村长带来的，说这布耐穿还吸汗。刚撕开急救包，第二波炮火又到了，震得战壕顶积雪哗哗掉，埋住半个弹药箱，木箱被冻得“咯吱”响像要散架。

“侧翼遇袭！敌人带火焰喷射器！”步话机里炸出二连长嘶哑的吼声，还混着子弹穿铁皮的脆响，“三排掩体被烧穿了——老张他……”话没说完，电流声“刺啦”响后没了动静，只剩风雪刮过步话机的呜咽。步话机天线缠着的细麻线在风里晃，和铜丝上的是同一卷，早上分发时小周还说“这麻线够结实，能系急救包”。

徐军科抓起望远镜冲去右侧崖边，鹰嘴崖雪坡上腾起三道火舌，像火鞭舔着岩壁，穿雪地伪装服的人影在崖壁上攀爬，动作敏捷得像猴子——是马家军的山地残部，之前俘虏交代过，他们找了个本地猎户当向导。副连长老王喘着粗气跑来，左臂被弹片划开的口子还在淌血，血顺着袖口滴在雪地上，洇出串红珠又冻成冰粒：“是村里的瘸腿老赵！前阵子偷藏粮食被咱罚过，肯定是他带的路，把鹰嘴崖的暗桩全摸透了！”老王袖口内侧藏着片蓝布，和药箱上的一样，是村里统一分的布料，补衣服耐穿。

徐军科想起三天前在村口见的老赵，当时他背着重柴捆往山外走，眼神躲躲闪闪，柴捆看着不沉却走得踉跄。那时只当是山民怕生，现在才反应过来，柴捆里藏的怕是给胡劲风残部的情报，说不定还有鹰嘴崖的地形图。他摸了摸胸口，怀里的折叠地图被体温焐得有点软，边角和望远镜上的纸片材质相同，都是部队统一印发的军用地图。

“老王，你带主力守住正面！”徐军科解开手榴弹袋，把八颗木柄手榴弹在战壕沿摆开，弹柄红漆被冻得发乌，“咱带敢死队从暗道出山，绕到鹰嘴崖背后，掀了他们的火力点！”他眼神像淬了火的钢刀，没半点犹豫。手榴弹引信处缠着的蓝布，和军装、药箱上的蓝布一脉相承，是春兰缝补衣服剩下的碎料，缠在引信上正好防滑。

暗道是上个月李老汉带村民挖的，从主峰后侧防空洞直通鹰嘴崖半山腰，本是阵地失守时的退路，洞壁上还留着村民用镐头凿的凹痕，深浅不一却透着认真。洞口藏在卧牛石后，掀开积雪能看见熏黑的岩壁，是村民用松枝火把照明时熏的，还带着松脂的焦香。卧牛石缝隙里卡着半张纸片，上面模糊的“取水点”字迹，和地图上的标注字体一样，是李老汉画的，怕战士们找不到水源。

三十个敢死队老兵蹲在洞口，脸上的冻疮裂了口，渗着血丝也没人哼声。徐军科给每人发了三枚手榴弹和一把备用刺刀，最后掏出油布包——里面是春兰寄来的宝鸡地图，边角被体温焐软，上面用红笔描的“家”字格外醒目。他把地图塞给老王：“要是咱没回来，就把这个交给春兰。告诉她，黑石山的雪化了之后，能看清界碑上的字，跟咱之前说的一样。”地图背面缠着的细麻线，和步话机、铜丝上的一样，是老乡特意送来的，说“山里风大，用麻线捆地图结实”。

没等老王回话，徐军科已钻进暗道。暗道比想象中窄，只能弯腰走，头顶的冰棱时不时掉下来，砸在钢盔上“叮当”响，像在提醒着前方的危险。走了半里地，前方传来夹杂本地话的外语，是敌人岗哨在问老赵“还有多久到崖顶”。钢盔内侧贴着的蓝布磨得发亮，是出发前小周帮他垫的，说“这布吸汗，戴着钢盔不磨头”。

“停下！”徐军科打了个手势，战士们立刻贴紧岩壁屏住呼吸。他摸出捆炸药的细麻绳，纤维上沾着硝石味，是昨天从弹药库领的。“老张、小李，跟咱上！”他声音压得像雪粒落地，细麻绳末端的黄铜小扣闪了闪，上面的兽形图案和新兵搪瓷缸上的一样，是王铁匠打的，说“这小扣能系炸药，还能当个念想”。

三人猫腰往前挪，借着岩壁的阴影摸到洞口。两个哨兵背对着抽烟，烟头火光忽明忽暗，映出蓝帽子上的徽章。徐军科扑过去，左手捂住哨兵的嘴，右手用麻绳勒住对方脖子，猛地向后一拽，哨兵只抽搐了两下就软了；另一个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小李的刺刀已刺穿他的喉咙，血喷在雪地上，瞬间烫出个小坑又冻住。小李的刺刀柄上刻着个浅淡的“李”字，和徐军科手套上的“军”字刻法相似，是去年冬天在战壕里互相刻的，说“这样在战场上好认战友”。

拖尸体时，徐军科从哨兵靴子里摸出张照片，上面穿碎花棉袄的羊角辫小姑娘，眉眼像极了老赵的闺女二丫。他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明白老赵叛变的缘由——怕是被敌人抓了家人当人质，这照片就是要挟的把柄。照片边缘沾着点蓝布碎末，质地和钢盔里的蓝布一样，像是从老赵衣服上蹭下来的。

“团长，动手吗？”小李举着手榴弹，拉环套在手指上，眼神里满是急切。徐军科摇摇头，指了指崖顶的火力点——两挺重机枪正往主峰扫射，火舌在雪夜里划出橙红色的弧线，子弹打在岩石上迸出的火星像碎星星。小李的手榴弹弹身上缠着的细麻线，和地图、步话机上的一致，是分发给敢死队的备用绳，小周说“这线能缠手榴弹，扔的时候不滑手”。

“等他们换弹夹！”徐军科盯着机枪火光默数。重机枪每分钟五百发，换弹夹有十秒间隙，这是上个月扶眉战役中摸透的规律。数到“七”时，他突然喊：“扔！”军靴鞋带扣闪了闪，黄铜质地透着冷光，和麻绳上的黄铜小扣材质相同，都是王铁匠打的。

三十颗手榴弹同时抛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像一群黑鸟扑向敌人阵地。爆炸声连成一片，雪块混着碎石往下塌，埋了半截重机枪阵地。敌人的惨叫声刚起，敢死队像猛虎下山般冲出去，刺刀撞在岩石上迸出火星，刺刀卷刃了就用枪托砸、用石头劈，怎么能制敌就怎么来。敢死队战士的枪托上，大多刻着简单的兽形图案，和搪瓷缸、黄铜小扣上的一样，是出发前约定好的标记，怕在混战中认错人。

徐军科第一个跳上崖顶，迎面撞见举火焰喷射器的敌人。那家伙蓝眼睛里闪着凶光，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他侧身躲过火舌，火苗燎到棉裤“滋滋”响，顺势把刺刀捅进对方小腹。那家伙惨叫着倒下，燃料罐“轰”地炸开，火浪吞噬了半个崖顶，也照亮了远处冲锋的敌人——足一个连的兵力，从雪坡往上涌，像股黑潮水。徐军科棉裤口袋里，那枚战友的弹壳晃了晃，和腰间的刻痕一样，都是部队常用的型号。

“往岩石后躲！”徐军科拽着身边的战士滚到巨石后，子弹“嗖嗖”从头顶飞过，在石头上凿出密密麻麻的小坑，火星溅在冻硬的脸上生疼。他探头望去，敌人分三队包抄，中间领头的瘸着腿，正是老赵，手里的步枪还在发抖。巨石侧面贴着半张纸片，上面模糊的线条，和望远镜、卧牛石旁的纸片能拼在一起，是同一张地图撕下来的，上面标着鹰嘴崖的火力点位置。

“老赵！你闺女在村里好好的！”徐军科扯开嗓子喊，声音盖过枪炮声和风雪声，“李老汉正给她熬羊汤呢！二丫还分了她半块枣糕！你被他们骗了！”他盼着能唤醒老赵的良知，毕竟都是黑石山的人，不该帮着外人糟践家乡。喊着话，胸口的地图角露了出来，春兰描的“家”字在火光中隐约可见。

老赵的脚步猛地顿住，举枪的手开始发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像在挣扎。这时一个戴蓝帽子的军官从后面踹了他一脚，用生硬的中文吼：“开枪！不然杀了你全家！把你闺女扔进火里烧！”老赵的步枪枪托上缠着片蓝布，和徐军科军装、药箱上的一样，是他媳妇去年给他缝棉袄剩下的，说“缠在枪托上不磨手”。

老赵的枪“哐当”掉在雪地上，他看着徐军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淌，在下巴上冻成冰碴。徐军科趁机端起枪，一枪打中军官的肩膀。军官惨叫着倒下，老赵捡起枪，转身朝敌人扫了一梭子，嘶吼着：“咱闺女要是有三长两短，我杀了你们！刨了你们的祖坟！”他的枪膛里，还留着枚弹壳，和徐军科腰间的一样，是上次部队补给时发的。

敌人被老赵的反水打乱了阵脚，敢死队趁机冲锋。徐军科踩着滚烫的岩石往前冲，刺刀上的血滴在雪地里，很快冻成暗红的冰珠，像串碎玛瑙。他看见小李被三个敌人围住，肚子上挨了两刀，却还死死抱着一个敌人的腿，直到老张的刺刀从背后刺穿那敌人的胸膛——老张半个身子被火燎着，军装烧得“滋滋”响，却硬撑着最后一口气帮小李解了围，随后倒在雪地里，再也没起来。老张的刺刀柄上缠着缕细麻线，和炸药绳、地图上的一样，早上出发前还跟徐军科说“这线够结实，能撑到打完仗”。

“团长！主峰在呼叫！”通信兵连滚带爬跑来，步话机线断了半截，露出里面的铜丝，“正面的坦克突破第一道防线了！老王让你赶紧回援！他说……他快顶不住了！”通信兵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掉，在脸上冻成了冰。步话机机身内侧贴着片蓝布，和钢盔里、步枪上的相似，是维修时小周垫进去的，说“这布软，能保护机身不被冻裂”。

徐军科往主峰望去，阵地前沿的红旗倒了，换成了敌人的绿旗，在风雪里歪歪扭扭地飘，像只苟延残喘的苍蝇。他咬了咬牙，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一包炸药，对老赵说：“老赵，带咱去你们藏炸药的山洞！就是之前防土匪的那个！”掏炸药时，背包上的搪瓷缸晃了晃，底部的兽形图案在雪光中闪了闪，和新兵、黄铜小扣上的一样，都是黑石山人的念想。

老赵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跟我来！在崖底的石缝里，有块石头刻着‘平安’俩字！”他的棉鞋鞋底沾着点暗红的泥渍，和望远镜镜片上的黑石山红泥一样，是刚才在崖壁上攀爬时蹭上的，这红泥只有黑石山才有，别处找不到。

火光照亮了老赵愧疚的脸，也照亮了徐军科坚定的眼神，两人点燃导火索，滋滋作响的火花在雪夜里格外醒目，像一道微弱却倔强的光。他们转身往主峰跑，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鹰嘴崖的半面山体塌了，巨石裹着积雪轰隆隆滚下，正好堵住了敌人的退路。可主峰方向的坦克还在往前冲，老王和战友们的弹药怕是快没了，这暂时的喘息，能不能撑到援军到来？徐军科脚下的步子更快了，胸口的地图随着跑动轻轻晃，春兰描的“家”字，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在指引着回家的路，也指引着胜利的方向。

这场在绝境中撕开缺口的反击，恰如《渔家傲·鹰嘴崖阻敌》所咏：雪覆石山风似刃，钢盔频受冰棱吻。装甲碾碑仇焰滚，心怒忍，誓将敌寇坟前困。暗道出奇攻险阵，叛徒悔悟刀光近。崖塌断酋归程尽，愁未泯，主峰危局何时稳？

第三十三章：红旗不倒（下）

两人往崖底跑，雪地里的血没过了脚踝，踩上去“咯吱”响，像踩碎了无数细小的冰粒。徐军科的军靴划开了个口子，脚底板磨出的血泡破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没半点犹豫——主峰还在等着支援，老王和战友们还在扛着，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到了石缝前，老赵搬开松动的岩石，里面藏着十几包炸药，用油纸包着，上面印着“福”字，是去年过年时村民防土匪准备的，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石缝岩壁上卡着半张纸片，上面的“取水点”字迹完整了，和之前的碎片拼在一起，正好是黑石山的水源分布图。

“把炸药捆在石头上，”徐军科撕开背包带，将炸药包缠成一个大的爆破装置，“导火索留长点，至少能让咱跑五十步，到前面的矮松后面躲着！”他的手指冻得不听使唤，好几次没系紧绳结，老赵在旁边帮忙扶着，两人的手都在抖，却都透着坚定。背包带末端的黄铜小扣闪了闪，刻着的兽形图案和麻绳、搪瓷缸上的一样，是黑石山人的记号。

捆炸药时，老赵突然哭了，眼泪混着雪水滴在炸药包上，瞬间冻成了冰：“对不住村里人，也对不住你们……我还以为闺女真被他们抓了，其实他们就拿张照片骗我……我不是人！是畜生！”他用拳头砸自己的脸，“砰砰”的声响在雪夜里格外清晰。老赵的拳头缝里夹着点蓝布碎末，和照片、钢盔上的蓝布相同，是从枪托上蹭下来的，带着家乡的温度。

“现在醒悟还不晚。”徐军科拍了拍老赵的肩膀，点燃导火索。滋滋火花在雪夜里像道发光细铁丝，两人转身往主峰跑，身后爆炸声震得山体发颤——鹰嘴崖半面山体塌了，巨石裹着积雪轰隆隆滚下，正好堵住敌人退路，把那股黑潮水困在半山腰。可主峰方向的坦克还在往前冲，老王他们弹药怕是快没了，徐军科脚下的雪被踩得更急，每一步都在跟时间赛跑，心里揪得发紧。

冲回主峰阵地时，战斗已到白热化。老王右臂被打断，仍用左手挥舞刺刀，在雪地里杀开血路，棉军装浸满的血冻成硬壳，却没半点退缩。徐军科刚加入战团，就见一辆谢尔曼坦克冲来，履带下拖着炮排小张的遗体——昨天这小伙子还给他递过烟叶，小张胸前口袋露出的半截弹壳，正是他常摩挲的那枚，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炸履带！”徐军科嘶吼着要扑过去，却被老王一把拉住。老王指了指坦克后方，十几个举炸药包的敌人正疯了似的冲来，满脸同归于尽的狠劲。老王缠着绷带的左臂，袖口内侧露出片起毛的蓝布，是春兰缝补时留的边角料，耐穿还吸汗，此刻在战火中格外显眼。

徐军科突然想起备用爆破装置，拽着老王往战壕里滚。坦克刚碾过战壕边缘，他拉响了掩体里的连环炸药——导火索穿在十几个掩体下，绳上缠着老乡送来的粗麻线，在风里微微颤动。这战术是他在扶眉战役摸索的：当时部队被碉堡群压制，他带一个排用绑腿串联炸药包，借夜色炸塌三座核心碉堡，为冲锋撕开缺口。那夜他军靴被划开半尺长口子，脚底磨出血泡，仍踩着碎石跑三里地指挥作战。

轰然巨响中，主峰前沿雪地突然塌陷，坦克和敌人全掉进十几米深的雪坑，坑底冻土硬如铁，传来沉闷撞击声。徐军科爬起来时满嘴是血，却见老王举着被打穿七个洞的红旗，奋力往断墙上插。旗杆断了，他就用刺刀当杆，把红旗缠在上面——刺刀柄上刻着浅淡的“王”字，是入伍时和战友互相刻的记号。

“插上！给咱插上！”老王的吼声震落墙上积雪，红旗终于在断墙上展开。虽布满弹孔，却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映红半边天。红旗边角缝着块蓝布补丁，和老王袖口的布料一模一样，是村里统一分的，耐脏还结实。徐军科想起扶眉战役攻打宝鸡虢镇时，五名旗手为护旗牺牲，最终红旗在城楼上竖起，那一刻他便认定：红旗在，阵地在，军心在。

敌人见后路被堵，终于溃退，往界碑方向跑，却被守在那儿的村民用扁担、锄头拦住，打得哭爹喊娘。徐军科没下令追击，只让战士们守住阵地。雪地里，小李蜷缩在岩石后，手里攥着半截玉米饼，脸上冻着薄冰，像睡着了，嘴角还带笑——他手边的搪瓷缸，底部刻着和徐军科背包上一样的兽形图案，是村里铁匠打的，带着家乡的温度。

天快亮时，李老汉带着村民赶来。二丫裹着妇女连夜缝的花棉袄，上面绣着小蝴蝶，手里捧着热羊汤，非要亲手递给徐军科。汤碗在他冻裂的手里发烫，碗底沉着朵野菊花，是二丫特意采的，昨天还念叨“解放军叔叔的手冻坏了”。徐军科露出手套内侧绣的“军”字，和小李搪瓷缸上的图案一样，都是家乡的印记，在晨光里透着暖意。喝着热汤，他想起扶眉战役间隙，蔡家坡老大娘用草药汁给他包扎伤口，还塞煮鸡蛋——从那时起，他就决心拼了命也要守住这方水土，不让老乡再受战乱之苦。

“团长，山下发现敌人指挥部！”战士们押来个俘虏，正是那被打穿肩膀的敌军小头目。徐军科在他公文包里搜出份电报，密码写着“黑石山受阻，启用第二方案”，墨迹未干，纸角带着陌生香水味。电报背面贴着半张纸片，线条和之前发现的地图残片能对上，显然是同一幅地图撕下来的。

“第二方案是啥？”徐军科捏着电报的手发颤，指节泛白。他望向远处界碑，朝阳给“中国”二字镀上金边，界碑裂缝里卡着缕细麻线，和连环炸药的麻线是同一卷。他突然想起敌军残部衣物里的宝鸡据点地图——扶眉战役后期，敌人曾用“溃逃”假象留小股部队袭扰补给线，当时他带骑兵连在宝鸡千河岸边围歼敌人。此刻，电报上的文字让他瞬间警惕，那模糊的地图线条，说不定藏着更大的危机。

战壕里，老王给战士们讲宝鸡的事：“那里的孩子开始学写‘和平’，铅笔划的线歪歪扭扭，像春天刚冒头的草。”徐军科摸了摸怀里的地图，春兰圈的“家”字烫得像团火，地图边缘缠着片蓝布，和红旗上的补丁一样，是春兰从家里带来的。心里又暖又疼：暖的是千万个“家”盼着胜利，疼的是小张、小李这些战友再也回不了家——就像扶眉战役里的通信兵小郑，为传情报倒在炮火里，手里还攥着染血的电报。

雪又轻轻落下，落在红旗的弹孔上，像给伤口敷了层白药。徐军科往鹰嘴崖望去，岩石缝隙中露出半截黄铜小扣，刻着和小李搪瓷缸相同的兽形图案，是敢死队捆炸药时掉落的。他知道，自己守的从来不是一块石头，是锅里的热汤，是孩子身上的花棉袄，是春兰信里的“等你回来”——就像扶眉战役中无数战士践行的誓言：守土有责，寸步不退。

他走向小李蜷缩的岩石，蹲下身轻轻拂去他脸上的薄冰。阳光从云缝钻出来，落在小李睫毛上像撒了金粉。“走了，”徐军科声音轻得像雪落，“咱把界碑守好了，该让你看看宝鸡的春天了。”他抬手时，腰间小张留下的弹壳晃了晃，和小张遗体旁的弹壳纹路一模一样。

远处，二丫举着打补丁的红旗在雪地里跑，蓝布褂衣角被风吹得飞起来，像只快活的鸟。“解放军叔叔，太阳出来啦！”她的声音脆得像冰凌相撞，惊起几只雪雀飞向金光闪闪的天。可徐军科的目光没离开那份电报，“第二方案”像根刺扎在心里——敌人没彻底溃败，这黑石山的平静，或许只是更大风暴的前奏。他握紧腰间的枪，想起扶眉战役时首长的话：“战争不会轻易结束，守住当下，才能赢来将来。”此刻他更明白，黑石山的战斗，还远未落幕。

这场在绝境中守住的胜利，恰如《破阵子·主峰决胜》所咏：血浸军装成甲，断枪再举红旗。陷阱歼胡摧铁兽，扁担拦途碎贼蹄。朝阳染界碑。暖粥藏梅慰冻，残笺隐祸牵眉。稚子欢歌迎晓日，未敢轻心防暗雷。风平待战吹。

第三十四章：情报风云

1950年1月，边境小镇沙泉堡，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把镇子裹得密不透风，街面青石板洇着潮气，踩上去发滑。徐军科蹲在药铺檐下，看老板用铜杆秤称当归。秤砣在细链上晃悠，铜盘里的当归片泛深褐色，边缘带切片的毛边，老板指尖在秤星上挪了三次，老茧磨得秤杆发亮，才把药倒进纸包。趁卷纸的空档，他往徐军科手里塞了张揉皱的草纸，粗糙纸面用灶灰写着歪歪扭扭的“三”字，墨迹还带温度，像刚从灶膛里捻出来的。徐军科接过草纸时，烟荷包从口袋滑落，露出里面半截美式烟，烟纸边缘沾着的暗红泥渍，正是黑石山特有的红土，黏在纸上不易脱落。

“昨儿后半夜，西头马厩来了三辆带篷马车，”老板算盘打得噼啪响，脆响里藏着蚊子哼似的话音，“赶车的都揣着家伙，腰间鼓鼓囊囊，靴底沾着红土——鹰嘴崖那边才有这种土，黏得能粘鞋底子，走一步能带起半斤泥。”他拨着算珠，“当归二十文，川芎十五文，一共三十五文，您数数。”算珠碰撞间，秤杆上缠着的细麻线轻轻晃动，正是黑石山战壕里用过的那种粗麻，结实耐冻，老乡们当时特意多送了几卷。

徐军科把草纸叠成方块塞进烟荷包，指尖触到里面的半截美国烟——烟纸糙得像砂纸，烟丝混着草末，抽起来呛人。他往镇外走，雾里的石碾子像卧着的老黄牛，碾盘车辙印里卡着深绿色漆皮，指甲抠碎的粉末细得像面粉，和黑石山坦克残骸的漆皮一个颜色，都带着铁锈味。石碾子旁的枯草上，挂着片起毛的蓝布，正是之前红旗上补丁用的布料，边角磨损的样子也很像。

“团长，李老汉在山神庙等你。”通信兵小李从雾里钻出来，棉帽霜花沾了层灰，像撒了灶心土，睫毛水珠冻成细冰碴。“他说抓着个‘舌头’，是从南边逃来的货郎，裤脚沾着鹰嘴崖的红泥，搓都搓不掉。”小李的棉帽里衬，露出半截绣着浅淡字迹的布片，和徐军科手套内侧绣字的针法一样，都是家里人缝补时留下的。

山神庙香案积着半寸灰，供桌泥菩萨缺了只胳膊，露出里面被虫蛀的麦草。李老汉用麻绳捆着个穿蓝布褂的汉子，汉子货担翻在地上，针头线脑里滚出颗裹油纸的子弹——铜壳闪着光，是美式M1卡宾枪子弹，和黑石山捡的那些一样，弹尾刻着模糊的“U”字，边缘都有磕碰痕迹。货担底层，压着半张磨损的纸片，上面模糊的线条，能和黑石山发现的地图残片拼上，显然是同一幅地图。

“这货在鹰嘴崖下鬼鬼祟祟，”李老汉往汉子后腰踹了一脚，汉子撞在香案上，菩萨像晃了晃，麦草从断臂处漏出来，“我们搜出这个。”他掏出油纸包，油香混着汗味飘出，里面是张叠成三角的地图，泛黄纸面上用红铅笔标着沙泉堡到黑石山的路线，山谷处的红圈打得极深，铅笔尖几乎戳破纸，透过来的红光像血点。地图边角，缠着缕细麻线，和药铺秤杆上的麻线是同一卷，纤维纹路都一样。

徐军科捏住汉子下巴，指腹蹭过粗糙胡茬，看见他后槽牙缺了一颗，牙床塞着带血丝的棉絮。“说，谁派你来的？”汉子梗着脖子不吭声，喉结滚了滚像吞了石子，突然从靴筒摸出三寸小刀，直往徐军科心口扎。小李眼疾手快，一刺刀挑飞小刀，刀落在香案上劈碎半块供果，蜜饯甜香混着尘土飞起来，呛得人鼻子痒。小李的刺刀柄上，刻着个简单的兽形图案，就是之前搪瓷缸上常见的那种，村里铁匠打的物件总带着这标记。

“别给脸不要脸！”李老汉抄起香案上的铜香炉，炉沿沾着半截香灰，“再不说，就把你吊在山桃树上，让狼掏你肠子！前阵子有个偷羊的就这么没的，第二天只剩副骨头架子挂在树杈上晃悠。”香炉底部，粘着片蓝布碎末，和石碾子旁布片的质地一样，都是耐磨的粗棉布。

汉子突然抖得像抽了骨头，嘴唇哆嗦着：“是……是蓝帽子上尉，让我探路……他们说三天后夜里动手，从断魂谷绕过去端你们的粮库。”他说话时盯着菩萨像，额头汗珠子滚进眉毛，沾湿了睫毛。汉子的蓝布褂袖口，磨出个破洞，露出里面绣着的浅淡字迹，和小李棉帽里布片的字迹风格相近，都是随手绣的标记。

徐军科盯着地图上的断魂谷——上个月他去过，两侧是刀削似的悬崖，中间只有羊肠小道，前阵子山洪冲垮石桥，只剩几根朽木，风一吹就咯吱响。“他们带多少人？”他手指划过地图红圈时，触到铅笔戳破的孔洞，边缘沾着点暗红泥渍，和烟荷包里烟纸的泥渍同属黑石山红土，颜色深浅都一样。

“一个加强连，还有……还有两门迫击炮。”汉子声音飘得像风吹纸，“上尉说，端了粮库，黑石山共军就得饿肚子投降，到时候给我五块大洋，让我去南边过好日子。”汉子说话时，脚不自觉蹭了蹭地面，靴底红泥蹭在庙砖上，就是鹰嘴崖特有的那种红土，黏糊糊的很难清理。

小李往他脸上泼了瓢冷水，冰碴子顺着脖颈滑，汉子激灵一下，眼神慌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放屁！我们的粮食藏在山洞里，你们找得着吗？”徐军科心里咯噔——这货在撒谎。提到粮库时，他手不自觉往西北缩，那里根本不是粮库，是囤弹药的鹰嘴崖溶洞，洞口用巨石堵着，只有三个老兵知道机关。徐军科说话时，腰间别着的磨亮弹壳晃了晃，正是黑石山小张留下的那枚，纹路和小张遗体旁弹壳的纹路完全能对上。

当年扶眉战役攻打宝鸡凤翔县城时，他也曾遇到过敌人的虚假情报。当时有“老乡”来报称敌军主力在城东，实则是诱敌之计，想趁机偷袭城西弹药库。他识破诡计后反设埋伏，在敌军必经的沟壑两侧部署火力，最终歼灭了偷袭的敌人。如今这货郎的话，和当年那“老乡”的伎俩如出一辙。

“把他捆结实，”徐军科往庙外走，军靴碾过供果，蜜饯黏汁沾在鞋底，“告诉炊事班，今天中午蒸白面馒头，放西头空粮仓里，让哨兵故意打瞌睡，呼噜声越大越好。”小李愣了愣，拍着大腿：“团长，你是想请君入瓮？让他们自投罗网！”小李的军裤口袋里，露出个搪瓷缸的提手，上面刻着的兽形图案，和刺刀柄上的一模一样。

“让他以为咱们上套了。”徐军科指尖敲着庙门木闩，木纹里嵌着前阵子的雪渍，“去通知二连，带三十个人把迫击炮架在断魂谷崖顶，炮弹要带足辣椒面——让这些敌人尝尝咱的‘催泪弹’，保管他们哭着喊娘！”木闩缝隙里，卡着片蓝布碎末，和之前见过的蓝布质地都一样，是村里常用的粗布。

扶眉战役中，他曾用类似的“土办法”对付过依托工事顽抗的敌人。当时敌人躲在碉堡里不出来，他就让战士们往炮弹里掺石灰粉，炸开后石灰粉弥漫，呛得敌人纷纷跑出碉堡，正好落入包围圈。这次的辣椒面炮弹，正是沿用了那时的思路。

三天后的夜里，沙泉堡的狗不叫了，蟋蟀也停了声，静得能听见雪粒落草垛的轻响。徐军科趴在断魂谷崖顶，身下石头冻得刺骨，寒气往棉袄里钻。他裹紧棉袄，看见谷底月光里晃过串黑影，像偷鸡的黄鼠狼，脚踩积雪几乎没声，偶尔踢到石子。领头的正是蓝帽子上尉，他举着手电筒照两侧，光柱扫过崖顶灌木丛时，徐军科赶紧按住身边的十五岁新兵——新兵脸冻得通红，紧张得牙齿打颤，枪托在石头上磕出轻响。新兵的背包上，挂着个刻有兽形图案的搪瓷缸，和小李的那个是一对，都是村里统一打的。

“放他们过去一半。”徐军科低声说，哈出的白气刚飘到嘴边就散了。等黑影过了石桥朽木，他举起火把晃三下，火光在雾里炸开橙红色的圈。崖顶迫击炮“轰”地炸开，带辣椒面的炮弹在谷底爆开，呛人烟雾弥漫开来，像团烧红的辣椒。敌人咳嗽声此起彼伏，有人慌不择路掉进冰窟窿，惨叫着被冻住，只剩脑袋露在外面，头发很快结了层白霜。迫击炮炮身，缠着缕细麻线，和药铺秤杆上的麻线是同一种，当时特意用来固定炮身防滑。

“打！”徐军科的喊声混着枪声炸响。崖顶机枪像泼雨似的往下扫，子弹在冰面溅起火星，谷底黑影成片倒下，蓝帽子滚得满地都是。上尉想后退，被朽木绊了一跤，刚爬起来就被小李的步枪打中肩膀，惨叫着滚进冰水，黄呢子大衣很快冻成硬壳。小李的步枪枪托上，刻着浅淡的字迹，和徐军科手套上的绣字内容相近，都是名字的简写。

战斗结束时东方刚泛白，雾被染成粉紫色，像揉皱的绸缎。徐军科踩着结冰的尸体往谷外走，冰壳在脚下咔嚓响。在上尉背包里，他翻出个电台，发报机齿轮上缠着半张电报，密码写着“沙泉堡失手，启用‘白狐’”，墨水是蓝黑色，边缘洇了点水，纸角沾着美式速溶咖啡渍。电报背面，贴着片蓝布碎末，和石碾子旁布片的质地完全一致，都是那种耐磨的粗棉布。

“白狐是谁？”小李捡起电报，眉头拧成疙瘩，指甲在“白狐”上划出道白痕。徐军科没说话，突然想起药铺老板称药时算盘珠卡了一下，“噼啪”声顿了半秒——那卡顿节奏像敲摩斯密码，三短一长是字母“V”，在密码本里正是“狐”的代号。徐军科摸出烟荷包，里面的半截美式烟上，烟纸纹路和上尉背包里咖啡渍纸张的纹路很像，都是进口纸张特有的纹理。

扶眉战役期间，他曾专门学习过识别密语和暗号，当时有个潜伏在敌军内部的同志，就是通过买卖货物时的算盘声传递情报。药铺老板这细微的卡顿，和当年那同志的传递方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瞬间让他起了疑心。

回到沙泉堡，药铺已上了门板，门缝透着微光。徐军科推开门，看见老板用开水烫账本，纸灰飘在药罐上，和当归药香混在一起呛人。“你不该来的。”老板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手里的铜秤“当啷”掉在地上，秤砣滚到徐军科脚边。秤砣上缠着的细麻线，和断魂谷迫击炮上的麻线是同一卷，纤维粗细都一样。

“‘白狐’就是你吧。”徐军科手按在枪套上，指节发白，“你给的草纸，‘三’字最后一笔往上挑，是你们的暗号——蓝帽子臂章上的鹰爪就是这个弧度。还有你算盘上的摩斯密码，以为能瞒天过海？”老板突然笑起来，像破风箱响，从柜台下摸出个银质狐狸吊坠，链子断了半截，狐狸眼睛是绿琉璃，在晨光里闪冷光，“咱儿子在他们手里，他们说不照做就给娃灌煤油，前阵子有个不肯合作的，娃就这么没的，连尸首都找不着。”吊坠链子上，缠着片蓝布碎末，和之前见过的蓝布都一样，是村里常见的粗棉布。

他往药罐里扔了把砒霜，白色粉末在黑水里打旋，像朵突然绽开的白花，“这罐药，本是给你们送的‘庆功酒’，当归里掺了这个，喝下去肠子会烂成泥，比枪子儿还厉害。”徐军科看着药罐里冒泡的黑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马蹄声——李老汉带着村民来了，手里的扁担在晨光里闪光，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咚咚”响，震得窗纸都颤。李老汉的扁担上，刻着个简单的兽形图案，和搪瓷缸上的图案一样，是村里的标志性标记。

“我们在他后院搜出这个。”李老汉扔过来个麻袋，滚出颗手榴弹，引线已拆开，露出里面的黑火药，“还有个发报机，藏在装阿胶的木盒里，上面裹着红绸子，跟嫁闺女似的藏着。”老板瘫在地上，眼泪混着药汁往下淌，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对不住沙泉堡的乡亲……那年闹饥荒，是解放军给咱分的粮食，咱娃当时快饿死了，是你们的卫生员给喂的米汤……”发报机的按钮上，沾着点暗红泥渍，就是鹰嘴崖的红土，颜色和质地都错不了。

徐军科捡起铜秤，秤杆刻度磨得发亮，突然想起春兰信里说，宝鸡的孩子在学算术，“1+1=2”就像解放军加老百姓，永远比敌人多，多出来的是良心和骨气。他往药铺外走，看见朝阳从黑石山后爬起，照亮了崖顶的红旗，也照亮了谷底未化的冰——那里的辣椒面还在冒烟，像片不肯熄灭的火种，飘向远处的界碑。红旗上的蓝布补丁，在晨光里格外显眼，和药铺老板吊坠上的布片是同一种布料。

“把电台收好，”徐军科对小李说，指腹擦过电台铜按钮，“‘白狐’虽抓了，但他们肯定还有后招。电报里的‘启用’二字，墨迹比别的地方深，说明早有准备，就等着咱们动‘白狐’，好牵出更深的鱼。”他突然顿住，想起之前在敌军残部物品里发现的宝鸡周边港口地图，“说不定这‘更深的鱼’，就藏在南边的港口，和那些带‘U’字标记的子弹、美式装备是一伙的！”远处天际线划过道流星，像支烧红的箭，瞬间消失在云层里。电台的齿轮间，卡着半张磨损的纸片，上面的线条能和宝鸡周边港口地图残片对上，显然是同一处地点的标注。

药铺门板重新装上时，徐军科听见里面传来药罐摔碎的声音，清脆得像玻璃落地。他知道，这场情报战还没结束——“白狐”背后的胡劲风残余势力没露头，宝鸡周边港口的标记、带“U”字的子弹，还有未破译的密码电报，都像缠在一起的线，等着他们解开。而那线的尽头，说不定藏着能掀翻边境的风浪，只是此刻沙泉堡的晨雾，还没把那风浪的影子，吹到他们眼前。他摸出怀里的春兰来信，信纸边缘缠着缕细麻线，和铜秤上的麻线是同一卷，信上“家”字在晨光里，和界碑上的“中国”二字一样，都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鹧鸪天·沙泉堡擒谍

晨雾藏机药铺间，红泥靴印露奸端。

张筵诱敌断魂谷，撒辣催津敌胆寒。

追暗线，破“青鸾”，电台密语引忧叹。

南湾疑雨仍初散，风浪藏形待解盘。

第三十五章：余波未平

1950年2月，沙泉堡西沟背阴处的残雪冻成冰壳，徐军科的军靴碾过碎玻璃，反光里映出废弃工厂的锈铁烟囱——歪得像根烂针，风一吹就晃，仿佛下秒要砸下来。三天前清剿炸开的墙豁口还没堵，风灌进去呜呜响，听得人后颈发麻。

“团长，搜着个暗室。”二连长的声音从厂房深处传来，带着回音撞在断墙上。徐军科拨开缠脚的铁丝网，铁丝上挂着片破棉袄，发黑的棉胎是血浸透后冻硬的。墙角松动石板掀开时，“吱呀”的铁锈铰链声磨得人牙酸，黑窟窿里的霉味混着血腥味涌上来，呛得肺里像塞了湿棉花。

暗室堆着十几具穿灰棉袄的尸体，后心都有整齐的焦黑枪眼。最边上是沙泉堡的王木匠——上个月还见他给阵地刨手榴弹木柄，现在手里攥着半截木料，指节冻得发白，指甲缝嵌着木屑，是临死前还在使劲的模样。

“是自己人杀的。”小李用刺刀挑开尸体棉袄，里面深绿色军衬的双线针脚歪歪扭扭，“老百姓缝不出这手法。”徐军科摸了摸王木匠冻成冰的脸，触到他颧骨上握刨子磨的老茧，想起药铺老板临终的话：敌人抓村民当“肉盾”，反抗的就活活打死，尸体连夜拖来喂狼。

他蹲下身，见王木匠的血在地上洇出个没写完的“火”字，最后一笔指向角落。用刺刀扒开烧剩的纸灰，竟找出片印着国民党残部公章的纸片，边缘红漆和暗室门框划痕上的一模一样，连干后裂开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这不是普通残余势力。”徐军科把纸片塞进怀里，军衬破口袋磨得纸片边角戳皮肤，“他们在清理内鬼，藏在暗处的人像地里的耗子，一茬接一茬打不完。”

正说着，李老汉带着两个村民跑进来，棉裤沾泥冻成硬壳，手里捧着个铁丝缠了三圈的生锈铁皮盒。“在工厂后墙根挖的，”老汉冻紫的手掀盒盖时直打颤，“里面全是沉甸甸的玩意儿。”

盒子里装着几十发“1949”编号的迫击炮弹——正是黑石山见过的型号，弹尾铜环还亮着。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垫炮弹的布：宝鸡染坊特有的蓝印花布，白底蓝纹像小青花，春兰上次寄信用的就是这种，说宝鸡孩子过年都穿这个做的新衣裳，蓝盈盈的像把天空穿在身上。

“敌人能弄到宝鸡的布？”小李脸色发白，“难道他们的手伸到咱后方了？”徐军科没说话，想起加急信里的内容：新势力装备精良，似有内应，恐与后方勾连。他借着天光细看纸片，突然发现红漆里混着宝鸡金店特有的金粉——前阵子慰问团的锦旗上就有，春兰还在信里画小太阳说“像金粉一样亮”。

扶眉战役时，他在宝鸡虢镇遇过类似渗透：敌人伪装成粮商用当地粗布裹炸药，企图炸粮站。那次他靠布上染坊标记揪出内应，保住了粮站。如今这蓝印花布，和当年情形如出一辙。

“让炊事班烧锅热水，”徐军科往工厂外走，雪灌进领口冻得脖子发僵，“把炮弹上的布拆下来泡水里，米汤字遇热显形，这是老法子。”

热水蒸汽里，蓝印花布舒展开，褐色字迹清晰起来：“正月十五，炸毁鹰嘴崖弹药库。”落款歪歪扭扭的“胡”字，像只没长齐毛的鸟。徐军科心一沉——沙泉堡只有个从宝鸡逃难来的胡货郎，说家乡被胡劲风残部占了，现在帮部队给伤员挑水，扁担两头的木桶擦得锃亮。

“把胡货郎带来，”他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别惊动他，就说有伤员要换水。”货郎被押进来时，桶里的水晃出半桶溅在地上结冰，脚踩上去“滋啦”响。“认识这布吗？”徐军科把染布扔过去，布角扫过货郎脸的瞬间，他没了血色，腿一软跪在地上，额头磕得冰面咚响。

“是他们逼咱的！”货郎的牙磕在冰上渗出血珠，混着唾沫凝成小红珠，“咱儿子在他们手里，说不照做就把孩子扔进嘉陵江宝鸡段！江水现在冻着，扔下去就成冰疙瘩！”他从怀里掏出个捏变形的银锁，链子缠在手腕上，“这是咱娃的长命锁，他们说正月十五见不到弹药库爆炸，就把带血的锁寄回来。”

徐军科盯着银锁刻痕里的红泥——和春兰信里夹的宝鸡城外泥土一个模样，带着湿润的土腥味。他想起春兰信里的话：宝鸡有户胡姓人家，孩子丢了，男人挑着水桶见人就问。原来敌人在后方抓百姓当“人质”，用亲情逼人造反，像根扎在软处的毒刺。

“正月十五还有三天，”徐军科扶起抖得像风中草的货郎，他湿透的棉衣已冻成硬壳，“你想不想救你儿子？”货郎愣住，眼泪砸在冰上溅起小水花：“想！做梦都想！咱愿意戴罪立功，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当天夜里，战士们用手在鹰嘴崖雪地里刨土，指甲缝渗血珠点在雪上。徐军科带着大家把真弹药转移到山后温泉溶洞——水汽腾腾不会受潮，原弹药库埋了几十捆干草，盖着伪装网插几根枯树枝，连鸟都落在上面歇脚。货郎按“命令”往石头缝里塞了个雷管，引线拉得老长通到百米外灌木丛。

扶眉战役攻打眉县时，他用过类似“空营计”：把主力埋伏在城外山林，营地只留少量兵力伪装，最终全歼偷袭敌人。这次布局，正是沿用那时的战术。

“他们会派三个人来接应你，”徐军科拍着货郎的肩，“穿黑棉袄，左肩有宝鸡染的蓝布补丁。你就说雷管埋好让他们检查，靠近了再动手。”货郎往手心吐口唾沫攥紧扁担，这次挑的不是水，是绑在扁担里的手榴弹——木柄是王木匠做的，握着能摸到刨子留下的细腻纹路。

正月十五的月亮像冰盘，冷飕飕挂在鹰嘴崖尖顶。三更时分，三个黑影钻出来，左肩蓝布补丁在月光下像块胎记。“雷管埋在哪？”领头的人声音嘶哑，枪保险没关，枪管霜花往下掉。货郎往弹药库方向指了指，突然大喊：“就是现在！”

灌木丛里的徐军科猛地拉响塞满辣椒面的草包，“轰隆”一声红雾弥漫半个山崖，呛得敌人握不住枪。货郎趁机抽出扁担里的手榴弹拉弦，弧线正落在三人中间。

爆炸声里，战士们冲出来，刺刀在雪地里划银光。领头的人被小李挑中大腿，倒在地上喊：“胡老三！你敢反水！老子崩了你！”货郎扑过去一拳砸在他脸上，打得嘴角淌血：“咱叫胡建国！不是胡老三！咱儿子叫胡小宝，是中国人！你们连娃都不放过！”他打得手都红了，却像不知疼。

战斗结束时月亮已偏西，货郎抱着穿黑棉袄的尸体，抖着手指摸他的怀，掏出个油纸包了三层的账本——上面记着所有被抓人质的名字，宝鸡就有七个，其中一个是春兰信里提的王老师：教孩子认字，念“床前明月光”时总有人问“明月是不是像鹰嘴崖的月亮”。

“这些人要救出来，”徐军科把账本折好塞进贴身口袋，布贴在胸口像贴着一群人的心跳，“通知宝鸡军分区暗中排查，别打草惊蛇，得慢慢刨。”他望着鹰嘴崖，雪地里的辣椒面还在冒烟，像条红飘带钻进黑夜，要烧尽所有黑暗。

回沙泉堡的路上，小李突然指着天上：“团长，你看！”几颗信号弹在宝鸡方向炸开，红的绿的像过年的烟花，照亮半边天。徐军科想起春兰的信：宝鸡孩子说，信号弹是天上的灯笼，照亮解放军回家的路，也照亮找爹娘的路。他摸了摸胸口的账本，觉得那灯笼也照亮了人质回家的路。

他摸出带公章的纸片，在月光下看清“胡司令亲批”四字。胡司令？徐军科心里闪过个名字——扶眉战役中逃跑的国民党师长胡宗南的部下，如今成了胡劲风新势力的头头。这胡司令比胡劲风更狠：溃败后靠劫掠山民苟活，喝醉了就把抢来的银圆往火堆里扔，看老乡抢捡取乐；马雄飞还是他副手，去年为赌债绑了宝鸡粮商儿子换赎金；马崇岳在秦岭山口设卡，见带蓝印花布的百姓就抓，说“染坊的布都通共”。当年徐军科追过这股残部，却因秦岭险峻让其逃脱，如今他们抓了人质当筹码，藏在深山里阴魂不散。

“看来这仗还得打下去。”他把纸片塞进烟荷包，烟草味混着染布霉味，像裹着硝烟的乡愁。雪落在军帽上簌簌响——像春兰说的宝鸡的雪，孩子堆的雪人戴红五星，胡萝卜鼻子红得像王木匠刨子上的漆。

鹰嘴崖的风里，货郎的童谣飘得远：“月亮圆，照河山，解放军，守边关。”调子跑了却有力，惊起的夜鸟飞向信号弹亮处。徐军科望着渐亮的东方，想起这一路的残雪、暗尸、密信与反击，想起秦岭深处未剿的余烬、心头牵挂的人质，还有那照在征衣上的星月——这所有的一切，都该被好好记下来，记成一首能扛住风雪的词，就像这边境的山河一样，沉厚又有力量：

水调歌头·沙泉堡余波

残雪冻野岫，废屋咽风愁。暗庭尸横寒铁，红字指奸谋。掘得铜环炮弹，染布米汤藏信，胡姓露踪由。诱寇鹰峰砦，辣雾裹烟稠。

擒奸逆，寻胡部，解民忧。秦郊余烬未剿，人质系心头。遥见宝鸡灯耀，又闻童谣声壮，星月照征裘。余烬非终局，铁腕破云丘。

第三十六章：山谷设伏

1950年3月，野狼谷晨露凝在步枪准星上成了冰珠。小李用冻裂的手指一抹，冰碴混着血珠粘在枪托上，红得刺眼。他藏身的岩石后压着半片硬得硌牙的玉米饼，边缘沾着炊事班老王特意多烤的锅巴——说是能扛饿。谷风像刀子刮过悬崖，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耳根子冻得像块红烙铁。

“团长，前哨说敌人快到了。”二连长猫着腰爬来，棉裤膝盖磨破，露出发紫的皮肉，沾的雪化成水顺着裤腿滴。他塞给徐军科块罐头盒掰的碎镜片：“用这个看，望远镜反光显眼，上次鹰嘴崖差点让敌人跑了。”

徐军科捏着镜片对准谷口，镜中串黑影踩着没膝积雪挪，像群笨拙的熊。领头的穿件猪油擦得油亮的黑皮袄，腰间驳壳枪的铜扣闪了下，走路一瘸一拐——正是西沟工厂漏网的副官，左小腿被炮弹片削过，听说当时用烧酒冲伤口，如今还没好利索，皮袄下摆扫出歪歪扭扭的雪痕。

“让三排把绊马索再拉紧。”徐军科呵出的白气刚飘就散。谷雪下埋着五根从敌卡车拆的钢丝绳，缠三层麻布浸过柴油，冻得硬邦邦，尽头连着重崖巨石，石头下垫着抹了猪油的松木楔子——只要拉绳，半坡积雪就会塌下来填谷底。

敌人队伍近了，两百多人扛着两挺结着冰的重机枪，还有门炮筒裹草席的迫击炮。走在最后的十几个挑夫，扁担压得咯吱响，两头印着“洋灰”的木箱，正是黑石山缴获的炸药箱规格，边角还留着炮弹炸过的焦痕——那是胡劲风残部的标志性样式。

“想炸咱的断魂桥。”小李骂得唾沫星子冻成冰粒。断魂桥是沙泉堡唯一通道，昨天工兵刚用桐油刷了三遍桥桩。要是被炸塌，物资运输得绕三天山路，春兰寄来的青霉素可经不起耽误。

敌人走到谷中段突然停了。瘸腿副官举望远镜扫两侧悬崖，突然朝天上放枪，惊起的山雀从战士头顶飞过，雪沫子落在枪栓上冻成薄冰。“别乱动！”徐军科按住身边的十六岁新兵石头——这宝鸡来的补充兵，紧张得枪都握不住，棉袄里还缝着春兰帮忙包的平安符。

副官见没动静，催挑夫快走。刚迈步就听“咔嚓”响，最前面的挑夫踩中“地雷”——空罐头盒塞着鞭炮，引线接在绊马索上。鞭炮炸得挑夫们扔箱子就跑，有个摔进雪窝半天爬不起来。

“妈的，是陷阱！”副官举枪朝悬崖扫，子弹擦着徐军科耳朵打在松树上，松针落了他一脖子。“就是现在！”徐军科拽动麻绳，手心被勒出血泡。悬崖巨石轰然滚落，带着积雪砸向谷底，雪雾漫得连太阳都遮了，敌人的惨叫声混着重机枪枪管被砸弯的脆响。

“打！”两侧悬崖机枪喷起火舌，小李抱着轻机枪打得枪管发红，用雪一抹就冒白烟。瘸腿副官想爬，被二连长打中肩膀，滚进雪窟窿拖出黑痕。

打了一半，徐军科发现敌人的迫击炮没响。举镜片一看，两个炮手正往雪堆里钻，炮座上的黑布包引线冒着青烟，只剩个小尾巴。“他们想炸谷口！”徐军科扯掉棉衣扣子，“二连跟我冲！”他第一个跳出去，雪没到大腿根，棉裤冻成冰壳磕得腿生疼。

刚冲到半山腰，黑布包冒烟更凶了。徐军科扔出颗手榴弹，正落在炮手中间。炮筒被炸飞钉在崖壁上，红的白的溅了一片。

谷底敌人往谷口冲，徐军科趴在雪地里扫射，突然后背一热——石头扑过来替他挡了颗子弹。新兵的血渗进雪地里像红梅，他抓着徐军科的胳膊：“咱没给爹丢人，咱娘还等着咱回去。”徐军科把他往悬崖后拖，孩子身子烫得吓人。

“团长你看！是李老汉！”石头突然指着谷口。只见十几个火球滚进来，是李老汉带着村民推着火柴捆冲来，火墙堵得谷口严严实实。想逃的敌人被烧得乱窜，最后成了堆黑炭。

“缴枪不杀！”战士们的喊声震得雪从崖上掉。剩下的敌人纷纷投降，有个冻得连枪都握不住。

清理战场时，徐军科从副官皮袄里搜出张冻硬的羊皮地图，红笔圈着断魂桥，写着“三月初七，午时爆破”——今天正是三月初七，刚过晌午。他抬头看太阳，后怕得手心冒汗：晚来一步，沙泉堡伤员就断药了。

“把俘虏押回去，让炊事班煮姜汤，放姜和红糖。”徐军科拍掉身上的雪，回头看悬崖，石头的尸体已被抬走，雪地上的血痕像条通往天上的路。

李老汉推着辆独轮车来，车上是口西沟工厂木料打的新棺材，棺盖用红漆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这娃子得风风光光走，咱给桥加了岗，夜里马灯挂一串，炸不了。”老汉胡子结着冰，说话不利索。

徐军科摸出碎镜片对着太阳晃，看见谷口有串马蹄印——不是他们的马，蹄子宽还镶着铁掌，是国民党正规军的制式马掌，掌钉上沾着鹰嘴崖特有的红土。他想起这伙残部的头头胡司令，上次在秦岭山口设卡时，就爱骑着镶铁掌的马，见百姓不顺眼就用马鞭子抽，还抢过宝鸡老乡的年货；马雄飞更恶劣，为了凑够炸药钱，连山里猎户的兽皮都抢，卖了换军火；马崇岳则专门盯着运输队，上次差点截走春兰寄来的药品，幸好侦察兵发现得早。

“看来还有大鱼。”徐军科把镜片塞进怀里，军衬上的血还没干，烫得像团火。远处断魂桥传来平安钟声，一声又一声荡开。

夕阳西下，队伍往回走。小李扛着缴获的重机枪，枪身上刻着“野狼谷，三月初七”，刻痕里渗着血。徐军科走在最后，看着谷里的火灭了，黑烟被风吹散。他知道，这血与火只是扶眉战役的余波，但只要有人守着，断魂桥就炸不了——就算炸了，也能用石头垒、铁架撑，修得更结实，通向宝鸡的春兰，通向等着他们的孩子。可谷口那串马蹄印像根刺，藏在后面的“大鱼”摸清了布防，接下来的仗，比野狼谷的风雪还难扛。

远处沙泉堡亮起了灯，像串落在雪地里的星星。炊事班烟囱冒着烟，老王煮姜汤的香味飘过来，混着红糖的甜。徐军科加快脚步，想起春兰的信：宝鸡孩子在学写“桥”字，说桥是连在一起的路，解放军守着桥，家就永远不会散。这山谷里的埋伏、牺牲的新兵、火墙与钟声，都该被记成一段能暖透风雪的故事，就像这守护家国的信念，沉在字里行间，也刻在每个人心里：

满庭芳·野狼谷设伏

残雪凝枪，晨霜裂指，野狼风卷冰沙。哨探传警，敌影踏寒洼。皮袄瘸官领路，铜枪闪、暗载硝珈。麻绳绊，脂涂钢索，巨石枕松斜。

惊雷轰谷畔，雪崩埋寇，火舌吞邪。见新兵身遮，血染芳华。更有乡农驱火，柴薪烈、堵断逃涯。擒残逆，图藏桥计，蹄印透朱砂。

第三十七章：后方隐患

1950年4月，宝鸡柳溪村口的老槐树，断了半截的铜钟歪斜挂在枝桠上，风一吹就“哐当哐当”哀鸣，像破锣般嘶哑。徐军科踩着满地碎瓷片往里走——那些腌菜坛子的碎片沾着黄酱，酸气混着土腥味扑面而来，脚底被棱边硌得生疼。

王大娘蹲在灶台前哭，肩膀抽得像风中枯叶，后背补丁被泪水浸得发暗。锅台豁口留着刺眼的刀砍木茬，灶膛冷灰里插着半截黑黢黢的柴火；装粮的陶罐碎在地上，黄澄澄的小麦混着泥土被踩成糊糊，几粒粘在她布鞋上，随哭声轻颤。

“解放军同志，你们可来了！”王大娘猛地抓住徐军科袖口，枯瘦手指掐出红印，指甲缝嵌着锅灰，“刘三刀那帮畜生抢了口粮，还把咱家柱子……”她指墙角草席，席下露出只绣着褪色桃花的布鞋——那是春兰寄来的针线，说绣出的花能香半年。

徐军科掀开草席，血腥味混着泥土气涌来。十七八岁的柱子胸口插着生锈柴刀，刀柄缠的蓝布条是柳溪村自卫队的记号。去年农闲，他还见柱子带自卫队练刺杀，木棍耍得虎虎生风。“柱子护粮被砍的。”村支书抹着泪，胳膊吊在脖子上，渗血的布条染成深褐，“他们说不交粮就烧村，连十三岁的丫头都想卖到山外换军火！”

小李在灶台后搜出个起毛的粗麻布烟荷包，里面半张告示是刘三刀贴的：“每户交粮三斗，交不出拿人抵，违抗者杀全家。”墨迹像团血，落款画着滴血的刀，刀身刻“刘”字，笔画里还嵌着泥。徐军科捏着烟荷包——布料是国民党军服料子，边角藏着个被汗渍浸暗的“党”字，“他们借抢粮搅乱后方，胡劲风残部的触角，已经伸到宝鸡腹地了。”他想起出发前上级的电报：残匪勾结地方恶势力，意图颠覆基层政权。

当天夜里，三十多村民挤在村头破庙神像前——神像泥头掉了，露出虫蛀的麦草。有人头缠渗血的绷带，有人胳膊吊在胸前，却都攥着磨亮的锄头，木柄汗渍能映出人影，眼睛在油灯下亮得像揣着团火。

“刘三刀老巢在黑风寨，三面悬崖，只有条小路能上，夜里还放狼狗。”村支书指着庙墙上炭笔圈的山坳，“去年有货郎走错路，被狗咬得只剩半条命。”“咱熟路！”瘸腿老猎户拄着拐杖站起来，左腿少了半截裤管——去年为护能换盐的药材，被刘三刀的人打断的，“后山有石缝能爬去寨墙根，就是青苔滑，前年咱采药在那儿摔断肋骨。”

徐军科往油灯里添了点油，火苗“噼啪”跳着：“今晚动手，猎户师傅带路摸进寨，你们在山下放信号，见火把就冲，喊‘缴枪不杀’——狗怕人多声大。”

后半夜的山路滑得像抹油。老猎户用包铁皮的拐杖探路，敲两下是平路，敲三下是坑，敲五下是悬崖。徐军科跟在后面，军靴踩在青苔上好几次差点滑倒，手抓野草时，草根带着泥土钻进指甲缝，疼得钻心却不敢吭声。

快到寨墙时，狼狗突然狂吠。徐军科拽着战士们躲进石缝，石笋硌得背生疼。两个哨兵提着马灯走来，一个踢着狼狗骂：“刘爷说今晚有大买卖，惊动了扒你皮！”另一个笑：“等枪运出去，去宝鸡城里逛窑子，吃香的喝辣的！”

等哨兵走远，徐军科从寨墙破洞往里看——院子里二十多口盖帆布的木箱，喽啰正往马车上搬，箱盖没盖严，露出美式M1步枪的蓝漆枪身，和黑石山缴获的胡劲风残部武器一模一样。“是军火！”小李压低声音，徐军科数了数，五十多支枪加几箱“1949”字样的手榴弹，“刘三刀是在给胡劲风囤军火，想搅乱后方断前线后路！”

三更时分，山下火把亮起，像条火龙蜿蜒上山，村民呐喊声震得寨墙土渣掉：“缴枪不杀！”狼狗吓得夹尾巴钻窝，有只直接瘫在地上。战士们像狸猫般翻进寨墙，匕首抹过哨兵脖子，马灯摔在干草上，火苗“腾”地烧起来映红寨墙。

徐军科踹开正屋门，刘三刀正搂着女人喝酒，桌上红烧肉的油亮晶晶的，旁边银酒壶是去年从供销社抢的酱油壶。见枪口对着自己，他酒碗掉在地上，手往桌下摸驳壳枪——枪套是鳄鱼皮的。小李一枪托砸断他胳膊，枪掉在地上撞翻油灯，火苗舔着桌布烧红刘三刀的脸。“你抢的粮、害的人，今天都得还！”徐军科踩着燃烧的桌布，用铁链锁死他脚踝。

喽啰们冲出来，却被村民堵住。有个喽啰想开枪，被抱孩子的妇女用扁担打落枪，孩子吓得大哭，他突然蹲在地上抱头：“咱不打了，咱娘还等着送粮回去，快饿死了！”

天快亮时，徐军科在刘三刀床底搜出个油纸包五层的账本，记着“三月初五，收步枪三十支，交货人胡”——“胡”字和鹰嘴崖账本上的写法分毫不差，连弯钩弧度都一样。“背后是张更大的网，从边境缠到后方！”

村民们在院子分粮，麻袋解开时小麦“哗啦”淌出来像黄带子。王大娘往徐军科兜里塞把炒豆子：“柱子炒的，他说解放军辛苦，这是去年的种，舍不得吃，有点生。”豆子硌在兜里，像滚烫的眼泪。

回村路上，老猎户指着黑风寨的烟：“刘三刀爹以前是保长，帮日本人抢姑娘当慰安妇，现在他学他爹，没好下场！”村口，村民正挂新铜钟——用刘三刀的枪管熔铸的，钟身还留着枪膛纹路，敲起来像军号震得树叶颤。徐军科摸着钟纹，想起春兰信里夹的桃花瓣：“等打完仗，摘一篮寄去沙泉堡，插在药罐里当药引，治心病。”

嚼着兜里的炒豆子，苦中带甜，像柱子没说完的话。他望着田埂上耕地的牛——牛蹄踩泥“噗嗤”响，犁铧翻开新土混着草香，这安稳的节拍，正朝着桃花盛开的春天走。可“胡”姓交货人是谁？和秦岭胡司令啥关系？美式军火从哪来？疑问压在心里，他知道，肃清胡劲风残部隐患的路，还远没到头。

这柳溪村的残钟、血迹、熔枪铸的新钟，还有春兰念叨的未开桃花，都藏着后方守护的重量，也藏着待解的谜团，恰如一首记着苦难与希望的诗：

七律·柳溪除患

残钟歪挂老槐枝，碎瓮酸风满院悲。

恶寇夺粮伤稚子，黎元泣血盼王师。

寒崖觅径苍苔滑，暗夜摧营怒火驰。

枪锷熔来成旧鼎，犹思桃蕊未开时。

第三十八章：新的挑战

1950年5月，鹰嘴崖通信站暴雨倾盆，电话线滋滋冒蓝紫色火花，像无数亮线在雨幕里缠斗。徐军科举矿灯照向电线杆——第七根木杆顶端齐根削断，断口平整如锯，还挂着半截油亮的钢丝绳，“是国民党特种部队的特制断线钳，去年黑石山缴获过一把，黄铜手柄刻着英文字母。”

“团长，电报发不出去了！”通信兵抹着雨水，发报机按键黏着泥浆不听使唤，“昨晚到现在断了三次线，都是鹰嘴崖这段，断线头切口光滑得能映人影，绝不是风雨刮的。”徐军科摸断杆上的齿痕，指甲触到金属冷硬感，还带着机油味——他突然想起黑风寨军火账：“四月初二，收德国造断线钳十把，经办人胡”，字迹弯钩处的铜屑，原是钳子磨下来的。往崖下看，乱石滩新鲜脚印的锯齿纹，是国民党残部山地靴特有的，鞋底还嵌着宝鸡南部山区的红泥。

“他们在试探通信盲区，摸规律。”徐军科扯断电线上的荆棘，指尖滴血混着雨水淌，“胡劲风残部想借雨季破坏后勤线，配合反扑。”他想起上级的警告，扶眉战役后溃散的残匪，总爱用这种阴招搅乱局势。

当天下午，巡逻队在崖底发现具尸体——穿发白的百姓蓝布衫，却戴块铂金链瑞士怀表，表盖内侧刻着“胡”字，刻痕里藏着宝鸡金店的金粉。撬开尸体假牙，里面裹着半张油纸地图，红铅笔圈着鹰嘴崖通信站、沙泉堡粮库、断魂桥，圈里还画着炸药符号。“他们要断粮、阻信、毁桥！”二连长摔碎怀表，“这身蓝布衫是柳溪村王裁缝的手艺，针脚斜着走，连死了都带幌子！”

徐军科盯着地图上三个红圈连成的直线，尽头是黑风山废弃金矿——老猎户说过，矿里有日军留下的暗道，能直通黑风口，深处还有个能装几十箱装备的仓库。“设局！让通信站‘瘫痪’，粮库‘换防’，引他们进金矿关门打狗。”

三天后，鹰嘴崖通信站挂起“维修中”木牌，红漆被雨淋得像淌血，只有两个新兵假装接线，一个握不住钳子，一个总往崖下看；沙泉堡粮库哨兵换成穿新军装的补充兵，枪背得歪歪扭扭，还有人偷偷塞干饼；断魂桥故意拆三块木板，桥桩用草绳随便捆着，风一吹就晃，老乡都念叨“撑不过山洪”。

第七夜，乌云遮月黑得像泼墨。徐军科带反特小队蹲在金矿入口杂草里，雨水灌进衣领冻得骨头疼，嚼生麦粒涩得嗓子发疼。矿洞口蝙蝠扑棱棱飞出，翅膀扫脸凉飕飕的，有新兵差点叫出声，被他一把捂住嘴。

三更时分，崖顶石子滚得像撒豆子，七个黑影顺着绳索滑下来，落地轻得像猫。领头的举着发红光的夜视镜——那是国民党残部溃败时的物资，能看清百米外的蜥蜴。他们没奔通信站，反而贴崖壁往金矿摸，脚步轻得只剩碎石沙沙声，“果然是冲日军暗道里的物资来的！”小李握紧冲锋枪，指关节发白。

黑影刚进矿洞，就碰响了徐军科安排的空罐头盒——里面塞着石子，在空矿洞里响得像敲锣。领头的抽匕首捅向暗处，却扎在稻草假人上，假人穿粮库旧军装，胸口木牌写着“通信兵王二柱”，“柱”字最后一横都没写完，故意露破绽。

黑影刚松口气，矿洞突然亮起探照灯，光柱扫得人睁不开眼。“关门！”战士们拉动铁链，厚重铁门哐当落下，震得洞顶掉土。“扔烟雾弹！”十几颗烟雾弹滚进去，白烟裹着辣味呛得里面枪声乱响，子弹打在铁门上只留白印。

半小时后开门，六个黑影倒在地上，只剩领头的攥着拉弦手榴弹，被尸体压得动不了。“胡司令不会放过你们！”他嘶吼着往墙撞，想咬碎牙里的毒药。小李一拳打飞他的假牙，里面掉出张蝉翼纸条：“五月十五，借山洪毁桥。”墨遇水不晕，字却发颤，像是写字的人心里发慌。

徐军科冲出矿洞，雨小了，乌云裂缝露出半轮残月，惨白的光洒在乱石滩上。远处黑风山像头模糊的巨兽，山口风呜呜地叫。他想起春兰的信：“宝鸡麦子快熟了，等打完仗，给你做麦仁饭放红糖。”字里的甜，冲淡了矿洞的血腥。

“通知各单位加固桥梁、备沙袋，盯紧山洪！”徐军科攥着纸条，指节发白，“这只是开始，胡劲风还没露面。”拖尸体时，他看见矿洞石壁上“东亚共荣”的日军标语，掏出匕首刻下“滚出去”，石屑溅脸像火星，疼却清醒。

回营路上，暴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断魂桥草绳在晨光里泛白——徐军科笑了，草绳里藏着浸桐油的细钢丝，一碰就缠人。他摸出半块怀表，齿轮还在滴答转，“五月十五还有七天，山洪会来，敌人也会来，但桥断了能修，线断了能接，人在阵地就在。”

远处布谷鸟叫着催麦熟，徐军科想起春兰说的麦浪，想起柱子、石头的笑脸，“走快点，回去还能赶上炊事班的小麦红薯粥，甜丝丝的。”朝阳爬上黑风山时，他们的身影在山路上拉长，像一串钉在大地上的钉子，牢牢扎着根。山风飘来麦香，像春兰的信落在肩头：“快了，快到好日子了。”

这鹰嘴崖的险、金矿的斗、待防的山洪，还有藏在暗处的胡劲风，都藏着反特的硬仗，也藏着守护的决心，恰如这风雨后初晴的局势，等着再平余叛：

鹤冲天·鹰嘴崖反特

风浇险线，电窜荒崖畔。钢索断痕整，兵钳显。觅迹鞋纹异，怀表藏，图标患。设局迷奸算。老兵佯拙，粮库涧边长伴。

山坳勇士逢昏暗。烟腾灯骤亮，铜门掩。狡寇终成困，阴计空，施狂乱。

晓破云开散。风传春信，且待再平余叛。

第三十九章：暗河魅影

1950年5月，断魂桥阵地晨雾弥漫，火药味混着河底淤泥腥，闷得人胸口发堵。徐军科蹲在桥板上，指尖划过木板上的弹孔——边缘整齐如圆规画的，是能打穿三厘米钢板的特制穿甲弹，“去年黑石山见过，这子弹能把装甲车铁皮打穿窟窿。”桥桩钢筋被拧断，断口缠着细钢丝，上面挂着块蓝白格子碎布，正是金矿抓获的胡劲风残部衬衫布料，针脚里还卡着带晨露的草叶。

“这是第三次了！”通信兵举着铜绿斑驳的电话线，断口齿状压痕是专业断线钳的“手笔”，“前两次断粮库输油管、通信站电缆，这次直接动桥。”他掀开草堆，露出个锈迹斑斑的定时炸弹，计时器停在“00:03”，引线还冒青烟，硫磺味呛得人皱眉。徐军科捏碎炸弹外壳，电路板上的微型“U”字，与缴获夜视镜内侧的国民党军工厂标记一致，“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种小队！黑风寨军火账记着‘三月十五收技术人员五名’，当时账本沾着带杏仁味的黄油，他们早混在周边了！”

当天下午，巡逻队在崖底发现两具“解放军”尸体——领章是真的，番号却属于调往甘肃的38团。徐军科扯开尸体衣领，后颈有青黑色鹰形刺青，鹰嘴滴血，针脚细密如机器纹绣。“是‘黑鹰小队’！”二连长脸色铁青，“胡劲风从扶眉战役溃散残部里挑的死忠，个个手上有命案，配仿制美式装备。”他踢开尸体背包，滚出个军用罐头，里面装着滑溜溜的白色塑胶炸药，像冻住的猪油。

徐军科盯着刺青——鹰爪抓着断魂桥轮廓，连去年被洪水冲歪的桥桩都画得歪扭。望向桥对岸山坳，刚收割的麦田麦茬排列异常整齐，通向暗河方向，断口沾着晨露，“他们在测绘桥结构，炸桥是幌子！”话没说完，沙泉堡粮库方向传来爆炸声，黑烟如黑龙染灰半边天。通讯员光脚跑来，脚底板划满血痕：“粮库被炸了！是‘自己人’开的门，拿盖红章的后勤处条子说‘紧急调粮’！”

徐军科抓起望远镜，见几个穿解放军军装的人影往山里跑，背包上的白毛巾晃眼——那是上周刚强调的后勤记号。“追！别开枪抓活的！问问他们王参谋长什么样！”王参谋长上个月摔断腿拄铁皮拐杖，是内部才知的细节。

追进黑风山，雨点砸得头盔噼啪响。战士们踩着带刺藤蔓攀爬，裤腿划破流血。前面人影拐进日军遗留的军火库，刚进去就传来爆炸。徐军科冲进去，只剩个还有气的人抓着他裤腿：“胡司令说……断魂桥必塌……”掰开死者手指，摸出张防水地图，断魂桥旁写“五月二十，借山洪”，墨迹混着暗河细沙。“他们想借山洪冲垮桥基！”徐军科大喊，“工兵连加固桥墩，其他人跟我去金矿暗河入口！”

赶到金矿时，七个黑影正往暗河泵炸药，为首者穿解放军少校服，扯掉伪装露出眉骨到下巴的刀疤——是黑风寨漏网的刘疤脸，刘三刀的拜把子兄弟。“徐团长，别来无恙？”他金牙反光，“这防水炸药，等山洪来，断魂桥就成碎木头！”徐军科突然吹口哨，山上传来滚石轰鸣，巨石堵住暗河出口：“去年你为找暗道，打死老猎户的猎狗，忘了暗河只有一个出口？”

枪声在山洞里炸开，刘疤脸的人被夹在巨石与枪口间。激战半小时，刘疤脸被按在炸药包上，徐军科扯下他脖子上的羊脂玉佩——刻着“胡”字，嵌着血丝，与金矿尸体的玉佩同为胡劲风心腹标记。“胡劲风在哪？”枪管抵着他太阳穴，刘疤脸却狂笑喷黑血，“他就在你们中间……”

清理战场时，战士们在暗河底摸出个铁箱，里面有三十套解放军军装、仿冒后勤处印章，还有本花名册，最后一页写着“五月三十，总攻”。徐军科揣着花名册，军衬被雨水泡透，心里的火却烧得旺——胡劲风藏的内鬼是谁？离五月三十只剩十天，揪不出内鬼后果不堪设想。

回营时雨停了，断魂桥在夕阳下泛金光，工兵连加固桥墩的铁锤声如警钟。夜幕降临时，通信站传来电报：“敌主力可能月底反扑，警惕内鬼”。徐军科把电报贴在油灯上，只剩“胡”字在火中跳动。战士们搭帐篷篝火，小李给春兰写信：“这里的桥很结实，坏人拆不掉……”

徐军科往火里添柴，火星烫得军装小黑点。他知道，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胡劲风像暗河般藏着漩涡，但只要篝火不灭、战士们眼亮着，就没有守不住的桥。这桥畔的暗斗、未揪出的内鬼、待防的山洪，都藏着反特的硬仗，恰如夜色里那簇不灭的篝火，映着守护的决心：

鹧鸪天·桥畔反特

晨雾含腥弹迹留，残钢锈里记曾仇。

丝缠炸索痕犹在，秒缓枪停诡未休。

藏寇械，匿烟浮，凶颜露处石封喉。

簿书暗裹谋心冷，篝火桥头守夜悠。

第四十章：坚守防线

1950年6月，鹰嘴崖主阵地硝烟未散，铁锈味混着焦草气息呛得喉咙发紧。徐军科踩着发烫的弹片钻进战壕，鞋底滋滋作响，浓烟热浪熏得他眼泪直流，在泥脸上冲出两道白痕。三排掩体塌了大半，钢筋如白骨支棱，新兵小王正用流血的手扒碎土，指甲翻起仍紧抱重机枪——枪管蓝漆褪尽，还冒着热气，卡着的弹壳烫得他胳膊直颤。“团长，机枪还能用！”他缺颗门牙的笑里混着血沫，唾沫星子落在枪管上滋成白烟。

徐军科拍他黏腻的肩膀，望向战壕撕开的“血口”：“填沙袋堵缺口！二连加固东翼用圆木顶死，三连守西坡防尖刀排，迫击炮连找隐蔽架炮！”话音未落，炮弹呼啸而至，轰鸣吞掉后半句话，震得耳膜嗡嗡响。

太阳刚上山，赵营长带增援赶到，胳膊绷带渗血如干涸的褐痕，身后战士扛着宝鸡兵工厂的迫击炮弹，帆布油墨味新鲜。“鹰嘴崖是咽喉，丢了胡劲风就摸到宝鸡粮仓了！”他扔来铁皮盒，里面是压缩饼干和罐头，“总指挥部下了死命令，人在阵地在！”

徐军科打开黄桃罐头，糖水黏在手腕伤口上蛰得疼——他突然想起春兰的信：家里桃树结了青黄果子，等他回来做冰糖罐头，还画了歪扭的罐头瓶，写着“留三瓶给军科”。正愣神，三架敌机贴着山脊飞来，机翼下的炸弹晃如吊死鬼，投弹舱打开像咧开的吃人口。

“隐蔽！”徐军科把赵营长拽进掩体，自己扑在小王身上，后背压着碎石疼得闷哼。西坡炸弹掀飞泥土埋了半个战壕，通信兵小李抱着弯成麻花的发报机哭：“联系不上后方了！”徐军科捡石头砸直天线，手指在按键上敲得飞快：“发报！鹰嘴崖还在，人在阵地在！”

敌人二次进攻更狡猾，炮火精准轰火力点，东翼重机枪巢刚响两声就被掀顶。徐军科盯着对面山頭的望远镜反光点——每闪一下就有炮弹落下。“迫击炮连！瞄准三点钟方向松树，八百米高程加五十！”三发炮弹炸断松树，敌军炮火顿时乱了套，甚至炸了自己的前哨。

拉锯战打了三天三夜，水喝完了接雨水咽，干粮见了底，半块压缩饼干掰成十几份。小王嚼着饼干渣笑：“比红薯干甜！”眼里的光映着煤油灯闪闪烁烁。

第四天清晨，敌军举白旗喊话：“投降吧！有罐头面包！”徐军科看见白旗后藏着黑压压的人影——是假投降！“机枪架暗堡，等他们进射程！”敌军突然开枪，暗堡机枪立刻响了，冲在前面的敌军倒了一片，白旗像断了线的风筝坠进山沟。

这时小李举着修好的发报机跑来：“总指挥部回电！主力到黑风山了，配合反击包圆胡劲风！”徐军科在地图上画圈：“赵营长正面佯攻，二连跟我走暗道抄后路，三连守阵地！”

天黑后，二连钻进暗道，摸黑走在滑溜溜的青苔上。听见敌军巡逻队的皮鞋声，战士们摸过去，匕首划破喉咙的轻响后，尸体倒地溅起水花。出了暗道正对着敌军指挥部，徐军科塞手榴弹进帐篷，轰隆一声火光冲天，没炸死的军官刚跑出来就被机枪扫成筛子。

正面战场也打响了，赵营长把敌军引到山谷，主力部队从两侧夹击，敌军像赶羊似的乱跑，有人掉进陷阱，有人摔下悬崖。

战斗结束时朝阳染红云，徐军科站在废墟上捡起变形的铜酒杯——刻着国民党军工厂标记，沾着发酸的酒渍。他想起春兰的话：“等你回来用新麦酿酒，用粗瓷碗，不用洋玩意儿。”小王抱着缴获的罐头跑来，徐军科撬开分给战士们，糖水顺着嘴角流，有人擦着嘴眼里闪着光。

徐军科掏钢笔在电报背面写：“春兰，阵地还在，我也还在。等打完这仗，就回家吃新麦。”风裹着淡淡的麦香拂过，像春兰的手轻轻擦过脸颊。他知道胡劲风还没露面，内鬼也没揪出，但只要还有一个战士站着，红旗就不会倒——就像家乡的麦子，就算被炸过踩过，来年春天照样绿油油地铺满山坡。

这鹰嘴崖的鏖战、绝境中的坚守、对家乡的念想，都藏着战士们的铁血与柔情，恰如晨光里那面不倒的红旗，映着胜利的希望：

浣溪沙·鹰嘴崖鏖战

晨雾缠枪血未干，断粮三日阵仍坚。敌锋难越旧沟沿。

暗凿石蹊施巧计，晓风传捷破残烟。纸间先寄返乡言。

第四十一章：胜利与传承（上）

1950年秋，鹰嘴崖阵地晨雾漫过战壕，松针清苦混着泥土湿腥，吸进肺里凉丝丝的。徐军科用刺刀把小李的红绸带系在松树上——绸带边缘被弹片划破，绣着“保家卫国”的金字沾着暗红血渍，在风里飘得像面小旗，震得松针簌簌落在新坟上，如层薄雪。

“该埋烈士了。”赵营长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刚从西坡抬回遗体，军衣泥块冻成硬壳，手里捧着块焦黑木板，是从炸塌的伙房拆的，上面用刺刀刻着“刘永成 1917-1949”，木刺翻起像道淌血的伤口。徐军科指尖捏着绸带结，红绸硌出印子——三天前小李还揣着绸带傻笑：“等打完仗，用它缠新娘子的花轿！”话音未落，炮弹落在通信壕，小李扑在发报机上，后背的血浸透绸带，把金字染成暗红，针脚里都卡着血痂。

埋完坟，山脚下传来驴车铃铛声，老乡们送来新蒸的馍，笼布印着“宝鸡互助组”的红章——是萝卜刻的模子盖的，边缘有点歪。白发王大娘攥着徐军科的手，掌心老茧磨得他疼：“我家柱子要是活着，也该跟你一般大。”她儿子去年牺牲在西坡老松树下，牺牲时怀里还揣着半块锅巴，王大娘每次来都往树下塞块新的：“柱子最爱吃刚出锅的。”

徐军科望着驴车后黄澄澄的玉米棒子，想起春兰的信：家里玉米该收了，娘蒸玉米饼满屋甜香，弟弟总扒着灶台等第一锅。他掏出皱巴巴的信纸，上面画着歪扭的粮仓，写着“等你回来装新粮”，铅笔字描了好几遍，墨迹发乌，能看出笔尖停顿的痕迹。

重建从修桥开始。木桥只剩两根焦黑横梁，徐军科带头跳进深秋的河水，冰得腿肚子抽，咬着牙往桥墩填石头，水花溅在脸上冻成冰碴。战士们喊着号子扛木板：“嘿哟——桥通了哟——能运粮哟——”小王举着绷带追来：“团长，你伤口渗血了！”徐军科后背弹片伤被冷水泡得发红，血在水里洇开淡红的雾：“桥通了，老乡们才能把冬麦种运过来，来年开春绿苗能盖满坡。”

桥修好那天，王大娘带姑娘们送来布鞋，鞋面上绣着松树，针脚歪扭却紧实。她给徐军科穿鞋时，看见他脚底板全是血泡，眼泪砸在鞋面上：“你们这些娃，都是爹娘的心肝啊！”

夜里，徐军科在煤油灯下写报告，火苗忽明忽暗，墙上贴着战士们的照片：小李傻笑的样子，老张扛机枪的背影，老马拎着铁锅的侧影。他想起赵营长的话：“胜利不是结束，是让更多人有馍吃、有房住，娃娃能念书，知道自己是中国人。”

开春后，阵地改成营地，炮坑填新土种南瓜，藤蔓爬满战壕。徐军科开了扫盲班，用炮弹壳当粉笔盒，战士们教老乡认字，老乡们教战士种地，手掌贴手掌传着老茧的温度。小王在黑板上写“中国”，底下孩子们跟着念，声音脆得像山涧泉水。

春兰来了，穿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辫梢系着红绳，拎着装满新麦的布包：“我们村互助组收了八石粮，磨成面蒸馍香，能多打胜仗。”徐军科带她去看新修的学校，孩子们唱着《东方红》，春兰指着英雄榜：“这些名字，娃娃们都记着呢，知道谁护着咱过好日子。”离开时，她塞给徐军科个弹壳做的小战士，胸前用红漆点了五角星：“我爹说这叫镇宅，等你不忙了，回家看看，炕上铺了新褥子。”

不久，总指挥部传来消息，要在常兴修扶眉战役英雄纪念碑和纪念馆。徐军科跟着测绘队选了块能望见秦岭的高地，奠基那天，王大娘带互助组捧来掺了鹰嘴崖松针的新土：“让烈士们闻着家乡的味！”春兰和姑娘们绣了“英雄不朽”的锦旗，针脚里藏着麦粒。

三十五年后，7月14日早晨，宝鸡防空警报响起，汽车鸣笛致哀。徐军科拄着拐杖站在汉白玉纪念碑前，上面刻着“扶眉战役牺牲烈士永垂不朽”，小赵的名字在第三排，刻痕深深的，和当年赵营长刻木板的力道重叠。

烈士陵园纪念馆里，陈列着小李的红绸带、老张的机枪、老马的铁锅，讲解员指着弹壳布偶：“这是当年姑娘给战士做的，五角星代表老百姓的心意。”十岁的孙子指着碑上的“赵存仁”：“爷爷，这是小赵叔叔吗？”徐军科给孩子讲小李的故事，讲他没说出口的花轿和家书。

不远处，小王给新兵们讲战史，他头发白了大半，胳膊上留着刺刀疤：“当年咱用三挺机枪挡住敌人一个营，有个新兵腿被打穿了，还跪着压子弹，血把石头染红，后来那石头上的草比别处都绿！”新兵们攥紧拳头，有个兵悄悄抹了眼睛。

春兰给徐军科披上的确良外套，她头发白了背也驼了，眼睛却还亮：“孩子们都来了。”纪念碑前，学生们捧着皱纹纸小白花齐刷刷鞠躬。防空警报停了，有人唱起《东方红》，声音蓬勃得像刚抽条的玉米苗。徐军科摸了摸怀里的弹壳小战士，三十多年的摩挲让弹壳发亮，他知道，烈士们的故事，正被一代代传下去。

这烽烟过后的守护、岁月里的传承，都藏着英雄与百姓的深情，恰如纪念碑前永不褪色的敬意，在时光里续写着新的篇章：

凤凰台上忆吹箫·烽烟承绪

烟笼鹰巅，血凝丹旆，峻巅残帜飘摇。记弹痕穿帐，骨筑荒桥。寒水滋肌培石，号子裂、浪卷征袍。炊香暖，驴铃碎月，白发情饶。

迢迢。卅年转瞬，看汉白珉碑，迹刻如潮。有稚声传史，陈物藏骄。犹见星盔凝泪，禾浪里、薪火难消。风过处，红旗漫舒，续写风骚。

第四十一章：胜利与传承（下）

如今，宝鸡的地标楼已盖到四十一层，大理石墙配玻璃窗，电梯飞速运行，站在楼顶能望见秦岭如青色巨龙。春兰家的粮仓换成了水泥的，墙面印着蓝色安全储粮标牌，粮囤里的麦子一年比一年多；孩子们背着书包进宽敞教室，课桌上摆着塑料文具盒，铅笔削得尖尖的，水果味橡皮比当年野果子还甜。徐军科望着远处烟囱飘出的白烟，像条白丝带系在城市上空——他忽然懂了，传承就是让先辈看见，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日子，真的有声有色：大家有热饭吃、有安心书读，孩子们笑着长大，眼里有光，心里装着家国，清楚脚下土地浸着谁的血，知道头顶天空由谁守护。

夕阳下，纪念碑影子拉得很长，像守护的巨人拥着城市。徐军科对着碑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轻声说：“你们看，这盛世，如你们所愿。”风从秦岭吹来，带着渭河平原的麦香，暖意融融，像那年春兰捧新麦站在营地门口时的甜意。这味道裹着阳光，吹得孙子胸前红领巾猎猎飘，吹得碑前小白花轻轻摇，吹得远处广场孩子们的笑声漫过常兴街道、漫过长眠英魂、漫过一代又一代人关于守护与传承的记忆，生生不息。

春兰悄悄擦眼角，从布包掏出油纸包——里面是刚烙的玉米饼，还带着余温。她掰下一小块放在小李名字的碑石旁：“娃，尝尝新饼，和你当年说的一样甜。”饼上芝麻在夕阳下闪微光，像撒了碎星。她又给老张、老马的名字旁各放一块，动作轻得像给熟睡孩子掖被角：“都尝尝，家里日子越来越好，啥好吃的都有。”

小王带着新兵走来，新兵们捧着金黄野菊花，依次放在碑前，鞠躬时军帽帽徽闪着光。“团长，”小王声音沙哑，“这些娃说，往后每年都来擦碑献花，把咱当年的事讲给更多人听。”徐军科拍他肩膀，见他鬓角白发在风里飘，像当年战壕边的枯草，却多了岁月沉淀的坚韧。

孙子拉着徐军科的手，指远处麦田问：“爷爷，小李叔叔能看见这麦子吗？”徐军科望那片金红麦浪——夕阳把麦穗染得发亮，风吹过像流动的金海。“能看见，他们一直看着呢。”他笑着说，“这麦子、这城市，都是他们想看到的样子。”孩子似懂非懂点头，把小白花放在碑前小声说：“小李叔叔，谢谢你，咱会好好读书，保护家。”

夕阳落下，天空染成橘红，像打翻的颜料盘。徐军科和春兰慢慢往回走，拐杖笃笃声伴着麦浪沙沙声，像首轻柔的歌。他回头望纪念碑，那长影依旧像巨人，静静守护这片土地，守护英雄们用生命换来的安宁与繁华。

他知道，只要有人记得这些名字、记得这段历史，英雄就永远活着；只要保家卫国的信念还在、珍惜和平的初心不改，这份用鲜血铸就的传承，就会像地里的麦子，一年又一年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滋养一代又一代人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这跨越岁月的守护、代代相续的纪念，都藏着对英雄的敬意与对和平的珍视，恰如碑前永不凋零的花，映着传承的薪火：

鹧鸪天·英烈永志传薪火

晨雾滋壕松叶芬，红绸系树祭英魂。

新坟覆雪松针冷，旧木题名字迹温。

修驿道，垦荒垠，麦香漫谷念家人。

三十多番碑前立，薪传恒延照故村。

第四十二章：烽火铸魂（上）

1953年清明，扶眉烈士陵园细雨濛濛，雾气裹着整座山成青灰色，水汽刺骨。徐军科往墓碑上嵌照片，玻璃相框被雨水冲得透亮，映出他沾泥的军帽，睫毛挂着水珠如薄霜。这些墓碑由宝鸡行政专员公署牵头，眉县、扶风、岐山三县政府联合修建，青灰色石灰岩采自秦岭山场，省民政厅抽调专业石匠凿刻，碑顶五角星棱角规整，碑身刻字深浅均匀——从石料运输到工匠薪酬，再到配套的石阶、排水沟，样样周全，乡亲们说这是英雄的丰碑，要让全陕西记得他们的功劳。

相框里，刘永成参军前的照片还带着稚气，胸前别着纸做的大红花，背景是县城唯一的青砖楼，楼檐下“胜利门”木牌漆皮脱落，露出木头纹路如旧伤疤。“团长，碑都立齐了。”小王的声音混着雨声瓮气，袖口沾着的石粉簌簌掉，“施工队在每排墓碑旁修了矮石栏，还立了导览牌标注部队安葬区，以后外省家属寻亲，按牌找不用瞎转。”

徐军科手指抚过碑上“刘永成”三个字，錾子凿出的刻痕比当年阵地上的木牌深透百倍：“去年他说，想让娘摸到自己的名字，说自己不是逃兵。现在碑周正，还有编号，他娘眼睛不好，摸也能摸到。”山脚下传来唢呐声，王大娘带着乡亲抬着花圈上来，白菊沾雨低垂如鞠躬，缎带“英雄不朽”的墨汁被雨晕开更显力道。老人把上海牌半导体收音机放在碑前——这是互助组卖玉米凑钱买的，硬币都磨得发亮。收音机里宝鸡电台正播报：“本市第一条柏油公路通车，从县城直通黑风山，宽得能走三辆马车！”

徐军科蹲下身推近收音机，雨滴打在铁皮上嗒嗒响：“听见了吗？路通了，能跑卡车。小刘，你家那口子种的枣树，该结青枣了。”三年前刘永成牺牲前还念叨“路通了就能回家”，此刻雨水混着泪滴在碑前泥土里，分不清谁是谁。

收麦时，日头毒得晒烫脊梁，徐军科在学堂后开辟菜地，用刺刀划田埂方正如豆腐。他撒的麦种是春兰爹选的抗灾品种，手指捏着麦粒轻摁进土：“等熟了磨面，给孩子们蒸红糖馍。”春兰蹲在旁编麦秸帽，笑他握锄头像握枪：“小石头领着娃们在晒谷场练正步，玉米杆枪裹着旧慰问品的红布条，喊口号惊飞了麻雀。”

傍晚炊烟裹着麦香，徐军科给孩子们讲“家”字：“宝盖头是屋顶，下面的‘猪’是有吃的，这就是暖烘烘的家。”他用树枝在泥地画字，歪扭如小虫。小石头举手：“祖国就是大屋顶，咱们是里面的小猪？”徐军科笑指屋檐下的稻草人——戴着老张牺牲时的破军帽，补了三个补丁：“对，这大屋顶得咱一起守，漏了雨家就不暖了。”

离队那天秋风扫叶，徐军科把春兰做的弹壳小战士留给小石头，钢盔被摸得发亮，红漆五角星磨掉一半。孩子攥着弹壳手心出汗：“徐叔叔，你还回来吗？咱认字本都写满了。”本子是废纸订的，字歪扭却认真。徐军科摸他的头，指学堂墙上“烽火铸魂”绣品——春兰带着姑娘们绣的红底金字，还藏着小麦穗：“等你读懂这四个字，咱就回来，讲老张用沾白菜叶的锅铲拍晕敌人的事。”

春兰来送他，拎着红绳捆的布包如嫁妆盒：“村委会定了，公路叫军科路，路牌明天立，是用炸坏的炮管改的。”布包里是双黑灯芯绒布鞋，鞋底纳着三十七个星星——对应牺牲的弟兄，鞋里还垫着桑葚汁写的纸条：“常回家，蒸新馍放红糖，甜得粘牙。”

汽车开动，徐军科扒着车窗看：孩子们举着玉米杆枪敬礼，像刚栽的杨树苗；王大娘追着车跑，手里攥着热乎锅巴；后视镜里，烈士陵园的松树长得笔直，如列队的士兵，守着墓碑，守着麦浪往好日子里涌。

七十二年后，研学营的孩子举着“传承红色基因”小黄旗献花，扶眉烈士陵园已是国家AAAA级景区——2017年经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批复，由眉县牵头改扩建。讲解员石兰是小石头的孙女，眉眼像春兰，她举着那枚弹壳：“这弹壳里藏着约定，徐爷爷说，魂是土里的根，扎得深才长出好日子。”

玻璃展柜里，军科路路牌旁摆着那双星星布鞋，鞋跟补丁是春兰后来缝的。徐军科的黑白照片挂在中央，背景是刚修好的木桥。“真正的烽火铸魂，是活出他们没见过的日子。”石兰指尖点在“烽火铸魂”绣字上——茜草染的红线洗不褪色，“有学上，教室亮得见粉笔末跳舞；有饭吃，肉比红糖甜；走在路上不怕枪响，高铁嗖嗖跑。”

扎马尾的小姑娘举着速写，画里柏油公路、亮堂学堂、金麦浪，远处复兴号高铁驶过：“咱们现在算不算？”石兰笑指天上的云：“像不像小刘叔叔的红绸带？”夕阳下，墓碑被霞光染成金红，如当年的红旗。碑前多了束野菊，花茎纸条上稚嫩的字写着：“徐爷爷，咱读懂烽火铸魂了，要好好活着，让日子更甜。”

晚风穿过松林，像徐军科当年跑调的《东方红》，歌声里有麦子拔节、公路鸣笛，还有无数个“家”字在岁月里开花，红得比刘永成的大红花还艳——那是英雄的颜色，是传承的颜色，是好日子的颜色。

这跨越七十余年的守护与传承，藏着对英雄的敬意，也藏着对和平的珍视，恰如青山间不朽的英魂，永远滋养着这片土地：

临江仙·英魂不朽

苔印碑前残梦，青山长伴忠魂。风香盈野岁华新。弹痕留旧迹，热血沃乾坤。

数十星霜过眼，英名千古犹存。后人瞻望泪沾巾。硝烟虽已远，浩气永传薪。

第四十二章：烽火铸魂（下）

夕阳最后一缕光洒在军科路路牌上——这枚由炮管改造的牌子磨得发亮，当年的弹痕化作纹路如老人皱纹，藏着故事。石兰收队时，在扶眉战役烈士陵园纪念碑前捡到枚遗落的铜色弹壳，映着晚霞红得像团火——是扎马尾辫的小姑娘落下的，她的速写本摊在碑座上，最后一页画着模糊身影，背着枪往麦浪里走，衣角飘起如小旗。

石兰把弹壳揣进兜，指尖触到内侧的刻痕——那是当年春兰用锥子钻的小坑，残留着红漆碎屑。风掀起她的蓝布褂子，姿态竟和老照片里春兰送徐军科时格外像，鬓角碎发贴在脸颊，带着暖意。远处高铁长笛悠长得像叹息，惊起麻雀掠过松顶，松针落在刘永成墓碑上，仿佛有人轻拍他的肩。

山脚下收麦机隆隆响，金色麦浪被卷成捆，顺着军科路往县城运。开车的是王大娘的重孙子，车里放着本磨破角的故事集，第一页是徐军科种麦的插画——穿军装握锄头的人，裤脚沾泥，春兰蹲在旁编草帽，影子落在新麦上如圆月。“奶奶交代，页子里的枣叶不能丢！”师傅挠头，“这是小刘叔念叨的枣树上落的，叶纹里还有雨水痕迹，像没干的眼泪。”

暮色漫上山头，石兰往每个墓碑前摆了粒新麦，麦粒饱满得能映出蓝天。松树林里传来细碎响动，回头却只看见风卷着麦秸，落在“烽火铸魂”绣品展柜前——这是2017年陵园改扩建时增设的，绣字金线在暮色里闪光，“魂”字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像条线，一头拴着1950年的战壕，一头拴着2024年的研学营，串起麦浪、蝉鸣、锅巴香和暖炕头。

离园时，石兰摸了摸兜里的弹壳，想起春兰红着眼眶说的话：“风会带着麦香往鹰嘴崖跑，替他们闻闻日子有多甜。”晚风果然裹着麦香吹来，拂过碑上的名字、展柜里的星星布鞋、她的蓝布褂子，往鹰嘴崖去了——那里松树笔直如列队老兵，新栽的枣树结满红果如小灯笼，战壕改的田埂里，新麦幼苗顶着露珠生长。她知道，没讲完的故事不会断，红绸带、玉米杆枪、星星布鞋，还有黎明麦尖的希望，会跟着风、跟着麦浪、跟着孩子的脚步，传得很远，远到让1950年的风，也闻见2025年的香甜。

回到住处，石兰打开电视，正播放纪念抗战胜利八十周年9.3阅兵画面。天安门广场礼炮声声，80响轰鸣如历史回声；军乐团奏响《义勇军进行曲》，上万人齐唱国歌，五星红旗庄严升起。身着新式军装的队伍如钢铁洪流，正步沉稳有力，三军仪仗队引领抗战英模部队方队走过，眼神坚定不屈。

装备方队按实战要求编组7个模块，99B坦克、核导弹等国之重器列阵驶过，金属光泽耀眼；空中梯队中，26架直升机汇成“80”字样，3架直升机悬挂“正义必胜、和平必胜、人民必胜”条幅，战鹰低空掠过广场。观礼台上，鬓发花白的老兵抬手敬礼，眼神里满是对往昔的追忆、对祖国强大的自豪。

当“三个必胜”的口号响彻屏幕，石兰攥紧兜里的弹壳——恍惚间，1950年扶眉战壕里的风，与此刻屏幕里的声响，在满是梦香的夜里紧紧缠绕。谨以此文致敬扶眉战役中牺牲的赵存仁、高增岳、栗政通等英烈，徐军科的原型正是无数为家国捐躯的先烈，他们以生命为笔、热血为墨，写下不朽篇章。如今山河无恙，他们的名字与精神，永远镌刻在扶眉岭丰碑上，流淌在代代红色记忆里。

这跨越时空的呼应、永不停歇的传承，藏着对英烈的缅怀、对和平的守护，恰如山河间不朽的魂，永远滋养着这片土地：

沁园春·魂铸山河

夕照营盘，炮管铭痕，弹壳凝红。见麦浪翻赭，机鸣山坞；长驰电掣，燕掠高穹。枣缀灯纱，松排仪仗，岁岁新粮敬烈雄。凭栏处，有蓝衫承愿，续讲情浓。

当年烽火匆匆，换今日、甜香满陕东。记雨中立碣，泪融青史；田间授字，梦种初衷。星布鞋温，红绸意笃，一脉薪延贯始终。风过也，带千年期盼，吹向苍穹。

【作者简介】

徐晓鋒，笔名：金文丰，中共党员。《中文月报》签约作家、中国诗人作家档案库官网认证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渭滨区作家协会会员、岐山籍作家；大中华诗词论坛著名栏目首席版主；在《中国十大传世名画》赋诗大赛中被授予杰出诗人称号。在《中国好文章》大赛中被授予＂文化摆渡人＂称号。大部分作品在宝鸡作家、宝鸡文学网收录刊登，部分精华作品被中国诗界收录；出版有诗词专辑《一壶诗梦》上下卷；中篇言情小说《早谢的花蕾》，长篇历史小说《马帮赤影》、《烽火铸魂》；励志小说《龙凤飞舞》和言情小说《风雨港湾》已经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