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想起校园,我时时有一种感悟,在自己曾经上过学的校园里,都不乏诗性的流溢。这种个性化的回味,于我而言,有它们各式的檐角为证。</p><p class="ql-block">在桥背村学艺时,我不会放过学生宿舍边的任何一块小瓦片,遇到适合打水漂的碎片,我都会捡起它们,疾步跑到水塘边,将它们兑现成一串串的水花。</p><p class="ql-block">在傍晚时分,人们往往会看见,在水塘侧畔,有成群结对的师生,在空地上练习身段,他们频频挥动着水袖,翩然起舞。</p><p class="ql-block">在西边田野的尽头,落日的余晖,正透过殷红的晚霞,映照着师生们柔曼的身姿。在大平房的檐角下边,断断续续地传来了大提琴的旋律。</p><p class="ql-block">这种寻常的生活,是师生们与物化校园的交互烘托,是对诗性校园的追寻,是成长,也是快乐。</p><p class="ql-block">学校,作为一个指称性文符,极易为人们的日常经验所理解,正如我们指着一些物品,识为椅子或桌子一样寻常。而学校与校园,这两个词项比较起来,前者略显抽象,因为它包含的意义更具功能性指向。</p><p class="ql-block">对于情境敏感的我而言,学校虽然不必与诗情联结,但是,校园,这个含有某些温情的指称,却是自带缪斯的。在功能范畴中,校园可以有不同意图的布局和构建,但在审美的维度里,对什么样的校园才为美的问题,就毫无对错之辨了。这样说,虽然有些绝对,一旦排除了现实中一些非此即彼的选择和比较,我就会对自己的这种武断,更加抱有信心。</p><p class="ql-block">抛去社会财富转化为校舍的考量,再去想象一个校园,它徒然变成了教育教学发生的抽象现场。且让概念落地,再去设想一下,它四周空旷无物,但并非真的虚空,至少,它还有人迹,有自己的教育专属时空,仅这些,就足以支撑最少前提下的教育活动。但即便是这样的现场,也绝不缺乏一种审美理念的表达与呈现。相反,那些冗余的,残旧的,或者,那些不顾及教益,只为便利和舒适地获取,而不断进阶的设施,貌似获得了与当下教学同步的导引,却往往把教育的隐喻,湮没于一处处豪华的网格之中。在惊叹可得之便利的同时,人们却忽然发现,这样的可得,早已不构成社会性的稀缺。我们稀缺的,或许原本是教育的诗性。</p><p class="ql-block">这样推演下去,校园的檐角或成了奢侈,如果我连这样的映像也不曾有过,那么,自己又该怎样去寄托未来生活的臆想。</p><p class="ql-block">由此,或可以说,无论多么简陋的校园,终归是要归隐于诗情之中的,不然,人们何以对未来抱以希望。一种希望,并不意谓当下的感官刺激,它只属于时空变幻的未来,至多,属于当下情感的延伸。</p><p class="ql-block">自然与空灵境况下的精神守望,是一种人性的拮抗,也是一种人性的比照,它会引出人们深刻的生命感悟,所以,我们才会充满激情地说,那些长年驻留于山区和乡村的校舍是有意义的,那些檐角下的冥想是令人神往的,那些悬挂在田畔校园中的旗帜是神圣的,那些从简陋教室里飘出的读书声是动听的。</p> <p class="ql-block">谈教育,终归是宏大叙事,但学校的园子不是,校舍的檐角更不是,猎奇于校舍檐角的目光尤其不是。</p><p class="ql-block">一个小学生,固然可以一个人在教室的屋檐下,望着檐角呆上片刻,发呆,或许是学生静思时的常态,而呆状,往往被置于校园文化里一个很不起眼的,被鄙视的角落,但它的确是存在的。我对营造校园文化这个问题,向来没有过系统性的反思,校园,本身就是文化具足的,而这种文化,深植于师生群体的惯习之中。</p><p class="ql-block">我上学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多少与语言文化背景的差异有一些关联。在我尚未学会熟练地与人交往时,就不得不进行几次跨跃方言区的转学。最难的一次,是在小学二年级,由于不断地转学,我的鲁北方言才刚刚定型,却一下子又来到了江南,坐到了一个赣东小镇的学校课堂里。</p><p class="ql-block">教我们班算术课的,是一个微胖的女老师,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子,戴着黑皮表带的手表,上课时在课堂上狂飙方言,不仅如此,她领着学生集体诵读四则运算口诀时,同学们也跟着她用方言诵读,更要命的是,我是一句话也听不懂。我的那个呆呆的样子,在班上活脱脱就是一个另类,窘迫之态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未曾料到的是,四年以后,我恰恰考入了一个唯有操着标准方言才可谋生的地方戏班。</p><p class="ql-block">写出这个从记忆中掘出的事例,并非是要证明一个小学生在方言转换方面的艰难,而是想进一步地转释,任何教育,都是一种文化适应,这是第斯多惠在对教育的文化观照中,作出的必然性结论,这种教育文化学的归纳,在我个人早期的求学经历中被应验,似乎是自不待言的。</p><p class="ql-block">那么,校园的诗意又隐藏到教育文化的哪个角落里去了。一到想这里,我就会陷入思路的僵局。</p><p class="ql-block">我曾考察过一个高校的英语餐厅,并专门提交过一份研学报告。这个<span style="font-size:18px;">餐厅紧挨着学生食堂,它的游戏规则只有一项,凡是进入餐厅的师生,必须使用英语交流,而菜品的价格,当然也是比较便宜一些的。</span></p><p class="ql-block">记得有一天中午,我去现场观察。开饭时间就要到了,我随意地站在餐厅尽头的售卖台后面,玻璃柜前早已悬挂起了英语菜单,负责售卖的英语系的学生们也已穿戴齐整,在那些菜盆后面一字型排开,迎候着即将下课的同学、老师或外籍人士的到来。</p><p class="ql-block">不一会儿,我就看见,不远处的几十张餐桌就陆陆续续地坐满了就餐的师生。</p><p class="ql-block">后来,我重返那个英语餐厅,用岁月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此时,我应该避免使用研究二字,原因在于,一旦研究,则必疏离,一旦使用他者的立场去观察,则我所寻找的校园诗性精神将荡然无存。那么,就让那研究回归研究去吧,而我当下的情境回放,则让其尽可能地置于记忆滤镜的柔光之下,它们将被海顿和莫扎特那绵柔乐曲的絮语伴随。我看见的是,师生们的身影缓缓飘过,他们用英语点餐,取餐,然后坐定,优雅地交谈。那些曲子,是当年那个餐厅里面经常播放的佐餐音乐。</p><p class="ql-block">使用一种正在学习的外国语,在人为创设的人文情境中,进行着日常生活的交流,这种教学设计,已经超越了语言的工具性使用,从而上升到了一种文化体验和文化适应。这是创意者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语言教学与异域文化嫁接的校园尝试。</p><p class="ql-block">但是,在此我却看到了教育文化或校园文化的情感解读。我们暂且单向度地从审美情感去理解这个餐厅的存在,不难推出,一种尽力摆脱升学考试规制的教学模式,正在被学校管理者努力地尝试着,可以设想,一种超越工具化的二语习得,也将孕育着一种人本教育的理想景观。面对这样的情形,人们也难免不被触动。</p><p class="ql-block">是的,师生们曾经尝试,师生们正在尝试。这是一种借由教育的执念而萌发的诗情。</p> <p class="ql-block">作为一种熏陶的教育,似乎用不着雅斯贝尔斯在《什么是教育》中一再地论证。设想,人们只要静下心来略作思考,就可直观地感受到这种隐喻,但越是简单越觉得难缠,所以,教育,几乎成了中外词汇里最模糊的,最不确定的概念。</p><p class="ql-block">陷入这样的思绪,当然,同样也是引起头痛的最好办法。但使用这个词汇的人都不傻,人们总是有办法使自己的理解,融入一种预设的语境中去。</p><p class="ql-block">而我,却并不擅长太笼统的文本阐释,所以,也鲜有动辄就表达教育如何之云云。惭愧地说,我只是比较偏爱那种充满诗性的校园,但也只能是一种自我感觉,这种感觉,谈不上良好与否。</p><p class="ql-block">我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但我不会上自己的当,我会环顾左右而言它。人言教育,我只说校园,或聊聊檐角,以及它上边的天色。在此,且让我以次充好,胡乱地扯出几段回忆,以充当回归正常思维的台阶。</p><p class="ql-block">校园是一个做梦的好地方,而我那时,做的大多为昼梦,它与夜梦最大的不同,或在于梦醒的警觉程度更高。这样的比喻算不上高明,但至少可以给自己一个写下去的线索。做梦的意义为何,梦并不会回答,能回答时人己醒来。梦之所以有意义,在于它消耗了生命的时间,人的意识生命也无非是两种状态,入梦与出梦。</p><p class="ql-block">所以,发生在校园里昼梦,自创了一种个人成长的空间。这使我想起,何不用青春的缨络去编织它的窗幔,如果说,这只不过是一种修辞,则这样的修辞手法,再恰当不过。</p><p class="ql-block">由此,我记起了,曾作为老师的自己,在校园里组织过的篝火晚会。对我而言,篝火是一种承载着诗性和梦境的意象,它必在人迹罕至的旷野燃起才具有活力。而我却求梦心切,四处寻找可燃之物,不期找到了不少废弃的建筑模板,如获至宝。接着,便寻得了一处可以安全燃烧的地方。</p><p class="ql-block">到了晚间,当熊熊火光映红周边楼舍的时候,我猛然想起这样煞费苦心的意义,原来,我并未看到梦幻里的篝火,眼前,分明是一堆零碎的板材在被焚烧。</p><p class="ql-block">在一种不自然的,刻意的营造中,我又一次跟自己开了一个玩笑,可惜,笑过之后,它依然是玩笑。</p><p class="ql-block">放不下,走不过,就暂且绕着出去。</p><p class="ql-block">我的回忆,又飘至家乡渡头古老的街巷。那是一个春雨沥沥的夜晚,我的老师带着我,沿着河岸的老街去家访。</p><p class="ql-block">我还记得,老师撑开的那把油纸伞格外展阔,顶在头上,很有一些安全感,我躲在伞的下边,完全不用担心淋湿衣裤,只管放心地倾听雨点落在纸伞上的音响。那雨点密集的啪啪声,在夜晚的巷子里,显得清脆无比。在隐隐约约的路灯光中,我挨着老师,低着头,小心地挪着步。</p><p class="ql-block">我穿了一双黑色的新雨鞋,没穿袜子,我的鞋底,毫无节律地拍打着巷子里的石板。在途中,只见我的老师,一次次地腾出撑伞的手,轻轻地敲开了那些湿漉漉的木板门。</p><p class="ql-block">这两段记忆场景,不断地在我脑子里闪回,我好像重新跳到了先前所困的僵局里,左冲右突。幸运的是,昼梦总是不长,自己又被远处传过的课间铃声惊觉。</p><p class="ql-block">我睁大矇胧的眼晴,望向窗外,日头已至正午。</p>