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打从有记忆开始,大路、镇江之间就有一条公路,长36公里。每隔一公里,路旁就有一块石碑”。 9公里碑立在从大路到大港的第一个小山坡的顶上。 8公里碑距离横山汽车站不远,横山汽车站是一排几间低矮的红砖瓦房。 7公里碑立在田家的斜坡上,斜坡虽不长但坡度很大。 6公里碑旁有一个招呼站,那里离大港老街已经很近了,很多大港人都在此处上下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能准确的说出50年前这条公路上每一个里程碑的准确位置,以及这一路上有多少个上坡和下坡,每个坡的坡度和度长。甚至连沿途池塘和小河我都能一一的如数家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不是长途客运的司机,也不是公路的维护工。 我只是个拖板车的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对于拖板车,凡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年轻人若问,答案是:那是一种人世间最繁重、最辛苦的体力劳动。因为拖板车的人已经不是人,而变成了牲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小红是我年轻时最好的一位朋友,好得就象一对基友。他也是个“拖板车”的人,虽然身躯和名字都很女性化,但他拖板车已经有好几年了。除了拖板车,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小红都和我形影不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终于有一天,小红给我拖来一辆半新旧的板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老哥,你也拖板车吧。这车是杀猪小谢的,80块。”</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付了钱,接下了车把。 从此后便开启了我两年多的“车前工”的风雨生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在两年中的一半时间,我们都在大路拖石块。石块取于圌山大道山采石宕口,送往江边新港码头。两地往返一趟3公里,我们每天跑6趟。得钱10元左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拖板车的人有很多,虽然不用持证上岗,但是要交“管理费”的,管理费直接从“力资”中扣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除了拖石头,我还接些“私活”。只要能来钱,拖什么都行。而最来钱的莫过于“拖柳筐”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凡“大路”人,很少有人不知道大路有个“柳器厂”。这个厂就座落在长江边。厂子不但规模大、,工人也多,每个村庄都有好几个人在这家厂里编制柳筐。几十年来,这个厂惠及了无数个大路家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厂里工人们用他(她)们智慧的大脑和灵巧的双手将柳条编制成各式各样的器皿,美轮美奂。然后将这些精美的艺术品运往祖国的各地甚至国外。 其中有一种长方体60X30X30的筐子,每星期至少一次送往镇江的“蓄电池厂”。运载工具就是板车,每一次的运费大约在20元左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那时20元钱可是个很大的数字!凡有板车的人,无不趋之若鹜。但粥少僧多,每次只需要10个人左右。 我有一个朋友叫小罗,小罗有一个姐夫叫姚百仙,姚百仙正是柳器厂的主办会计。这回你该明白了吧?在中国,什么时候都这样,公平竞争从来就是一个“鬼”。由于这层关系,我获得了许多拖柳筐的机会。在一年中,我的板车数十次的往返奔波在从“大路”到“镇江”这条乡村公路上。 我们总是在半夜12点之前到柳器厂集中装车,然后陆续出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柳筐很轻,把板车得装得象小山一般。装上柳筐后四周再用麻绳千捆万扎,以防散架。否则用不了走几步就得人仰车翻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板车行在马路上,若遇到顺风(东风),则轻松无比,上坡时仿佛有人在后面使劲推着,下坡则飞流直下三千尺,车到镇江蓄电池厂门口天还没亮; 若遇到逆风,那就惨了!就连下坡也会变成了上坡,得步步用力。而上坡则必须三个人来伴工合作,一个人在前拖,两个人在后推,就这样还要使尽浑身的力气。车到蓄电池厂已经日上三竿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夏天,我们身着寸缕遮羞,挥汗如雨,一路上遇河饮河,遇塘饮塘;冬天,我们仍身着寸缕挥汗如雨,敲开坚冰牛饮。在36km的路上,每一寸都印着我们的足迹,每一粒沙子都浸润了我们的汗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卸货后我们立即到大市口的“同兴楼”去饕餮一顿。那里的灌满猪油的大烧麦味道好极了,每次我至少要吃20个,还要再加上3两一大碗的面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吃完后立即打马回程了。大多数情况,我们还能带上“回头货”,再挣上个十块、八块。这样一趟下来,收获就抵得上一个普通社办厂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在这条公路上我们除了拖柳筐,还拖别的货物。到雩山拖石灰,到谏壁拖水泥,甚至到高资拖大茅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有一阵子长江边“海溪”的江滩上发现了未成型的煤层,我和小红几乎天天去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若问拖板车苦不苦?答案是当然!若问拖板车”累不累?答案也是当然!然而拖板车最大的敌人并不是苦与累,而是饥饿!当巨大的体力支出得不到及时的补充,饥饿便会很快抽光了你浑身的力气,人立即就成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两条腿象灌了铅迈不开步子。每当这时,我和小红就并排躺在山坡上。白天仰望着蓝天白云,晚上则仰望着星星和月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到大路街饭店里我要吃三大碗饭!” 小红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再来三斤红烧肉!” 我补充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还要来一瓶酒!” 小红说。 其实我和小红都不善饮酒,不要说是白的,就连黄、啤也不行。几口酒下肚,我的脸变成“关公”,小红的脸则成了“猴子屁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然后小红便操起筷子,拼命敲打着碗唱了起来。不管有没有人,也不管人多人少,他都唱。 有时我也唱:“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们也有快乐的时候。最快乐就是归程坐在“9公里”的石碑上。这时居高临下,整个大路都在一望之中。苦也快吃完了,钱也快到手了,心里十分惬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和小红坐在石碑上,屁股对着屁股。掏出香烟你一支,我一支,一支接一支的呼着,把香烟屁股摔得满地都是。剩下的两公里根本不算什么事了,一个下坡就是一公里,然后一马平川就到大路街。接下来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唱的唱,谁也管不了咱们!</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每次我和小红都要在“9公里”石碑上坐很久,体会着胜利前的喜悦。直到两人的烟壳都空了,才恋恋不舍的站起身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多少年来,直到现在,“9公里”都是树立在我心中的一块“丰碑”。在这块碑上,记录着我生命中那一小段艰难的岁月,镌刻着我两年多的风雨人生。</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